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之前也没有更很多,所以选择重开,在这里继续把这个故事讲完~
男主抑郁症,女主不离不弃。
祝大家:都能轻易得到开心~(我觉得这是世上最美好的祝愿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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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念之的电话打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某咖啡店和律师朋友确认终版离婚协议书。
瞥了一眼“杨念之”三个字,我就心烦意乱得用勺子不停戳杯底。用手指头想也知道她打过来有何贵干,除了兴师问罪,还有什么花样?杨聆之的好妹妹啊,真是好妹妹。
“怎么不接?”朋友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我冷冷笑了声,接了起来。
意料之中,杨小姐语气相当不满,劈头盖脸一句:“你在哪呢?”
好嘛,连嫂子也不叫了,看来是要撕破脸皮了,但是我也不在乎了。“有什么事快说,我很忙。”
杨念之冷哼了一声,声音更为冰冷:“我哥病了,在医院,你来一下。”
“知道了,忙完过去。”我利索地挂了电话,有点生气。
“怎么了?脸这么臭?”朋友把文件收好,皱着眉又问。
“杨聆之病了,说让我去医院一趟。”
朋友叹了口气:“那你快去吧,估计真挺严重,不然他不会同意告诉你。”
我撇了撇嘴道:“等会吧,他们一家人在,我过去不是自找不痛快?”
朋友又叹气:“你真是……我都不知道该说你傻还是太冷血。我就不明白了,非要离婚?芝麻绿豆的事,至于吗?这么多年的感情,你舍得?”
我自嘲地冷哼一声:“感情就是崩坏在芝麻绿豆里的,我受够了。”
我和杨聆之之间没有出轨,没有婆媳矛盾,纯粹是时间太长,他厌烦我了。我有自知之明,既然他不提,那就让我来提,早分早痛快。
可是一想到七年的感情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我又觉得难过得喘不过气。我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生活越过越像一潭死水,没有激情,没有浪漫,连七老八十的我爷爷奶奶还每天吃完饭出去走一圈,我和他呢?同床异梦。
过了一会儿,我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让我回家吃饭。她知道我们最近闹得很厉害,估计也是想劝劝我。我敷衍了几句,头更痛了。
我这么大的人了,本不该再让他们担心,现在闹到这个地步,都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们离婚这个决定。我们结婚的时候,我爸妈笑得年轻了十多岁,一想到他们失望担心的脸,我只觉得吃了黄连一样,又不能喊苦让他们跟着伤心。
心烦意乱之下,我开着车去了江边。
江边风很大,把我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有几束甩在脸上像鞭笞一样痛。我看着江心来来往往的货船,回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不争气地又掉了几滴泪。
昨天晚上我是想和他好好谈谈离婚的事的,毕竟这么过下去对谁都是个折磨,可我刚鼓起勇气说了句“聆之,我们谈谈吧”,他就愣了愣,继而皱起了眉,像是很不耐烦的样子,回我一句“我有点累了,改天吧”就回房睡了。我站在客厅里,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谈什么谈?直接把离婚协议书摆在他面前才是正解。
我默默地哭着去开了间房,告诉自己,我给他一晚上时间,如果他愿意谈,我可以考虑再走一段,如果还不愿意,那就离婚,没得商量。
他果然不负我的期待,连个电话都没有。
估计是睡了吧,早就忘了有个老婆离家出走了。不,连老婆离家出走都不知道。
等沉浸在悲伤里的我想起杨聆之还在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了。没有人催我,估计只是意思意思通知我一下而已吧?那我还要不要去医院?我纠结了一下,觉得为了好聚好散,还是去一趟意思意思。
等我赶到医院,小护士却告诉我,杨聆之下午六点左右就出院了。
真好笑。早就不该抱有希望的,我还眼巴巴地跑过来,真是自取其辱。
静静地在车里坐了很久,有飞蛾不小心飞错路撞到挡风玻璃上,倒在雨刮器边,好一会儿才扑腾着又飞起来离开。
我和这些飞蛾多像啊,走错了路,撞得晕头转向,脑袋血肉模糊,还傻傻地以为前路是康庄大道。好在我已经醒了,也要重新起飞了。
给律师朋友打了个电话,呼出一口浊气,随手抹了抹眼角的液体,我订了最近前往澳洲的机票,又去手机店买了一张新的手机卡,拖着疲惫的身心回了家。
我爸妈又是劈头盖脸把我一顿骂,怪我怎么这么晚才来,饭都冷了。我突然就忍不住,抱着妈妈嚎啕大哭。
我妈被我哭傻了,心疼地摸我的脸问我怎么了。我一个劲地哭:“我要离婚,我要离婚!我不要过了,妈妈,我不想过了……好辛苦,我真的很努力了……”
我妈似乎想说话,终于没有说,抱着我陪我一直叹气。
他们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离婚这种事不会轻易提,提了就是认真到劝不回头。所以应该也知道没有什么好劝的。
妈妈把我抱在怀里,和爸爸听我抽抽搭搭地控诉杨聆之有多过分。
我们结婚三年,婚前他虽然话也不多,但对我的好我能感觉到,他的眼睛里全是我,笑起来傻傻的,冲淡了几分帅气,多了几分可爱。我喜欢摸他的头,喊他言哥哥,言宝宝,因为他叫聆之,我说你不能总是听啊,也要说呀,那我叫你言哥哥好不好?他说好,都听我的宝贝的。
可是结婚之后,我越来越感觉不到他对我的爱,尤其是近一年来,他总是早出晚归,回了家两个人也没几句可说。我想跟他谈谈,每次都以他的逃避告终。他只会给我写信,一封又一封,或长或短地对我说对不起,他实在太累了,他还是爱我的,但是请我不要多问,他有苦衷。
一年了,他的苦衷我还不知道,身为妻子,我被他排斥在世界之外,对他的动向一无所知。我也想过偷偷调查,转头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如果他真的出轨了,我也不会挽回,就按照婚前说的,如果出轨,我要他亲口告诉我。
我一直在等,300多天了,没有任何深入的交流。我觉得这段婚姻名存实亡,互不信任的两个人,还过什么日子呢?
