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骗局大全》——在这里,读懂江湖

  我走过去,紧紧地抱着大少爷,泪如雨下。
  大少爷看到是我,感觉非常意外,他说:“呆狗,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来这里?”
  我说:“你是我大哥,你来到这里,我就要跟到这里。”
  那天,在集市上,我和大少爷吃了一顿炒凉粉。炒凉粉是秦岭山中的特色小吃,把凉粉放在平底锅上,倒上酱油和葱末,反复搅拌煎炒,等到青色的凉粉变成了金黄色,就可以吃了,味道极为甘美。
  我问大少爷:“你夜晚住在那里?”
  大少爷说:“走到哪里,就住在那里。”
  我心中涌起了一阵凄凉,那个留学日本,家产万贯的大少爷,过得竟然是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少爷说:“我知道识字识数对山里的孩子很重要,他们都很聪明,但是可惜没有上学的机会,每个村庄距离每个村庄都非常远,根本就不能把他们集中在一起上课,所以,我就背着黑板给他们上课。我就是他们的学校。”
  我说:“刚才我也看到了,这里的人宁肯让孩子放羊,也不愿意让孩子识字识数,你这样做是徒劳无益的。”
  大少爷说:“我只是一介书生,我影响不了所有孩子,我只要多影响一个孩子,我就很满足了。”
  我说:“大哥,带上我,我跟着你一起走。”

  此后,我跟着大少爷一起在山中给孩子教识字。秦岭山中的村庄果然相距很远,我们需要走半天,甚至一天,才能够在山坳里找到一个村庄。即使找到村庄,也没有几个孩子。
  然而,即使有一个孩子,大少爷也尽心尽责地教课。大少爷的讲课内容是孩子的名字、爹娘、天地,和从1到10一共十个数字。每一个孩子都学会了以后,大少爷就和我再去下一座村庄。
  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我们经常累得汗流浃背。有时候,山中没有路,我们不得不攀着葛藤爬行。我在江湖上已经行走了二十多年,但是和大少爷行走的山路,是我这一生走过的最难行的路程。
  有一次,我对大少爷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给孩子教会了这些字,他们很快就会忘记了。而且,仅仅学这些又有什么用?”
  大少爷说:“我过几个月还会来到这座村庄,检查他们会不会写这些字,然后再教给他们新的内容。”
  我对大少爷心中充满了敬意,我觉得大少爷做的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事情。
  有一天,我们爬上了一座山顶,看到山顶上有一座寺庙,寺庙很小,但是打扫得干干净净,显然不久前有人来过。
  寺庙里是两尊紧挨在一起的塑像,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两个人看起来都很年轻。这些年来,我在江湖路上见到过各种各样的寺庙:土地庙、关公庙、岳王庙、菩萨庙、山神庙……但是,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一座寺庙像这里一样,供奉的是两个男女,而且是两个年轻的男女。
  我感到很奇怪。
  我们翻过了那座山,来到了山下,山下有几户人家。吃完饭后,我就问其中一个老者:“这山上供奉的是谁呀?”
  老者说:“是两个好人。”
  我问:“是谁呀?”
  老者说,很多年前,秦岭山中这边住着一个年轻男人,那边住着一个年轻女人。两个人在山上采药认识,就私定终身。有一天,女人提出夜晚在山顶上幽会,男子答应了。快天黑的时候,女人就从山的那边爬上山,而男人却没有从这边爬上去,他回到村子里,就和人赌博,赌得兴起,完全忘记了今天晚上的幽会。天快亮了,男人突然想起和女人的幽会,就赶紧从房间里跑出去。可是,这一晚一直在下雪,雪下得很大,男子边向山上爬,边幻想女人不要在山上。可是,他爬到山顶上后,突然看到女人倒在地上,身体冰冷,她在山上等候了一夜男子,而男子没有来,她被冻死了。
  男子看着女子的尸体,痛悔不已,他拿出身上的刀子,自杀了。后来,人们把他们合葬了,在山顶上给他们修了一座庙。
  我听到这里,心突然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一样,痛苦不已。我想起了翠儿。
  很多年前的那天,在那座小县城里,翠儿和我约定,让我早早回到客栈,我们趁着城门关闭前,溜出县城,然后去那个老太太家中,生活一辈子。可是,我去了说书场,听着说书艺人讲解张子龙大战长坂坡,居然忘记了和翠儿的约定,等到我听完说书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城门也关闭了。而我回到客栈里,没有找到翠儿。翠儿被高树林害死了。
  如果那天我没有去说书场,如果那天我始终和翠儿在一起,如果我们早早走出城门,以后的一切就不会发生,我会和翠儿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我们早就说好了,翠儿是我的女人,我是翠儿的男人。可是,我和这个赌博的男人一样,害死了自己的女人。这个男子自杀谢罪,而我却还有脸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且居然还活了这么多年。
  我对不起翠儿,我一辈子都背着沉重的罪孽,无法解脱无法洗刷的罪孽。
  一个男人不能让爱你的女人伤心,否则,你会在痛苦中追悔一生。
  我注定了要在痛苦中追悔一生。我总以为我会忘记了翠儿,没想到,岁月越漫长,那种痛苦越强烈。一个男人对于被自己伤害的女人,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几天后,我们来到了一座山下。
  风从山谷间掠过,树叶哗哗作响,我侧耳倾听,突然感觉到有异常情况。我对大少爷说:“别出声,慢慢向回退。”
  大少爷问:“怎么了?”
