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聋聋聋
陆柳川为了还债工作格外卖力,经常一出差就要半个多月。
小小的陆知音在洛肖潇家不哭不闹,安静的呆在轮椅上,一坐就是一下午。
“妈妈,知音为什么不理我”
“知音耳朵不好,和他说话之前要先拍拍他”
“妈妈,知音为什么不说话”
“潇潇,你过来”
那天肖颖把洛肖潇叫到了屋子外边,当时太阳刚要落山,门前的小溪里刚出生的小鸭子毛茸茸的,傍晚的微风吹来淡淡的桂花香。
“潇潇,知音是哥哥你不能直接叫他的名字,要叫哥哥”
“妈妈,可是他都听不见”
“潇潇要乖,知音这孩子挺可怜的”
“好吧,妈妈”
当时的洛肖潇对妈妈的话似懂非懂,只当是大人的说辞,只是在那些成长的岁月里,洛肖潇不断的听到不同的人说陆知音可怜。
洛肖潇开始对这个小男生好奇,她轻轻走到他的轮椅后边,拍了拍他。
男孩子转了过来,清澈的瞳孔,干净的面容,带着些许困惑看向洛肖潇。洛肖潇小心翼翼的跟她打招呼,甜甜的小奶音响起
“哥哥”
回应她的却是良久沉默和陆知音微微蹙起的眉头
小小的洛肖潇有些生气
“喂,你很没有礼貌哎,跟你说话都不答应的吗”
陆知音从兜里拿出一颗奶糖,递到洛肖潇面前,洛肖潇接过糖,扬起小脸
“别以为用糖就可以讨好我哟”
陆知音抬起自己的左手,指指耳朵,半晌说出一个字
“聋”
这是陆知音学会的第一个字,其他的小孩子学习说话时都会叫爸爸妈妈,只有陆知音第一次说话时说的是个聋字。人们常说,小孩子是跟着身边的人学会说话学会走路的,陆知音也不例外,每一个第一次见到他的人都会或善意或恶意的询问这个小孩是聋子吗,久而久之他就学会了这个字。
陆知音第一次说话是在三岁的时候,比一般人晚了一年多,那天晚上陆柳川刚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差,跟他说再见,他突然就用很大的声音喊着
“聋,聋,聋”
陆柳川提着行李将自己的眼泪埋进夜色。
柳镇地方小,十里八乡消息传得很快,大家都知道陆知音是个不会走路的聋子,教育自家小孩时经常会说
这么不听话,当心变成陆家那小子
可是陆知音明明那么听话,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他很少出门,总是偷偷躲在院子里看镇子里的小孩玩球,有一次球飞进了院子里,他才打开了门。
洛肖潇看着拿着球的陆知音大声询问
“陆知音,你要和我们一起玩球吗”
担心他不懂,洛肖潇还夸张的比划起来
陆知音居然点了点头,这是洛肖潇第一次见到陆知音在别人询问他时点头,从前在家里的肖颖总会问他
“知音,要吃苹果吗”
陆知音摇头
“知音,要玩游戏吗”
陆知音摇头
“知音,要不要去沙发上躺一会”
陆知音摇头
在洛肖潇的记忆里,陆知音是顽固的摇头怪
洛肖潇恍了恍神,陆知音已经出来了。
大家说着规则,围成了一个圈,只有陆知音一动不动,洛肖潇把他推到圈子里加入了他们,跟他说了一遍规则。
大家把球扔向陆知音的时候他并没有接,洛肖潇这才知道陆知音压根没听懂,她又走到陆知音面前,对着他比划了一番。陆知音摇了摇头,比划了几句手语,洛肖潇看不懂,陆知音便推着轮椅进了院子。
“潇潇,快过来,我们玩吧,别管他了,他听不懂的”
不知怎的,洛肖潇突然失去了玩球的性质,蔫蔫的说
“我不玩了,出门时我妈妈叫我早点回家”
柳镇有很多百年柳树,四五月份的时候柳絮纷飞,和镇子里古朴的建筑相得益彰。镇子东边有一家雪糕店,店里的雪糕味道很奇特,陆知音很喜欢他家的雪糕,因为爸爸回来都会给他带。
3、下次我注意
九月的时候,七岁的洛肖潇要去上小学了,陆知音也和洛肖潇一起,镇子里没有特殊教育的学校,于是两家约好,等洛肖潇上学时陆知音和她一起去,可以照顾陆知音。于是十岁的陆知音上了一年级。
由于坐在轮椅上,陆知音比其他同学高,被安排在最后一桌,洛肖潇是他的同桌,洛肖潇长得矮,坐在最后一桌经常看不到黑板,上课时把脖子伸得很长很长。
语文课上大家都在放声朗读,陆知音低头看着课本,语文老师是镇子里新来的,长得很漂亮,听说是城里的大学生。
“坐在后排那个男生,你来读一下第一段”
陆知音坐在桌子前没有任何反应,直到全班的目光都像这边投来时他才察觉到异样。他的脸很红,看起来很窘迫,坐在旁边的洛肖潇甚至听到了他略微沉重的呼吸。
“老师,陆知音不能说话,我来读吧”
洛肖潇站了起来,用明朗的声音读完了第一段,还没上学时,家里的校长爸爸就经常教她背诵这些课文,于是她读得一点也不费力。
课堂还在继续,陆知音突然拍了拍洛肖潇,洛肖潇转过头,撞进陆知音那清澈的眼眸中。
陆知音抬起右手大拇指,弯了两下,洛肖潇知道那是谢谢的意思。
“没事儿,我爸爸叫我照顾你”
不知道陆知音有没有听懂,但是他的眸子暗淡了一些,淡淡一笑,扭头看向窗外。
下课铃声在这时响起,同学们窜了出去,在院子里嬉戏打闹,教室里只剩洛肖潇和陆知音了,洛肖潇看着院子里打沙包的同学,眼睛都在放光。
“为什么不出去”
陆知音递过来一张纸条
“我爸爸说要和你待在一起”
陆知音拿着笔的手停在空中,过了好一会才准备在纸条上写什么,这时上课铃响了,同学们又都回到了教室。
“下节课间你出去玩吧,我没事的”
“真的吗?”
