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骗局大全》——在这里,读懂江湖

  这年头,写点文章,还要被删除肢解,又没有任何反动言论,删它干嘛?
  回到西安城中,因为这次终南山下的神奇经历,我在帮中的职位得到了升迁。
  郭振海的这个帮派,叫做关西帮,帮中人人身材魁梧,模样凶悍,清一色的关西大汉,一看都是出生在函谷关以西的纯种西北人。西北恶劣的自然环境,也培养出了这一带男人粗粝凶猛的性格,只要认准了,就一条路走到黑,九头牛都拉不回。2000年前,秦始皇就是靠着这一帮不要命的男人夺取了天下。赳赳老秦,共赴国难,奋不顾身,复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战,前赴后继,一往无前。
  关西帮的职位分三级:天、地、人。我本来是人字级的最后一位,因为干倒了两个日本鬼子,被郭振海和亮子等人组成的领导层,提拔到了地字级。
  地字级中有两个人不答应了。他们说,为了从人字级进入地字级,他们用了十年时间,而呆狗刚刚加入关西帮,一夜之间就走完了他们十年走过的路程,他们不服。
  郭振海望着我,他说:“呆狗,你给大家说说,你有什么能力,能够一夜之间就走完别人十年走过的路程。”
  我看到向我挑衅的是两个大个子,一个黑色脸膛,一个红色脸膛。他们站起身来,满脸的不服气,就像两头被激怒了的公牛。
  我彬彬有礼地问他们:“我们要不要比试一下,内容、时间、地点都是你们挑选。”
  红脸汉子说:“我们现在就去外面广场,比拼拳脚,大家都认为你拳脚厉害,但我看来,就不过那两下子,没有啥了不起。”
  我说:“恭敬不如从命。好的,我们出去吧。”
  大院外面是一片辽阔的草坪,地势平坦,是比武的好场所。我挽着红脸汉子的手臂走向大门外,后面跟着一大群人,大家都想看看这一场比拼谁是赢家,所以显得非常兴奋。
  我们来到了草坪上,干枯的荒草像一床厚厚的棉毯子。我们站在草坪的中央,所有的人把我们围在中间。草坪的中央还有一棵钻天杨。红脸汉子摆了一个武术中常用的丁字步,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摊开手掌,掌心向上,这是比武前一个非常恭敬的姿势,表示邀请和手下留情。
  我抱拳向四周行礼,说道:“初到贵地,受到帮主和各位抬举,诚惶诚恐。”我又对着红脸汉子说,请他手下留情。
  围观的黑脸汉子说:“哪里来这么多屁话,敢打就打,不敢打就认怂。”
  我没有看黑脸汉子,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皮夹子,看着红脸汉子问道:“这是你的吗?”
  红脸汉子站直身子,在衣服上摸来摸去,他疑惑地问道:“是我的,可是怎么会在你身上?”
  我又从身上掏出一包哈德门香烟,问道:“这也是你的吗?”
  红脸汉子瞪大了眼睛,他说:“是我的哈德门,刚买的,我还没有拆包呢。你……”
  我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串叮当作响的钥匙,钥匙上吊着一个虎头挂件,我问道:“这也是你家的吗?”
  红脸汉子彻底泄气了,他收住拳脚说:“是我家的。不比了,兄弟对你老哥佩服不已,兄弟此后甘居你下,愿听从你调遣。”
  黑脸汉子听到红脸汉子这样说,就不服气地喊道:“你到底敢不敢真刀真枪上见功夫,靠着这点鼠窃狗偷的雕虫小技,想要让我们服你,做梦去吧。“
  红脸汉子对黑脸汉子说:“你还没有看出来吗?呆狗是高手,深藏不露,出手极快,日本柔道高手都不是他的对手,他刚才要是加害于我,我早就不会站在这里了。你快别再说了。”
  黑脸汉子斜睨着我,不屑一顾地说:“你是狗屁高手,不过会一点老荣的伎俩,就敢在老子面前充老大。你敢不敢和老子比拼器械,我们真刀真枪干一仗,你有这个胆量吗?”
  所有人都看着我,我沉吟不语。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个人既然敢于向我挑战说比拼器械,那么他肯定在器械上练就了一身过硬的本领。而我没有练过器械,我到底该不该和他比拼器械,我如何才能赢他?
