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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和象群发生冲突的例子史不绝书,在现代文艺作品中,大象由于其自身巨大、安静、神秘的特征,常常成为一种虚无或绝望的隐喻,但远方的大象不仅是一种奇观,还是主人公们在颓废生活中对爱的强烈渴望。
不久前,云南西双版纳十五头野象一路北迁的新闻在朋友圈中“刷屏”。大众之所以对这则新闻如此关注,一方面是出于对大象这种体型硕大、憨态可掬的动物的喜爱,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对人类生态环境发生异变的担忧。
大象作为如今陆地上体型最大的动物,很早以前便开始和人类同居共处。生存在西双版纳丛林中的亚洲象,历史上曾广泛分布于黄河中下游、淮河流域以及岭南地区,与古代人类社会的生产生活息息相关,古代中国也产生了诸多与象有关的神话传说,大象因此成为古代中国的重要文化符号之一。
- 大象的退却 -
英国学者伊懋可(MarkElvin)曾经写过一部中国环境史名著《大象的退却》。他认为,中国的大象逐渐从黄河流域退到西南部,是中原农耕民族不断与大象争夺生存空间的结果,当然还因为出于经济利益而对大象进行的狩猎活动。
现在人们可能很难相信,在上古的中原地区,也就相当于今天的河南省,曾经盛产大象。从公元前三千年至春秋时期,黄河中下游的气候远比现在温暖湿润,适合大象繁衍生息。一个最直接的证据就是,河南省简称“豫”,据《说文解字》:“豫,象之大者。”另外,河南安阳殷墟中出土的甲骨文中有大量代表“大象”的象形字,“为”字的甲骨文原形就是一个人手牵象鼻以役使。用象干活,就是“为”字的初始含义。
那么大象的踪迹是何时从中原消失的呢?
时间大致是西周时期,《孟子》中记载周公“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天下大悦”,说明这时大象已经从中原被赶走。《韩非子》中直言:“人希见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图以想其生也。故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也。”韩非子是战国末期的中原人,他说那时候人们很少看见活着的大象,所以只能凭借死去大象的骨头去想象大象活着的样子。大象在中原退却的历史在商、周出土的青铜器上也有反映,商代青铜器上的纹饰经常出现象纹,而西周中期以后的青铜器上则几乎看不到象纹了。
东周时期,江淮流域的楚、吴、越等国都能找到大象的踪迹。例如,《诗经·鲁颂》:“憬彼淮夷,来献其琛,元龟象齿,大赂南金。”《战国策·楚策》:“黄金、珠玑、犀、象出于楚,寡人无求于晋国。”不仅如此,楚国还继承了商代把大象当成战争工具的传统,《左传·定公四年》:“(楚)王使执燧象以奔吴师。”讲的是公元前506年,吴国进攻楚国,楚昭王逃跑时摆出了“火象阵”,给大象的尾巴绑上火把,然后驱赶象群向敌军奔去,结果吓退了敌军。
大象从江淮流域退却到岭南地区是在汉代,以至于东汉许慎在《说文解字》中解释“象”时说象是“南越之大兽”,“南越”的地域范围大致相当于今天的广东、广西和越南北部。不过,《三国志·魏书》中所记载的著名的“曹冲称象”故事说明汉代以后仍然有一些残存的大象出没在江淮故地,直到北宋。
公元962年,《宋史》记载:“有象至黄陂县,匿林中,食民苗稼。又至安、复、襄、唐州,践民田。遣使捕之,明年十二月于南阳县获之,献其齿革。”史料中的黄陂县就是今天湖北武汉的黄陂区,而“安、复、襄、唐”分别对应着今天湖北的安陆市、天门市、襄阳市与河南的唐河县。