  我说:“树上有人,别看,慢慢向回退。”
  可是,我们刚刚退回了几步,远处的树叶一阵抖动,从上面跳下了几个拿枪的人。他们走到了我们的面前,看到我们只有一块泛白的黑板,就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说:“我们是教孩子识字的。”我知道遇到响马了。
  响马来搜我们的身体,神也没有搜到。
  一个独眼响马问:“你们识字?”
  我点点头,大少爷也点点头。
  独眼问:“认识多少字?”
  大少爷说:“世间的字都认识。”
  独眼感到很意外,他说:“世间的字都认识,口气很大啊。走,跟我们上山,山上有座寺庙,寺庙门两边有一副对子,要是你认出来,就不为难你们;要是认错了,就一刀砍了你们。”
  独眼响马在前面走着,我和大少爷在后面跟着,其余的响马拿枪走在最后面。我们走了半个时辰,来到山顶,山顶上果然有一座寺庙。寺庙里坐着一个光头。他硕大的头颅上一毛不拔,就像烧熟的瓦罐一样。
  光头看着我们,问道:“什么人?”
  独眼回答说:“两个教书先生,这个人说他认识世间所有字。”他用枪指着大少爷。
  独眼又用枪管指着寺庙两边的对子问:“写的什么?”
  寺庙两边的对子已经油漆斑驳,但是经过仔细辨认,还是能够看清楚的,大少爷念道:“夫妇是前缘,善缘恶缘,无缘不合;儿女原宿债,讨债还债,有债方来。”
  光头听到大少爷这么说,就喊道:“差不多,看来这两个真的识字,留下来,给我们当师爷。”
  我没有想到,大少爷也没有想到,我们本来是要教山里孩子识字,而现在成了响马的师爷。
  师爷的事情很少,就是阅读别的响马写来的书信,回复书信,并清点山上的钱粮账目。这点事情让大少爷来做,实在是大材小用。
  无聊的时候,大少爷就给响马们教识字。响马们看着大少爷,哈哈大笑,他们说自己都活了这么大一把年纪了,学识字能有啥用?大少爷说,只要识字了,就能够看懂书;能够看懂书,就能够明白做人的道理;能够明白了做人的道理,你就知道该怎么生活。你会识字了,你的儿子也会识字了,谁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当一辈子睁眼瞎?
  响马们对大少爷说:“我宁肯种十亩地,也不愿识一个字。”
  大少爷无奈,只好先找到光头,光头是响马的头领。
  大少爷问:“大当家的,喜欢现在的生活吗?”
  光头说:“这种生活挺好的,有吃有穿有钱花。”
  大少爷问:“你还想不想过上更好的生活?”
  光头问:“还有什么生活比现在更好?”
  大少爷说:“早些年,东北有两个响马,一个叫大个子,一个叫小个子,他们两个都拉起了一干人马,干得红红火火。后来,朝廷招安,大个子和小个子都成了军队里的人。刚进队伍的时候,两个人平起平坐,可是,一年后,大个子干到了师长,手下有成万人;二小个子回家种地,当了农民。你知道为什么吗?”
  光头听得兴趣盎然,他问:“为什么?”
  大少爷说:“因为大个子识字,小个子不识字。”
  光头疑惑地问:“打仗就是真刀真枪地干,还要识字干什么?”
  大少爷说:“识字的人,就有计谋,知道怎么分析敌情,知道怎么排兵布阵,中国有很多讲打仗的书,他能够看懂;不识字的人,就不明白如何打仗,就不能借鉴先人的作战经验。所以,一个男人想要成气候,干大事,非要识字不可。”
  光头笑着说:“这个故事是你编的吧?”
