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鬼手佛心-我的那些案子》--法医侦案日志,源自真实案例

  【第十案】平安夜的火光(2)
  那一年的清夏县还没有建成尸体解剖室,到了殡仪馆,我们都傻了眼。清夏县殡仪馆到处都是黑咕隆咚、静悄悄的,只有走进停尸房才终于听见了凡间的声音,那是冰冻尸柜压缩机发出的的轰鸣声。停尸房也没亮灯,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没有一丝月下的浪漫,反倒多了一些阴森的感觉。
  “能想办法照明吗?”师父问道。毕竟尸体解剖必须的条件之一就是要有充足的光线。
  “两个办法,一个办法是用勘查车车顶的大灯,很亮,不过一箱油只能照7个小时,现在咱只剩下半箱油了。”清夏县的邵法医说道,“还有就是用接线板接一个灯泡到外面,不过亮度有限。”
  “3个小时我们肯定忙不完,接灯泡吧,最好能找到瓦数大的,然后再用手提勘查灯辅助照明。”师父一边说,一边在停尸房后面的空地找一块能放下三张停尸床,能够方便解剖的地方。
  3个小时肯定忙不完,邵法医咽了一口口水,师父的言下之意是,今晚别睡了。
  很快,简易灯被当地的法医和痕检员架了起来,用的是工地上的照明灯,很亮,但是同时,也很烫。与此同时,尸体也被殡仪馆的师傅开车拉了回来。
  “没事了吧?没事我走了。”殡仪馆的师傅打着哈欠说。
  “给我们找三张运尸床吧,这样就不用蹲地上解剖了。”师父说。
  “哦,等着吧。”殡仪馆的师傅显得很不耐烦,“明天再解剖不行吗?那么急,都十二点多了。”
  “死者的家属肯定觉得不行。”师父幽幽的说道。
  尸体很快被摆放在一字排开的三张运尸床上。尸袋一拉开,一股焦糊味迅速弥漫在空地的上空。虽然我的胃早已排空,但是想到晚上吃的烤肉,依旧酸水翻滚。
  “第一步要确定是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这对案件的定性有关键作用。”师父显然是想考察一下我的理论功底,“生前烧死和死后焚尸有什么区别?”
  “看皮肤烧伤啊,有无生活反应,有无红斑、水疱。”我心想这种小问题也想难倒我?虽然我反应很快,但挨骂也很快。“傻?碳化了还看什么生活反应?”师父说道。
  “我还没说完呢。”我很不服气,“关键是看死者的呼吸道有没有烟灰碳末。”
  “嗯,还要看呼吸道和肺脏有没有热灼伤。同时要看有没有一氧化碳中毒的征象。”师父强调说,“很多火场中的尸体还没有吸入烟灰碳末,就已经一氧化碳中毒死亡了,这样的尸体因为没有吸入烟灰,会被误认为是死后焚尸。”
  穿戴整齐的我点点头,伸手碰了一下尸体,卡彭一下又掉下一块烧焦的皮肤,露出猩红的皮下组织,在强光灯的照射下分外阴森恐怖。
  “先看小孩的吧,先易后难。”师父说着,走到两具小孩的尸体旁,开始检验尸表。虽然尸表已经全部碳化,但是尸表检验一样不能少。尸表检验和尸体解剖都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我用止血钳夹住尸体气管的一旁,用洗净的手术刀轻轻切开非常稚嫩、菲薄的小孩的气管。非常意外的是,整个气管内,全部都是烟灰,热灼伤也非常明显。
  “居然是生前烧死!”我讶异的说道。
  师父在一旁皱着眉头不说话。很快,他突然间像想到了什么,用手术刀麻利的切开小孩的头皮。小孩的头皮已经烧得不完整了,而且非常脆。头皮下到底有没有血肿已经无法分辨,但是切开头皮后却发现颅骨已经碎裂,有几块颅骨粘附在头皮上,随着师父剥开头皮的时候掉落下来,露出红白相间的脑组织。
  “头部有外伤!”邵法医说道。
  “不是吧。”我虽然没有见过烧成这样的尸体,但是理论功底还是不错,“书上说了,烧死的尸体经常会出现颅骨崩裂的现象,是因为燃烧后颅骨脆化、脑组织膨胀等原因造成的。”
  “是的,烧成这种程度的尸体,尤其是幼儿尸体,通常会有颅骨骨缝分离、甚至颅骨崩裂的现象出现。”师父认可了我的观点,“但是,从脑组织的颜色来看,应该是有外伤的。”