到了清代,岭南地区的大象仍旧活跃在历史舞台上,明末清初的屈大均在《广东新语》中记载:“癸巳(1653年)夏,西师至肇庆,久攻不下。使象群往,皆缩栗,独一象牯跳跃而前,蹴死番兵数百,以鼻卷起人马,掷于半空,既坠复糜烂之。”这里的“西师”指退据西南的明朝余部与农民起义军组成的联合抗清义军,“番兵”暗指清军,抗清义军在对抗清军时使用了大象,大象威力巨大,不仅踩死清军数百人,还用象鼻卷起人马,然后将其抛掷半空,摔得敌人粉身碎骨。
大象从中国岭南大部分地区退却应该是在20世纪初期,直到如今,亚洲象在中国的栖息地仅剩云南西双版纳一处。
- 舜象传说与殷人服象 -
殷商时期,大象不仅是重要的劳动和作战工具,更是一种神圣的动物,被广泛应用于祭祀、礼器制作和帝王名号等场景,甚至与三皇五帝之一的舜发生关联,形成舜帝驯服野象为人类服役的故事。这则传说最初只是狩猎神话,但在后世的传播过程中,舜服野象的故事逐渐变形,野象被拟人化为舜的弟弟,征服野象的斗争演变为一场家庭内部矛盾。
“舜象传说”最早见于《尚书·尧典》:“瞽子,父顽,母嚚,象傲;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传说舜的家庭出身非常糟糕,父亲瞽叟是瞎子且心术不正,母亲愚蠢而顽固,弟弟象傲慢而野蛮,尽管如此,舜还是能够和家人和睦相处,并用孝行去感化他们,不让他们去做坏事。
到先秦诸子时代,各家都对这则传说进行了阐释,其中记述最为详细的是《孟子·万章上》:“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揜之。象曰:‘谟盖都君咸我绩。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象往入舜宫,舜在床琴。象曰:‘郁陶思君尔。’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于予治。’不识舜不知象之将杀己与?”
到了司马迁写《史记》时,“舜象传说”的细节最终丰满。《史记·五帝本纪》中记载:“尧乃赐舜絺衣,与琴,为筑仓廪,予牛羊。瞽叟尚复欲杀之,使舜上涂廪,瞽叟从下纵火焚廪。舜乃以两笠自扞而下,去,得不死。后瞽叟又使舜穿井,舜穿井为匿空旁出。舜既入深,瞽叟与象共下土实井,舜从匿空出,去。瞽叟、象喜,以舜为已死。象曰:‘本谋者象。’象与其父母分,于是曰:‘舜妻尧二女,与琴,象取之。牛羊仓廪予父母。’象乃止舜宫居,鼓其琴。舜往见之。象鄂不怿,曰:‘我思舜正郁陶!’舜曰:‘然,尔其庶矣!’舜复事瞽叟爱弟弥谨。”
这段翻译成白话的大意是,尧帝想要将王位禅让给舜,就赐给舜一套好衣服、一张琴,还为他建造谷仓,赠予牛和羊。但舜的父亲瞽叟仍然想杀舜,就让舜登高去用泥土修补谷仓,瞽叟却从下面放火烧仓。舜用两个像翅膀一样的斗笠保护自己,跳下逃走,幸免于难。后来瞽叟又让舜去挖井,舜挖到一半的时候,瞽叟和象一起往下倒土填埋水井,企图杀死舜,但舜又幸运地从侧壁挖通的暗道逃了出去。瞽叟和象以为舜已经死了,争相瓜分舜的财产。舜回家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以德报怨,还像以前一样侍奉父母、友爱兄弟。
“舜象传说”的产生当然是为了凸显舜帝的品德高尚、宅心仁厚,其中象都以舜弟的身份出现,完全是猥琐不堪的负面形象。著名新月派诗人、考古学家陈梦家在《商代的神话与巫术》一文中曾对舜弟之所以被命名为“象”给予了解释:“野象的性,本强顽大力,故欲驯服之,非经过种种困难,由于要形容舜制服顽象的不易,所以神话者乃以象为舜的弟。”
舜帝是殷人的始祖神,殷人也继承了“服象”这一传统,此后竟然还有把象当作名号的殷王。殷王中有一位名号“阳甲者”,据郭沫若考证,“阳甲”就是“象甲”,这证明了象在殷人看来具有神圣、祯祥的含义。因此,大象才会被用来占卜、祭祀。迄今考古学家已经在商代墓葬中发现了大量的象牙祭品和为牺牲准备的象坑,商代最著名的青铜器中也有许多精美的象尊和象纹。著名考古学家张光直指出,“商周青铜器上动物纹样乃是助理巫觋通天地工作的各种动物在青铜彝器上的形象”,同样说明了大象在商代深度参与祭祀活动的历史事实。
