本文节选自
《写作是从事一种娱乐行业》
库尔特·冯内古特&苏珊娜·麦康奈尔 著
译林出版社
天 分
《巴黎评论》替有志成为小说家的人向冯内古特提出了两个基本问题：
采访人：天赋是必需的吗？
冯内古特：……我在科德角做了一段时间的萨博汽车经销商，我进了他们的机械师学校，然后他们把我赶了出来。没天分。
冯内古特一生中在所有他不太有天赋的事情上都失败了，所以他骨子里清楚，天赐的本领是成功的先决条件。他发现：
原来，我可以比很多人写得更好。每个人都有自己可以轻松完成的事情，人们无法想象其他人做这件事时怎么遇到这么多的麻烦。就我而言，这件事是写作。就我哥哥而言，是数学和物理。就我姐姐而言，是绘画和雕刻。
“他有着超凡的语言天赋，”冯内古特的儿子马克如此评价他的父亲，“他80多岁还能麻利地做《纽约时报》的填字游戏……我一告诉他动词要放在最后的规律以后，他一眼就能把我的拉丁文作业翻译过来，而他甚至都没学过拉丁文。”
在《巴黎评论》的后续采访中，冯内古特说写作是一种“交易”。
采访人：交易？
冯内古特：交易。木匠造房子。讲故事的人以一种不让读者觉得自己的时间被浪费的方式来占用读者的闲暇时间。机械师修车。
采访人：你真的认为创意写作是可以教的吗？
冯内古特：跟教高尔夫的方式差不多。职业选手可以指出你挥杆的明显缺陷。
如果你没有运动员的挥杆本事，你就不会成为职业选手。库尔特“……不太相信，如果你本来就没有写作能力，就更不用说教别人写作了”。
天赋是必需的。但这只是创作优秀小说的要素之一。而拥有非顶级的天赋并不意味着你不应该在写作上有所追求。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我是芝加哥大学人类学系的一名庸才。在那里，学生会被分为几类，就像在其他所有地方一样。有些学生必定会成为人类学家，连最讨喜的教职工也会对他们呵护备至。第二类学生……可能会成为普通的人类学家，但更有可能的是，他们会利用所学的关于智人的知识，在其他领域获得很大优势……而第三类学生呢，我属于这类，不如死了算了——或者去学化学。”
进修人类学的冯内古特不属于第三类学生。他把自己放在第三类，是夸张的说法，也是对他没学好化学这件事进行自嘲。事实上，他是名副其实的第二类学生，是那种运用“所学……在其他领域获得很大优势”的人。化学激发了他对科学的兴趣，而人类学则塑造了他的世界观和写作——那么他何来失败呢？
“失败”到底是什么？在这个例子里，就是结果与预期不同。
他一再被问到相同的问题。“你真的能教别人写作吗？”《纽约时报》的一位编辑问冯内古特，当时他正为《纽约时报》撰写一篇关于这个主题的文章。成稿中，冯内古特说，这种怀疑源于一个传说：
从很久以前开始，美国男作家就故意表现得像硬汉，像亨弗莱·鲍嘉，以此证明，虽然他们敏感爱美，但绝不是同性恋。从此以来，便有了一个传说：一个硬汉——我忘记是哪个了——受邀到一个创意写作班上演讲。他说：‘你们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回家去，把你们的屁股粘在椅子上，然后不停写，直到你们的头掉下来！’或者类似的话。
至于《纽约时报》那个想知道是否有人能被教会写作的家伙，是编辑教会了他写作。那个让学生和老师感觉莫名其妙、仿佛会吐在地板上的硬汉，几乎可以肯定，和我一样，他交给出版商的手稿急需修理，就和我工作坊的学生交来的一样。
“我的回答是：听着，早在有创意写作课之前，就有创意写作老师了，他们至今仍被称为——编辑。”
他提到的那个硬汉很可能是纳尔逊·阿尔格伦，他也是一名作家，在工作坊当老师。在小说形式课上，阿尔格伦和布杰利、冯内古特一起站在讲台上，他大胆地嘲笑我们这些来学校学习写作的学生。我意识到阿尔格伦才是真正的狠角色。但是，伙计，我想问的是，倘若这是毫无意义的，那他为什么站在讲台上，拿着我们付的学费，浪费他自己的时间来教我们，而不是在芝加哥的穷街陋巷上鬼鬼祟祟地穿行，也许他就是在那儿学到这门本事的吧。
冯内古特也不是不摆姿态，但他不会假装他的写作是从宙斯的额头上整个浮现而出的。
他也不会把生活经验和技艺混为一谈。
1970年，冯内古特被问及他是否“受到某一特定作家或风格的影响”时回答说：
“没有，尽管我确实认为自己是一个‘被教出来的’作家——并没有多少还在产出的作者会承认这样的事情。我的意思是：我念了一所发行日报的高中，因为我是为我的同龄人而不是为老师写作，所以他们读懂我在说什么对我非常重要。所以我追求简朴——这不是一个坏词——是因为我的读者是各个年级的高中生。
“此外，当时盛行删繁就简的文风——清晰，多使用短句和强动词，不强调副词和形容词等等。因为我相信这类散文有种种优点，所以我是‘可教之材’，于是我便努力去实现尽可能纯粹的风格。
“我去康奈尔大学读书时，我之前在高中校刊的经历……使我成了《康奈尔太阳报》的大腕儿。我想正是这种跟报刊读者持续打交道的经历塑造了我的风格。此外，由于我曾主修化学专业，我很少得到有深厚文学修养的人的指导。
“……《康奈尔太阳报》的前辈们给了我很多建议，同样，这些建议是关于写作的清晰、精简……
“那时候，杂志还很兴盛，编辑们非常懂得怎么讲故事……记住，你必须按照他们说的去做，否则你就没办法把故事卖给他们。
“因此，我从一开始就接受了关于基本新闻技巧的训练，真的是这样，而我的导师都是这一行的高手。我希望我说清楚了：这些编辑既不专横也不可鄙。他们是敬业的、知识渊博的专业人士。因此，我的观点是，我写作的方式是别人教给我的。”
既然讲故事跟写作不同，那么讲故事是什么情况呢？因为写散文是一回事，写故事又是另一回事。冯内古特和他的朋友——作家西德尼·奥菲特探讨过这个问题。奥菲特任教的时间比冯内古特长得多，他在纽大、亨特学院和新学院都工作过。“而且，”奥菲特说，“我必须告诉你，叙事和讲故事的天赋，比诗歌散文或优雅语言的天赋更罕见——甚至都没法比。”他补充道：“这些年来我遇到的会写故事的学生最终都成了出版作家。”
奥菲特说得对。很多很多学生都写得很好。但少有人掌握讲故事的窍门。
学生们一生都在写作。但是他们并不是一生都在写故事。
冯内古特建议：
“创意写作课程为有灵感的业余爱好者提供有经验的编辑。”
今天，随着写作项目的激增，我可能会同意纳尔逊·阿尔格伦的观点。开设写作专业艺术硕士的做法遭到了一些激烈反对。如果你有一些天赋、激情和一个好故事要讲，你必须花一大笔钱在一个艺术硕士项目上来磨炼技艺吗？不见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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