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骗局大全》——在这里,读懂江湖

  豹子说:“我也没有见过。”
  三岔路口没有村庄,没有树林,只有一座小山包,通往殷家集和通往张家寨的道路,都要绕过这座小山包。当天晚上,为了防止响马偷袭,我们把骆驼赶上了小山包,让骆驼在外面围成一个圆圈,我们睡在圆圈里面。
  我和小个子、小眼睛睡在一起。小个子和小眼睛很快就拉起了鼾声,可是我睡不着,我的眼前一直萦绕着下午看到的那种凶猛而奇怪的动物。它们眼睛血红,杀气腾腾,浑身散发着阴森而嗜血的气息,它们到底是什么动物。
  一想起这种嗜血的动物,我就不寒而栗。
  想着想着,我就朦胧睡去了。睡梦中,我爬上了一座山崖,看到燕子站在悬崖边,背对着我,我叫着燕子燕子,她不回头,狂风从悬崖之下吹上来,吹得他的满头长发飘飘散散,就像飞云乱渡。我说:“燕子,你知道我一直在找你,你怎么躲在了这里?”她慢慢回过头来,我突然看到,脖子上的不是她那种异常俊俏的脸庞,而是那种嗜血动物的脸。
  我在急剧的喘息声中醒来了,看到星光满天,没有月光。我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现实中。耳边突然响起了沙沙的脚步声,声音极为细微,就像春蚕咀嚼桑叶一样。我扭头一看,看到一个黑影在缓缓移动。
  朦胧的月光下,我看不到他的脸,不知道他是谁。放哨的大概也睡着了,听不到他的动静。我想要询问他是谁,突然又感到事情可能不会那么简单。
  我决定静静观察,看看他想要干什么。
  那个人磨磨蹭蹭地来到了骆驼身边,用手摸着骆驼架子,摸完了一个,又换一个。
  我不动声色,静静地等待着,等着月亮从云层里露出来,到那时候,我就能够看清楚他的脸了。
  突然,我听到骆驼一声悲鸣,接着,所有的骆驼都一齐引颈长鸣,整个小山包上就像炸开了锅一样,骆驼都以极快的速度爬起来。镖师们也都被惊醒了,他们着急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然而,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家手持刀枪,面面相觑,莫衷一是。
  那个人影很快消失了,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月亮从云层里露出来,照耀四野如同白昼。有人突然高声叫喊:“山下,山下。”
  我向山下看去,突然看到有几十道黑影,形同鬼魅,向我们扑过来。
  光头高声叫喊:“抄家伙。”
  我们拿着刀枪,齐声呐喊着冲到圈外,将骆驼和货物包在圈内。明亮的月光下,我看到那些黑影移动很快,很快就跑到了距离我们只有几十米的地方,我看到那是一群昨天中午见到过的动物,它们的数量更多了。风吹过来,我闻到一股血腥的气味。
  小个子喊:“怪物又来了,我们见到的就是这种怪物。”
  光头喊:“严防死守,不能放一个进去。”
  光头可能已经听到了小个子讲述昨天中午的恐怖经历,听说过这种凶猛的动物吞食骆驼。我们就要穿越腾格里沙漠了,骆驼是沙漠之舟,每头骆驼的背上都载负着我们的生命,我们已经失去了一头骆驼,如果再有骆驼被这种怪物吃掉,我们就走不出沙漠了,就要葬身异地。
  那群怪物包围了我们,却并不急于进攻,他们蹲在地上,用血红的眼睛盯着我们,月光下,我看到那一双双眼睛发出令人恐惧的光芒。
  我们也不能贸然出击,在辽阔的旷野上,它们的回旋速度和奔跑速度远远超过我们,如果我们贸然出击,它们会趁机攻入圈子里,吞食骆驼。
  我骑着去张家寨的那头骆驼被它们吞吃了,它们肯定尝出来了,活体比尸体的味道更鲜美。它们一路上循迹追来了。
  圈子里,骆驼在声声悲鸣,声音中充满了恐惧。小个子骑乘的那头骆驼,也像小个子告诉光头一样,用我们听不懂的声音,把它所看到的恐惧告诉了所有骆驼。所有骆驼看到这种嗜血的动物,都惊恐不安。