“你是不是不爱我了?”我问过他很多次,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他慌乱无措的亲吻,和自然而然的滚床单。可是激情过后,心里还是很空。
一周之前,我开始拟定离婚协议书。
今天,我终于见到了终稿。
我什么要求都不提,婚前财产还给他,婚内财产按法律分配,不争不抢。他要是不满意,就退让到他满意为止,只求他能离婚。
他放过我,我成全他。
“我让做律师的朋友替我把离婚协议书给他,字我已经签了。我过几天就去澳洲找云朵,大概会去一个月,要是他们家来闹,你们就也出去躲一躲吧。”我抱紧妈妈,哽了一下,“我真的好累啊,为什么要这样……妈妈,我是不是不该和他结婚……我是不是不该结婚……妈妈……是我不配吗?”
“我的傻宝贝啊,是他配不上你。不过你想好了?离了婚就真的什么关系都没有了……你真的舍得吗?你已经长大了,妈妈本来不该再插手你的决定,但是这件事太大了,妈妈还是要你给个确切答案。”
我用力点了点头。
“那好吧,那我们就不说什么了。好好睡一觉,去找朵朵吧。”
即便我知道爹妈开明,能这么顺利地支持我也是我没想到的。照理说家长都劝和不劝分,我爸妈居然就这么轻易地同意了我离婚的决定?
爸妈越是支持我,杨聆之给我的伤痛就衬托得越是深刻。我咬着枕头呜咽,把自己缩成婴儿的防卫姿势,哭着哭着睡了过去。
飞澳洲之前,杨聆之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语气不大好,有点质问的意思,问我为什么不回家。我说我在娘家,你不用来找我,我要一个人待几天。
他就真的没有来找我。
直到飞跃太平洋,我才后知后觉地觉得心脏疼得像是要炸开,全身都疼得被凌迟一样。我不敢哭,可实在忍不住,冲进狭小的厕所边哭边往脸上泼水。
后悔吗?不后悔。
每个见到我的朋友都说,你怎么变了?以前多爱笑的人啊,现在怎么这么苦大仇深?你老公欺负你了?不会吧,杨聆之多爱你啊。
爱我吗?曾经爱吧,但现在一定不爱了。
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真是至理名言。
云朵和他老公在机场接我,我拉着行李箱出站,看见她愁眉不展的样子再也忍不住,小跑着扑进她怀里,不顾来来往往的行人,哭得跟个疯子一样。
云朵把我拖回她租住的房子,把他老公关在外面,抱着我叹气。
那天晚上我自己都不记得哭了什么,哭了多久,最后在云朵怀里睡着了。确切地说,几乎是晕过去的。
那一个月为了开解我,云朵抛下她正在挠头搞博士论文的老公,陪我在澳大利亚各处逛,歌剧啦,考拉啦,袋鼠拳击啦,各种海滩到处跑,跑着跑着我觉得好多了,虽然想起今后和杨聆之再无瓜葛还是会哭,但没那么抓心挠肝似的难受了。
云朵的老公脾气还是很不错的,但是我毕竟霸占了人家老婆近一个月,还整天在他家传播负面情绪,看我的眼光难免有点幽怨。我知趣地准备跑路,正好我妈给我打电话,说英国那位小时候老是欺负我的堂哥二胎百日,让我代为表示祝福,正好换个地方祸害人。
我请云朵和他老公吃了顿饭,第二天就跑路了。
欧洲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周游列国,我给完红包,在英国玩了几天,又上路了。
一路停停走走,开心了去晃荡几圈,不开心了在酒店宅几天,一不小心过了三个月。我正乐不思蜀,在冰岛蓝湖泡温泉,感受大自然的馈赠,我妈一个电话打过来,说外婆病了,催我快回家。
外婆已经八十多岁了,身体的确一天不如一天。我不疑有他,赶紧坐最早的飞机回了家。
没想到来接我的除了爸妈,还有前夫杨聆之,和前公公前小姑。
杨聆之瘦了,瘦的几乎脱了相,黑眼圈特别重,脸色也很难看,盯着我的眼睛却堪称执拗。
杨念之扶着杨聆之,眼神依然跟看仇人一样。
杨聆之的父亲罕见地红了眼圈,似乎想对我说什么。
我心头火起,也不管爸妈会难过,拉着行李箱快步绕路走了。
爸妈这一招太不厚道,明知道我不想见他们,还联合他们欺骗我,竟然还拿外婆开玩笑!