陆知音点点头,没再把纸条递过来。
后来的每一个课间洛肖潇都跟同学一起,玩得很疯,偶尔看到坐在窗边看着他们的陆知音时,陆知音都会沖她笑一笑。
即将放学的那个课间,陆知音也出来了,摇着他的轮椅朝厕所划去,厕所离教室有点远,需要经过长长的操场,操场上很多同学的目光都留在他身上,陆知音显得有些局促,但是仍然慢慢的划着,然后在很多人的注目礼下进了厕所。
上课铃响起的时候陆知音还没回来,洛肖潇有些着急,眼巴巴的往厕所的方向看。
当同学门把生字都写完一遍的时候陆知音才回来,他叫不了报告,敲门的声音也很大。
老师有些不悦,但看到是陆知音也没为难他,招了招手让他进来。
“你刚刚很像收租的包租婆”
陆知音看着纸条有些懵
“为什么?”
“因为你敲门太响了”
陆知音只回了一个字
“哦”
过了会又写了句
“下次我注意点”
放学的时候洛肖潇和陆知音一起回家,洛肖潇被那家雪糕点吸引,打算去买雪糕,陆知音扯了扯她,拿出速写本
“潇潇,你稍微快点哈”
洛肖潇点了点头跑开了
雪糕店人特别多,洛肖潇排起了很长的队
等她回来时,陆知音还坐在原地,表情有些痛苦
“你怎么了?”
陆知音没说话,划着轮椅走得很快
“哎,你干嘛呀,那么快我跟不……”
洛肖潇还没说完话就看到一股水流从陆知音的裤子蔓延开来,再顺着他的裤腿滴到地上,才一小会的功夫,地上就积起了一小滩
洛肖潇大声笑了出来
“陆知音,你尿裤子了?你都十岁了还尿裤子”
陆知音低着头一动不动
洛肖潇突然不笑了,戳戳他
“你今天下午不是去厕所了吗”
“我没办法上蹲坑”
言简意赅,却又字字那么残忍
洛肖潇突然也觉得陆知音可怜了
“那你为什么去了那么久”
陆知音没有回答,推着轮椅自顾自的走了
很多年后洛肖潇才知道陆知为什么那么久才回来,只是她不明白陆知音为什么不说,也许被人欺负已经变成了家常便饭,反而不值一提了。
陆知音尿裤子那天,柳镇的风很大,洛肖潇想用不着多久小水滩就会被吹干的吧。
4、想
转眼半学期过去了,期中考试如期而至,洛肖潇和陆知音都考得很差,洛肖潇成绩中游,陆知音就更惨了。洛肖潇很郁闷,没精打采的趴在桌上,直接用铅笔在桌上写
“你为什么考得这么差呀,是和我一样看不到黑板吗”
陆知音本来低着头整理试卷,看到洛肖潇在桌上写了什么便抬起头,把视线落在桌上,然后拿出了速写本
“你看不到黑板吗”
“对呀,我太矮了”
“那我去跟老师说把你换到前边去”
“我们一起换吧”
陆知音指了指轮椅,写到
“太高了”
洛肖潇叹了口气,忍不住嘟囔
“对呀,还能怎么办”
陆知音有些疑惑,戳戳她
“你刚刚说什么,我没看清,能再说一遍吗”
“没什么,我说我也不换了”
陆知音顿了一会,又写到
“因为洛叔叔吗”
洛肖潇点点头,又趴在了桌子上
第二天班里就进行了一次座位整改,按成绩排位,洛肖潇被安排在了中间,被点到名时洛肖潇愣住了,爸爸应该和老师打过招呼的,但是洛肖潇还是坐到了前面,她抬头看了看黑板,很舒服,不需要低着头了,转头看了看陆知音,他和他的新同桌李旭坐在后边,看到洛肖潇看他,他浅浅一笑。
李旭爸爸是开杂货店的,他从小调皮多动,上课从来不认真听讲,是班里得最后一名,本来按名次陆知音不应该和他坐在一起,但是陆知音只能坐在最后一桌,那个靠近后门的角落里,他也很少在教室里走动,仿佛整个教室里只有那里才属于他。由于不能说话陆知音很安静,安静到大家时常会忘记他的存在,只有当他划着轮椅出现时,大家又会被他醒目的轮椅提醒,这才想起来班级有一个特殊的同学。
李旭和陆知音讲过几句话,每次都得不到回应,他理所当然的认为陆知音不理他,对陆知音的印象不是很好,但是他也知道陆知音的特殊,碍于面子,一直忍着。