- 乘象入胎与傣族神话 -
东汉时期,发源于印度的佛教沿着丝绸之路传入中国。大象在佛教中享有无比神圣的地位,寓意智慧吉祥、功德圆满。佛本圣经中就有“乘象入胎”的故事。
传说古印度迦毗罗卫国的国王净饭王迎娶了温柔贤惠的摩耶为妻,二人生活虽然幸福甜美,但却无法生育后代,因此也就没有可以继承王位的王子。净饭王时常面对妻子发出哀叹,摩耶王后也不禁暗自落泪神伤。摩耶王后每天祈祷,希望能为净饭王生育后代,继承迦毗罗卫国的未来。
在一个宁静祥和的夜晚,摩耶王后照例在祈祷结束后就寝,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在梦中,她看见一位菩萨乘着一头六牙白象,从天而降,然后从她的右肋进入腹部。就在此时,四周大放光明,天女奏乐散花,摩耶夫人从梦中惊醒后,就把这个奇异的梦讲给净饭王听,国王也很惊奇,于是请来相师。相师经过一番占卜后说王后怀孕了,而且怀的是一位拥有大智慧的圣子,以后一定能够继承国王的基业。净饭王听闻之后大悦,后来摩耶夫人生下的这个孩子就是佛祖释迦牟尼。
敦煌莫高窟第329窟的乘象入胎图表现的就是佛祖“乘象入胎”的情景:画面中心位置是一头六牙白象,白象脚踏莲花和祥云,从天空徐徐而降,象身上的菩萨云髻宝冠,侍从相随左右。象前有祥龙引导,后方有雷神护卫,成群的飞天散花奏乐,身上的飘带随风舞动,一派光明祥和的景象。
除了敦煌壁画之外,汉画像中也有大象题材的图像。例如山东、徐州等地就发现了许多将大象与骆驼、胡人并置的图像,这充分说明这一时代的大象图像已经脱离了商周时单一的动物塑像传统,通过丝绸之路和佛教影响,胡人骑象或驯象的习惯已经传至内地,并最终生成了汉代新的艺术传统。
谈起象的神话传说,最有发言权的非傣族人民莫属,毕竟大象已经和西双版纳的傣族相处了上千年。傣族先民对大象始终心存敬畏,《巴塔麻嘎捧尚罗》(傣语音译名)是傣族的创世史诗,记叙了西双版纳傣族先民观念中关于人类起源、天地形成、神灵产生、流动迁徙的故事,其中大象在创世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
话说创世神“英帕雅”开天辟地,但那时天和地都在漂浮动荡中,他就造出了一头神象“掌月朗宛”。神象的象牙有树干那么粗,全身散发出耀眼光芒,站在水中稳如大山。神象用鼻子顶住天,用四只脚踩住大地,天地这才稳定下来。英帕雅最后把自己的指甲放到神象的脚下,指甲变为一条宽大的纽带,把神象的四条腿连接固定,成了天地的分界线。天地虽然稳定了,但日夜、四季还没有产生,于是英帕雅又创造了一个象首人身神“捧麻远冉”去划分四季,区分白天和黑夜。从此,人们才可以有规律地劳作和生活。
傣族另一则传说《神象之女》在西双版纳地区广为流传、家喻户晓,故事塑造了可爱的象姑娘和慈祥的象父亲,大象直接被拟人化为傣族的祖先:
从前有一位猎人的女儿在森林里采摘野菜,正当走得又累又渴时,看见路边一个大象脚印里积满了清水,她就俯下身去把脚印里的水都喝完了。后来这个姑娘怀孕了,因为那脚印里的水其实是一头神象的尿液。十个月后,姑娘生下一个女儿,取名叫“喃掌”(象姑娘)。象姑娘长大后,伙伴们经常取笑她没有父亲,母亲只好把怀孕的经过告诉了象姑娘。知道自己的血缘身世后,象姑娘就到森林中去寻找父亲,历尽千辛万苦,最后终于在象群中找到了自己的象父亲。象父亲十分疼爱象姑娘,还为她盖了一间象牙房,让女儿住在里面。有一天,一位青年到森林打猎,遇见了象姑娘,和她产生了爱情。象父亲刚开始不同意,后来经不住女儿的哀求,只好答应成全他们。不久后,象姑娘夫妇就告别神象父亲,回到象姑娘的母亲身边,过上了平安幸福的日子,他们生育了许多子女,都是神象的后代。
- 太平有象与人象冲突 -
