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量子江湖 第二部 姑苏城

  (二十一)
  
   毛俊峰和季菲凭着方向感从勤杂人员换装休息的区域悄悄绕向“竟陵子台”。只走了没几步,毛俊峰就立刻被人叫住盘问。
   林记饭店里侍女的流动性非常大,尤其是那些长相姣好的女孩子常会被有权势的客人看中,先是点名为他们陪吃陪饮,一来二去若是满意就会帮她们支付高额的赎身费娶回家做妾,饭店则又会从各地买些新的漂亮女子补充。所以一路上来往的管事和侍卫看到季菲这张新面孔只是多瞧几眼,却并不怀疑。但毛俊峰一下子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更何况他穿的是套伙计的衣服,手中却拿着季菲的双刀。
   当然,他们还没有来得及走到毛俊峰面前,身子就突然一软,失去了意识。毛俊峰一边轻声说着“得罪了”,一边和季菲一起将他们拖入附近的空房间里。因为他们都只是无辜的员工,所以毛俊峰在用暗器打他们脖子上的“气舍”穴将他们击昏时,还会同时击打他们手足上止痛的穴道,如果轻重时机拿捏得当,他们就感受不到任何痛苦,瞬间就进入了昏睡中。
   毛俊峰索性又换上了林记侍卫的棕色制服,一路上谨慎前行,小心躲避,终于和季菲一起混到了竟陵子台的楼下。但是整个竟陵子台此时已经关闭,门口有三四个姑苏巡捕把守,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两人低声商量了一下,便有了一个主意。竟陵子台的顶部是一个圆形拱顶,上面画着各种装饰图案并点着油灯,因此必定会有通道通往那里,供伙计们做清洗、添油等工作时使用。他们于是挨个在楼下的房间里耐心地寻找,终于发现了一个存储着许多油料以及拖帚等清洁维修工具的工房。
   毛俊峰打开里面的一个小门,果然有一条狭窄的楼道向上延伸。他朝季菲招招手,两人便顺着陡峭的楼梯攀了上去。差不多上了七八十级台阶后,眼前豁然明亮,他们已经来到了穹顶高处的一道平台上,整个竟陵子台就在十余丈之下一览无余。
   姑苏巡捕们正忙着盘问台上的侍者和客人。那些客人大都是姑苏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所以巡捕们的语调都很客气,粗略地问几个问题后就放他们离去。而侍女和侍者们就问得比较详细一些。
   季菲和毛俊峰居高临下,看到舞台西面的一张小桌旁倒毙着一具尸体,脑后的天柱穴处露出一根红色牙筷的末端,竟是被人用筷子插入后脑而死。尽管天柱穴是人身上的几个主要弱点之一,但是像这样把筷子捅进去,却非得需要使用内力不可。
   仵作做完一番检验后将尸体翻过来,季菲和毛俊峰立刻惊讶地互看了一眼,距离虽远,但他们都立即可以肯定死者正是那天晚上掳劫丁香月的三个黑衣人之一。
   从侍女和侍者的口述当中两人也大致搞清了事情的经过。死者原是携着一个年轻的女伴同来,径直去了西首供应酒类的区域。死者似乎颇为兴奋,点了一大坛烈酒,不住地劝他的女伴饮下,那妙龄女子一直十分顺从地和死者交谈对饮,一副情投意合的样子,可是不到半个时辰,一个送酒的侍女却突然发现死者的脑后插着一支筷子,扑倒在桌上,而那女子却已没有了踪影。
   仵作验完伤口,开始检查死者的衣物,不一会儿就从口袋里翻找出一本薄薄的小簿子来。季菲和毛俊峰心里都在想这说不定是十分重要的线索,应该赶紧呈交给叶大人才是。就在这时候,却听到竟陵子台外面一阵嘈杂,有人高声喊道,“都闪开都闪开,侯大人有令,现在起由苏浙省接管调查,姑苏巡捕全部到底楼中庭集合……”
   和几幢楼房之外的章大可、周云松一样,毛俊峰、季菲对苏浙省突然连夜来插手调查也感到非常蹊跷。许多姑苏巡捕都不情愿地嚷了起来,但是很快竟陵子台的大门打开,重案台捕头岳衡走进来朝他们一挥手,“全部撤岗,到中庭待命!”
   岳衡还想说句什么,一个穿着水纹底黑色官袍的瘦高之人从后面快步越过他走了进来,边走边喝到,“所有姑苏巡捕立即将你们搜集到的笔录和证物放到地上,不得带走,违令者严惩!”
   跟着他进来的是两个林记的管事和一队穿着黑黄色苏浙省制服的巡捕。
   “是,詹事大人!”岳衡朝那官员的背影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然后又朝自己的手下快速挥了挥手,“快,都放下,快撤!”