  我们和怪物相持了好长时间,一只体型非常高大的怪物向我走过来,呲着牙齿,嘴巴里发出威胁的声音,就像一只豹子一样。
  我双手握着手中的刀,慢慢举起来,刀背放在右肩上,眼睛紧紧地盯着慢慢走近的怪物。我想象着,当它来到我的身前时,我就一刀将它劈成两截。
  这头身躯庞大的怪物,可能是它们的首领,当它开始迈步向我靠近的时候,别的怪物也向着圈子靠近。所有人都紧张地握紧了刀枪,我听见了他们粗重的呼吸声。
  这头怪物扑向了我,我抡起长刀砍过去,没想到它轻巧地一跳,躲过了刀锋。这时候,我身体的侧面暴露在它的獠牙下,我想这下完了,它一个飞跃就能够将我扑倒。这种念头只是一闪之间,就听到怪物发出了一声尖叫,向后逃走了。
  我身边的小眼睛挺着长枪,扎进了那头怪物的身体里。小眼睛的眼睛虽小,确实聚光,看得又清又准。
  这头怪物只是在试探我们的实力,它逃走后,别的怪物也按兵不动了。双方继续对峙。
  就这样僵持不动,神经又高度紧张,我浑身都是汗水,手心也是汗水,握着刀把的手心有些湿滑。
  月亮落下去,黎明前的黑暗来临了。我看不清几十米远处的那些怪物,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黑影。
  那些怪物很狡猾,它们知道这个时间是发起攻击的最好时段,它们一齐吠叫着,跳跃着,冲向我们。他们发出的吠叫声很像狗叫声,但是又不是狗叫声,比狗叫声更为沉闷,让人畏惧。
  镖师们也吼叫着,和这群怪物进行生死搏杀。我也高声叫着,我感觉到我的声音好像不是我的,破裂了,像瓦罐摔在地上。
  我看不清怪物在哪里,也看不清它在哪个方向进攻,我只是抡着长刀,边叫着,边抡着。我来到镖局时间并不长,只跟着小眼睛学会了一招,叫做夜战八方,又叫缠头裹脑刀,这一招说白了,就是抡刀片子,让刀刃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小眼睛说,夜战八方是刀术的入门招式,当你夜晚突遇敌人,用这招就可以保命。
  我仅仅学了这一招,没想到这一招就派上了用场。
  黑暗中,喘息声、叫骂声、狂吠声、哀鸣声响成一片。我的嘴巴里有一种粗糙的感觉,沙子摩擦得牙齿咯咯作响。我完全能够想象到,此刻小山包上尘土飞扬,沙石乱飞,只是我看不到。
  天亮了,东方天际出现了一抹鱼肚白,远处响起了一声长长的啸叫。这群怪物也一齐啸叫着,作为回应。接着,怪物们向山下跑去。
  我的右臂一阵疼痛,这才感觉到负伤了。我扭头看去,看到血液沿着手臂流下来,像一条红色粗壮的蚯蚓一样。我抓起一把土,按在伤口上,小时候在老家,我们哪里碰出血,都是这样处理的。然而,这次被怪兽牙齿拉出的伤口太大了,血液还在不屈不挠地流着。
  小个子看到我受伤了,就拿出金疮药,倒在伤口上,血液立即止住了。
  东方天际越来越亮,远处,那群怪物跑远了,它们身后跑出了一道道尘烟。
  我们清点人数,发现有三个人受伤,一头骆驼倒在地上,它的肚腹被掏空了。这种怪物攻击力很强,尽管我们严密地守卫着,可还是被它冲进来了。它的进食速度也非常快,那么短的时间,居然将一头骆驼掏空了。
  地上倒着两头怪物的尸体,一只被长刀砍断了头颅,它的头颅和身子仅仅由一张皮连接着,头颅耷拉在一边。另一只肚子给长矛捅穿了,倒在地上,还没有死透,腿脚在有气无力地搐动着。
  我们围在这两头怪物的身边,纷纷猜想着这是什么动物。光头用脚尖拨拉着怪物,然后说:“这种怪物可能是鬼獒。”
  “鬼獒?”大家都感到很惊讶,此前从没有人听到过这种动物的名字。
  光头说:“这种怪物,我也只见过一次,那还是在二十年前,我刚刚开始走镖的时候,那一次,因为沙尘暴,我们迷路了,走到了阿拉善,有一户人家就养着这样一头怪物。我们看到这头怪物和三头蒙古牧羊犬撕咬,怪物全身都是血,蒙古牧羊犬死了一只,伤了两只。狗和狗咬架,也只是咬伤为止,而这种怪物把自己的同类咬死了,可见它有多凶残。这还没有完,怪物咬死了那只蒙古牧羊犬后,又吃了它。当时,在场的每个人看到那种血淋淋的场面,都感到害怕。”
  小眼睛问:“后来呢?”
