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02
不知是什么力量支撑着解雨臣起床,扶着床头柜找温度计,还没量多长时间管家就敲门进来,一开解当家这个样子赶快下楼拿药。
忍着天旋地转洗了脸刷了牙还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下楼吃早点。
管家给热了燕麦粥,劝当家的好歹吃点,总不能大早上空腹吃一大把药!解雨臣虽说没有胃口但也知这常识,拿起勺子来回搅了搅,便大口吃了起来,这一吃如同嚼蜡没有一点滋味。
白着脸把一大碗粥硬撑着喝完又灌了满满一大杯水把药冲下去,最后站起来差点要奔厕所吐个干净。
正顺着胸口准备上楼门铃就响了,站在楼梯拐角处往下看就瞥见卫廉季拄着拐杖走进来,拐杖掷地有声衬的周围反倒安静。这老人今天还穿的跟昨天一样的衣裳,一样的休闲。
卫廉季头发梳的倍儿精神,完全不掩盖额头上的皱纹,他面相生来严肃不像白三爷整天眯着个眼,生气就是生气,不想笑就是不想笑,嘴角耷拉着从来没有可以提起,这时的他就像是一个严肃的外公来到闯祸的孙子家一样随便,环顾四周见没有人就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报纸。
解雨臣见了也不好躲着,转了个身扶着楼梯又下来接见,先亲自沏了茶端到老爷子面前,然后扯扯衣服正身坐在人家的对面。
卫廉季先撇了解雨臣一眼,然后慢慢端起盖碗茶品了一口道:“淡了。”
“是。”
“今天我来谁也不知道。”
解雨臣没有说话,自己愣神看着对面缭绕的茶气思绪已经回忆道十多年前。
那时候的自己是初中,刚放学回家。一推门以往安静的解家大宅今天倒有了人气,说不高兴是不可能的,但他还是使劲儿压抑着自己不让自己脸色有半点喜色。神色淡然的放下书包向三位老爷子一一问好,那是个午后,一个温暖却又平常的午后,麻雀会停在窗台上吵个不停,饭桌上也只有白三爷说个不停,解雨臣当时很期待白三爷来,因为只有他来大家才不会冷场。他会带来最近的笑话最近的新闻最近新上市的零食,可是……如今回忆突然想起一直严肃冷漠不多话,每当吃饭总是坐在最上座的卫廉季。
卫廉季敲了敲拐杖让解雨臣回神,自己清清嗓子道:“昨天我们讨论的结果想必你一大早就听伙计说了吧?”
“说了。”
“我今天一个人来就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们的谈话。”
解雨臣抬起头有些疑惑,卫廉季看见对面这小子布满血丝的眼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没有岔开话题:“你有一周的时间考虑,至于考虑什么你知道吗?”
“考虑同意不同意让白三爷辅佐。”解雨臣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反应,机械的从嘴里吐出听着卫廉季心里不是滋味。
“错!”老爷子把盖碗茶重重的放在玻璃茶几上:“你要考虑的是该不该黑瞎子撇清关系!”
这话说得蹊跷,解雨臣听到这名字先是一怔,脑子缓慢转动才搞清卫廉季的意思。
“一周后你要向解九爷上香,多少双眼睛在看着这个时刻!到时你有两种选择,一是否认过去一年跟黑瞎子同住的事情,黑瞎子与你来说就是个陌生人,那就也没有白三爷辅佐的必要了!二是大胆承认这一年发生的种种,接着就是面对事实!你选哪一个?”
人最害怕的就是别人给自己选项,不是确定就是否定,不过这种近乎撕心裂肺又直接的方法往往才最奏效。
解雨臣有一周的时间来考虑,到底是否认还是承认?他这辈子说过不少谎,不在乎再多个一两件,可是有些事做过了就是做过了,你若想让它消失就得先把它忘记!
卫廉季看解雨臣咬着嘴唇就猜出些苗头:“昨天白三爷有句话说的很正确,我也十分认同,那就是你了解黑瞎子吗?不管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当家的还是自己查查为妙。事情的真相大白不一定意味着走向悲惨的结局。”
解雨臣还是盯着一副惨白的面容,眼睛失神嘴唇干涩,卫廉季拄着拐杖站起来呵斥道:“连这种事都扛不住还做什么解家当家!厌恶或热爱都已经成为定局,既然逃脱不了这漩涡何不冲进中心杀他个干干净净!”
墙上老旧的挂钟在不停的摇摆,解宅里除了卫廉季与解雨臣以外,其他人像是消失了一般。
卫老爷子临走时拍了拍解雨臣的肩膀,指着他的胸口道:“先看清自己才有脸看清别人!”