   那仵作也只能将手中的簿子放下,随着众人出了竟陵子台。
   来人乃是苏浙省的詹事方烈,是巡抚侯大人从帝京城带来的几个心腹之一。季菲和毛俊峰听他刚才那声呼喝就知道他内力深湛,因此都努力摒住气息,生怕被他觉察。
   方烈挥挥手让人把侍者和侍女都拉到竟陵子台外面,然后带着林记的两个管事径直走到尸身旁边,他俯下身把尸体翻过来看了一眼,然后愤怒地问道,“他没事跑到竟陵子台上来干什么?”
   旁边一个管事犹豫了一下回答:“是这样的……他和曾贵去捉姚寡妇的时候顺便掳回来个女采记。他贪图那采记长得好看,于是就……”
   他刚说到这里,方烈就“啪”地回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直把他整个人打得原地转了一圈。季菲趁着他转头时看清了那人的面目,她立即轻轻碰了一下毛俊峰。毛俊峰回身对她点了点头,表示他也认出来那个被扇耳光的人就是那天在桑央小姐茶里下迷药的谭领班。
   “你就让他这样胡来?洪四阳也不管他?”
   “不是……他一开始跟洪掌旗说是为了赶进度多抓了个实验材料回来。”谭领班捂着已经高高肿起来的面颊委屈地说道,“洪掌旗看那女采记是武校毕业,意志颇坚定,也就同意了。李大便叫几个研生将丁香月留下的那份人格投影到她脑中……从实验上说,倒也有些价值……”
   谭领班说到这里畏畏缩缩地看了方烈一眼,生怕他冷不防又一个耳光扇过来。但方烈只是铁青着脸站在原地。穹顶上头的季菲和毛俊峰听到谭领班说出“人格”、“投影”这样的词语自然大吃一惊,只感到背后凉飕飕直冒冷汗。他们完全不知道“投影”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本能地猜想会和李天道当年所作的关于记忆的实验有关。
   “可我们哪里知道李大会带那女采记来这里喝酒调情,居然还真想和她做相好……真是死有余辜……”谭领班说着朝李大的尸体踢了一脚。
   方烈脸上露出一股阴笑,“李大这个饭桶平时不见他用心,这种事情上倒来了创意……嘿嘿,可是现在让人一筷子插死,看来实验是失败了?”
   “多半又是哪里出了差错,只能说他是自作自受……”谭领班接道。
   他话没说完,方烈蓦地出手又在他另一面脸颊上扇了个耳光,把他打得反过来又转了一圈。一个耳光把人打退、打倒甚至打飞都是相对容易的事,要把人原地扇个圆圈,却对出手的方向和力道的拿捏有很高的要求。
   “第一个捅篓子的就是你!”方烈骂道,“要不是你失手就用不着转移到沧浪亭去,结果那边又出那么大的乱子,才害得一切都要重来。我最好你也自作自受,死了算了!”
   谭领班此时一张脸已经肿得像被马蜂蛰过一般,他扑通一声跪到地上,说道,“小的知罪,还请方大人开恩,给我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方烈从地上拾起仵作在李大身上发现的簿子翻开看了几眼,愤怒地丢过去砸到谭领班的脸上,“你们这帮蠢货,总有一天我也会给你们害死!今天要不是我及时赶来,一切都完了。这些东西如果落到叶伯仁手上,后果不堪设想。他的上头是典律部的汪清湖,那可是每天能见到皇上的人!”
   “小的知罪,小的知罪!”谭领班看着盛怒中的方烈,捏着簿子低头喃喃地重复着,“不过……如今白霄已死,叶伯仁的身边已经没了屏障,除掉他就是个时间问题……联系三山堂和兴吴帮的事我已经办得差不多了,到时候小的一定把‘须弥芥子斛’弄到手……”
   谭领班正要再说,却看到一个苏浙巡捕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道,“方大人,花园里出事了……”
   方烈脸色一变。
   “好像……有武校的人混进来了……”巡捕又说。
   方烈重重地一跺脚,喝道,“把林记前前后后都给我围住,你快去凤凰街叫他们再增派人手,把太监弄、珍珠弄、平安坊附近也全都封锁起来,一只老鼠都不许放出去!”
   他说完带了几个人跟着那巡捕一起冲出了竟陵子台,匆匆朝后面的花园赶去。
   毛俊峰心里不禁有些紧张,巡捕口中所谓武校的人,那多半就是云松和大可了。四人先前混进来时可谓有恃无恐,就算被发现,最坏的情况大概也就是被叶大人痛骂一顿不谨慎而已。可是现在苏浙府却接管了案子,将林记团团包围,而这个手握重权的方詹事显然和那些绑匪有勾结,甚至可能是一切事情的策划者之一。
   他转头正想去和季菲商量,却听季菲低声说道,“你掩护我下去,我们一定要夺到那本簿子!”
   季菲这个想法当然没错,这本簿子极有可能就是关于李天道记忆实验的决定性证据,如果能够抢到手交给叶大人,或者递送到帝京城给杨教授的话,或许就可以引起朝廷的重视,对此事专门做一个清查。但在眼前的情势下,毛俊峰却有些不确定是否应该暴露自己。抢到簿子或许不难,但是接下来如何逃离林记呢?