  光头说:“我们问那个牧民,这是什么动物?牧民说,这是鬼獒。是西藏的藏獒和蒙古的牧羊犬杂交后的玩意。有一年,他带着自己家的牧羊犬去了青海,青海那种地方,遍地都是藏獒,就像草原上遍地都是牧羊犬一样。他从青海回来后,他家的牧羊犬就生出了这样一种怪物。他也不认识,就问寺庙里的喇嘛,喇嘛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说这种怪物叫做鬼獒,它比父母藏獒和牧羊犬都要凶猛,嗜血成性。后来,因为这头怪物太富攻击性,那个牧民就把它赶出去了。”
  小眼睛说:“我们今天遇到的,是不是就是那只鬼獒的后代?刚才听到远处的一声嚎叫,让鬼獒撤出战场,会不会就是那只老鬼獒。”
  光头说:“这里距离阿拉善也不远,顶多几百里。你说的这种情况,很有可能。”
  鬼獒,这是我第一次才听说的这个名字。
  太阳升上来了,小山包沐浴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中。我仔细看着倒在地上的两只鬼獒,看到它们面目丑陋,獠牙尖长,身体粗壮,四条腿短而有力,它们比寻常的狗都要大,寻常的狗哪里会是它们的对手。
  光头说:“收拾行李,上路吧。”
  我们赶着骆驼上路了。
  光头一路都在督促着,让大家跟进了,不要掉队。后面有人走慢了,光头就骂骂咧咧地驱赶。
  我们朝着西方,走出了很远,已经望不到小山包里。空中有两只小鸟飞过去,我扭头看着他们,突然发现,远远的后方,那群鬼獒一直跟踪着我们。
  我对光头说:“鬼獒跟着我们。”
  光头说:“我早就想到会跟着我们,戈壁滩上没有吃的,它们把我们当成了食物。”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光头不让大家掉队,要让大家跟紧点了。

  鬼獒和我很多天前遇到的那群乞丐一样,它们对我们不即不离,不远不近,就那样不远不近地跟着我们。我们停下来做饭,它们也停下来,远远地观望我们。因为在戈壁滩上极度缺水,我们的碗都没有洗,到吃饭的时候,碗里就炸起了一层干皮,我们把这层干皮揭起来,丢在旷野上,然后用碗盛饭吃。
  我们吃完饭后就离开了,走出了好远,我回头看到那些鬼獒在抢吃我们丢在地上的干皮。
  戈壁滩上,寸草不上,几百里也没有人烟,干涸的沙土地面上,只有那些极度耐旱的昆虫才会爬过去。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每种动物,都面临着极为严峻的生存挑战。
  鬼獒一路跟着我们,是想把我们和骆驼当成它们充饥的食物。
  远远地,我们看到了一片山峦,我们要从两座山的夹缝中走过,这是通往殷家集的必经之路,而两座山的夹缝,又是响马最喜欢出没的地方。
  小眼睛提出来说,他愿意前去探路。
  我说,我也愿意去。
  在镖局的这些天里,小眼睛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简单而淳朴,性情本真,脾气急躁,但却值得交往。我们是镖局里年龄最好的两个人,也是关系最好的两个人。
  光头只给了我们一头骆驼,他也只能给出一头骆驼。一天之内,两头骆驼都遭到惨死,而且两头骆驼都是被鬼獒吞吃了。那两头骆驼驮运的货物,就要加在别的骆驼的背上。
  我们骑着那头骆驼,向前跑去,给驼队探路。如果山峰中真的埋伏有响马,是不会伤害我们的,我们身上没有货物,而且,伤害了我们,无疑就是给驼队通风报信,驼队看到前面有情况,肯定就会转身离开。
  响马和镖师相依相存,响马要的是货物,镖师保的是货物,如果没有货物,响马是不会现身的。
  我们走进了山谷中,望着高耸入云的山峰,感到这里的地势确实非常险要,这里和我们在前面伏击三绺长须他们的一线天可以媲美。不同的是,一线天有很多花草树木,而这里是光秃秃的山岗。
  我们在山谷中喊了两嗓子,听着声音在山谷中回荡,感到没有什么危险,就放慢脚步向前赶,手中牵着骆驼。高高的山峰上,有两只鸟在飞翔,一只追着一只,站在山岗上望去,看到那两只鸟就像蜜蜂一样渺小。
  我们正走着,突然听到身边的一块巨石后传来了一声呵斥:“呔!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我和小眼睛都停了下来,手中按着刀柄,望着声音发出的那个方向。