由于“象”与“祥”谐音,“太平有象”是古代中国用来形容河清海晏、民康物阜的盛景的图像,经常用“象”搭配如意和花瓶,寄托了古人的美好愿望。古人把大象当作吉祥物,一些达官贵人更是喜爱佩戴象牙饰物,象箸、象栉、象环、象簟等都是大户人家才能使用的名贵器物,故宫中就藏有慈禧太后使用的象牙编制的凉席。过去,人们还会把豪华筵席称为“象筵”,寓意吉祥富贵。
从文字学上看,包含“象”的“豫”字也有吉祥欢乐的意思。譬如《尔雅》中有:“豫,乐也。”《周易》中的“豫卦”就是吉利的卦象,“雷出地奋,豫”。春雷滚滚,万物复苏,大自然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喜人景象。还有上海著名的“豫园”,为明代都察院左都御史和刑部尚书潘允端为老父亲修建,经过二十多年的苦心经营,终于成为沪上最具人气的景点之一,而这个园林之所以叫“豫园”,就是取“豫”有“平安”“安泰”之意,以便“豫悦老亲”。
尽管象是如此美好的符号,但在现实生活中,大象与人类还是会爆发不可避免的争端,即便是今日的西双版纳,人象冲突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有效解决,而历史上的人象冲突更是屡见不鲜。
宋徽宗政和三年(1113年),诗人唐庚被贬,谪居广东惠州。有一天,唐庚正在吃饭,忽然听说城门口来了一头大象,一名勇士与大象搏斗直到牺牲,他就把这件事记录下来,名为《射象记》:
“政和三年三月乙卯,有象逸于惠州之北门。惠人相与攻之,操戈戟弓弩火炬者至数百人,而空手旁观鼔噪以助勇者,亦以千计。既至,皆逡巡不进,有监税蒙顺国者,邕州边人,以趫捷自矜,短衣踊跃,披数十矢射之,中项背皆如猬毛。象庞然不动,徐以鼻卷去。最后中左耳,流血被面,象怒驰之。顺国弃弓反走,未数步,象以鼻钩其膝,盘之于地,蹂践之。众溃散走,象亦缓缓引去。少焉,吏卒就视,则顺国已碎首、折胁、陷胸、流肠死矣。”
这段话的大意是:当时有一头大象跑到了惠州北门一带。为了保护城内安全,一部分惠州人团结起来准备围攻大象,几百人手拿长矛、弓箭、火把,另外还有上千人在旁边呐喊助威,但却没有一个人敢靠近大象。这时,一名叫蒙顺国的监税官,自恃身手敏捷,就用弓箭射向大象。大象的脖子、背部都中满了箭,仿佛刺猬一般,但大象却纹丝不动,用鼻子把插在身上的弓箭卷走。最后有一支箭射中了大象的左耳,血流满面,这下终于惹怒了大象,它朝蒙顺国冲去。蒙顺国慌忙丢下武器逃跑,结果没跑几步,就被大象追上。大象用鼻子钩住他的膝盖,把他拖倒,然后用脚用力踩踏。众人惊呼,作鸟兽散,大象才慢慢离开。人们上前查看蒙顺国,发现他已经被大象踩得头碎、肋断、胸扁、肠流,死相惨不忍睹。
南宋周去非编写的《岭外代答》中记载了广西钦州人如何阻止象群毁坏庄稼:
“钦州境内亦有之。象行必有熟路,人于路傍木上施机刃,下属于地,象行触机,机刃下击其身,苟中其要害,必死。将死,以牙触石折之,知牙之为身灾也。苟非要害,则负刃而行,肉溃刃脱乃已。非其要害,而伤其鼻者亦死。盖其日用无非鼻,伤之则疗不可合,能致死也。亦有设陷阱杀之者,去熟路丈余侧,斜攻土以为阱,使路如旧而象行不疑,乃堕阱中……象目细,畏火。象群所在,最害禾稼,人仓卒不能制,以长竹系火逐之,乃退。象能害人,群象虽多不足畏,惟可畏者,独象也。不容于群,故独行无畏,遇人必肆其毒,以鼻卷人掷杀,则以足蹙人,血透肌而以鼻吸饮人血。人杀一象,众饱其肉,惟鼻肉最美,烂而纳诸糟邱,片腐之,食物之一隽也。象皮可以为甲,坚甚。人或条截其皮,硾直而干之,治以为杖,至坚善云。”
钦州人为了与大象斗争想出了很多办法,比如在路旁树上设置机关杀伤大象,挖陷阱让大象堕入其中,或者用火焰吓退大象。人类抓到大象之后,除了获取象牙之外,还会吃它们的肉,其中以大象鼻子上的肉最为鲜美,最后还要用象皮制作甲胄和拄杖。
- 虚无或绝望的隐喻 -