   可是季菲却没有给他时间犹豫,她从他手中拿过双刀,一纵身已经朝外斜着跃了出去。毛俊峰已来不及阻止,只能朝着对面的墙壁上的一盏油灯远远地发出一枚小飞镖。等季菲快落到这边穹顶的岩壁上时他又射出第二枚飞镖,恰到好处地钉在她脚下的石壁上。而于此同时,第一枚飞镖也击中了油灯。
   季菲在镖柄上一踩,又轻盈地继续下落。竟陵子台里的苏浙巡捕顿时大叫着朝油灯的方向察看。毛俊峰就这样一枚飞镖后发先至地助季菲下落,另一枚飞镖打到远处吸引巡捕的注意。三个起落之后,季菲已经落到了竟陵子台的地面上。
   毛俊峰这六枚飞镖一气呵成,看似挥洒放松,易如反掌,但要让飞行不同距离的两枚暗器同时击中目标却是一件极难的事,与其说需要苦练不如说是需要一种天生的测距感觉。江湖上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屈指可数。
  
  “穹顶上有人!”巡捕们最终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但是季菲已经几个纵跃抢到了谭领班的身后,一刀朝他的右肩砍去。
   谭领班身子一晃,迅捷地朝前划出一道曲线躲开。季菲一击不中,心里有些着急。她知道这谭领班轻功了得,那晚三人追了他许久却仍被他逃脱。
   但是谭领班的曲线还没有划完,两枚星型的暗器就一左一右朝他前行的位置打来,原来毛俊峰那晚也是观察了多时他的轻功,对他的弧形路线已经有所预判,是以发出暗器来配合季菲的攻击。
   谭领班只能一个急停,虽然躲过了暗器,但是季菲手中那柄短刀却已经一连串切、剁、削、砍朝他的右手攻去。季菲的招术本就紧凑,谭领班又要随时担心射过来的暗器,因此完全只能凭本能匆忙抵抗,五六招之后便手一松,那本簿子就飞了出去。
   季菲立刻身形一晃去拾。谭领班看出季菲原来是冲着这簿子而来,慌忙伸脚一踢旁边的一张椅子,椅子顿时碎裂,几支尖锐的断木朝季菲射去。季菲只能灵巧地在空中翻个身躲过,谭领班随即一掀桌子,上面的一盏油灯就朝地上簿子滑落下去。只要落地,油灯必然碎裂,那簿子就会被烧着。
   季菲情急之下只能撒手将短刀掷出,堪堪将油灯撞开钉到旁边桌子的桌脚上。谭领班却趁机伸爪朝季菲的后背抓去。他此时可谓是全力以赴拼上了性命,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丢失了这本簿子的话,那是一定会被方烈大卸八块的。
   季菲撤步躲过谭领班的一爪,正要运刀反击,却听得背后风响,原来两个苏浙巡捕已经提剑赶来。季菲一个侧翻躲过,同时斜着一刀从一个巡捕的左肩直削到另一个的右胯。两人没想到季菲一招之间有如此大的攻击范围,都惊叫着狼狈向后跌去。
   季菲做侧翻的时候那条颇紧身的旗袍唰地就裂开一道口子,她索性一刀将旗袍的下摆切去,刀势顺着又砍向其中一个巡捕的膝盖。他匆忙之间拿剑往下一架,季菲却已经紧跟着凌空一转,一脚踢中了他的脑袋。
   燕子坞的刀法分厚重和轻灵两条路子,系主任童京南本身擅长的是重刀,但他却懂得因材施教,为爱徒季菲量身定制了用长短两柄柳叶刀所使的几套轻灵的刀法。再加上季菲体态修长轻盈,使带翻转的招法时格外得心应手,因此季菲使刀比许多人使剑还要优美,每年刀法系学年比武时,全校各系的人都会来争相观看。
   谭领班见两个巡捕绊住了季菲,便冲过去想拾起那本簿子,却被毛俊峰用两枚暗器逼回。但是毛俊峰也终于暴露了他所处的位置,从外面抢进来十来个巡捕弯弓搭箭朝平台上射去。
   毛俊峰腾身而起,踏着刚才自己钉下的三枚飞镖落到地上。飞箭跟着他一路射过去,都被他或躲过或接住。凭毛俊峰的暗器修为本可将接住的羽箭反掷回去,但是毕竟对方是苏浙省的巡捕,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射向了谭领班。
   “此人是桑央小姐绑架案的元凶,和今晚的凶案也有莫大的干系,你们应该拿下他押去苏浙府审问!”毛俊峰试着想去说服那些巡捕,但是回答他的只是越来越密集的弓箭。
   季菲用刀拨挡开一轮飞箭后再次试图去捡那簿子,被新冲上来的两个巡捕阻住。谭领班也想去抢簿子,但是毛俊峰只要接住任何一支箭就会立刻往他身上招呼。
   眼看越来越多的苏浙巡捕冲入了竟陵子台,毛俊峰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他朝季菲喊一声“小心”。季菲会意,刀锋朝下一转,人顺势滑到地上,一排细小而密集的暗器从她的头上掠过。
   原来毛俊峰双手一抖,已经朝着前方整个扇面发了一招“柳絮因风”。这是当今武林最为优化的暗器群发攻击之一,顿时有许多巡捕发出声声惨叫,但是也有四五个巡捕和谭领班一起跃到空中朝后滑出诡异的弧线避开了暗器。
   毛俊峰皱了皱眉头,没想到苏浙巡捕里也有这么多人居然会魔教的武功。
   季菲在地上滚了两圈已经将簿子抓到手中,毛俊峰跑到她身边问道,“现在怎么办,硬冲出去吗?”
