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我小姑就仰坐在后座上。我跟表弟还是架着胳膊不让她动。她还是嚎啕大哭。
边哭边拍大腿喊。我地娘啊！！！我地娘啊！！我地娘来！！！
我这几天发现了一个问题。
我小姑正常的时候。都是在哭"我的爷啊"。我爸爸农村那边习俗是叫爸爸叫"爷"。偶尔也会叫爸爸。不过挺别扭。
每次她打完哈欠不正常的时候都会哭"我的娘啊"。这非常不科学。谁去世了才哭谁的名字。我奶奶好好的。她从来没这么哭过。
现在在车上又开始哭娘了。我就知道又来了。
农村里有一段山路。曲折拐弯儿的。好容易到了一户人家门口。有个小娃子玩儿。我爷爷问。你奶奶家在哪里？
小孩儿就上了我们的车。带我们去他奶奶家。
到了门口。我二爷爷和姑父先下车去敲门。我就准备搀着小姑从我这边的车门下来。
然后我拉不动她。她就直勾勾看着我。
不夸张。真的是直勾勾。然后嘴巴说。不带。不带。不带。
我不明白她说什么。还是拉她出来。她就急了。还是是说不带。不带。不带。
我说不带什么啊？
然后她的手就直愣愣的拿到我的头上。把我的孝帽子扯下来了。
我说什么意思？
表弟突然说。去别人家里。不能穿孝衣戴孝帽。人家忌讳。
我这才知道。我匆忙出来都不记得自己头上还戴着孝帽子。
我怎么说。之前我去小商店儿里买东西。买什么人家都说没有。明明都看到了。原来就是避讳。后来让我弟弟去买。他就买回来了。当时我还不知道为什么。
我把小帽子摘下来。搀着小姑就下了车。一路进了院子。穿过院子进了门。
屋里就是非常典型的农村摆设。一大幅观音的画像挂中间。有些年月了。都发黄了。一个长长的条几。放着杂乱的日用品。条几前面一张大桌子。摆着供品啥的。还有一个大香炉。都是有年月的东西。乱乱的。脏脏的。还带着一股陈年的味道。
左边有个洞。里面是卧室。没有门。只有门帘。右边两个至少有几十年岁数的两个古典沙发。
总之就是很旧。很老。没有一点现代的设施。
屋里两个老太太和一个小女孩儿。加上刚进来的二爷爷和姑父。我们仨人一进房间。把门外的阳光都遮住了。房间又挤又暗。
当时小姑还在哭在吐。有个老太太说先把她放沙发上吧。
说话的这个就是神婆婆。好小好瘦。裹着小脚。脸上老得只剩皮了。都是褶子。穿着对襟小褂。不慌不忙的让我们把小姑放下。也不急着治她。
然后又来句。刚好。趁着关奶奶还没走。开始我还以为是另一个老太太呢。
然后她喝水漱口。然后走去院子里吐出来。嘴里念叨什么。我也没听清。围着院子走了一圈儿。我们的眼光都可跟着她走啊。小姑还在那儿撒着泼。也不知道行不行。
漱完口吐掉。就摇摇晃晃走进屋子。让我们都找板凳坐下。我就坐小姑对面。
老婆婆来了一根针。倒了一酒盅白酒。开始念叨。
麻溜走啊。不走我可就不客气了。我可不留情啊。麻溜走。我不会留情的。
一直念叨。边念叨边扎我小姑。先扎了两个虎口。扎一下就松开。我小姑就大声叫。还是哭。
老婆婆又说。疼吧？赶紧走。别在我这里呆着。我后边还有更厉害的。别惹我啊。快快走。
又蘸了下白酒。扎小姑的人中。我看着都疼。小姑就只哭。不闹了也不歇斯底里了。就静静流眼泪。
然后老婆婆用手指蘸着白酒轻轻点我小姑的太阳穴。人中啊。耳朵后边儿啊。反正也不知道啥意思。我小姑就慢慢可以说话了。
我实在就忍不住了。问老婆婆。婆婆。刚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老婆婆看了看香。说。不是外人儿。很亲的亲人。香上看得出来。