十二月的时候,冬天到了,时隔十年,柳镇又下起了大雪,和十年前一样分分洒洒,柳镇再次陷入一片雪白。学校要组织举办冬季运动会了,班级里的男孩子都踊跃报名,企图在运动会上一展风采,只有陆知音还是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平静得像一汪死水。洛肖潇报名参加了女子接力比赛,她家住在镇子最西边,她很喜欢从西边跑到东边买雪糕,横穿整个镇子的过程中,她爱上了奔跑。
班级有十个男孩子,学校限定每人最多参加两个项目,到最后班级所有的男孩子都报名了,除了陆知音,但是不管怎么安排,总有一个项目没办法参与,老师最后决定放弃男子四乘一百米接力比赛。
周四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同学们都会去操场上课,从学校院子到操场有二十级台阶,所以陆知音从来没去过,也从来没见过学校的塑胶跑道和那片绿油油的绿茵场。去上课前洛肖潇偷偷看了几眼陆知音,他的目光停留在器械室的门口,带着一些渴望。也许是因为当时的陆知音年纪还小,所以洛肖潇有机会看到了他这样的眼神,长大以后,她便再没见过这样的他。
她走到他的桌前,放慢了口型问他
“你想去操场吗”
陆知音点了一下头,随即又摇了几下头
“你到底想不想去”
陆知音没回答,把头扭开了
这时体育委员大声喊着
“没出来的快出来了,这节课我们要训练运动会的参赛项目,快点哈”
洛肖潇跑了出去,下课再回来时她的桌上贴了一张蓝色的便利贴,上边写了一个“想”字。
运动会那天天气突然放晴,同学们心情都很好,穿着整齐的校服,早早的来到了学校。运动会的入场式完了之后,比赛就拉开了序幕,洛肖潇在人群中寻找着陆知音,但是陆知音一直都没出现。她称大家都在热身时跑回了教室,陆知音在饮水机旁边接水,自从上次那件事后他就很少在学校里喝水,但是洛肖潇看见他接了满满的一杯,还往里边加了白色的粉末。
洛肖潇跑过去拍了拍他,他被吓了一下,怂了一下身子。
“陆知音,你去看我比赛吧”
陆知音拿出笔
“老师说等会带我上去”
洛肖潇点点头说
“那我先去训练了,你一定要来哦”
还没等陆知音回答她就跑开了
比赛开始前洛肖潇也没看到陆知音,直到哨声吹响她才看到被老师背上来的陆知音,他趴在老师身上,另一个女老师帮他抬着轮椅,洛肖潇是第三棒,接到棒后她飞奔出去,想象着自己要去买雪糕。
比赛完后洛肖潇看见陆知音拿着那杯水向她的方向划过来,她跑了几步,迎了上去
“给我的吗”
陆知音点头
“白色粉末是什么”
陆知音又拿出了笔
“葡萄糖”
“谢谢你”
“你很棒”
“又不是第一名,一点都不棒”
“第二名也很棒,放学后我请你吃雪糕”
“卖雪糕的地方太远了,我跑不动了”
“我帮你去买”
“要排队的”
“我可以的”
那天放学,洛肖潇拿到了奖状,也吃到了陆知音买的雪糕,冬天吃雪糕真的很刺激,以至于洛肖潇一直念念不忘,不断提起。
柳镇的冬天很长,在这漫长的冬季里,小孩子们期末考试结束,放了寒假。座位调到前边的洛肖潇成绩变好了一些,陆知音还是老样子,而且还落后了一名,但是他好像没放在心上,仍然只是很安静,安静到洛肖潇突然想看看他暴躁的样子,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小心思什么时候能被满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