   “跟我来。”季菲手一撑地跃了起来朝竟陵子台的深处跑去,不一会儿就到了那天“斗茗”的平台上。季菲径直奔入存放着上百个茶叶罐的柜台后面,一脚踢开那里的一扇小门,这是那天她调茶时就注意到的。
   毛俊峰从柜台上抓了一把调羹当作暗器飞掷出去后跟着季菲冲出了小门。那里是一个陈物的杂室,有一条楼梯通往下边。两人飞速地下到底楼,看到花园和游廊里到处都是巡捕,许多侍女和伙计都聚在中庭和包房附近大声议论着,还有不少客人或是因为烂醉如泥,或是仍对发生的凶案津津乐道而未离去。
   毛俊峰想了一想从季菲手里将刀拿过来后说道,“菲菲,你快去换套衣服,混到客人中间,我去把姓谭的和那几个巡捕引开,只有他们见过你……”
   “可是你一会儿怎么逃出去?”季菲问道。
   “一定要将那簿子交给叶大人!”毛俊峰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就沿着游廊朝林记的后院冲去。
   “站住!”值守的苏浙巡捕纷纷叫起来。
   “抓住他!他是凶案的嫌犯!”谭领班此时也已经沿着楼梯追了下来。
   季菲看谭领班如此混淆是非,着实替毛俊峰担心,却只能一转脸混入了人群。她本就穿着侍女的旗袍,虽然削去了下摆,倒也并不显得特别惹眼,可是她没走几步,却听到一个人惊喜地叫道,“菲菲,是你吗?你怎么在这里呀?”
   季菲一转头,看到程少斌两只眼睛正热辣辣地盯着自己两条白皙的长腿看。她心中叫苦,不知道这算是倒霉还是幸运。
  
   毛俊峰最初在“强化班”时也修习过刀法。季菲这柄刀对他来说自然是过于轻薄了,但是并不影响他两招之间就用刀背砍晕了两个守着游廊入口的巡捕。
   即使在《华山备忘录》里,攻击朝廷巡捕也绝不是特别检点的行为,但是毛俊峰已经顾不上这许多。谭领班将他诬为命案的嫌犯,这些巡捕肯定不会对他客气,他那么多暗器,还有季菲的那柄短刀都留在了竟陵子台上,只要拿到“佛沙琉璃盏”里一验,就马上可以查到他们的身份。所以即使今晚能够脱身,明天也再无法照常去“海生平”上班了。如果说过去半年里他还是在利用“业余”时间追查安护镖局和记忆移植的线索的话,那么从现在起他就要正式告别常规的生活了。
   不过毛俊峰却并不觉得有什么懊恼,反而感到浑身有一股久违的热血沸腾。他觉得这是江湖在冥冥中对他这样的江湖儿女发出了召唤,这才是他这样的武校毕业生真正应该过的生活,应该履行的使命。
   此刻他虽然处于极大的危险之中,但总算已经不再像过去几天那样被蒙在一片混沌里,他最起码已经知道部分的敌人是谁,季菲的手中也掌握了可以揭发他们的证据。他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那谭领班和几个会魔教武功的巡捕引开,让季菲可以安全离开“林记”。
   他这样想着,脚下便额外生出几分劲力,沿着游廊奔入了一片毗连的屋舍群落里。他闪到一桩房子后面,朝后悄悄观察,看到二三十个巡捕一路追来,却不见那谭领班。他心里焦急,生怕他折返回去查找季菲。
   他正思索着,猛然感到头顶袭来一股劲风。这股力量既快又强,竟让毛俊峰不得不用极其狼狈的姿势倒地滚开。他翻身跃起,看到一个浑身蛮肉的男人刚刚一掌将他所站的那块地面拍出了一个凹坑。他认出来这人正是那晚从轿子里掳走丁香月的黑衣人,知道他武功极高。毛俊峰不由朝后退了一步,等待着他出手攻击。
   来人正是洪掌旗,他看了毛俊峰一眼,却没有继续对他动手,而是冲到旁边的一幢屋子一掌将窗上的琉璃击碎。他正要探头进去查看,却猛地朝后撤了两步,一把长剑从窗户里刺出来堪堪掠过他的鼻尖,紧接着一个浑身湿透的执剑之人从里面跃出。
   “云松!”毛俊峰叫了一声。
   周云松并不答话,全神贯注地用“雨燕剑法”朝洪掌旗抢攻。毛俊峰看他的神态知道他正倾尽全力,便朝洪掌旗发了两枚暗器后一挥刀也上前夹攻。过了一会儿,湿漉漉的章大可也从窗口跳出来相助。
   三个燕子坞的毕业生全力以赴,总算略略地占了一些上风。可是毛俊峰心中焦急,因为二十几个巡捕转眼就要赶来,而他身上的暗器已经用得差不多,无法再施发“柳絮因风”那样的多点攻击了。
  
  周云松在两人的相助下得以和洪掌旗抗衡,但是他也不敢再使“燕来剑法”,因为里面的招式过于精密,容易在联合攻击中发生致命的干扰。
   他和章大可抢在湖水将石室灌满之前从石门里逃了出去。章大可匆忙之中只来得及拿了两个琉璃罐子塞入怀中,但是那三个穿着白褂的男子是无论如何没有时间相救了。