  大少爷正色说:“大个子从小想上私塾学堂,但是家里穷,没有钱,他就天天蹲在窗下听先生讲课。私塾先生看到每天都有一个碎娃站在窗外,即使刮风下雨也不离开,就感到很好奇,问他站在这里干什么?那个碎娃说,我想上学。私塾先生说,从今天开始,你就坐在学堂里上课,不收你的钱。就这样,这个碎娃学会了识字识数。官府收编了他之后,他作战善于运用智谋,升为了师长,坐镇沈阳。他把当年那个私塾先生接到了沈阳,让他在沈阳办学教书。这个私塾先生叫杨景荫,这个碎娃叫张作霖。”
  光头吃惊地问:“是东北王张作霖吗?”
  大少爷说:“除了他叫张作霖,谁还叫张作霖?”
  光头沉吟不语,良久,他抬起头说:“好的,从今天开始,你在这里给我们教识字。”
  光头当了一辈子响马,但是他不想让他的儿子也当响马,所以,他学习识字很努力。他的目的只有一个,学会了识字后,交给自己远在河南的儿子。
  响马也知道响马的名声不好听,所以,响马都不会在自己家门口当响马。
  山上的日子很平静,也很无聊,在我们没有来到山上以前,响马们每天的日子就是喝酒赌钱;在我们来到山上以后,响马们的生活变成了学习文化课。
  但是,学习文化课是一种艰辛而漫长的过程,响马们不答应了。光头想成为一名好学生,但是并不是所有响马都想成为好学生。
  每天,我和大少爷轮流给响马们上课。我们坚信,只要响马们有了文化知识,就不会做响马了,即使做响马,也会做一名好响马,不会滥杀无辜,不会劫贫济富。
  有一天,轮到我给这伙响马上课。
  我给他们讲了这样一个笑话:
  从前,有一个人,跟着先生学识字,先生写了一横,教给他们说,这是“一”;先生写了二横,教给他们说这是“二”;先生写了三横,教给他们说这是“三”。先生刚刚教完三,这个人就说:“我会写字了,你可以走了。”
  先生走了后,这个人自以为自己会写字了,洋洋得意,整天给人吹嘘。有一天,村中过红白喜事,就请这个人写礼单。来的客人姓万,这个人一听这个姓,就吓了一跳,拿出纸张在上面一笔一笔写了起来。写了很多,主人听到账房里没有动静,就跑过来看,看到纸张上有很多横线,问他这是在干什么,这个人说:“这个人也真是的,姓什么不好?偏偏要姓万,让我写了这么久,才写到三百。”
  响马们听到我这样说,一齐哈哈大笑。
  独眼站起来问:“那你说万字怎么写?”
  我在黑板上写了一个万字。
  “千字怎么写?”
  我写了一个千字。
  “百字怎么写?”
  我写了一个百字。
  独眼说:“万千百,一个字和一个字都不一样。那你说从四到就怎么写?”
  我又在黑板上写了从四到九。
  独眼说:“他妈的,太难写了。你说这世上有多少字?”
  我说:“没有几千,也有一万。”
  独眼歪着头说:“这么多字啊,这要学到猴年马月?”
  我说:“常用字只有一两千,只要学会这一两千就足够了。”
  独眼愤愤不平地说:“学这么多字,还不把我的脑子学破了?哪里有打枪爽快?”
  别的响马一听独眼这样说,也纷纷说:“不学了,打枪去。学这么多有啥用?”
  我拦住独眼问:“你打枪多久了?”
  独眼骄横地说:“三五年了。”
  我又问道:“枪法怎么样?”
  独眼很自负,他说:“指哪儿打哪儿,世间没有人能比我枪法更好。”
  别的响马立即跟着起哄:“是的,二当家的枪法贼准。”
  响马们正在起哄的时候,大少爷走过来了,大少爷听到响马们都在吹捧独眼的枪法,就说:“我们这里还有一个人,枪法也非常好。不如让他们比试比试,大家想不想看?”
  响马们听说有人和独眼比试,立即更大声地起哄:“好啊,好啊,是谁和二当家的比枪法?”
  大少爷说:“先别问是谁?我有一个条件,如果这个人枪法比二当家的好,你们以后就听这个人的;如果二当家的比这个人的枪法好,我和这个人以后都听二当家的。怎么样?”
  响马们立即拍着手说:“好啊,好啊。是谁呀?”