我生气地自顾自走,杨聆之要来追我,我只好加快了脚步。没走几步,忽然听见身后颤抖的一声“希希”。
脚步再也迈不动, 可我也没有勇气回头,即便那一声喊得我肝肠寸断。
“杨先生,我们离婚了,麻烦别这么叫我。”我极力克制自己不哽咽,把语气控制得冷若冰霜。
杨聆之竟然哭出了声,绝望地喊:“我不签!我不签!不要离婚……”
他是个很要强的人,在我面前都没哭过几次,今天居然在人来人往的机场不顾一切地泪流满面,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我咬了咬牙,狠心转过身,眼前的一幕让我的心都要停跳了——杨聆之的脸几乎可以说是惨白,大冬天的额头满是汗,泪水爬了满脸,还在疯狂地往外涌。他哭得站不住,被他父亲扶着,还在往下倒。他的一只手捂着肚子,另一只手用力抓着父亲的手臂,似乎非常不舒服,眼神有些涣散。
常年驰骋商界的公公此刻在我面前留下了泪,又痛又恨地对我说:“希希,就当你行行好,不要再折磨聆之了,他怀孕了,再折腾下去命都没了!”
我惊得说不出话,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杨聆之的腰腹似乎是大了点,和完全没有肉的脸十分不搭。
我妈擦着眼角也劝我:“希希呀,不管怎么样,我们等孩子生了再说吧。这几个月聆之很不好,一直找你,没有好好休息,三天两头进医院。我们也是没办法了,再这么下去别说孩子,大人也不行了。我和你爸看得出来,聆之还是爱你的,他也答应我们好好谈谈。我们把一切说开了,再决定离不离婚,好不好?”
身体不受控制似的颤抖起来,我慢慢朝杨聆之走过去,杨念之也怒气冲冲朝我走过来,把一堆纸一股脑塞进我怀里。我呆滞地扫了一眼,“重度抑郁”“营养不良”“先兆流产”……我像被火舌舔了一样缩回手,各种诊断书散了一地。再抬头看杨聆之,他的眼神更不清明,裤管处有一滴血落了下来。
我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在急救室外,一群人焦急又悲伤地走来走去,只有我像个木头一样坐在那里,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杨念之气急了,动手要打我,被公公一把甩开,怒斥:“别捣乱了!你哥现在这样,你满意了!?”
我这才看了一眼这个杨聆之名义上的妹妹。
杨念之和杨聆之异父异母,是继母的女儿,比他小两岁,原名叫什么我不记得了,他阿姨进门两年后才给女儿改成了现在的名字。
杨聆之父母离婚的时候他才五六岁,据说女方是过错方,因为不满丈夫整天应酬生意,在外面找了个外遇,被发现后不久就离了婚,净身出户,和那个男人结了婚。离婚后一年多,现在的阿姨进了门。现在的阿姨对杨聆之挺好的,杨聆之也不排斥她,就把对她的尊敬表现在对妹妹的好上。由于是重组家庭,父母双方都对非亲生的孩子比较客气,平时大声说话也没几句,今天这么怒不可遏,恐怕知道了这个女孩对杨聆之异样的心思。
杨念之喜欢杨聆之。
我第一次见家长,杨念之就表现出对我的厌恶,没给我看好脸色。公公婆婆给她打圆场,说小孩子不懂事,我也没往心里去,回家跟杨聆之委屈巴巴地吐槽了一通就算翻篇了。
后来杨念之每次来我家都要粘着杨聆之说这说那,弄得我这个女主人好不尴尬,又不能发作,只能等客人走了再吵架。我们没少为了杨念之吵架,最凶的一次我离家出走了,在外面晃荡晃荡,突然被人从后面抱住拖进阴影里。我吓得哭都忘了,还以为死定了,就听见这货低低笑起来:“怕不怕?还不回家?”我气得咬了他一口。
那次之后杨念之就不常来了,但出不了这口恶气,就改成有事没事损我几句。
我都骂回杨聆之头上了。
我低下头,不想看她那张怨妇似的脸,真让我恶心。
天快黑的时候,医生终于从手术室出来,愁眉不展地通知我们,大人孩子都平安,只是大人精神状态很差,因此孩子发育得不太好,一定要特别注意,一旦产检有问题,必须立刻停止妊娠。
我松了半口气,跌坐回椅子上。
公公把杨念之带走,爸妈去照顾外婆,留我一个人坐在他病床边。
原来外婆真的住院了,不过不严重,说是头晕,让我抽空过去一趟就行。
我静静看着杨聆之过分清瘦的脸,恍惚觉得不认识他。他太瘦了,像一副骨架,颧骨凸出,眼窝深陷,我觉得如果去掉这层皮,下面一定是没有肌肉铺垫的。
明明我走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才四个月,怎么就这样了?
我轻轻拉起他的手,只觉得硌人。
我最喜欢他的手了,特别好看,甚至曾经开玩笑说你给你的手买份保险吧。可是现在那双手不见了,手背上全是青紫的血管和针孔,盖着层松弛的皮肤,像欧美恐怖电影里暗夜下的枯枝。
我红着眼把他的手拢在手里,想给他暖一暖,一翻手腕,一条四五厘米长的疤痕让我彻底怔住。
这条疤痕还很新,横贯整个左手手腕,不算粗,但也不细,难看地贴在他苍白的皮肤上。
我觉得有点喘不过气,内疚、自责和怨恨一齐涌上来,化作眼泪落在他手上。
这些日子他究竟经历了什么?自杀?重度抑郁?暴瘦?是因为我吗?如果真的这么在乎我,为什么总是躲着我?他究竟要我怎么样啊……是不是要我死了才满意?