  黑脸汉子嘲弄地对着我说:“怎么?害怕了?如果你不敢应战,以后就别在帮中充老大。”
  我知道必须让这个黑脸汉子吃点苦头,否则,以后我在帮中不但没有出头之日,而且还会遭受人字级的奚落。我看着黑脸汉子,朗声答道:“好,我迎战。”
  我正在思忖着怎么才能赢黑脸汉子,却听见他说:“今天我没有带刀,明天此时,在这里比拼,我只用刀,你的兵器,随你挑选。”
  我点点头。人群散去了。
  当天晚上,我回到了客栈里。
  这几天,我离开了,心想神行太保肯定会在客栈里等着我,可是没有见到他。他去了哪里?
  想着明天就要和黑脸汉子比拼器械,我心里实在没底。当年在西域走镖的时候,小眼睛只教给了我武术的基本技法;在大同城外的荒山上,陶丽教给我赤手一招制敌和枪法,从来没有人教给我怎么使用器械,而明天就要和黑脸汉子比拼器械,这可怎么办?
  临近午夜,街道静寂,客栈也静寂下来,黑暗中传来了车轮碾过青石街面的轧轧声,空气中飘荡着一股腐臭的气味,那是拉着粪便的车子从街面上走过。
  过了一会儿,街道上响起了梆子声,梆子声每敲三下,就停顿一次;再敲三下,再停顿一次,我知道,午夜三更来临了。
  梆子声过后,门外突然响起了叩门声,还有压低声音的喊声:“呆狗,呆狗。”
  我想着会是神行太保回来了,就毫不犹豫打开了房门,然而房门外站立的这个人瘦瘦高高,不是神行太保。借助着微弱的光线,我看到他长着一头乱发,如荒草一样披散在肩头,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我惊讶地问:“你是谁?”
  他说:“先别问我是谁,你先说说你是不是明天比武没把握?”
  我说:“是的,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明天比武?”
  他说:“我什么都知道。要和你比武的黑脸汉子家在五味十字,从这里出门向东走,穿过两条街道,向北拐,就是五味十字。黑脸汉子家在第二家,他有一口祖传宝刀,削铁如泥。”
  我更加好奇,问道:“你怎么知道?”
  他说:“我刚刚打听到的,我告诉你他家地址了,你自己想办法。”他说完后,就转身离去。他身高臂长,快走几步,一纵身,就攀住了客栈的墙头,翻身过去,悄然离去。
  来如清风,去如流云。这个江湖高手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帮我?
  知道黑脸汉子家在哪里,知道黑脸汉子有一口削铁如泥的宝刀,我马上就知道怎么做了。
  那天,一直到黎明,都没有等到神行太保回来。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应该不会吧,他早就是老江湖了,当年他还很小的时候,两个响马追杀他和那个玩嫖客串子的,他不但一路上给我们留下记号,还成功摆脱了两个响马的追踪,他已经是江湖上的高手了,肯定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中午时分,我来到了帮会中。黑脸汉子早早就来了,他怀中果然抱着一把刀,这应该就是他家的祖传宝刀吧。黑脸汉子看到我走进来,就自负地仰起头,用鼻子里发出两声哼哼。
  方脸看到我来了,就悄悄把我拉到门外面,问道:“呆狗,你有把握吗?那个人可是刀术名家,如果你没有把握,我就让取消这次比赛。”
  我说:“没事的,我有把握的。”
  我们一起来到了草坪中央,我和黑脸汉子站在树下,其余的人站在草坪边围着我们。黑脸汉子怀里抱着他的祖传宝刀,我空着双手。有人看到我这样,就喊道:“呆狗,你怎么连武器都不拿,你打不过他的。”
  我笑笑,不说话。
  黑脸汉子看到我空着双手,以为我盲目托大,就高声喊道:“胆大妄为,别怪老子不客气。”他抓住刀柄,想要抽出刀片,突然感觉到情况有异,一看,大惊失色,所有人看到了也都惊讶不已。
  黑脸汉子的手上只拿着一把刀柄,没有刀片。
  我飞快地爬上钻天杨,从树枝上抽出一把单刀,高喊一声:“看刀!”对着黑脸汉子凌空劈下。
  我落在了地上,黑脸汉子避让在一边,他拿着刀鞘鼓捣着,将刀片从刀鞘里倒出来。黑脸汉子一只手拿着刀鞘,一只手拿着刀片,他大惊失色道:“这不是我的祖传宝刀,我的祖传宝刀呢?”