  师父对照着脑组织有些偏红的部位,仔细观察着颅骨崩裂的痕迹。突然,师父眼睛一亮:“我就说嘛,这根本就不太可能是意外失火的事件。”
  听师父这么一说,我们都凑过头去看。师父用止血钳指着颅骨崩裂的许多骨折线中的一条,说:“你们看,这条骨折线边缘的颅骨是往内凹陷的。我们知道,烧死尸体中颅骨崩裂的骨折线是因为脆化、膨胀而形成的,骨折线都是线形的,绝对不可能往内凹陷,对吧。”
  我们纷纷点头。师父接着说:“这个骨折线应该是一条凹陷性骨折线,凹陷性骨折,脑组织内又有出血,又没有对冲伤,那么就只能是外力直接作用所致了。”
  “您的意思是说小孩是被打晕以后,活活烧死的?”邵法医问道。
  “是的,没有猜错的话,另一个小孩的情况和这个一样。”师父说。
  很快的,我们解剖完毕另一具小孩的尸体,和师父猜想的一样,气管内充满烟灰,全身没有其他外伤,但颅骨崩裂的痕迹当中有几条骨折线是往内凹陷的。
  “看来凶手很有信心。”师父说,“他直接让小孩失去抵抗,然后烧死。并不害怕小孩能活过来。所以我认为,他的助燃物应该是汽油之类极易燃烧的东西,直接浇在死者身上。”
  “您先前不是说起火点是屋子中央吗?”邵法医问。
  “是的,那里应该是装助燃剂的容器,也是起火点,火势很快就蔓延到尸体上的。”师父说,“回头我们再去现场看看那一片灰烬。”
  师父抬头看看我,我正愣在一旁沉思。师父立即读懂了我的意思:“怎么,还不太相信是杀人案件?那我们就看看大人的尸体,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
  老夏的尸体,我们检验的更加仔细。打开胸腔以后,我隐隐的发现他的肺脏不像小孩的肺脏,尽然没有一点烧灼伤。我拿起手术刀准备切开气管。师父拦住我说:“这个慎重一些,掏舌头吧。”
  掏舌头是我们常用的简称,意思就是从颈部把口腔内的舌头掏出来,然后可以把整套内脏全部和身体分离。这种办法通常运用在需要法医组织病理学检验的时候。要取所有的内脏切片,在显微镜下诊断。
  我明白师父的意思,他是想更仔细的观察死者喉头的情况。我用手术刀沿着尸体的下颌缘把肌肉全部切断,然后从颈部伸进几个手指到尸体的口腔,掏出舌头,然后将咽后壁的软组织切断,很顺利的将舌头掏了出来。
  师父对我熟练的手法表示认可,他微笑的点了点头。
  我将尸体的上呼吸道和肺脏全部和胸腔分离以后,惊讶的发现,死者的喉头居然没有一点烟灰或者烧灼痕迹。
  “看,这是死后焚尸。气管内也应该是干净的。”师父说。
  毕竟是经验丰富,气管打开后,果真整个气管壁都很干净,没有异常。
  我抬起手臂用上臂擦了擦额头上的喊,吁了一口气,说:“被师父言中了,真的是杀人案件。”
  老夏的头皮虽然也被烧焦,但是颅骨并没有烧的很严重,更没有崩裂。切开头皮后,发现老夏的颅骨左枕部、左顶部有好几处凹陷。,颅内更是损伤严重。
  “和小孩的损伤形态是一致的。”师父说,“用钝器打头。”
  为了发现更多的痕迹,我用纱布仔细的擦蹭尸体的颅骨,想把骨膜蹭干净,以便更好的观察凹陷性骨折的形态,心想或许可以更细致的推断出致伤工具的形态。
  师父则是沉思了一会,和身边的法医说:“颅脑损伤导致人的死亡是需要一定时间的。这样看,应该是凶手先打击老夏的头部,导致他倒地昏迷,然后将他拖进燃烧现场,放在床上。发现两名小孩以后,又用钝器打击小孩导致小孩昏迷。在这个过程中,老夏因为颅脑损伤严重而死亡,但是小孩只是昏迷。等火烧了起来,烧的则是死了的老夏和活着但是昏迷的小孩。”
  大家纷纷点头。这样就可以解释老人小孩为什么在同一燃烧现场,却分别是死后焚尸和生前烧死的问题了。
  在师父对案情分析的时候,我倒是隐约有了新的发现。我招呼身边负责照明的痕检员过来,用强光手电照射老夏颅骨凹陷性骨折的中央。这时候死者的颅骨骨膜已经被我蹭干净了,露出白森森的骨头和清晰的凹陷骨折线。
  突然,我眼睛一亮,说:“师父,你看,这是什么!”