我一遍遍描着这条疤,觉得它不仅仅让杨聆之流了血,也在我心里开了个口子,现在正汹涌地喷着温热的液体。我不敢哭得大声,怕打扰他休息,只能死死捂着嘴。可是没有用,心太疼了,疼得全身都没有力气,只好扑进厕所把脸埋进水池里。
窒息的感觉让我冷静了一点,想起要学一学怎么照顾抑郁症患者。从目前的情况看,离婚肯定是不能提了,弄得不好我就是间接杀人犯,一辈子都要活在悔恨里。
杨聆之昏迷了两夜一天,如果不是床头的仪器一直规律地响,我真的会以为他已经死了。这段时间他连手指头都没有动一下,呼吸声也很轻,要趴在鼻子边才能听见。我怕他醒不过来,隔段时间就叫他几声,在他鼻子下试试呼吸还有没有,有时候会摸摸他的肚子,那个弧度让我的心软成一滩水。
医生说孩子已经快六个月了,也就是说我飞澳洲的时候,他就已经怀孕快两个月,而我什么都不知道,无知无畏地甩下一张离婚协议书跑路了。
我突然想起那天杨念之的电话。
他是不是想告诉我这个消息,又怕我不听他的电话,才让杨念之通知我?而我知道他病了却过了半天也没去看他,所以他生气了?不,是失望吧,他当时该有多高兴,而我却迟迟不去。
所以他才会负气先走一步吧……
这段阴差阳错,究竟怪谁才好?
“聆之,你怎么还不醒啊?还在生我的气吗?我道歉好不好,你跟我说说话……”我几乎是机械地说着话,根本没有抱什么他会回答我的希望,只想把心里的话,欠他的话都说出来。
公公来接我的班,让我去好好休息休息。其实晚上我已经迷迷糊糊睡过几个小时,也不太困,但想起还要去找心理咨询师,就麻烦公公先帮我看着他,醒了就给我打电话。
杨聆之情况特殊,不能吃药,医生说只能靠身边人的关怀和陪伴。她跟我说了很多注意事项,也给我打了预防针,说抑郁症的痊愈是个漫长的过程,一定不能当着他的面表现出厌恶烦躁等负面情绪,一定要给与充分的理解和关爱。最后她告诉我,由于怀孕前期杨聆之精神受创过大,孩子很可能会有先天疾病,比如唇腭裂,比如智力受损,或者其他疾病。
走出诊室的时候,我的手在发抖,腿也灌了铅似的沉重不堪。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大概就是想把自己掐死。我不停地问自己,为什么当初要走,为什么不再忍一忍,为什么会让事情发展成这样,我甚至想,该受折磨的人是我才对,如果可以,我愿意折寿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换我的孩子平平安安。
我在心理诊室外的椅子上坐了很久,想了很多,直到手机响起来。
公公哽咽着告诉我,杨聆之醒了,但是情况很不好。
等匆匆赶回病房,我才知道所谓的“情况很不好”究竟有多不好。他侧躺在床上,半阖着眼,不哭不闹,像个自闭症患者,看着没有一点精神气。地上撒了一片白粥,餐盒落在两米开外,公公身上也一片狼藉。
公公红着眼苦笑:“他不想吃,发脾气了。”
我把眼泪逼回去,走到他床边蹲下,握住他的手轻轻地问:“言哥哥,怎么了呀,为什么不吃东西?你不饿宝宝也饿了,稍微吃一点点,好不好?”
他迟钝地抬起眼皮,看见我的刹那眼睛亮了亮,很快又黯淡下去,不说话。
我以为他不会再理我,正想再劝劝,他突然开口:“不要吃。”他的泪水毫无预兆地淌下来,渗入枕头,又问:“你在乎吗?”
“我当然在乎!”我急忙表态。
“我,还是孩子?”
我愣了愣,他自问自答道:“果然是孩子,呵……”接着就不说话了。
我握紧了他的手,盯着他的眼睛发誓:“我当然在乎孩子,可我更在乎你啊! ”他的眼神依然很淡漠,我不知所措,突然灵光一闪,在他手上亲了一口,“老公,吃点好不好?养好身体我们才能回家。”
他果然有了反应,手指在我手心动了动,小猫挠似的,眼神也开始聚焦,慢慢慢慢转到我脸上,停了一会儿又转开,用一种痛苦的神色问:“你不是……要离婚吗?没有家了……”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轻轻梳了梳他的额发道:“有,等我们回了家,我就把那张纸撕了,好不好?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太任性了……”
他突然呜咽了一声,眼泪像是开了闸,接着哭得话都说不清:“是我不好……我总是……逃……我其实……有很多话想告……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怕你……生气……怕你……不理我……怕你……讨厌我……我不是不爱……你了……我太没用……都是我……的错……你才不要我了……”
我修河堤似的去擦他的眼泪,刚擦完又淌下来,刚擦完又淌下来,还是不厌其烦地给他抹去。“我等着,你慢慢说,多久我都等,不哭了,你一哭宝宝也不高兴了。”
他又哭了一会儿,才慢慢停下来,眨了眨眼睛向我确认:“真的不离婚吗?”
“真的,我发誓。”
他握紧了我的手,轻轻点了点头。“那就好。”
“吃点东西好不好?”