  我举起手中的单刀说:“你的祖传宝刀在这里。”
  黑脸汉子还没有明白,他问道:“我家祖传宝刀,怎么会在你手中?”
  红脸汉子在旁边喊道:“真是个榆木疙瘩脑袋,都着了人家的道儿,还不知道。”
  黑脸汉子喊道:“把我的祖传宝刀给我,我们比拼。”
  红脸汉子说:“你手上连兵器都没有,还比拼个屁呀。”围观的人先是哄堂大笑,后来就纷纷劝说黑脸汉子,别再丢人现眼了。黑脸汉子羞愧满面,那张生铁一样的脸,现在变得又黑又亮,如同猪肝。
  郭振海站到了圈子中央,他对大家摆摆手,人群慢慢散开了。我把宝刀还给了黑脸汉子。黑脸汉子毫不领情,他从我手中一把夺过了宝刀,狠狠地说道:“今日之辱,没齿不忘,你等着瞧吧。”

  昨天晚上,我在客栈里没有等到神行太保,就悄悄溜出去,来到了五味十字第二家,翻墙进入了黑脸汉子家里。
  黑脸汉子在炕上熟睡,炕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把单刀,单刀用红绸布包裹着,显得异常珍视。我猜想,这可能就是黑脸汉子家中的祖传宝刀。
  黑脸汉子家的后院有好几把刀,插在木架上,显然是他经常练武的时候使用的,我拿出其中一把,别断了刀身,然后装进了祖传宝刀的刀鞘里,继续用红绸布包好,放在桌子上,而把他家真正的祖传宝刀偷出来,藏在了草坪中央那棵钻天杨上。
  黑脸汉子拿到的是没有刀片的刀鞘,和没有刀鞘的刀片,而我那都是他家祖传宝刀,自然就无法和我比拼刀术了。

  我们又回到了院子里,我坐在了地字级的第二位,位列黑脸汉子和红脸汉子的前面。
  大家刚刚坐定,我看到有一个二十多岁的人拿着一封信从门外跑进来,递给了郭振海。郭振海拆开后,神色凝重。人群中的说话声渐渐平息,大家都望着郭振海,想要知道那封信上写着什么。
  郭振海问道:“帮中的老荣,最近有没有人出去干大活?”
  人们都不说话,望着郭振海。
  郭振海又厉声重复一遍:“帮中的老荣,最近有没有人出去干大活?”
  天字辈中站起来了一个中年人,他脸色蜡黄,长手长脚,眼睛眯缝着,似乎还没有睡醒。他说:“帮主息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容我查明后,再回报您。”
  郭振海抖动着手中的信件说:“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当今全民抗战,日本鬼子是所有中国人的敌人,你们竟然敢偷军方的东西,人家军方都找上门来了,向我讨要东西。快速查出来,此汉奸是谁,按照帮规处罚,然后交给军方随意处置。”
  中年人说:“帮助放心。我下去查清楚,一定亲自给您押过来。”
  这个不知道深浅的老荣,到底偷了军方什么东西,让郭振海这样大动肝火。我深深地知道,江湖中人即使名声再大,在军队面前也什么都不是。当年师父凌光祖是江相派的状元郎,然而在他鼎盛期却被韩复榘派人烧为灰烬,我也差点被烧死。郭振海家大业大,帮中弟兄数百人,但是,郭振海仍然不敢和军队抗争,更何况,现在大敌当前,敢于和军方作对的,都可以以汉奸论处。
  军方的什么东西最重要?肯定是机密文件。可是,一个普通的老荣,怎么会偷取机密文件呢?他要机密文件干什么?难道帮中真有老荣是汉奸?