   石门的背后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两人想那洪掌旗必然知道这条通道的出口,因此一刻都不敢停留,朝前疾冲。可是他们出了地道,爬上到一个空房间刚喘了两口气,洪掌旗就已经赶过来一掌将窗户击碎。
   章大可费了一番力气才让惊慌失措的姚寡妇等人镇定下来,让他们蹲下去躲到墙角。他注意到这几位姑苏城忠孝贞义的名人们的脖子上都有一道红印,据他猜测,很可能是被铐到石床上用铁箍紧紧固定住头部时留下的。这些人,包括已经没了踪影的谢姑娘只怕都在那石室里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章大可安顿好几位名人后,立刻也从窗里跳了出去跟周云松和毛俊峰联手御敌。但是没过多久,二三十个苏浙省巡捕就从四面围了过来。
   最前头的几个巡捕看了看打斗中的四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周云松正想找个空隙开口解释,几个新赶到的巡捕已经一指洪掌旗高声叫道,“这位洪先生是方詹事的朋友,其余三个都是今晚命案的嫌犯,一律拿下,若敢拒捕,格杀勿论!”
   巡捕们得令以后就立刻挥着刀剑冲了上去。洪掌旗马上步伐一移,把毛俊峰这一侧让出来给那些巡捕,同时又用遒劲的一掌将章大可逼开。这样很快就形成了周云松独斗洪掌旗,毛俊峰和章大可默契地在两翼护住他的身后与巡捕们周旋的局面。
   那二十几个普通的姑苏巡捕虽然不足惧,但是很快几个会魔教武功的巡捕划着弧线就冲进来加入了战阵。章大可这一边马上就吃紧,而毛俊峰手中的柳叶刀也很不称手。章大可匆忙之中抬头略微判断了一下方向,发现他们此刻比较接近珍珠弄那一边的后门,便说道,“我们往南边且战且走……”
   另两人依言朝后门退去,但是他们才没移动多少距离,便看到那后门突然打开,两队苏浙巡捕齐刷刷地拿着刀剑冲了进来,应该是刚刚从凤凰街府中赶来增援。
   周云松心里一沉,被这么多人包围,恐怕很难可以冲出去了。但是他还来不及心生绝望,就只见一个黑影快速绝伦地从空中划过,倏地落到了三人的中间。三人原本背心向内呈犄角之势互相照应,但是突然被人闯入了圈内,每个人瞬间就都变成了腹背受敌。
   毛俊峰用余光一扫,认出来人正是那个叫方烈的詹事。从他疾风般的身法和敢于直入腹地胆略来看,他的武功只怕不比洪掌旗为弱,情势真的已经悬于一线了。
   不过三人都研习过招式优化的理论,倒也没有立时慌了手脚。周云松当即用初级的“斗转星移”将洪掌旗的掌力一引,攻向身后的方烈。方烈并不躲闪,只用双掌一合,面前立刻就升起一道无形的气障,周云松借来的这股力道瞬间就被隔开到两边,分别袭向了毛俊峰和章大可。毛、章二人感到背后的劲风,赶紧侧身躲过,但他们前面的两个巡捕却猝不及防,被掌力掀了出去。
   “混进来的就是这三个人吗?”方烈这时候开口问道。
   “还有个年轻的姑娘没了踪影。”一个巡捕回答。
   “那就先留着这个活口。”方烈朝章大可一指,“其余就地处决掉。”
   他话没说完已经如魅影般飘到了章大可的右后方,章大可手中剑正朝一个巡捕刺到一半,忙回身使出“风帘翠幕”。这一招本是燕子坞剑法中用来应急的防御妙招,但是却需要配合向后的腾跃才能完全发挥效力。此时他身后环伺着五六个巡捕,自然不敢轻易后退,方烈于是趁“风帘翠幕”使到强弩之末的时候抢上一步,双掌一并。章大可只觉得左右突然像有两堵看不见的墙壁朝自己压过来,让他艰于呼吸,丹田上一时完全提不起气来。
   方烈趁势就要一掌朝章大可胸口拍落,毛俊峰在旁边看出章大可已经无力抵御,情急之中将仅剩的四枚暗器一股脑儿都射向了方烈。他知道方烈武功极高,怕被他借用,所以这轮暗器并不求伤敌,只为解围。方烈听出四枚飞镖恰到好处的线路组合,果然只能往旁边划一道弧线躲避。
   但是章大可被方烈的气障一压,已经乱了招法,身后冷不丁闪出一个会魔教武功的巡捕一剑刺中了他的肩头。章大可身体一晃,手中剑落到了地上,另一个巡捕挡开他绝望中胡乱的一掌,反手捏住了他的锁骨。
   周云松想去救援,却被洪掌旗一阵快攻逼得左支右绌,根本腾不出手。他心中隐隐生出一股冰凉的无力感,一切或许都难以挽回地要结束。他原本担心万一失手被擒,这些苏浙巡捕可能不会依照《华山备忘录》的规矩对待他们,但是现在看来这个新到来的使着魔教武功的头目根本就是准备将他们就地诛杀,绝不容许他们将石室里所看到的东西泄漏出去。