他盯着我又看了几分钟,才垂下眼说:“真的不想吃。”
我知道抑郁症会出现食欲减退的症状,虽然他现在怀着孩子,我还是不能太逼他。医生说专业治疗为主,家人陪伴为辅。家人一定要顺着他,不要逼他吃饭睡觉,更不要逼他社交。
我看了眼一滴滴注入静脉的营养针,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不吃就不吃吧,不能刺激他。
我在床边坐下,把他的手包在手里哈了口气,道:“想吃了告诉我一声。”
过了很久,他才点了点头。
我让公公先回家换衣服,这里有我和医生,不会有事的。他红着眼点点头,走到门口又看了眼沉默的聆之,擦擦眼角走了出去。
聆之再次跟我说话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他拉了拉我的袖子,垂着眼不愿意正视我,轻声说:“想吃东西。”
我赶紧放下手机问想吃什么。
他说随便。
我激动地冲下楼,心想他终于好点了,肯吃东西就好。
考虑到他太久没进食,我只买了点粥和牛奶面包,回到病房看见公公又沉默地坐在了床边,眼角爬满皱纹和泪痕。
聆之的头转向另一边。
我没说什么,把食物放在一边,给了公公一个安慰的眼神,又问聆之:“我买了粥和面包,你想吃什么?”
聆之指着粥碗:“这个吧。”
我把病床摇起,让他靠得舒服,只喂了一口粥,他就含在嘴里没动静了。我等了一会儿,觉得不对劲,有点担心地问:“怎么了?不好吃吗?”
他摇了摇头,吐在了地上。
我震惊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好。这是医院的地,他居然就这么吐了?!从前的他连果核都非要扔进垃圾桶不愿意扔路边绿化带,现在已经这么不讲卫生了?
他突然毫无预兆地又哭了,这次的情绪和昨天不太一样,带着一种无措和崩溃:“不好吃……我不要吃……什么都不好吃……好苦……我要吃……可是我不想吃……怎么办……”他用一种很悲伤很自责的眼神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怵,“我知道我要吃……可是……呕……我不想吃……不想吃……怎么办……宝宝会饿……我真的吃不下……”
我赶紧放下碗抱住他,他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紧紧箍着我,边哭边问:“为什么吃不下……为什么我会这样……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哄他:“不着急,不着急,我在,别怕,我们慢慢来。苦吗?我们加糖好不好?还是你想吃什么?不哭不哭,聆之乖,不用自责,谁还没有什么都不想吃的时候了?是不是?等我们想吃了,我们去吃大餐,把这几天,不,这几个月都吃回来,好不好?”
他慢慢地又不哭了,抽噎着在我肩头说:“加糖。”
闻言公公立刻下楼买了一包白糖,一包冰糖。
聆之依然没看他。
我让他自己加,他一勺一勺没完没了地往里倒。我担心太甜,制止了他,他眼眶一红又要哭,我连忙撒手道:“加,你全倒进去也行。”
最后白糖差点没能在粥碗里化开,我暗暗吞了口唾沫,觉得此生没见过比这更恐怖的黑暗料理,所以只敢舀一小勺塞他嘴里。
可他居然咽了下去,一副“还凑合”的表情。
我强忍着难以置信喂了他七八口,他又不吃了,坐在床头发呆。
三个人静默无语了一阵,公公疲惫道:“那我先回去了,希希,你好好照顾他。”
杨聆之又恹恹地躺了下去,一个手指头勾着我的手,沉默无言。
“在想什么?”我无知地问。
他没有理我。
我问了三遍,他才缓缓看向我,问了声“什么”。
“我说,你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
“那你跟我聊聊天好吗?”
又过了几分钟他才摇摇头:“不想说话……”
“那……”
话没说完,他突然暴躁又委屈地冲我吼了一声:“你不要说话了!我不要你可怜!”
我愣了愣,闭了嘴。
虽然知道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但被这么一声吼我还是挺委屈的。他以前连重话都没对我说过几句,倒是我,常常作天作地让他疲惫不堪。
可再委屈也得忍住。我怎么就忘了医生的告诫?不要逼他,什么都不要逼他。
过了好久,他勾了勾我的手,小声说:“对不起……我不该凶你……可是我好难受……控制不住……怎么办……我是不是死了比较好……”
我吓了一跳,连忙抓紧他的手道:“胡说什么?心情不好就是要发脾气的,你不跟我发脾气,难道跟陌生人发脾气吗?没事,不开心了就跟我说,我一直都在,别怕。要是现在不想说,那就过几天再说,先养好身体,我等你。”
他握紧我的手,又不说话了,眼泪又一滴滴淌下来。
“哭出声好了,没关系,我在呢。”我拍了拍他的背。
他猛地扑过来,又是一场嚎啕大哭。
陪他住院期间,我利用各种平台了解了抑郁症的诱因、治疗方式、辅助治疗方式,以及其他家庭的治疗经验等,也成为了心理治疗师的常客。我尝试了解聆之的病例,却被告知聆之不许别人知道,他想靠自己克服。医生担忧地嘱咐我,一定要让他松口,这个病的死亡率堪比癌症,不是闹着玩的。
我猜不透他到底瞒了我什么,但有点猜到了他的诱因,心钝钝地疼。
在痛哭时突然落红后,我再次坐在了心理医生面前,咨询带药怀孕的安全性有多大。这个程度没有药几乎等于绝症,我终于正视了这个事实。
医生蹙眉沉思了半晌,叹了口气。
“最开始的时候,我就建议他打掉这个孩子,他不肯,说……这是你留给他唯一的念想。其实不瞒你说,我原以为这个孩子撑不过五个月,没想到都六个多月了,也算个奇迹。但运气这东西谁也说不好,抗抑郁药肯定有风险,我不敢危言耸听百分百致畸,也不敢保证百分百不致畸,只能说到了这个阶段,吃药的风险一定小于前期。我个人不发表意见,希望你和杨先生商量商量,如果决定赌这一把,我给你们开药,不过建议控制在最低剂量。”
谢过医生,我回去做聆之的思想工作。
他的状态不算好,不过能跟我交流几句,在我看来已经很好。
我握着他的手,拐弯抹角:“聆之,你肚子还疼吗?”
