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骗局大全》——在这里,读懂江湖

  白头翁对着他们弯腰施礼,然后说:“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在下京城人士,悬壶济世,江湖人称神医白头翁。请问对面的好汉如何称呼?”
  身材修长的男子没有接过白头翁的话,他指着我问:“对面可是呆狗?”
  我一下子愣住了,对面的那个我一直想要拿凳子砸他脑壳的人,居然认识我。可是我不认识他,我仔细看看,好像还是不认识。可是,又好像在哪里见过,我拿不准。
  对面那个人又说:“常家大院,呆狗还记得吗?”
  我说:“记得。”
  对面那个人又说:“狐子,记得吗?”
  他一说起狐子,我立即想起了那个进入密室盗窃大钻石的高手,他和虎爪。豹子是一辈人,按照辈分排起来,我应该叫他师叔。
  对面那个人又说:“我是狐子的徒弟,我叫柴胡。我们在常家大院见过面的。”
  哦,我终于想起来了,最后一天,我们在常家大院动手的时候,现场看到过他。
  柴胡对左右的人说:“这是我师兄,快点放下你们手里的破烂玩意,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敢对我师兄动手,你们吃了豹子胆。”
  那些人赶紧拿着刀枪棍棒离开了,我也不好意思地放下了手中的板凳。真没有想到,今晚能够在这里遇到晋北帮的人。
  我们手拉着手,走进私塾学堂里。

  柴胡说,那次,官府清剿晋北帮,晋北帮大打出手,很多人或死或伤,他跟着一小部分人逃到了城外。
  晋北帮和别的老荣不一样。晋北帮因为大当家的虎爪和二当家的豹子都功夫极好,所以,晋北帮上下都会一点功夫。这也就是晋北帮能够屹立雁北几十年而愈来愈壮大的原因。
  官府对晋北帮追查很紧,凡是晋北帮的人,一定要关进大牢,处以重刑。柴胡不敢露面,躲在山上。等到半年之后,风声过去,柴胡才来到大同。这时候,晋北帮已经烟消云散,江湖上代替晋北帮的,是另外一个帮派。这个帮派挂靠官府,每次做了一笔大生意,都不忘拿出一部分孝敬官府。
  柴胡鄙视这个帮派的为人,他不屑于和他们为伍,从此金盆洗手,不再当老荣。其实他也没法再当老荣了,因为这片地盘已经换了主人。按照江湖道义,柴胡纵然技艺再高,也不能下手偷窃。
  不能偷窃,柴胡就转行。好在晋北帮的都有拳脚功夫,柴胡很容易就转型成功,在另一片江湖上讨生活。
  这一片江湖就是替人讨债,领取回扣。江湖上把这种人叫暗挂子。现在还有这种人,而且这种人还非常多。李幺傻曾经在某一个县城里,看到大街上很多宝马奔驰,他们结对而行,呼啸来去,威风八面。知情人告诉李幺傻,这些人都是靠耍黑棍发家致富的。耍黑棍是当地方言,意思就是替人讨债,耍半斤。老板放高利贷,收不回来,这些人就出动了,威胁吓唬,不还钱就绑架你娃,睡你老婆,砍你的腿,要回钱后,就拿很高的回扣。
  当了暗挂子的柴胡,很快就有钱了。有钱后,柴胡身边聚集的人更多了,其中就包括那些倒棺材的老月。
  柴胡是他们中的老大。
  这一天下午,那些倒棺材的老月被赛哥和我打的落荒而逃,他们回去报告了柴胡,柴胡让手下人调查,打人的是谁。很快,消息就反馈回来了,说打人的是两个外地人,现在住在私塾学堂里。柴胡是大同的江湖老大,他要在大同找两个人,简直易如反掌。
  手下的人被两个外地人打了,柴胡咽不下这口气,他一定要出头。其实他可以不出头的,手下喽啰众多,随便派几个人过去,都能够打败我们的。我们三个人,两个功夫一般,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怎么会是这伙地痞流氓的对手?下午我们之所以能够取胜,在于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而现在对方有别而来,我们肯定就不是对手了。
  然是,柴胡一定要亲自来。柴胡亲自出马,证明了他对这件事情的重视,证明了那伙老月在他心中的地位。柴胡之所以能够在大同江湖上成为老大,不仅仅在于他功夫好,更在于他一碗水端平,对每一个弟兄都一视同仁,哪怕是江湖上为人不齿的老月。
  柴胡亲自出马,没想到遇到了我。一场干戈化为玉帛。
  我们谈起了晋北帮,我说:“虎爪和豹子都没有死。”
  柴胡问:“他们在哪里?”
  我说:“我和他们在张家口分手,当时后面有日本人追赶,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柴胡说:“要不,我们今晚就去他们的家看看吧。”
  我说:“好的。”

