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我言出必行，说是回来好好陪颜修文就真的时时都陪着他。沈启元如此旁观了三日，终于感慨道：“我看我还是回北平吧。”
我吭哧吭哧地搓着衣服，等颜修文把剥好的菱角喂到我嘴里，顺便回他话：“别，后天就要给颜修文‘分痛’了，你这个‘娘家人’肯定要在场。”
小镇上有个娩产之前的祈福仪式，既是祈求能大小平安，又用这些仪式来给予产夫、产妇们心灵上的慰藉，让他们知道亲人与自己同在，以减轻生产时的痛苦。同时，这个仪式也相当于是一个产前的检查，什么胎位不正、羊水不足等等问题都要在此时一一解决，以避免生产时会遇到的问题。
“颜修文，你说正胎位会不会痛啊？”思及至此，我好奇道。
“不知道。”他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问，微微迟疑了一会很快又答道，“我猜是不会的。你想啊，孩子在肚子里本来就是要转身的，正胎位不过是把它再转一转，应该没有什么感觉。”
他这番分析很有道理，我信服地点点头，一边嚼着清甜的菱角一边又搓起衣服来。
沈启元轻声“哼”了一下，对我和颜修文的亲昵举动仿佛很是不屑。
=
给颜修文“分痛”的日子不过转眼就到了。昨日下午爸爸妈妈就从城里赶了回来，抓了一只鹅一只鸡一只鸭，又切了一大块猪肉，准备今日的祭祀、宴请种种事物。一早上老邻居以及表亲也都赶来帮忙，家里立马乱嚷嚷地起来。
我忙里偷闲地去看颜修文，见他果然只是和沈启元一起乖乖地坐着择菜，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这才放心下来。
一上午做了菜品无数，又请神拜佛，等着来客把给孩子的银锁、玉扣一一奉送，等吃过午饭已经快一点钟了。大家住在一块，也无所谓什么客气不客气，所以饭后客人们也都留下来帮忙洗碗、收拾屋子，到了近三点的时候才各自回家。
众人纷纷出门之后家中安静下来了。沈启元和妈妈一同在厨房剥莲子，爸爸去取煤饼来，把今天用空了的煤饼箱填满。我作为孩子的母亲，一上午不知道磕了多少头，之后又是帮厨又是打扫，简直忙得晕头转向。此刻终于有了空闲，我赶紧找到颜修文，赖叽叽地搬了个小凳子在他身边坐下，趴在他膝头一波三折地撒娇道：“累死我啦！”
“辛苦辛苦。”他笑眯眯地一摸我脑袋，“饿不饿？”
“倒是不饿，”我伏在他膝头，“就是没想到会有这样忙！”从前家里要请客或是办酒，统统都由爸爸妈妈以及颜修文三个大人负责，我只需要在一边好好呆着，别给他们帮倒忙就行了。如今自己操持起来，才知道看上去热闹好玩的仪式竟然是这样耗费精力的事情。
“好了，你好好坐一会，”颜修文把我扶起来坐正，小声道，“看，接生先生来了。”
我闻言也赶紧站了起来，跟在他身边去接待那位老先生。那位老先生是附近几个镇里相当有名气的产科大夫，不仅精通中医手法，而且年轻时还留过洋，一手诊疗手段堪称是“中西合璧”。
先请老先生坐下吃了些糕点，喝了一盏茶，让他为颜修文细细把了一遍脉。他初诊之后笑眯眯地朝我们一点头：“不是什么大问题。上楼吧，大约半个钟头就能好。”
“您请。”我赶紧引着他上楼，等他进了房间，我偷偷握了握颜修文的手：“我陪你。”
颜修文冲我点头一笑，按照老先生的吩咐在床上平躺下来。老先生拿出木听筒在他肚皮上又仔细听了一遍，随后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在手心里搓热了之后开始在他肚皮上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
我一边仔细观察他的手势，一边又观测着颜修文的表情，见他表情平静，那手势看起来也不是如何粗暴，这才彻底安心。恰好此时楼下妈妈又来喊我帮忙，所以我跟颜修文简单言语了几句，就下楼去了。
帮着妈妈把煮好的莲子红枣桂圆汤分送给邻居，再回来的时候那位接生先生已经在堂屋吃点心了，爸爸在一旁与他聊天。
“老先生，都好了？”我笑眯眯地跑过去问道。
“好了，你家修文的怀相蛮好的，肯定顺顺当当。”老先生答道。
“多谢多谢。”我冲他拱了拱手，在楼下看了一圈没看到颜修文，便跑到楼梯口去喊他，“颜修文！来吃点心啦！”
“喊什么？”爸爸低声喝道，“还不叫修文好好休息休息，他可是吃了大苦头了。”
“小伙子屏功蛮好的，一声都不叫。”老先生赞许道。
“啊？”我愣了一愣，不解道，“不是说好了吗？”
“好当然是好了呀，那痛肯定还要再痛一会的。”妈妈把莲子汤递给我，又向老先生陪笑道，“小孩子第一次碰到这种事，真当是一点都不懂。”