尽管人类和象群发生冲突的例子史不绝书,但总体而言,大象在中国古代社会还是一个象征祥瑞的符号。到了现代文艺作品中,大象由于其自身巨大、安静、神秘的特征,常常成为一种虚无或绝望的隐喻。
“房间里的大象”是一句西方谚语,用来描述那些显而易见却又被众人忽略和否认的事实,就像房间里装着一只大象,人人都看得见它,却无人谈论它。
美国导演格斯·范·桑特摘得第56届戛纳电影节金棕榈奖的影片之所以起名叫《大象》,就是采用了这句谚语的含义。这部讲述校园枪击事件的电影直指美国社会中的诸多问题,比如对边缘人群的忽视、人际关系的冷漠、导致暴力的学校教育,以及缺乏正确引导的青春期、枪支泛滥等,而在悲剧最终发生之前,没有人会去认真对待这些问题,它们就像“房间里的大象”,长期存在于社会生活中,却被众人习以为常。
波兰荒诞派作家斯沃瓦米尔·姆罗热克有一篇短篇小说杰作《大象》,讲述了一个动物园引进大象的故事。动物园要购买一头大象,本来经费已经申请下来,鉴于市民们从未见过真正的大象,园长为了节约经费,就命令手下制作一个逼真的橡胶大象。大象的橡胶皮做好了,接下来就需要给大象充气,结果负责充气的工作人员为了能有时间回家睡觉,给大象充进了煤气。橡胶大象完成后,动物园开门迎客,很多市民闻讯赶来参观大象。然而,假大象终究会露馅,一阵风刮过,假大象飞了起来。
“突然,大象抖动了起来,开始飘向空中。它在地面上方逡巡了一会儿,但在风的吹动下继续向上攀升,整个庞大的身躯呈现在蔚蓝色的天空背景下。又过了一会儿,它飞得越来越高了,向地面的观众们展示着四条张开的圆柱形粗腿、鼓鼓的肚子和长鼻子。然后它随风横向飞过围栏,高高地消失在树丛上方。吓傻了的猴子们仰天发呆。后来,大象在附近的植物园被找到,它跌落在仙人掌上,被扎爆了。那些在动物园里的小学生,后来都中途辍学,成了无赖和流氓,整天喝伏特加、砸人家玻璃。他们根本就不相信有大象。”
姆罗热克这篇小说里的大象是一种对虚无的隐喻,用来反映当时充满荒诞感的波兰社会,谎言和欺骗已让曾经坚不可摧的信仰彻底破灭。
2017年,青年导演胡波在家中自缢身亡,在他的遗作《大象席地而坐》中,一头在满洲里马戏团席地而坐的大象构成了影片的核心隐喻。四位主人公都遭遇了极端的生存困境,家庭破碎不幸,他们在各自凌乱不堪的生活中苟且活着,逐渐产生交集。在遭受生活的一次次重击后,他们渴望脱离原来的生活轨迹,前往满洲里去看看那只席地而坐的大象。
笨重而迟缓的大象,在胡波的想象中,就是无力抵抗现实生活种种狂暴与粗粝的绝望存在,它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任凭叉子插在自己身上,没有自由和快乐,只有无尽的麻木和绝望。
“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尽管席地而坐,满洲里的大象对于影片主人公而言,依然是希望的象征。他们缺乏爱,却试图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创造爱、接近爱,远方的大象不仅是一种奇观,还是他们在颓废生活中对爱的强烈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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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发表于《萌芽》2021年10月刊。萌芽微信公众号所刊载内容之知识产权为萌芽杂志及相关权利人专属所有或者持有,未经许可,禁止进行转载、摘编、复制及建立镜像等任何使用。
✒️ 责任编辑 / 杨鹏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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