  那天晚上,我们沿着一条小巷走着,因为战争即将爆发,大街上夜晚依然行人熙攘,大半都是穿着军装的兵士。我们走到了一家酒楼门口,我突然听见里面传来了说话声。声音很熟悉,仔细一想,那是保长的。
  保长领着一群难民从张家口逃难到大同,他怎么会在酒楼里说话。我悄悄溜进酒楼里,看到保长和三个膘肥体壮的男人在喝酒。那三个男人满脸横肉,一看就不是善类。
  保长背对着门口,也背对着我,我能够看见他,他看见我。
  柴胡问:“你干什么?遇到熟人了?”
  我说:“是的。”
  柴胡说:“那你上前打声招呼吧。”
  我说:“不对呀。”
  柴胡问:“什么不对?”
  我问:“那三个大胖子你认识吗?”
  柴胡说:“认识两个,怎么了?”
  我问:“他们是干什么的?”
  柴胡说:“他们给妓院当保镖的。”
  奇怪了,张家口的保长,怎么和大同妓院的保镖有来往,而且看起来来往密切,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柴胡指着保长的背影,问我:“这个人和你一起来大同的?”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他和我虽然同路,但我们在寺庙就分手了。现在,我只看到了保长,但是看不到三老汉他们,他们去了哪里。我觉得这件事情很蹊跷,就我对柴胡说起了保长这一路上的一切。
  柴胡说:“在兄弟的地盘上,想打听一个人,还不容易。你就看好了,明天天一亮,就给你准信儿。”
  在一个黑暗的拐角处,柴胡打了一声长长的呼哨,从黑暗中立即走出了一个人,此前,我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走来的,他在干什么。柴胡对着他指向那家酒楼,简单说了保长的情况,那个人立即消失在了黑暗中。
  他从黑暗中来,又到黑暗中去,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们继续前行。

  到了午夜时分,我们走到了虎爪家的门前,但是门口挂着一把大铁锁,铁锁都已经生锈了,显然虎爪没有回到这里。虎爪已经负伤那么严重,我早就想到他不会回到这里,但我一路上还是抱着微薄的希望,希望能够出现意外之喜,希望能够在大同见到虎爪。然而,虎爪离开大同已经很久了,他很久都没有回来。
  踏着午夜遍地如水的月光,我们又来到几里外的豹子家,豹子家门口也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
  虎爪和豹子都没有回来,燕子估计也没有回来。兵荒马乱,战争一触即发,他们去了哪里?天地这么大,我该到哪里才能找到他们?
  我们沿着街道慢慢地向前走着,我的心中充满了忧郁。柴胡说:“只要大当家的和二当家的回到大同,我一定会很快知道的。你放心,如果有消息,我马上告诉你。”
  因为大同来了很多当兵的,客栈早就住满了,柴胡让我去他家,可是我觉得自己一个人去了柴胡家,把白头翁和赛哥丢在私塾学堂里,太不地道了,就坚持要回到私塾学堂,柴胡拗不过我,只好说,他今晚也睡在私塾学堂。
  我们走入了一条街道,突然闻到空气中飘荡着胭脂的香味,街道两边都是二层木板楼房,楼房里灯火通明,不时传来发嗲声和浪笑声。街道两边还零星地站立着花枝招展的女子,在明灭可辨的灯影里,她们显得异常鬼魅。
  柴胡问我:“以前来过这里吗?”
  我摇摇头。
  柴胡说:“这条街道叫粉巷,听名字就知道是个香艳的烟花场所。粉巷很有名,其实就是大同的妓院聚集地。”
  那时候我在大同生活,还很小,情窦初开,满眼纯真。我只知道我在偷偷地爱着燕子,根本就不知道大同还有这样一个地方。那时候,我只知道男女之间表达感情的方式是拥抱,根本就不知道还有比拥抱更进一步的方式,更不知道男女之间不需要有感情,也可以做这种方式。
  我抬着脚步在粉巷走着,心中充满了激动和惶恐,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也是我第一次看到这种地方。我偷偷地瞥着两边,看着那些打扮得像鬼一样,脸上涂抹得像屁股一样雪白的妓女,在街道两边搔首弄姿,扭捏作态,有的抛着媚眼,有的吃吃笑着,还有的捏着嗓子说:“来呀,来呀。”
  柴胡问:“今天累不累?不累进去找一个。”
  我慌忙摆手说:“不要不要。”
  我至今只有过一次那种事情,还是在那座破砖窑里,和丽玛做的那种事情。我觉得那种事情只有夫妻才能做,一对陌生的男女怎么可以在一起做呢?
  我们向前走着,看到从一座院子里走出了一个肥婆,肥婆腰身臃肿,上身和屁股需要扭向不同的方向,才能够向前迈动一步。肥婆看到了柴胡,立即满脸堆笑迎上来,她喊道:“哎吆吆,柴爷来了,多日不见,越长越俊哪。快进屋坐,快进屋坐,小桃红等你多时了。”
  柴胡挥挥手说:“今儿没空,改日再来。”
  我们走了过去,肥婆在身后喊道:“小桃红给您留着,您啥时想来,就来啊。”
  柴胡没有搭话,自顾自地向前走着。我听肥婆的话语,知道柴胡是这里的常客。
  柴胡说:“呆狗,你今晚真的不想进去?”
  我心里想,但是隐隐约约觉得这种事情不好,嘴里说道:“不去了,不去了。”
  柴胡说:“在大同这块地盘上,除了大当家的和二当家的,下来就是兄弟我。你想要怎么玩,都可以,告诉兄弟,不收你一分钱。街道上这些个店铺妓院,都是靠着兄弟我罩着,没人敢欺负,就是官府来了,也得让几分。”
  柴胡是大同的地头蛇,黑白两道都玩得开,上到官府,下到杂货店老板,都得买他的账。如果放在今天,柴胡就是房产商,就是煤老板,就是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