  @Gamen橥 2012-4-6 22:16:00
  lz,你说对冲伤常见于撞墙或摔倒,着力点的对侧会出现损伤。那我前几天头撞到,为什么着力点的部位间中会出现疼痛,而对侧却一点事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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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撞击点和对侧都有损伤。
  @fkul 2012-4-7 8:58:00
  看了楼主的文章才知道,原来破杀人案全是法医破的,背后功臣。刑警只是用来撑门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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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这样,各司其职。不同案子不同警种发挥的作用不一样。
  平安夜的火光(3)
  师父凑过头来。强光手电把剥离了骨膜的颅骨照的雪白,同时,也把尸体颅骨骨折凹陷的中央一处隐约的蓝色痕迹照的清清楚楚。
  “这是什么?”我用止血钳指着那一处蓝色痕迹,“怎么会有蓝色的东西?衣物都没烧焦了,不可能是衣物的残渣。”
  “会不会是你剥离骨膜的时候污染了?”师父拿过颅盖骨,仔细的看着,又查看死者的衣物有无可能有蓝色的东西。
  “不会。”我拿止血钳指了指其他几处骨折凹陷的地方,“一共有七处凹陷性骨折,五处都有蓝色的痕迹。”
  师父又仔细看了看其他几处凹陷性骨折的地方,皱起了眉头。
  “而且,我刚才试了一下。”我用止血钳的尖端轻轻的擦蹭着骨折中心点的蓝色痕迹,“轻擦是擦不掉的。应该是压嵌到了骨质里。”
  “嗯。”师父点了点头,说,“这里出现蓝色的痕迹确实比较奇怪,你有什么看法?”
  “蓝色的物质,片状,附着力强,我认为这应该是油漆类的物质。”我重新仔细看了看,继续说,“能够被压嵌到骨质里,应该是钝器将油漆压嵌进去的。结合几名死者都是被钝物打击头部导致死亡的,所以根据这个蓝色的物质,我认为最大的可能是凶器外表涂有蓝色油漆,凶器打击颅骨,将凶器上的蓝色油漆压嵌到了颅骨骨质里。”
  师父沉思了一会,点了点头:“你的这个发现应该是我们今晚最大的收获了。”看到师父的眉头洋溢出喜悦,我知道他的这一句话是对我今晚的工作最大的肯定。
  又花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把尸体身上所有的切口、裂口都全部缝合了,我们才脱了解剖服、洗了手,结束了晚上的工作。我抬腕看了看表,居然不知不觉已经五点钟了,寒风中的我们双脚都已经冻的麻木。我搓着手、拼命的跺着脚,希望能够促进手足部的末梢血液循环。
  站在一旁的痕检员麻利的收起录像机,显然是对我们磨磨蹭蹭有些不满,他耸着肩膀、跺着脚、打着哈欠,说:“省厅领导就是敬业,尸体都烧成了这个样子,你们还这么认真的缝合,有意义吗?又开不了追悼会了。”
  这一句话引起了我的强烈反感,我皱起眉头,说:“死者也有尊严。”这次,我抢在师父的前面说出了这句话。
  师父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对我这句话,以及对我这一夜的出色表现和重大发现表示认可。
  “现在怎么办?”痕检员挠了挠头,问。他显然是被我一句话说的很不好意思。
  “还能怎么办?睡觉去。”师父打了个哈欠,笑着说,“法医是人不是神呐。得睡觉的。你们回去休息吧,参加明早九点的专案会。”
  刚说了法医是人不是神,就干神才干的事情,我心里不太高兴的想着。睡三四个小时,还不如不睡呢。想归这样想,但是我知道师父的脾气,对于案件,是绝对一丝不苟的。专案会对法医专业一样也很重要,只有通过专案会上的交流,才能让法医了解刑警们侦查到的情况,让侦查员们了解法医的推断,只有充分的沟通,才能最快最准确的破案。所以我也没说话,默默的坐上车。一上车,困意就弥漫了整个轿车,师父在我之前响起了鼾声。我回到宾馆简单冲个澡,就沉沉的睡去。
  疲劳的工作后不到四个小时的睡眠是最让人难受的,尤其是被门铃唤醒的那一刻,感觉有千只大手把我摁在床上。没有睡好,因为梦里全都是蓝色的钝器工具在脑子里放电影一样游过。梦就是梦,醒来想想,还是不知道应该是一个什么样的工具,既能挥舞用力,又能一招致命,关键这样的顺手的工具很少有蓝色的。
  “走吧,去专案会。”师父看我洗漱完毕,催促道。
  专案会上烟雾缭绕,刑警们显然连四个小时的睡眠都没有,一个个黑眼圈肿眼睛。刑警们就是这样,虽然是人都知道吸烟不好,但是经常的熬夜只有通过香烟来提神、支撑。他们都是这样,消磨自己的青春和健康来打击犯罪保护人民,却又要遭受各种非议。
  虽然昨天还没有确定是否是一起命案,但是毕竟三条人命,昨晚一夜,侦查员们都是按照命案来进行侦查的。但是老夏家是独门独户,家里所有的活口都被灭口了,所以经过一夜的侦查,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目击者也仅仅知道下午五点多种,老夏家里着起火的。对于老夏家的矛盾、情仇的调查也遇到了很大的阻力。村民们都反映老夏为人忠厚,儿女又在外打工,并没有查出来很明显的矛盾关系。所以,调查工作目前已经陷入了困境。
  当师父说已经通过尸检确定是一起命案的时候,侦查员们并没有太多的讶异,显然他们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三名死者都是被钝器打击头部。老夏是被打击头部致死,小孩是被打击头部致晕以后烧死的。助燃物是汽油。”师父说道,显然,今天一早他就接到了理化实验室的电话。通过检验,确定了凶手是携带了汽油用于助燃,“所以,凶手应该是可以轻而易举获取汽油的人。”
  这句分析显然没有引起专案组的兴趣,县局局长说:“有没有其他的什么指导思想?”