“小孩子在肚里待的好好的，硬要叫他动，可不是要闹脾气了？”老先生笑眯眯地解释道。
“那我上楼看看他！”我端着莲子汤快步往楼上走，全然顾不上妈妈在楼下“侬覅去吵伊噢！拿汤小心！”的叮嘱声。
“沅沅？”颜修文的声音里从卧室里来，轻轻软软的，仿佛已经痛的没了力气。饶是如此还要跟我说，“都好了，没事了。”
“什么没事啊！”我懊恼地反驳他，走进卧室才看见了他的全貌：刚才还是由我推来搡去都不晃一晃的一个人，此时只能软绵绵地躺在床上，连嘴唇都是白的，额上还全是冷汗。我登时“嘤”了一声，把碗放下便直奔床边：“怎么痛成这个样子啊？”
“没事，”他笑着摇了摇头，又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后才道，“缓一缓就好了。”
“怎么没事呀，”我话音出口才觉得自己都带了哭腔，“你好好休息，我不吵你，你好好缓缓。”
“真的没事的。”他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说半句话便要略一屏息，免得让我听出来他气息不稳，“现在多吃点苦头，生的时候就少吃点苦。”
“那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我指指桌上放着的那碗莲子汤，“还热的。”
“不饿，不吃了。”他皱着眉头用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摸了摸我的嘴唇，“嘴巴都干了，你先去吃吧。”
我听他此言，忍不住又“呜”了一声：“你痛得都吃不下东西了！”
看我这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他倒是笑了，用打着商量的语气跟我说：“那要不然我吃一点？”
“还吃什么呀！”我瘪嘴道，“你快些闭眼养神吧，一张脸比我涂了粉的还白。”
“嗯，”他轻声应着，闭上眼睛之后却不自觉地又皱了眉。
我本想帮他揉一揉，又想到他本来就是被那位老先生揉痛了肚子，现在不是能轻易碰得的。所以只握了他的手，默然在床边伏坐下来。
我言出必行，说是回来好好陪颜修文就真的时时都陪着他。沈启元如此旁观了三日，终于感慨道：“我看我还是回北平吧。”
我吭哧吭哧地搓着衣服，等颜修文把剥好的菱角喂到我嘴里，顺便回他话：“别，后天就要给颜修文‘分痛’了，你这个‘娘家人’肯定要在场。”
小镇上有个娩产之前的祈福仪式，既是祈求能大小平安，又用这些仪式来给予产夫、产妇们心灵上的慰藉，让他们知道亲人与自己同在，以减轻生产时的痛苦。同时，这个仪式也相当于是一个产前的检查，什么胎位不正、羊水不足等等问题都要在此时一一解决，以避免生产时会遇到的问题。
“颜修文，你说正胎位会不会痛啊？”思及至此，我好奇道。
“不知道。”他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问，微微迟疑了一会很快又答道，“我猜是不会的。你想啊，孩子在肚子里本来就是要转身的，正胎位不过是把它再转一转，应该没有什么感觉。”
他这番分析很有道理，我信服地点点头，一边嚼着清甜的菱角一边又搓起衣服来。
沈启元轻声“哼”了一下，对我和颜修文的亲昵举动仿佛很是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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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颜修文“分痛”的日子不过转眼就到了。昨日下午爸爸妈妈就从城里赶了回来，抓了一只鹅一只鸡一只鸭，又切了一大块猪肉，准备今日的祭祀、宴请种种事物。一早上老邻居以及表亲也都赶来帮忙，家里立马乱嚷嚷地起来。
我忙里偷闲地去看颜修文，见他果然只是和沈启元一起乖乖地坐着择菜，并没有什么过分的举动，这才放心下来。
一上午做了菜品无数，又请神拜佛，等着来客把给孩子的银锁、玉扣一一奉送，等吃过午饭已经快一点钟了。大家住在一块，也无所谓什么客气不客气，所以饭后客人们也都留下来帮忙洗碗、收拾屋子，到了近三点的时候才各自回家。
众人纷纷出门之后家中安静下来了。沈启元和妈妈一同在厨房剥莲子，爸爸去取煤饼来，把今天用空了的煤饼箱填满。我作为孩子的母亲，一上午不知道磕了多少头，之后又是帮厨又是打扫，简直忙得晕头转向。此刻终于有了空闲，我赶紧找到颜修文，赖叽叽地搬了个小凳子在他身边坐下，趴在他膝头一波三折地撒娇道：“累死我啦！”