  大少爷笑吟吟地指着说:“是呆狗。”
  响马们一齐扭头看着我,我也含笑看着他们。独眼走到我的面前,上下打量着我,他疑惑地问:“你也会打枪?”
  我说:“我只会一点。”
  独眼仰天打了一个哈哈:“会一点就敢和我比试?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自小就是猎人,凡是我看见的猎物,就甭想从我枪口逃脱。”

  有一个响马抱来了两个瓦罐,挂在了树枝上。其余的响马鼓噪我们站在距离瓦罐十几丈的远处。
  我的手中拿着一杆步枪,独眼的手中也拿着一杆步枪。双手突然摸着步枪,我豪气顿生,步枪好像有生命一样,他躺在我的手中,等待着我唤醒。
  独眼伸出手说:“你先来。”
  我谦让说:“你先来。”
  大少爷知道我是快枪手,他听我说过以前的经历,知道我抬枪就打,不需要瞄准,就说:“干脆这样吧,我干预备——起,你们一齐抬枪发射,看谁能够打中瓦罐,也看谁最先打中。”
  独眼梗着脖子,自信地说:“没问题。”
  我以为独眼是个庸手,没想到他也是高手。大少爷刚刚说完预备——起,我们同时抬枪,同时打碎了瓦罐。
  响马们鸦雀无声,他们一起看着我。他们没有想到,这个会识字的呆狗,枪打得贼准。
  大少爷和我都没有想到,独眼的枪法会这么好。我当初练就了打枪不用瞄准的特技,而独眼也练就了这门特技,独眼打枪比我更有优势,他不用闭上一只眼睛。
  天色慢慢阴暗下来,响马们都不愿意回去,他们想看看这场势均力敌的枪法比拼,到底谁更胜一筹。
  独眼问我:“敢不敢打香火?”
  我问:“什么叫打香火?”
  我以前在黑暗中点起一根香,一枪过去,香就被打断了。但是我不知道秦岭山中的打香火是怎么打的。
  独眼说:“把一根香点着后,抛在空中,一枪过去,就要把香打灭,你敢吗?”
  我想,这其实就是移动射击,打活动的目标,不会有多高的难度,我说:“我敢。”
  十几丈开外,两个响马各拿着一根香,点燃后,只看到萤火虫一样大的星星之火。大少爷问:“准备好了吗?”
  我们齐声回答:“准备好了。”
  大少爷对着那两个拿香的响马喊:“预备——抛。”
  两个响马都把香抛在了空中,差不多两声同时响起的枪声,香火在黑暗中熄灭了。
  大少爷让人点着火把,查看两个响马的身前身后,都没有看到香,而在他们身后几丈远的地方,才看到两根已经被摔断成了几节的香。
  暂短的静默后,响马们齐声叫好。
  其实,打移动的香火和打静止的香火是一个道理。当把香火抛起来后,到达最高处,香火就停止了,这时候再设计,对于神枪手来说,就会百发百中。所以,我们的枪声几乎是同时响起,因为我们都选择在香火被抛在最高处的时候开枪的。
  两场较量,我们都打成了平手。
  独眼向我伸出手来,他握着我的手,使劲地摇晃着,我能够感觉到他的惊讶和敬佩。
  独眼问:“你的枪法跟谁学的?”
  我说:“要说教我打枪的师父,这可是一个厉害人物,她是一名优秀军人,枪法非常准,她除了枪法准,枪法快之外,她还会盲打。”
  独眼好奇地问:“什么叫盲打?”
  我说:“盲打,就是在黑暗中不用看,仅仅凭借声音,就能够击中目标。”
  小时候看《水浒》,
  总是骂宋江,认为是宋江害死了所有好汉。
  长大后,再读水浒,
  我总在想,土匪的出路在那里?
  哪里才是土匪的最终归宿?
  在乱世,土匪的结局无外乎三种:夺取江山,归顺朝廷,被杀被砍。
  当时的梁山,想要夺取江山,是一种梦想,
  朝廷想要剿灭他们,也不现实,因为那时候各地占山为王的土匪太多了,
  所以,剩下的只有归顺朝廷了。
  现在,我很能理解宋江了。
  归顺朝廷,是土匪一条最好的路径。
  现在再看水浒,看到的不是江湖义气,看到的是英雄气短,江湖无奈。
  “我认识一个年轻的道士,他专门抓鬼的……”
  这是一位素未谋面的朋友,刚才发给我的信息,大家怎么看?
  谢谢所有关心我的朋友,
  身体好转后,立即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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