他摸了摸腹顶,摇摇头:“不疼了。”
“是不是吓坏了?”
他落下一滴泪,点头。
“我们让宝宝更安全一点好不好?”
他抬头看我,目露不解。
“你看啊,你总是不开心,宝宝也会不开心对不对?你发脾气的时候宝宝更害怕了。所以我想啊,要不我们吃药吧,最低剂量,风险不大的。”
他警惕地护住了肚子,眼泪哗哗往下流。“不要!宝宝会有问题的!”
我还想劝,他吃力地抽出枕头向我砸过来,气道:“你不要他就直说!我自己养!”
我接住枕头丢在一边,扑上去搂住他,免得他伤了自己,急道:“好好好,别生气,听你的,不吃,不吃。别生气了,肚子又要痛了。”
他在我肩头狠狠咬了一口,没打我。
我拍着他的背,突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怎么一下就不哭了?
我叫了几声“聆之”又晃了晃,他突然软软地倒了下来,双目紧闭,脸色惨白。我想我那一声“医生”一定惊恐至极,医生冲进来的时候已经白了脸。
急救结束后,每个医生脸色都不好看,神色严肃地建议我放弃孩子,先把大人治好。
我心乱如麻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医生严肃的脸,也不知道该怎么告诉聆之这个糟糕的消息。他几乎是用自己的命在护着孩子,如果打掉,不也是要了他的命?
聆之醒来的时候我撑在窗边看住院部楼下来来往往的车辆,幻想他们有着怎样艰难的人生,就听见他哑着嗓子唤我:“希希……”
我立刻换上一副笑脸,故作轻松地走到床边:“醒啦?还疼吗?别担心,孩子没事。”
他红了眼,拉住我的手低声道:“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我没事,你和孩子没事就好。”
他突然扯住了我的脸,略带嫌弃道:“别骗我了,笑得那么丑。”
我的嘴角坍塌般掉了下去,眼泪一滴滴砸在他手上。“你才丑!”
“好,我丑。”顿了顿又道:“吃药……风险有多大?”
我猛地睁大了眼,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你想吃药了?”
他点点头。“我不能再任性了,孩子会没命的。”
他的眼神从未有过的清明,不但清明,而且坚定,和曾经为我撑起一片天的杨聆之一模一样。
我激动地结巴起来:“我我我……我记了。医生说,我看看啊!”我翻出备忘录给他看,期待地等着他的回应。
看毕,他眸色又深起来。“其实还是在赌吧?”
“嗯……”
他又自我安慰似的说起来:“但其实……如果真的有问题,早期我那个样子,也早就有问题了吧?先天疾病什么的,就算正常怀孕,也防不胜防,是不是?”
我点头,心里不好受。
“如果孩子病了,你还会爱他吗?”
“当然!”我的音调猛然拔高,像是怕他不信我。
他笑了笑:“那我们用药吧。”
医生听到这个决定的时候并不惊讶,反倒有点欣慰。我知道他说的“不发表意见”其实是在瞎说,心里早就恨不得给聆之塞药了,不然为什么写药方的手一点停顿都没有?难道不是演习了太多遍?
药效没有立刻发作,隔了一个多星期才开始动不动就哭。这种哭和之前的不同,是那种完全控制不住的、歇斯底里的、不分时间场合的哭泣,契机也十分让人不解——有时候只是一句“老公你好可爱”,有时候是吃了一口甜食,更有甚者只是因为孩子动了一下……每当这时,我什么都做不了,除了陪着他,就只能像个废人一样看着他哭得前所未有的绝望。
沉默期间他也会乖乖吃饭,虽然每次都吃的很少,时间也很随机,副作用呕吐能把酸水都吐出来,但每天会吃五六次,累计食量也还可以。
应该是之前太久没有正常进食,加之恢复进食后特别爱甜食,这几天他肉眼可见地长了点肉,颜值显著提升。我趁热打铁,让他解锁了病例,代价是约法三章:
1、不许笑话他
2、不许告诉别人
3、不许可怜他
他说出第三条的时候,我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自己的猜测。
我在病例上翻到“父母离异、父亲不管不问、继母是别人的亲生母亲”这些字眼时,眼睛酸涩得无法睁开。
果然是童年阴影。
医生给我听了几段就诊的录音。音频里聆之的声音有些失真,但我还是分辨出了哽咽。他说:“我很小的时候,五六岁,还在上幼儿园的年纪,妈妈就没有了,不是死掉了,是跟别人跑了。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有一天爸爸突然很严肃地跟我妈说要谈一谈,谈完我妈就收拾东西离开了家。我问她去哪里,她只是抱了我一下,再也没有回来。
我问我爸妈妈去哪里了,他不耐烦的回答说……她不是你妈了。我那时候不懂,家里的保姆很同情地向我解释……我妈妈不要我了……就是……再也不回来了……”
聆之的声音很滞涩,我的心也揪起来。
医生收起了录音设备,建议我用自己的方式去了解他的全部,否则容易把情绪一下子耗光,对待他时可能会不耐烦。