   周云松其实并不是特别惧怕死亡,尤其是和两个最要好的朋友死在一起。但是如果自己就这么死了,身上携带着的那个方盒势必会落入这些人手中,这便是辜负了叶大人的嘱托。他想到这里,年少的心里又生出一股强烈的不甘来,无论如何,还要再做一下最后的努力。
   他于是朝洪掌旗虚攻一剑,然后回身一跃,凌空朝方烈扑去。方烈此时正准备下重手去对付毛俊峰,身后露出了一两个可供利用的破绽。他知道洪掌旗必定会从后面跟过来追袭,但是他既然选择了制空,心里早就打定主意将身后的攻防置之度外了。只要能够重创方烈,毛俊峰或许就会多几分逃生的希望。
   周云松于是剑尖颤动,使出了燕来剑法里的一招“暮燕漂零”。
   每一个成熟的门派或者武校在设计武功招式的时候,大概都会设计一套用于同归于尽的招式组合,使得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可以多一个和敌人玉石俱焚的选择。比如崆峒派的“人鬼同途”,昆仑派的“玉碎昆冈”……
   这样的状况在三十多年前魔教横行的时期里发生得比较多,《晓生评论》因此曾经登载过一篇专门评比各门各派“同归于尽”招式的文章,并颇富创建地提出了一个“同寿指数”的概念,作为衡量招式高下的标准。“同寿指数”这个词大约源自武当著名的同归于尽的招式“天地同寿”,其定义就是使用者用这一招可以和多少倍于他功力的对手同归于尽。
   《晓生评论》对“暮燕漂零”的同寿指数的估算是一点七,也就是说可以和武功是自己一点七倍或以下的人同归于尽。
   设计一个用来同归于尽的招式必须要具备三个要点,分别是“尽”、“黏”、“险”。
   “尽”的意思是要倾其所有,将一切可发挥、可借用的最大化到极致。
   “黏”就是说你要找人拼命,就绝不能让人轻易地逃走或者用内力将你逼开。面对再强大的攻势,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对方所有的内力全部承受下来,因为卸力就意味着要往对手发力的延长线上移动,这样就无法紧贴敌人了。
   “险”就更好理解,反正你连命都不要了,招式当然是越险越好,诸如先伤己再伤人,割完自己脑袋再抹对方脖子这样的奇招也不是完全不可理喻。
   “暮燕漂零”这一招便是综合了以上三大要诀。
   周云松腾身而起,挟着落势急速朝方烈掠去。方烈大约也看出周云松这一招不同凡响,竟收住了手放过毛俊峰,朝旁边一闪。可是周云松在空中一个急转,如影随形地贴了过去。
   方烈一惊,知道周云松这是要来拼命,接下来不管他使出多狠的手段,周云松都不会躲闪,更不会后退,他会揉身而上全力承受,然后在力尽之前不顾一切地连剑带掌朝自己要害猛攻。
   毛俊峰也读懂了周云松的意图,心里禁不住涌起一股悲凉。他喝了一声,不顾身后两个巡捕手中的刀正朝自己砍来,也全力扑向方烈,企图尽最大的力量限制他内力的施发,让周云松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
   如果此刻局面里果真就只有周云松、方烈、毛俊峰还有那几个巡捕的话,那么周云松是可以取得成功的。但问题是他的身后还有一个武功同样在他之上的洪掌旗。他和方烈两人的功力加起来便远远超过了《江湖周刊》所估算的“同寿指数”。
   周云松侧身硬接了方烈的一掌,只感到一股钻心的剧痛,他咬牙身形一矮,朝方烈的腰肋滑去。他这一招像极了一只在暮色中突然折断了翅膀坠落下去的孤燕,正应了“暮燕漂零”这一名称。方烈绝没有想到周云松可以作出这么巧妙的移动,虽然他伸掌一拍就可以击中他的天灵盖,但他知道周云松一定不会躲避,而是会在头骨碎裂的一刹那将剑刺入自己的腰眼。
   一个人在头颅破碎以后手上的剑还有多少准度和力度?方烈不知道这个答案,也不想赌上性命去了解。但周云松已经做好了验证的准备,他将所有的内力都凝聚到右手,准备将长剑刺出。
   但是他的肩膀却突然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身体猛地一震,就朝外面翻滚出去。原来是洪掌旗在他的身后用出了魔教的武功。方烈原本击向他头顶的那一掌也就正好打中了他腰间的那个方盒。
   只听一道清脆的木头碎裂之声,一件通体乌黑锃亮的壶形器皿从周云松身上弹出来,滚落到了地上。
   方烈这时完全有时间朝着失去了重心的周云松补上一脚,但是他看着那器皿却惊叫道,“须弥芥子斛!”