“辛苦辛苦。”他笑眯眯地一摸我脑袋，“饿不饿？”
“倒是不饿，”我伏在他膝头，“就是没想到会有这样忙！”从前家里要请客或是办酒，统统都由爸爸妈妈以及颜修文三个大人负责，我只需要在一边好好呆着，别给他们帮倒忙就行了。如今自己操持起来，才知道看上去热闹好玩的仪式竟然是这样耗费精力的事情。
“好了，你好好坐一会，”颜修文把我扶起来坐正，小声道，“看，接生先生来了。”
我闻言也赶紧站了起来，跟在他身边去接待那位老先生。那位老先生是附近几个镇里相当有名气的产科大夫，不仅精通中医手法，而且年轻时还留过洋，一手诊疗手段堪称是“中西合璧”。
先请老先生坐下吃了些糕点，喝了一盏茶，让他为颜修文细细把了一遍脉。他初诊之后笑眯眯地朝我们一点头：“不是什么大问题。上楼吧，大约半个钟头就能好。”
“您请。”我赶紧引着他上楼，等他进了房间，我偷偷握了握颜修文的手：“我陪你。”
颜修文冲我点头一笑，按照老先生的吩咐在床上平躺下来。老先生拿出木听筒在他肚皮上又仔细听了一遍，随后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在手心里搓热了之后开始在他肚皮上不轻不重地揉按起来。
我一边仔细观察他的手势，一边又观测着颜修文的表情，见他表情平静，那手势看起来也不是如何粗暴，这才彻底安心。恰好此时楼下妈妈又来喊我帮忙，所以我跟颜修文简单言语了几句，就下楼去了。
帮着妈妈把煮好的莲子红枣桂圆汤分送给邻居，再回来的时候那位接生先生已经在堂屋吃点心了，爸爸在一旁与他聊天。
“老先生，都好了？”我笑眯眯地跑过去问道。
“好了，你家修文的怀相蛮好的，肯定顺顺当当。”老先生答道。
“多谢多谢。”我冲他拱了拱手，在楼下看了一圈没看到颜修文，便跑到楼梯口去喊他，“颜修文！来吃点心啦！”
“喊什么？”爸爸低声喝道，“还不叫修文好好休息休息，他可是吃了大苦头了。”
“小伙子屏功蛮好的，一声都不叫。”老先生赞许道。
“啊？”我愣了一愣，不解道，“不是说好了吗？”
“好当然是好了呀，那痛肯定还要再痛一会的。”妈妈把莲子汤递给我，又向老先生陪笑道，“小孩子第一次碰到这种事，真当是一点都不懂。”
“小孩子在肚里待的好好的，硬要叫他动，可不是要闹脾气了？”老先生笑眯眯地解释道。
“那我上楼看看他！”我端着莲子汤快步往楼上走，全然顾不上妈妈在楼下“侬覅去吵伊噢！拿汤小心！”的叮嘱声。
“沅沅？”颜修文的声音里从卧室里来，轻轻软软的，仿佛已经痛的没了力气。饶是如此还要跟我说，“都好了，没事了。”
“什么没事啊！”我懊恼地反驳他，走进卧室才看见了他的全貌：刚才还是由我推来搡去都不晃一晃的一个人，此时只能软绵绵地躺在床上，连嘴唇都是白的，额上还全是冷汗。我登时“嘤”了一声，把碗放下便直奔床边：“怎么痛成这个样子啊？”
“没事，”他笑着摇了摇头，又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呼出后才道，“缓一缓就好了。”
“怎么没事呀，”我话音出口才觉得自己都带了哭腔，“你好好休息，我不吵你，你好好缓缓。”
“真的没事的。”他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头，说半句话便要略一屏息，免得让我听出来他气息不稳，“现在多吃点苦头，生的时候就少吃点苦。”
“那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我指指桌上放着的那碗莲子汤，“还热的。”
“不饿，不吃了。”他皱着眉头用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摸了摸我的嘴唇，“嘴巴都干了，你先去吃吧。”
我听他此言，忍不住又“呜”了一声：“你痛得都吃不下东西了！”
看我这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他倒是笑了，用打着商量的语气跟我说：“那要不然我吃一点？”
“还吃什么呀！”我瘪嘴道，“你快些闭眼养神吧，一张脸比我涂了粉的还白。”
“嗯，”他轻声应着，闭上眼睛之后却不自觉地又皱了眉。
我本想帮他揉一揉，又想到他本来就是被那位老先生揉痛了肚子，现在不是能轻易碰得的。所以只握了他的手，默然在床边伏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