我点点头,明知道该离开了,双腿却像失了力气,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他……哭得厉害吗?一直哭吗?”我好不容易站起来,又盯着医生的眼睛问。
医生点头:“他很孤独,渴望爱。”
我咬了咬嘴唇,往事一点一滴浮上心头。我早该想到的,他的倔强,要强,细腻,无微不至……种种之下是一颗不安而孤独的心,一缕渴望被爱被需要的凄冷灵魂。
身为妻子,我却没有及时去填补满足,以至于让他变成如今的样子。
是我的失职。
转开门把手的时候,聆之转过头目光柔和地望向我,眼里带了丝软软的笑意。往常我一定只把它当做笑意,可是现在却捕捉到了浓浓的不安和委屈。
我咧了咧嘴,估计又笑得很丑,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下来。聆之愣了愣,笑容垮下来,两颊肌肉颤抖了几下,发出呜呜的哭泣声。他冲我张开双臂,像个受了委屈要抱抱的小孩子,一边哭一边费力地挪向床尾,想离我近一点,更近一点。
我小跑着扑过去,一把把他禁锢在怀里,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去安慰。
什么都是徒劳的,伤害已经造成,我只能用行动去弥补,告诉他无论如何还有我爱他。
“聆之,我好爱你啊。”我蹭了蹭他的头发,感受到他单薄的身体颤抖地更厉害了,哭声也渐渐压抑不住。
他贪婪地箍住我,纵情大哭。
“再说一次……好不好……”他哽咽着求我。
“我爱你,好爱好爱你,想和你一起变老,一起种花晒太阳,互相照顾一直到离开这个世界。我怎么会这么爱你呢?聆之……你爱我吗?”
他拼命点头,黏黏糊糊地说出几个音节来:“爱……爱……爱的……”
“好了不哭了。”我擦去他的泪水,安抚好情绪,让他舒服地窝在我怀里,才道:“我从医生那里知道了一点点,剩下的想让你亲口告诉我,好不好?我知道你受委屈了,对不起是我不好,没有给你安全感……以后不会了,以后你有什么不开心都跟我说,或许我不能全部理解,但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你想说我就听,不想说我就陪你不说话。要是我让你不高兴了,也要及时告诉我,你知道的嘛,我笨,你不说我总是以为你在跟我开玩笑……对不起啊聆之,我总是让你难过……”
聆之紧紧握着我的手,摇头:“你别离开我了,再也不要离开我了好不好……我害怕……”
我摸了摸他的头:“嗯,不离开了,再也不离开你了。”
聆之渐渐平静下来,但还是箍着我的腰不肯放,抽抽搭搭地说:“我不要我爸来看我,我只要你陪我,你去跟我爸说别烦我了好不好?”
“好。”眼下我也只能当这个恶人了。聆之的心理问题说到底根源在他父母,无论他提出什么无理取闹的要求,我相信事实上都不是无理取闹,而是他的真实诉求。
“你会觉得我很可怜吗?”他有些不安地抓紧了我的衣服。
“怎么会呢?你这叫惹人怜爱,懂不?”我拍了拍他的背,“聆之你记住,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今后的一切我都陪你一起扛,所以不要那么坚强了,心里有什么话都说出来,就算我跟你吵架,也不会离开你啊。你只有说出来,我才能知道你的需要,才能理解你,对不对?”
他迟疑着点点头,又开始小声地哭:“我一点都不想坚强……我想要抱抱……”
我又把他抱紧了一点。
“我爸妈离婚后,我爸再也没抱过我了……他不爱我妈,所以也不爱我了。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他不管我,管我就是凶我……我不知道我对他来说到底是什么东西……明明我是他亲生的对不对?他对秦阿姨笑,对念之笑,就是不对我笑……我讨厌他!”
我从来没有听一个成年人用这么幼稚的语气说出“我讨厌他”这四个字,一下子红了眼眶。
“我帮你教育他,怎么可以让你受委屈,我的聆之明明这么乖,这么懂事。”
他摇摇头:“我不希望我们的宝宝太早懂事,我们宠他爱他好不好?你不可以凶他,你要跟他讲道理,小孩子能懂的,小孩子很聪明的……为什么要一直凶他呢,他都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小孩子不就是要依赖父母的吗?不然要父母干嘛……”
我知道他是在对我倾诉对他父母的不满,他或许已经忘了现在听他说话的人是我,已经把我当做了他不称职的父亲。
“我还那么小,又不是我选的出生在他家……为什么总是要骂我……为什么不保护我……我想要放学的时候被爸爸抱回家……我想要他给我买玩具……陪我写作业……我想要他看到我不可以吗……”
我实在看不得他这副凄凄惨惨的样子,胡乱抹了抹脸哄他:“聆之乖,我去跟他说你有多好,让他来跟你道歉好不好?”