PART103
解当家的发烧了,而且来势汹汹,热的头昏脑胀,自从卫廉季来了以后就更加难受,可是他却不吵也不闹,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听钟声。坐累了就换个地儿,去躺椅上摇啊摇,很长时间都沉默不语。
周围的人看着也没有劝慰两句的,其实也不知该上前说什么,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当家在那里发呆。临近中午,小时工弯着腰拖地,拖到阳台想让解当家抬个脚时解雨臣却突然站起来,看了眼地板后匆匆跑上楼梯钻进书房剩下小时工丈二摸不着头脑。
解雨臣酝酿了一个早晨终于鼓起勇气来到书房开始整理,把从黑土村带来的行李统统倒出来,衣服,鞋子,牙刷牙缸,每一个都各居各位,他此刻正值高烧,脑子却从没有这么清晰有条理。
收拾着每一件琐碎,摸到两件红太郎时顿了顿,然后放慢动作细细叠起来轻轻放进衣柜的最里面然后合上门。
终于整理到最下面的一层,拿出压箱底的化验单,这是黑瞎子的化验单,上面的报告数据他是看过一遍过目不忘的,可是今天翻出来却是仔仔细细几乎是要拿放大镜的地步……
“喂,十三香吗?”
“嗯,……黑瞎子?”
“是我。”
“难得难得。”
“哈,以后更难得了,我们搬走了。”
“早知道了!有事儿吗?”
“你帮我个忙……”
距离黑瞎子给自己打电话已经两天了,十三香坐在小吃摊百无聊赖的吃着拉面,那天黑瞎子给自己打电话说是让她在下午六点之前翻到他们原来的院子里找样东西,找到了就给他带出来然后有机会了就来拿,结果东西是没找到接着连黑瞎子的手机也打不通。
正给碗里加着醋手机就在裤兜里突然震动,手忙脚乱地放了醋擦了手接通电话已经过去好长时间了。
“这么慢?”
十三香一听是黑瞎子的声音定了定神道:“您也挺慢,干嘛去了?”
“我这两天没地方去,就领着二黑四处转转,去了趟西安的法门寺,报了个旅游团,结果半路车坏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信号,好不容易有了信号又没插座充电!”
十三香挑着面心说你不要说废话了直接道:“你要我找的东西没找着,估计是让解当家的带走了。”
黑瞎子听到也没有什么惊讶,本来找不着就只有两种情况,一是当垃圾扔了,二就是让当家的带走了:“没事儿,带走就带走了……”
“真没事儿?”
“能有什么事儿哈?”
十三香望着面里红红的辣油斟酌二三放下筷子道:“解当家那里情况不妙,昨天晚上三堂会审了,今天早上放出消息说一周后可能由白三爷来辅佐主持解家。”
电话那边没人说话但似乎有点烟的声音,打火机一合盖十三香又道:“你没行动?”
“我能有什么行动?”
“这个你自己清楚些吧。”
黑瞎子一手夹着烟,一手抱着二黑,站在加油站的被风口吹的难受,步入冬天,刺骨的寒风是无孔不入,荒郊野外的更是如此,烟差点都燃不起来:“我的出现能带给他什么情况?当家的要是想保住解家,就得先跟我撇清关系。”
“啧,别把你说的那么清高!你能放手?”
“呵呵。”黑瞎子笑了两声不免有些干涩:“他让我放手,我绝对会放手。”
十三香在电话这边似乎都能想象出此时黑瞎子的表情,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看来还真是有些东西在慢慢改变,像他这种亡命徒可是不管不顾横冲直撞的展开自己的人生,什么事情只要尽兴就好,如今还真有一个人能这样让黑瞎子克制自己。
“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中午一两点是一天当中最温暖的时刻,但此时的解雨臣却还是觉得凉意满满,用电脑尝试还原化验单上的签名无数次终于让他搞出了一个外国名字。
化验单的最后是医师的签名,叫:斯蒂芬丹尼。这签名龙飞凤舞的可费了解当家好大的劲儿,几乎是要把这名字刻入心里,解雨臣不停默念。打开笔记本进入搜索引擎,先输入国际然后是职业最后是姓名,出来了几千条搜索结果,却只有第一条是最完整,最确切,最让解当家能笑出声的结果!