  小眼睛高声喊道:“当家的辛苦。”
  巨石后又有一个声音传来了:“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钱。”
  我和小眼睛听到对方一遍遍重复这句话,就知道我们遇到的不是真正的响马。我在前面写到过,遇到真正的响马后,我们说:“当家的辛苦了。”响马就要回答:“掌柜的辛苦了。”我们又说:“当家的不容易啊。”响马不再说我们不容易,而是问:“哪家的?”我们回答:“小字号,张家口的。”我们说了自己镖局的名号,但是不能问响马的名号,你要是问了响马的名号,就免不了一通厮杀,响马会想:你问我们的名号干什么?想纠合官府来捉我们吗?
  响马听见我们说是张家口的,就会继续问:“贵姓?”
  我们就要如实相告:“姓邓,江湖人送外号光头,草字如来。”光头名叫邓如来。
  响马问镖师,镖师必须如实回答,绝不能隐瞒,也绝不能乱说一气,否则,响马会认为你信不过他,免不了又是一场大战。
  响马行走江湖,镖师也行走江湖,双方走的是一条线。响马在暗处,镖师在明处,响马对镖师摸得门儿清,而镖师对响马知之甚少。镖师在响马面前,是不敢说假话的。
  响马和镖师一问一答,这是江湖上几百年,乃至上千年流传下来的一整套说辞。无论是做镖师,还是做响马,师父都会把这一套说辞传给徒弟。
  而藏在巨石后面的人,到现在还不露面,他们说话的时候,没有按照江湖上的那一整套说辞,却说什么“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明显是评书听多了,把评书里面的那一套,带到了现实江湖上。
  所以,我和小眼睛一听,就知道这是伪响马。江湖黑话中把这种伪响马叫做“打杠子的”。
  知道他们是打杠子的,我们毫不畏惧,我对着巨石故意说:“我口袋里只有十块银元,是给我老娘抓药看病的,你出来吧,我给你。”
  巨石后的声音说:“少啰嗦,放下银元,快点走。”
  我说:“你们出来吧,我总得看看你们长什么样,叫什么名,我回家我娘问起我,我总得说把银元给了谁。”
  那个声音又说:“放下银元快走,否则砍断你的脖子。”
  我要逗引打杠子的出来,所以才和他们这样啰嗦,而小眼睛已经忍耐不住了,他喊道:“躲在石头后面的王八,给老子滚出来,否则老子把你们一刀两截,砍了喂狗。”我们后面就跟着鬼獒,要是我们砍死了他们,刚好可以喂狗。小眼睛这句话倒是实话。
  石头后面打杠子的没有想到我们会这样说,一下子愣住了,他们当响马的居然受到了威胁,现在不知道该怎么说,评书中可没有这种情节啊。
  我们等了好一会儿,石头后面站起来两个人,一高一矮,手中拿着棍棒。他们两个人,我们两个人,他们拿着棍棒,我们拿着快刀,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眼睛指着他们喊道:“两个王八,给老子滚下来。老子要是走上去了,一刀一个,剁翻了你们。”
  两个打杠子的对望一眼,就走下来了,一个说:“把银元放下。”一个说:“把骆驼放下。”
  小眼睛用刀片指着他们两个说:“你们两个一搭上,要是赢了老子手中这把刀,银元骆驼都给你们,老子身上还有金条,也都给你们。”
  高个子对着矮个子一点头,两个打杠子的就抡着木棒上来了。小眼睛略一侧身,避过了高个子的木棒,然后用手中的刀架住了矮个子的木棒,顺势一滑,刀背就滑向了矮个子握着木棒的手指。矮个子尖叫一声,木棒掉在了地上。
  小眼睛对着高个子说:“你来,你来。”
  高个子看到一招之间,小眼睛就制伏了矮个子,他吓傻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矮个子从地上爬起来,向着山峰狂奔,高个子收到启发,也向着山峰跑去。他们跑得惊慌失措,高个子跑在后面,边跑边回头看着我们,担心我们追赶。前面的矮个子摔了一跤,高个子没有防备,也摔了一跤,摔在矮个子的身上。
  我们看着两个打杠子的,禁不住哈哈大笑。

  山谷中再没有见到响马,我们就在原地等候大部队。事实上,只要山谷中有伪响马,肯定就不会有真响马了。要是有真响马,伪响马怎么敢出现?