“不好。我不要。我不要见他……陪新家人好了……我死了也不关他的事……反正一直这样……我不在乎,一点都不在乎……”
他就这么自我矛盾地碎碎念了很久,一直在说他父亲对他的忽视和冷暴力家教,直到哭累了不想说话了,才求我抱着他睡觉。
说来可笑,明明我是他妻子,他却求我。
如此卑微,如此讨好。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这么自卑?他明明优秀得让人仰望。
我哄着他睡觉,给他讲睡前故事,他抱着我的腰,两条腿还要缠着我,用他的话说“要紧紧贴在一起”。
已追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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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时间和公公细谈,只告诉他聆之对他有意见,不想见他,让他今后不要常来,他会受刺激。公公痛苦得脸都皱了起来,好半天才说:“我知道了,希希你好好照顾他。”说完一步三回头离开了医院。
我从来没见过公公那么寂寥落寞的背影,仿佛背上有一座大山,压弯了他的脊梁。
聆之住了十几天的院,病发的时候厌食,沉默,晚上失眠,白天昏睡,情况好点的时候会跟我开玩笑,撒娇要抱抱,把我的头按在他肚子上,问我喜不喜欢他送的礼物,还要我买一本字典给他翻,说是要取名字。
期间公公每天都来,只是站在门口不进去,手里拿着一盒聆之继母秦阿姨煲的汤,有时候是甜粥,聆之很喜欢。
我没告诉他这是秦阿姨做的,毕竟自从那天之后他就很少向我揭伤疤了,甚至话都很少说,或许是要缓一缓,一下子撕开太疼,他受不了,因此我也不知道他对继母存在着什么意见,不敢轻易多管闲事。
出院那天公公还是来了,大包小包地亲自把行李送上车,聆之不跟他说话,惊慌地躲在我身后拒绝和外界接触,他也就不自讨没趣,沉默地开车。
聆之把脸藏在我怀里,我拉开大衣把他彻底藏进去,他似乎松了口气,身体放松下来。我在心里默默打腹稿,回家之后要怎么和老人家解释呢?
杨念之已经被她母亲劝离了家里,说是在外面租了房子,离工作地近。杨家别墅里只剩下了公公和秦阿姨,还有一位看着他长大的保姆田阿姨。
我怕一个人顾不周全,带着他回了这个大家庭。
这个家庭的气氛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虽然仍然是沉默的主场,但从前是冷,现在是小心翼翼。
公公以前不怎么管聆之,一心扑在工作上。但这段时间他在家的时间比从前多了不少,常常问我他能不能和聆之沟通一下,也常常趁我不注意挪到他身边想开口,尽管多次都以聆之不耐烦地走掉收场。婆婆知趣地不来打扰他,只会温柔地传递一些必要信息,如出来吃饭,爸爸去公司了,很快就回来……虽然只有寥寥几句话,但不显得不上心,相反,她的眼睛里满是担忧和关爱,常拉着我说“照顾聆之辛苦了,幸好还有你,不然我们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说着说着会落泪,我能看出她对聆之是真的疼爱。
关于那道疤,我在问聆之无果后,从婆婆那里得知了来龙去脉。
她是从头给我讲起的。
杨念之给我打电话那天,聆之不知怎么回事去见了我亲婆婆,也就是他的生母,暂称李氏吧,好像起了争执,吵了几句他突然腹痛不止,不久就晕倒在地。李氏急忙送他去了医院,打电话给公公说聆之病了,在医院。公公抽不开身,给婆婆打电话,她和杨念之就奔医院去了。医生说他已经怀孕七周,大家都高兴得不得了。婆婆想打电话告诉我,聆之却想给我个惊喜,只让杨念之说病了。她说等我那段时间他一直忍不住傻笑,可是从上午十一点等到下午四五点,我却连个关心的电话都没有。渐渐的他失望了,一赌气一声不吭出了院。
聆之回了我和他的小家,其他人没跟着,所以后来出了什么事他们也不知道。过了几天婆婆去我们家看望,却和匆匆感到的救护人员撞个正着。她惊慌地跟着医生冲进门一找,发现聆之缩在被子里,丢了魂一样一动不动。她喊了几声,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医生掀开被子一看,发现床单上一片不小的血迹,赶紧奔向医院。
孩子差点流掉了,而他也被诊断出重度抑郁。好在发现身体不对劲之后他还知道打急救电话,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婆婆不敢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出院后就哄着回了大房子。知道聆之病了,公公急得不得了,公司也不怎么管了,三天两头想带他出门转转散散心,可聆之脾气变得很怪,动不动就生气,还砸东西,不爱说话,夜深人静常站在窗前发呆。他们知道症结在我,可是我又换了手机号不见踪影,我父母也不告诉他们我的去向,实在无可奈何,只能骗说养好身体陪他去找。
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他再自欺欺人也不信了。我就是走了,不要他了。
有一天下午,保姆阿姨买菜回来,竟然看见聆之在厨房用火烫自己的右手,吓得赶紧把人拉开送了医院。虽然烧伤不严重,还是把全家人吓得魂不附体。公公得知这个消息,一夜之间长出了很多白发。
自从他出现自残行为后,家里各处都装了监控,连他的卧室也没有放过,就怕一个不看着人就没了。监控画面直接传送到手机,每个人都有一份,即便如此还是防不胜防。那天傍晚,婆婆在浴室洗澡,保姆阿姨在厨房做饭,杨念之看着他。她的手机在二楼充电,突然有电话打进来,她只是去取个手机,下楼就见聆之不知道哪里找出一把水果刀,在手腕上比比划划地割,他像是感觉不到疼,割了一刀还不够,还想再割一刀,被冲下楼的杨念之一把夺过扔掉。
婆婆说这些的时候又忍不住哭起来,终于对我表现出了一星半点的怨念:“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离婚,聆之不肯说。但是聆之现在这个样子,希希你要是还提离婚,就是要了我们家的命。”
“对不起……我不会再提了……阿姨对不起……”除了对不起,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些词能表达我的愧疚和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