PART104
斯蒂芬医师是美国人,1988年开始从医,有将近二十多年的临床经验,1999年来华做过友好交流,2000年5月20日回国后改行,情况不明。
往下拉网页,有几张斯蒂芬在中国的照片,别人有可能看不懂,可解雨臣几乎是稍微一注意就能看出这其中乾坤,那衣服上不就是跟十三香一模一样的胸牌,寓意不言而喻啊!
不出所料的裘德考公司,白三爷说的没错,有些事必须自己查一查。谜底往往藏的没有那么深,只要你有心寻找它总会浮出水面的。
2000年,黑瞎子与裘德考公司的第一站,5月20号回国改行,十三香2003年的炸死……解雨臣现在感觉有一种无形的线在穿着这些东西,只要稍稍一紧这根线就会断掉,可是此时他已经停不下来了,大脑已经不能支配动作,手脚麻利的已经翻出了当初吴邪扫给自己的十三香的资料。
一张名单和一张照片,名单已经没有什么好追踪的了。已经是2003年的事,况且还是阿宁记录的。几乎是直觉性的直接点开照片然后不断放大,终于在最左边的角落发现了他……呵!真是命中注定!该来的总会来!
那角落里斜靠在车门上正擦着墨镜的不就是他吗?摘了眼镜的黑瞎子!吴邪,胖子,张起灵他们全把注意力放在了十三香身上,谁也不会注意那个角落,那个竟然摘了墨镜,那个模糊的侧脸!只有他这个朝夕相处,同床共枕,闭着眼睛都能摸出他轮廓的解雨臣才能一眼看出来!
那么,十三香与黑瞎子一早就认识!这么长时间,将近一年,从他们一开始见面,到怀疑,到新月饭店被砸,到离开黑土村的最后一刻,解当家的一直被蒙在鼓里,配合着他们的步调,跟傻子一样追寻谜底,到最后却发现身边的人早已知道答案。
拿出手机没有拨出黑瞎子的手机号,却是翻开号码簿打通了十三香的电话,等待了几秒钟那边就接起了电话。
“你在哪儿?”
“解当家的?”
“是。”
“我在城里呢。”
果然,听着她周围嘈杂的环境,就预料到她已经回来了,电话那边也不吭声似乎在等着解当家的问话。嘈杂中只听一个男声道:“香子,过来搬书。”
十三香像是把电话拿了下来答应了一句然后对解雨臣道:“当家的还有事儿吗?”
“明天晚上出来吃个饭吧,东三街的京城爆肚,不见不散。”
说完就放下了电话,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
这几年为什么总到关键的时候就有十三香的介入?2000年的第一次探西沙。2003年的吴三省二探海底墓。2004的铁三角大闹新月饭店。如今解家大乱时十三香的匆匆回城。总是那么巧,她总是掐的那么准,像是算准了所有事情似的!解雨臣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一直防备着十三香的原因,因为他始终觉得这女人身上还有蹊跷,直到刚才电话里出现的那个男声彻底让他坚信了自己的大胆猜想。
下午四点,北京城的天又阴了,刮起了阵阵寒风让即将要下班的人们一阵心急,家里温暖的灯光和丰盛的晚餐以及亲爱的家人都在召唤着归心似箭的心,而此时的解当家却往出跑,穿上了风衣一个人开着车前往目的地,那个解开所有谜团的地方。
门外的松树是那么的挺拔,台阶扫的是如此的干净,就连门上的风铃都是那么的透亮。
叮铃一声招来的就是一声“欢迎光临”
解雨臣插着口袋走进去,看着屋拐角的老式火炉还在燃烧着,踩着松软的地毯高烧带来的晕眩更加强烈,勉强站稳问服务生道:“我要见你们老板。”
“老板他出去吃饭了。”
“四点半就吃晚饭吗?”解雨臣此时不依不饶,径直走向房屋的最里面,往最宽敞的沙发上一坐:“既然他那么会算,也应该算准我会来!”
服务生搓着手还是重复那句话:“老板出去吃饭了……”
这话刚刚落下里屋隔间的门就被推开了,一个中年男人戴着金丝边眼睛,穿着考究的走出来道:“我刚刚吃完,请问有什么事吗?”
解雨臣坐起身展了展自己的风衣,拢拢头发,尽量让此时的气色不是那么差。
“吴先生,您怕是等我很久了吧?”
吴二白推了推眼镜,十三香那动作简直跟他如出一辙:“也没有很久,香子刚走而已。”
PART105
吴二白给自己和解当家的添了茶就坐到对面翻报纸去了,完全没有一点解释的意思,解当家的捧着暖暖的茶杯望着燃烧的火炉道:“您没有一点说明的意思吗?”