我站起来跟香炉子边儿上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老婆婆还指给我看。说这根儿香贴得这么近。不是外人儿。
我说。嗯。是我爷爷。那我爷爷有什么话要说吗？他已经折腾我小姑好几天了啊。您能给看看么。
老婆婆说。他什么也不说。气哼哼的。就是不说话。
我说。那他走了吗？
老婆婆说。走了。不过没走远。还是要回来。他事儿没办完呢。
我说。能有什么事儿啊。我们都等着他临走交代几句呢。
老婆婆说。那没办法。他自己不说。就是生气。然后对着我小姑说。你吧。有些话该说就说吧。你是觉得有些话说出来得罪人。不说自己心里又难受。你能怎么办。只能哭。不说话。早晚还是要说出来。
我说。有什么得罪人的。都是一家人。我爷爷说什么都不得罪人。怕什么啦。小姑你就当家人面儿都说出来。
小姑就光哭不说话。看着老婆婆。
然后我就顺势坐到老婆婆身边的沙发上。跟她有一张板凳的距离。
我马上就断网了。明天说好么。争取这周末说完。其实也快完了。谢谢你们用心看。想起自己最想念的亲人。
我就跟老婆婆说。那我们要怎么办？我爷爷还得来。来了他也不说话。也不能安心下土。这对他也不好啊。
老婆婆说。他还有一个魂儿不在这里。还在医院里。
我就赶紧把事情经过跟老婆婆讲了一遍。让她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老婆婆说。你们等老头走了以后才给穿的衣服。穿得再好都没用。你们这些年轻人都不懂。人快要咽气时就要穿。看合适不合适。人才能安心走。人死了以后。都是去找自己的爹妈。他就是没好衣服穿着见他妈。跟你们生气。
我说那咋办啊。。现在人也火化了。
老婆婆说。只要没入土就都好说。今天中午12点前。去寿衣店给老头置办一身纸衣裳。帽子。袜子鞋子都置办齐全。在他棺材前烧了。跟他好好说说话。有了好衣服他就去他妈妈去了。
我说。那我小姑怎么办。
老婆婆说。买朱砂。和东南方向迎着太阳的一点桃树尖儿。包在红布里。挂胸口。他就不会再靠近了。其他办法没用。
我说。家里还有桃树枝呢。抽了都没用。
老婆婆说。别用桃树枝。越抽越厉害。就按我说的办。
老婆婆一直看着我说话。眼睛浑浊。但有神。感觉怪怪的。表情也怪怪的。说不上来。
然后她给我比划怎么把朱砂缝在红布里。我就靠着她学了一会儿。学会了我们一看表。都10点多了。再不走就来不及给爷爷烧了。
我就跟婆婆说。那婆婆我们就先走了啊。谢谢您啊。
二爷爷就走过去在桌上放了一包烟。和二十块钱。老婆婆死活不要钱。二爷爷就拉着姑父出去发动车了。
然后我又说了一遍。那婆婆我们走了啊。
婆婆没站起来。坐在我面前。30厘米的距离。说了句。行。你们走吧。那我也走了。
我想说这是你家。你走哪儿去。她就大大的打了个哈欠。然后拍了个手。就像刚睡醒一样。站起来送我们。眼神不一样了。
我现在给你们讲肯定是回忆着说。但看到老太太打哈欠前就已经觉得怪了。最后才恍然大悟。原来她这也是被上身了。
我跟表弟就扶着小姑往门外走。老婆婆追出来。手里拿着一包打开的烟说。抽支吧。
我跟表弟就只回头说别送了。身体都没转过来。表弟还说。我不会抽烟。老婆婆还笑着说。有会抽烟的。
卧槽。我当时听到头发都竖起来了。这个能看出来吗！！三个人抽烟的就只有我！！他俩当然不知道！！
我赶紧搀着小姑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