  我们走到街巷的中段,突然看到二楼上泼出了一盆水,刚好浇在了楼下一个行人的身上。那个人一下子变成了落汤鸡。
  楼门里冲出了一个中年女人,对着楼上破口大骂:“你妈的瞎了眼了,没看到下面有人走过?”
  楼上的人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
  中年女人走到变成了落汤鸡的男人身边,一边摸着他的衣服,一边说:“啊呀呀,湿成这样了,这怎么走路啊,快点到店里,给你找一身合体的衣服换上。啊呀呀,这要是冻感冒了,该怎么办?”
  中年女人连推带拉,把那个男人带到了店里,楼上那个年轻女人也下楼来了,对着男人又是作揖,又是弯腰。中年女人对着年轻女人打了一个大耳瓜子,狠狠地骂道:“看大爷身上湿成什么样子了,还不赶快带到房间里去,给找身干净衣服换上。”
  年轻女人挨了打,满脸都是委屈,可是她对着男人强颜欢笑,将男人拉到了自己房间,说要给他换一身干净衣服。
  我们走过了这家店,我小心翼翼地看着楼上,担心也会有一盆水从天而降。我说:“那个女人太不小心了,怎么能把水泼在行人的身上。”
  柴胡说:“她是故意的。”
  我惊讶地问:“故意的?怎么可能?”
  柴胡说:“这你就不懂了,这是妓女拉客的一种惯用的招式,她们的行话里叫做喜从天降。那个中年女人是鸨母,那个年轻女人是妓女。她们盯上了过往的有钱人,但是这个有钱人又不愿意来妓院,她们就用这一招。那个男人全身淋湿了,肯定就不能再走路了,就不得不走进妓院。妓院装着赔情道歉,要给他找一身干净衣服换上。每家妓院里确实都有干净衣服,专门被这种上当的男人准备着。只要走进了房间,妓女帮你换衣服,在你身上摸来摸去,你能把持得住吗?”
  我听得两颊滚烫,似乎都看到了妓女帮忙换衣服的情景。
  真想不到,江湖上处处是骗局,妓院里也处处是骗局。妓院也是江湖。
  江湖无处不在。

  我们继续向前走,快要走到巷子口的时候,突然看到前面传来吵闹声,几个男人围着一个人痛殴。那个被打的男人抱着头颅,像只虾米一样,在地上滚来滚去。
  妓院里经常会有打架的事情发生,为了争夺同一个妓女啊,嫖娼后不给钱啊,偷了别人的东西啦……来到妓院嫖娼的,一般都会不是什么正经人,这么多不是正经人的人聚集在一起,要是不弄出点动静来,那才叫不正常。
  这种事情,柴胡懒得管他,我也不想管,我们走了过去。
  突然,我听见那个挨打的人高喊:“呆狗救我,呆狗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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