  光头他们赶上来后,我们就合在一处,向山谷出口走去。小眼睛向大家说起那两个伪响马,大家都被惹得哈哈大笑。
  驼队刚刚走到山谷口,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失魂落魄的声音:“救命啊,救命啊。”
  我回头看去,看到一高一个两个伪响马像被皮鞭追赶的耕牛一样,跑得气喘吁吁,白沫子从他们的嘴角流下,摇摇晃晃地落在地上。
  远处,是追上来的鬼獒。
  两个打缸子的说,他们的家在远处的山岗上,那座村子只有几户人,靠天吃饭,而西北的天又偏偏不下雨,所以他们十年九不收,没有饭吃,他们就想到了做响马。然而他们没有想到,第一次做响马,不但没有找到吃的,自己还差点被鬼獒吃了。
  西北环境恶劣,任何动物的生存都受到严峻挑战。所有动物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活着。
  鬼獒看到两个打杠子的和我们在一起,再也不敢靠近了,它们放慢脚步,远远地跟着我们。
  我们向前走,走到了一片胡杨树林边,突然看到路面上摆着几丛枣刺。
  走在最前面的光头停了下来。
  走在最后面的豹子问:“怎么不走了?”
  光头没有说话。
  豹子把骆驼的缰绳交给一名镖师,自己走了上去,他看到地面上摆放的那几丛枣刺后,也愣住了。
  几丛枣刺早就干透了,也落光了叶片,它们摆放在路面上,但就是没有人敢去拨开。因为枣刺是响马摆放的。响马摆放枣刺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阻挡镖师经过。
  如果镖师胆敢拨开枣刺,就会立即遭到响马的攻击,或者乱箭飞来,或者飞刀飞来。
  我想两边偷偷地望着,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响马埋伏在哪里?
  光头不敢四处张望,别的镖师也没有四处张望,他们都微微低着头,看着前方的地面。
  光头高声喊道:“当家的辛苦!”
  空中传来一个声音:“掌柜的辛苦!”
  我想抬头去看,但是看到没有人看,我也放弃了这个念头。
  光头又高声喊道:“当家的不容易啊。”
  高处的声音问道:“哪家的?”
  光头回答:“小字号,张家口的。”
  空中的声音又问:“贵姓?”
  光头回答:“姓邓,江湖人送外号光头,草字如来。”
  空中的声音稍停一会儿,说道:“听过。你穿得谁家的衣?”
  光头回答:“穿的朋友的衣。”
  空中的声音又问:“吃的谁家的饭?”
  光头回答:“吃的朋友的饭。”
  空中的声音说:“照个面儿,就走吧。”
  光头吩咐小个子从背囊里拿出一堆叮当作响的银元,放在地上,然后说道:“当家的,你有什么带的?我到嘉峪关,一个月后就回来。”
  空中的声音说:“没有什么带的,掌柜的辛苦了,上路吧。”
  前面说过,响马和镖客相依相存,镖客要称呼响马当家的,因为没有响马,就没有镖客,响马是镖客的衣食父母。
  说话的响马就藏在身旁一棵高大的胡杨树上,但是他长什么样,我们不能看;他有多少人,我们也不敢看。我猜想,这些响马应该都藏在胡杨树上,张弓搭箭对着我们。
  空中的声音说过了“上路吧”,光头这才过去拨开枣刺,恭恭敬敬地放在路边。光头在整个过程中,没有抬头望一眼,大家也都没有抬头望一眼。人家响马是当家的,我们镖师是掌柜的,掌柜的是给当家的熬活的。人家响马是东家,我们镖师只是管家,东家向管家伸手要钱,那个管家敢不给?