  那天晚上,我回到客栈,仍然没有看到神行太保。但是,我看到炕上的被子不是我离开时的样子,就在我离开客栈的时候,神行太保又回到客栈睡觉了。而在我回到客栈后,他又离开了。我不知道他这样昼伏夜出,究竟去干什么。
  那天晚上,月色很好,我一个人住在空洞洞的房间里,突然感到异常孤独,异常压抑,我感觉到房顶慢慢塌下来,地面也在慢慢抬升,将我压成一张纸片。
  在关西帮,我可能是有史以来晋升最快的那个人,但是我没有丝毫惊喜。功名利禄在我眼中一钱不值,亲情、爱情和友情才是值得让我珍惜的东西。在西安,我听到很多人说话的口音都和我相似,甚至连一些方言也是一样的,我们都不把女孩不叫女孩,而叫碎女子;我们都把男孩不叫男孩,而叫碎子,或者叫碎怂。流浪江湖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口音会这样亲切,难道我的老家就在这里,难道那个名叫王细鬼的我爹也在这里。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丝毫也不会想念王细鬼,因为他在我和钱之间,选择了钱,而丢弃了我,让老渣把我贩卖了。然而,我对我娘的思念一如既往。我娘是一个小脚女人,胆小怕事,她一辈子都生活在王细鬼的阴影里,生活在王细鬼的威吓和恐惧里,但是世间一个当娘的能够对他娃有多爱,我娘就对我有多爱。
  今晚月色融融,我突然特别想我娘。我不知道我家在哪里,因为我已经忘记了老家村庄的名字,当初被老渣贩卖的时候,那年我只有八岁。但是,我知道我的老家肯定就在这一带,也许和我只有咫尺之遥。然而,我却无法跨越。
  今晚,我还想起了翠儿,我莫名地突然响起了翠儿。我想当年我要是和翠儿结婚了,会是什么样子。可是,在马戏团的那一天,我因为贪玩,到了很晚才回来,而翠儿却不见了,我此后再也没有见过翠儿,本来,我们说好了那一天夜晚是要一起私奔的。没有了翠儿,我走上了另一条道路;如果那天有翠儿,我走的肯定是另一条和现在完全不同的道路。只是因为我那天贪玩晚归,才造成了今天这样的结局。唉,时也命也,谁也不能预料。
  有一个叫李幺傻的记者作家,写过一套《暗访十年》,这本书的第一句话就说:“偶然决定命运。”看来这句话完全正确,每一个人一生的命运都是由偶然决定的,谁也无法摆脱偶然的魔咒。
  那天我好像见到青儿了,如果妓院里的那个姨娘真的是青儿,那么她肯定知道翠儿的结局。可是,总是造化弄人,当我要去找到青儿相认时,她却跟着相好的逃走了,逃得无影无踪。
  我的生命中还有两个非常重要的女人,一个是燕子,一个是丽玛。江湖上只有英雄气短,哪里会有儿女情长。我一直幻想着会和燕子一起行走江湖,相濡以沫,仗剑天涯,无拘无束,然而,江湖不是我想象中的江湖,江湖血雨腥风,战争频仍,我们就像暴风中的两只小鸟,连自己都无法保护。燕子是我的未婚妻,但是我却没有给她带来幸福,也没有保护好她,我亏当她的男人。丽玛是那个让我从男孩变成了男人的人,然而她此刻杳无音信,她去了西域后,是生活在幸福中,还是生活在煎熬中,我仍然不知道。作为江湖中人,我可能比较称职,我身怀绝技,精通江湖各门技艺,义字当先,智勇双全;然而作为男人,我实在是一个不称职的男人。男人的职责就是保护好女人,可是我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女人。
  还有那些当年在江湖上照看我,对我恩重如山的长辈们,他们不是我的亲人,却胜似我的亲人,三师叔、虎爪、豹子、熊哥、黑白乞丐、胖大和尚、光头、白头翁……他们现在都在哪里?
  月色撩人情思,令人肝肠寸断。今晚,我想起了自己走过的那些苦难路程,我想起了我所有的亲人、恋人和朋友,我的心口像堵着一块石头,真想在旷野上发疯奔跑,将胸中块垒洒落在旷野上。
  我心中堵得慌,就爬上了客栈的房顶。凉凉的夜风吹过来,穿透了我的胸脯和四肢,我的思绪像一只蝙蝠,游荡在朦胧的夜色中。
  突然,我看到远处出现了一道人影,他从一棵树上跳下来,沿着屋脊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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