   洪掌旗也惊讶地停下手来。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章大可因为看到周云松连同归于尽的招术都遗憾地失败,叶大人秘密托付的物品亦已暴露,心中绝望到了极点。他不顾锁骨被人制住,拼了命地挣扎着要往前冲,却被一个巡捕在脑后重重一击,眼前一黑,向前扑倒在了地上。
   毛俊峰在另一边也被一个巡捕砍中了右腿,血流如注地跪到地上。他和受了重伤躺在地上的周云松对望了一眼,彼此都知道这是此生的诀别……
   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章大可的怀中突然漏出来一个圆形的琉璃瓶,缓缓地朝着黑色的壶形器皿滚去。琉璃瓶中有浅浅的一层细沙,上下翻动着,蓦然间发出奇异的光芒来。
   方烈和洪掌旗同时惊呼了一声都像是看到了鬼一样没命地向后退去……
  
  (二十二)
  
   “菲菲,你的裙子怎么啦?”程少斌大惊小怪地问道,“莫不是斗茗输了受的惩罚啊?”
   他的身边原本围着两个窈窕的妙龄女子,她们都以为季菲是“林记”新来的侍女,看到程少斌对她如此殷勤,都投过来嫉妒的目光。
   “我刚才一直在后花园里听戏呢,早知道就叫上你一起来听了。”程少斌又说道,“我下午去宝生找过你,他们说你提早下班了……你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季菲朝周围看了看说道,“没什么……这里出了命案,觉得有股晦气,不如我们走吧。”
   程少斌原本是准备带着那两个窈窕女子去太监弄换家店继续喝酒的,但是一看到季菲,他早已将那两人抛到了脑后,立刻答应道,“好,我这就去准备马车。”
   他说完朝身后的一个家仆做了个手势。
   于是季菲在那两个女子怨毒的注视下,跟着程少斌穿过中庭,排到一条长长的客人队伍里,一个一个经受了巡捕的检查后,走出了“林记”的大门。
   两人上车才没行多远,前方就又被人拦住,原来太监弄、平安坊上已经被苏浙巡捕设了数道关卡,正对所有进去的人和车辆进行又一轮仔细的盘查。
   季菲微微朝程少斌的身边挪了一挪,很快就有巡捕过来撩起马车的门帘。
   “哎哟,原来是程公子,得罪了!”巡捕认出来程少斌是当年官至药督府副总管的太医程仕达的独子,他一边朝程少斌行礼,一边打量季菲。
   程少斌的马车里出现女子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如果说有什么反常的话,便是这次居然只有一个女子。但是方詹事下达了死命令不许任何有武校背景的人离开林记,那巡捕只能硬着头皮问道,“这位姑娘可是林记新来的侍女么?”
   “岂有此理!”程少斌骂道,“这位可是……”
   季菲不容他把话说完,在他手上紧紧一抓,接道,“我是后花园里新来的舞女……”
   那巡捕心想舞女的地位能比侍女高到哪里去,程少斌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火。但是他却不敢顶撞他,一躬身说道,“原来如此,明白了!”
   “就死了个人至于搞这么大吗?”程少斌被季菲柔软温热的手握住,顿时魂不守舍,他不耐烦地说道,“难道你怀疑是我干的?”
   “哎哟岂敢岂敢,”巡捕忙堆起笑脸,他看出来程少斌是急着要和这个林记新来的美女去寻欢,不敢再阻拦,立刻朝前面挥挥手放行了。
   马车过了关卡,不等程少斌问,季菲便解释道,“刚才在竟陵子台上输了斗茗,被罚装扮成舞女跳舞……想不到还挺像,你看连巡捕都信了呢。”
   季菲尽量显出少女的促狭。
   程少斌得以和季菲同坐车中,心思早不在这些事情上面。他探出头朝外边看了一眼骂道,“苏浙省这帮混蛋居然把太监弄的店都封起来了,要不我们去西园巷那边看看,我知道有一家的女儿红特别好?”