“说明什么?你已经都猜到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解当家的苦笑了一下,心说自己也没事儿找事儿,吴二白说的在理,自己已经猜到了,那么何必还要来确认一次呢?可是……他还是想再说一遍:“这么多年来,外人看以为老九门的纷争中您没有介入,阴差阳错的让吴家老三卷了进去,其实不然,您一直在观察这其中事态的发展,这就是您为什么能在广西轻而易举地找到陷入古楼的吴邪?知道如此详尽还能坐看全局这得归功于十三香吧?”
吴二白从报纸中抬了眼皮看着解雨臣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你看起来气色不太好。”
“还行。”
“何必呢?”吴二白反问了一句又把眼睛拉回报纸:“何必再说一次没事虐自己呢?就像香子说的一切都过去了,大家好好过日子吧。”
“可是……”解雨臣有气无力,靠在沙发的靠背上,听着木柴被燃烧的声音心里出奇的平静:“于你们吴家来说一切都过去了,于我们解家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
解雨臣说完便一直沉默,吴二白也没有多说什么,翻报纸的声音隔上十多秒就有一次,终于把最新的一期报纸看完吴二白才道:“香子不大喜欢去我杭州那家店。”
“为什么?”
“因为她不想见到吴邪。”
吴二白说着家长里短的话,当解雨臣以为他不会再提解家的事时,他却顺着十三香引出了新月饭店事件。
“上次霍家在新月饭店拍卖的钥匙,卖主是我。”
“怎么讲?”
“我想看看白三爷到底反不反解家,原来在那之前白三爷已经开始有心搜集资料推翻解家,可是他把方向搞错了,差点查出了香子的底细,所以我索性把那把有些像西沙的钥匙拍出去转移他的注意力,没想到他还真把所有矛头都指到了西沙那里。”吴二白说到这里顿了顿,看着对面的解雨臣笑道:“你不会责怪你吴叔叔吧?”
“怎么会?”解雨臣转着手中的茶杯道:“不管您拿不拿那把钥匙,白三爷始终会反的,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吴二白看解雨臣这样回答有些不解,推推眼镜头一次以请教的口吻询问别人道:“那么你还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呢?”
解雨臣勾起嘴角晃着杯中茶叶,这毛尖泡着时间长了竟然也在水面中躺了下来:“我在想为什么您的宝贝香子会和黑瞎子一起让我蒙在鼓里。”
吴二白也是一笑,然后恍然大悟用指间点着桌面总结精辟:“你在怀疑?”
“没错。”
“啧,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确实不是什么好习惯,您知道为什么十三香这么多年都无怨无悔的为您做事吗?”
吴二白合上茶盅,正经八百:“甘愿受教。”
“因为她不怀疑您。”
黑瞎子是第二天早上到的法门寺,透着浓浓雾气旅游大巴终于到了景点门口。虽说不是旅游高峰期但还是人满为患,光售票口就挤了一群红帽蓝帽小绿帽。
过了差不多十五分钟,导游才举着小旗子招呼大家下车观光照相,黑瞎子什么也没有带,不像邻座的那小姑娘,又是带伞又是带外套的,他只把二黑往皮夹克里一塞然后轻装上阵。
插着口袋步履悠闲地跟着游客们参观,他一步照相二不上厕所一会儿就把法门寺里外转了个透。
看着几位老人还颇为虔诚地跪在佛祖面前默默祷告自己也突然萌发这样的闲心,不过他没有跪下,更没有磕头,而是站得笔直在镀金大佛面前仰面看这众人皆拜的雕像。
寺庙的钟声缓缓响起,好像在刹那间扫尽了多余的噪音,人声鼎沸在此时变的渺小,正堂用四根红柱撑起,中间是闪闪发光的大佛,地上是佛手弯腰的苍生,苍生的面前是寄托愿望的尘烟,那云雾缭绕的东西一直环绕上升到大佛的胸口,随后像是在心脏的部位消失。他……难道听见了?
一排僧人从黑瞎子身后经过,念着听不懂的佛经,木鱼在他们心中永远敲着,他们也伴着木鱼永远远离世俗,一起陪佛祖俯瞰众生?
黑瞎子深吸一口气退了出去,坐在寺外的椅子上看着对面的卖香的小铺,络绎不绝的人们捧着大把大把的钱买那最后只能烧成灰的玩意儿。他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二黑心道,这辈子他自己没信过任何东西,也没要求别人信他,可刚刚那一刻他却向佛祖许了个愿,许不管卷起什么风浪都希望那人都会信他!
“小伙子,小伙子。”
“啊?”
“景区重地,禁止随身带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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