  至于给响马留下多少钱,那要看你的货物多少。响马也有一大家子,也要吃饭,响马可不仅仅只会拦路打劫,他们还有侦察的、管账的、后勤的、送信的……镖局是什么组织机构,响马也是什么组织机构。
  走镖的千万别自作聪明,认为自己带些什么货物,响马不知道。响马在这条道上吃了几十年,道上的一草一木他们都熟悉,就连空中飞的蚊子都是他们的眼线。如果走镖的自作聪明,瞒着响马少给他们钱,那么下次这条路就断了,你们就甭走了。

  光头挑开枣刺后,我们低着头从胡杨树下走过。豹子走在最后面,他说:“当家的,当心,后面有恶犬。”
  那个声音说:“掌柜的,放心走,有我们拦着。”
  我们穿过胡杨林,向前走。走出了几百米,就听见后面传来一连串的犬吠声。我回头看去,看到胡杨树上雨点般地落下了无数的箭镞,有的鬼獒倒在了地上,有的鬼獒仓皇向后逃窜。
  胡杨林上到底埋伏有多少响马,没有人知道。但是按照箭镞的密集程度来算,应该不在少数。我刚才幻想着如果镖师和响马打起来,会是一种什么结果,现在想起来,只感到一阵后怕。
  镖师们没有回头,他们继续向前走着。我想,他们这么做,也许表达了一种倔强,也许江湖规则中不让他们回头。
  我们又走出了近百米,后面传来了马蹄声,人还未到,声音先传过来“掌柜的,等一等。”
  驼队停住了脚步,我回头看去,看到一个响马骑着快马追过来,他径直跑到走在最前面的光头身边,滚鞍下马,马颠着碎步停住了。
  响马对着光头抱拳行礼,光头还礼。响马说道:“当家的说了,前面就是沙漠,没有补充的,让你带几只鬼獒进沙漠。”
  光头说:“代我谢当家的。”
  响马又说:“当家的还说了,沙漠里还有响马,你只要说出当家的名号,就没人难为你。”
  光头说:“再谢当家的。”
  光头话音刚落,我看到远处走来了几匹马,马鞍边驮着鬼獒。鬼獒是一种狗,想来肉很好吃。

  我们带上几只鬼獒的尸体,继续向前赶路。天黑后,终于赶到了殷家集。然而,殷家集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在光头的记忆中,殷家集旁边有一条小河,而现在,小河早就干涸了,只看到丑陋而肮脏的河床。没有了河流,就没法生存,殷家集搬迁了。
  怪不得响马说,前面没有补充的。
  过了殷家集,就是腾格里沙漠了。
  腾格里,在蒙语里就是长生天,在维语里是天神,是整个世界的主宰,是宙斯,是上帝,是安拉,是玉皇大帝。
  腾格里沙漠,就是天神居住的地方。天神居住的地方,当然是人类不能涉足的,也是人类无法涉足的。
  然而,为了这趟镖,我们不得不走进这片人类无法涉足的地方。
  我们在腾格里沙漠的边缘停下来,准备走入漫漫无边的死亡之地。
  夜晚来临了,我们和骆驼都住在那片河床里。在这片荒蛮的土地上,沙尘暴是经常会有的事情,高高的河床,会替我们阻挡风沙。
  没有了鬼獒,没有了响马,没有了阴谋,没有了恐惧,这天晚上,我们睡得很踏实。
  天亮后,整理行装,突然发现段龙飞不见了。
  我们本来已经不再怀疑他了,因为他说的都是实话。可是,就在我们准备走进死亡之海的时候,他突然消失了。
  小眼睛说:“这小子肯定是来我们这里卧底的。”
  小个子说::“也不一定,兴许他不敢走进腾格里沙漠,逃回去了。”
  小眼睛说:“这小子肯定是那股响马的暗探,故意把我们引导了殷家集这边,让响马拦住我们。”
  小个子说:“你这样推断也不对。响马要是费这么大的劲,何必只要我们几十块银元,他应该抢走我们所有货物才对。再说,这股响马要是和我们为难,就不会替我们干掉了那群鬼獒。也不会把鬼獒送来给我们吃。”
  小眼睛满脸涨得通红,他迟钝的头脑在努力转动着,想要证明段龙飞是一名暗探,可是他却找不到更好的理由。