   季菲松开程少斌的手说道,“我觉得有些累了,不想再喝酒……”
   “这样啊。”程少斌有些失望,“那我送你回家?那天我爹还跟我说,叫我去你住的地方瞧瞧,看缺不缺东西,他说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很不容易的……”
   季菲低下头想了一想。她自然不要程少斌去她家,但是更重要的是自己的短刀失落在竟陵子台,那是在江武府备过案的兵器,一查上面刻印的编号就可以立即查到她的身份,顺藤摸瓜找到她的住处也不是难事,所以她家已经不再安全了。
   程少斌看季菲低头不语,立即会错了意。他想这大半夜的,季菲不愿去喝酒,又忸忸怩怩不愿回家,还靠紧了他拉他的手,这分明是为他意乱情迷了啊。程少斌心头一喜,马上说道:“那就去我家吧。我爹已经睡了,我们可以去我房里,我最近新弄到了两种佐茗,可以泡壶好茶喝呢。”
   “我不去。”
   程少斌自我感觉好起来时是怎么都收不住的,他只当季菲是在欲拒还迎,说道:“怕什么,我爹都说了马上会准备聘礼去金陵提亲,明天早上就算让他瞧见,也不会说什么的。不过菲菲,等我们正式定了亲,我可不许你再去竟陵子台上疯玩,受这样的惩罚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要到季菲大腿上去捏一把。季菲“啪”地将他的手打开,心中思量着该怎么摆脱,却听到后面传来一阵急速的马蹄声。
   “等一等!”“快停车!”几个人高声叫道。
   季菲偷偷掀开窗帘往后一看,发现十来骑人马正快速逼近,为首一人正是鼻青脸肿的谭领班。
   “妈的,这帮巡捕有完没完啊!”程少斌正在兴头上,立即破口大骂。
   季菲无声地叹了口气,心想少不得又要有一番恶战了。
   就在这时候,突然从“林记”方向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整个地面都为之一颤,车前的两匹马也都嘶叫着立了起来。程少斌大叫一声吓得双手抱头趴到了地上,季菲急忙又掀开帘子朝后观察,发现一股极大的气浪将许多断枝碎瓦从林记的院墙里抛射了出来,太监弄上的巡捕和围观百姓都惊叫着四处躲避。
   这股力量是如此之大,根本不可能是由人发出,没有硝烟,没有火光,也不可能是火药的爆炸。季菲心里焦急,不知道林记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毛俊峰、周云松还有章大可三人的安危如何。
   谭领班也吓得驻马朝后观瞧,他看了一会儿就呼喝一声,重又带人追上了程少斌的马车。他用马鞭将门帘掀开,看到程少斌趴在车里瑟瑟发抖,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人。
  
   季菲趁着巨响带来的骚动施展轻功跃出马车,然后从看到的第一个路口处转了弯。她奔出两三条街以后,进入了一片都是深宅大院的富人住宅区。她略一聆听,就选择了一个院落翻墙跳了进去。差不多等她刚隐入墙角摒住气息,就听到许多人施展轻功追过来的细微声音。
   这些人往前追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绕回来。她听到谭领班轻声说道,“不要再找了,你去通知方詹事,其余的跟我到叶府附近去埋伏,她一定会去那里的!”
   几个人轻轻应了一声,脚步就渐渐远去了。
   季菲心想这谭领班果然狡猾,知道她夺到那本簿子后一定会想方设法去交给叶大人。她怕谭领班仍奸诈地躲在附近守候,因此决定在原地再躲一会儿。
   天上的月亮不知于何时隐入了黑云之中,四周变得一片漆黑,只有细微的夜风低低地吹动着院子里的树木和花草。季菲一动不动地伏在墙角,突然涌上来一股强烈的孤独和难过。
   半年前误入鬼蒿林的时候,情势似乎更加绝望,但是至少身边还有几个最值得信赖的朋友,外加一个随时能够创造奇迹的周远。可是现在却只有她孤身一人,周云松他们生死未知,周远也不知道流落到了哪里。她手中掌握着牵连到苏浙府一位高官的重要罪证,只怕即将要被苏浙巡捕们满城搜捕,她已经失去了宝生钱庄优厚的工作,也无法回家,而叶大人的府宅外面则布满了陷阱。听刚才方烈和谭领班的对话,叶大人自己的人身安全也已经受到了威胁。另外,姑苏城里官衔最高的侯大人又极可能被种植了魔教的记忆……
   季菲思来想去,只觉得四面都是死路,到处危险重重。她又是焦急,又是慌乱,眼睛里竟不争气地涌出了眼泪来。
   就在这时候,她身后一间屋子的房门突然打开,两个黑蒙蒙的影子晃了出来。季菲心里一惊,她刚才之所以选择这个院落,是因为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以为里面没人。现在看来,这里不仅有人,而且还是会使用内力压抑气息的武林中人。
   月亮这时候从云后头突然冒了出来,正好照向了那两人的脸。季菲一看,心中又连声叫苦。从屋里出来的两人,正是那天在沧浪亭里已经结下了梁子的卢东和孙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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