  师父摇了摇头。我很诧异为什么师父没有把我们的重大发现公布于众。
  局长的眼神里充满了失望,看来他原本对厅刑侦专家是报以很大的希望:“那。。。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他仍然希望师父能够给专案组指点迷津。
  “下一步,让你的兵多休息。”师父笑着说,“让大家休息吧,看一个个累的,身体是自己的,要以人为本啊。”
  对于师父这个工作狂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连我都非常诧异。师父接着说:“休息一下,下午我们再碰头,我还没有想好,我要去看看现场。”
  还看现场?我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此刻的我很困,我想念我的枕头。
  专案会散会了,侦查员们分别向自己的睡地奔去,我则很不情愿的和师父来到了现场。现场仍被警戒带围着,为了防止万一,县局还派出了民警在警戒带外看守。看着被冻的发抖的值班民警,我们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想一定要早点破案,给老百姓一个交代,也让民警们能少受一点苦。
  “你在外围看看,我进去看看起火点。”师父揉了揉通红的眼睛,转身对身旁的痕检员说,“给我准备一个筛子。”
  我明白师父的意思是让我去寻找蓝色的钝器,而他是去清理起火点的灰烬,看有没有更深一步的发现。
  按照师父的安排,我一个人围着现场周边漫步走着,脑子里继续翻滚着蓝色的钝器。大约走了个把小时,突然,远处的草丛中有一个物件被阳光反射而闪闪的亮着蓝光。我的心立即提到了嗓子眼,发了疯似的向蓝色的物件跑去,边跑边戴上了纱布手套。
  当我气喘吁吁的跑到了物件旁边,我突然有了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原来那是一个蓝色的打气筒。在这个特殊的位置出现一个打气筒,而且是比较新的打气筒,是一件非常可疑的事情,或者说,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基本确定:我真的找到了凶器。
  那是一个比平常打气筒更粗大的打气筒,这样的打气筒通常见于给摩托车打气,比一般给自行车、板车打气的打气筒要小一些。打气筒被扔在离现场2公里外的一处荒地草丛中,草丛的旁边是一条小路,是村民平时拉板车走的路,汽车是无法开进来的,但摩托车可以。打气筒已经被露水打湿,但仍然可以清楚的发现这是一个八成新的打气筒。我小心翼翼的从草丛中将打气筒拿了出来。
  打气筒底座是用蓝色的油漆涂抹的,有几处油漆已经皴裂、脱落,露出黑灰色的本质。底座的周围可以清晰的看到有几处红黄色的附着物,我知道,那一定是血。
  带着发现凶器的心理准备来进行外围现场勘查的,我随身携带了物证袋,可是没有想到会发现这么大的一个凶器,只有用两个较小的物证袋分别套住打气筒的两头。因为一头是着力点,可以判定是否这真的就是凶器,另一头是抓握点,可能找到认定凶手的证据。我拿起打气筒向现场跑去,心里充满了欣喜。我真的发现了凶器!
  跑到了现场外面,我大声的喊着师父。一会,师父带着头套和口罩走了出来,满脸的笑容:“让我猜猜,你找到了凶器!”
  我使劲的点了点头,满脸的兴奋。
  师父神秘兮兮的举起戴着手套的右手,说:“师徒合力,其利断金。你看看,我也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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