  光头说:“别再争了,不管段龙飞去了哪里,我们都要从沙漠里穿过。大家准备好,吃完饭就上路。这顿饭就吃烤狗肉。”
  大家欢天喜地地寻找柴禾,想象着狗肉的美味,口水都流了下来。这么多天来,大家吃的都是素食,天气炎热,肉食捂一天就会变味,而现在终于能够吃到新鲜的肉食,无不欢声雷动。
  柴禾很少,烤狗肉需要硬柴,而硬柴更少。所谓的硬柴,就是耐烧的柴禾,比如树枝树根。沙漠边缘树木很少,树枝树根当然也很少。我们跑到了很远的地方捡拾柴禾,突然,就看到远方来了一个人。
  那个人走路摇摇晃晃,走几步就会停下来。在沙漠边缘灼热的阳光中,他的影子也会摇摇晃晃,迷糊不清。
  能在这里见到一个人,就像在大街上见到一头骆驼一样稀奇。我们跑向那个人,边跑边问:“你是谁?”
  那个人没有回答,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就倒了下去。
  小眼睛没有跑,他继续在捡拾柴禾,他说:“快点捡柴禾,等会儿吃狗肉。”
  我们跑到近前,大吃一惊,那个人穿着黑色长袍,长袍破烂不堪,长袍下的皮肤、脸上的皮肤、脖子上的皮肤,都长满了黄色的疥疮,要多恶心有多恶心。更让我们吃惊的是,他身后拖着一个人,那个人显然死去很久了,只剩下了一副骷髅。
  他的身上长满了疥疮,没有人愿意去碰他,他的头上缠着头巾,头巾也污浊不堪。我拉着他的头巾,想要拉他起来,没想到头巾脱落,一头瀑布般的长发露了出来。
  “啊,是女人。”我们都发出了一声惊呼。
  小眼睛远远听到我们说是女人,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边跑边问:“女人在哪里?女人在哪里?”
  小眼睛跑到跟前,看到是这么一个女人,就晦气地说:“什么女人啊,这也叫女人!”
  我说:“还愣着干什么,快点拿水,水!”
  小个子飞快地拿来了水囊,我把那个女人抱着,让她丑陋的头靠在我的腿上,给她灌了一口水。她的眼睛睁开了,想着我笑。她不笑就够难看的了,笑起来就更难看了,脸上的疥疮朵朵绽放,让人不寒而栗。
  喝完水的女人能站起来了,我们这才发现她长得很高,又瘦又高,就像一根竹竿一样。
  小个子仰着头问:“你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她看着小个子,脸上是疑惑的表情。
  我重复了一遍小个子的话:“你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她转头看着我,脸上依旧是疑惑的表情。
  小眼睛在一边说:“你们都甭问了,这女人是个哑巴,又丑又哑,怎么嫁得出去?”
  小个子说:“你怎么知道她没嫁出去,看她的年龄,最少也有四五十岁,估计后面拖着的这具骷髅,就是她男人的。”

  没有人知道这个女人的来历。这个女人在我们这里吃了一顿狗肉后,拉起那具骷髅就要离开。
  豹子问:“你要去哪里?”
  女人又用疑惑的神情望着豹子。
  豹子看到她听不懂自己的话,就用手指比划着,指一指那具骷髅,又指一指女人。这次,女人说话了,他呜哩呜啦地说了一通,又向前方指了指。
  你以后会给中国红十字会捐款吗?不会。
  如果你不会给红十字会捐款,你也不要给乞丐送钱。
  郭美美又出来了,这个小娘们这能折腾,而有关部门就是把她没办法。
  谁再敢说中国没有人权,我就和他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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