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豹子、老道拿走了神医和骟鸡匠身上所有的钱,然后从他们的衣服上撕下布条,堵住他们的嘴巴,把他们绑在树林里。这几天,那些被我们激怒的狼群肯定会四处报复,他们很快就会成了狼群口中的美味。
那封老杆子送给李仁堂的书信,被我做了手脚。老杆子要让李仁堂给各处劫贼送信,让他们在山西永济县普救寺聚集,一起向总舵主发难。我把普救寺改成了仓圣庙。仓圣庙在陕西白水县境内。普救寺在黄河东岸,仓圣庙在黄河西岸,两地相距几百里。即使挂再大的风,也不会把普救寺的消息传到仓圣庙。仓圣庙是造字者仓颉的庙宇,他出生在陕西白水县。传说中,仓颉夜晚造字,窗外传来鬼的哭声。因为有了汉字,鬼魂前世的恶行就会记录下来,被后世人代代唾骂。
我用木头刻了一枚印章,然后又用烛油滴在信封封口处,在信笺最后和信封封口都盖上了印章。这样的书信足以以假乱真。
我刚刚走出树林,就看到远方奔来了一个骑马的人,那个人穿着军装,手中拿着马鞭。他不断地用鞭子打着胯下的枣红马,枣红马低头猛跑,他一定是有什么急事。
豹子看着远处的马,他喊道:“拦住他。”
我们七手八脚攀折低矮的树木,放在路上。骑马的人赶到了跟前,马咴咴叫着,人立而起。骑马的人看着我们,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喊道:“让开,老子有急事。”
我问:”你有什么急事?”
骑马的人喊道:“老子的事,你管得上?你耽搁得起?老子一枪毙了你。”
骑马的人从肩膀后拿起枪,准备拉动枪栓。我几步赶过去,跳起来,一把将他从马上拉下来。我说:“把你的马借老子用用。”
骑马的人从马上掉下来,他的气焰一下子被打灭了。他哀求道:“大哥,我真的有事,有急事。”
老道拉住了颠着碎步不安分的枣红马,把马缰绳交到了我的手中,他问:“你有嘛事?”
骑马的人说:“快要打仗了,我去送信。”
老道惊讶地问:“日本人都被赶走了,谁和谁打仗?日本人又来了?”
骑马的人说:“不是日本人,是中国人和中国人打仗。”
老道叹口气说:“都是中国人,打个什么劲啊,无论是哪一方,死一个人,剩下孤儿寡母怎么活?”
骑马的人说:“长官有令,让我送信。”
豹子问道:“北面打仗,你去南面干什么?给谁送信?”
骑马的人看了看我们,欲言又止。
豹子说:“说不清楚,你就甭走。”
骑马的人说:“我们挡不住了,长官让给他老婆送信,让赶紧带上娃娃带上钱向南跑。”
豹子说:“如此说来,你的马就借我们用一下。用完了再还你。”
骑马的人连连摆手说:“使不得,使不得,耽搁了送信,我没法回去交差。”
豹子将我扶上了枣红马,回头对骑马的人说道:“你还回去干什么?中国人打中国人,打个什么劲?前面挡不住了,你就赶紧逃命吧,最好逃回家去。”
我骑在马上,马撩开四蹄奔跑,我在马上被惹得哈哈大笑。
大约跑了多半个时辰,我就赶到了同州府,找到了李仁堂。
李仁堂坐落在同州府一条偏僻的巷子里,我问了好几家药铺,才有人告诉了我,可见这家中药铺极为隐秘。
李大掌柜的是一个看起来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他穿着绸缎棉衣,脸上带着平和的笑容,这样的外表让人一见就感觉很亲切,然而,他却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江湖恶魔。
我把伪造的书信交给了李大掌柜的,李大掌柜的举起来很认真地看了看,然后和颜悦色地说:“您一路辛苦了,请来上房歇息。”
我摸摸身上藏着的一把短刀,跟着李大掌柜的走出了房门。这把短刀异常锋利,危急时刻,我手持短刀,可以抵抗几个人的进攻。
我和李大掌柜的穿过干净整洁的院落,走向上房。我看到院落墙角有几株腊梅鲜艳地盛开,像一丛丛怒火。我走过雕花的四折对开的木门,走进了上房。上房正中的墙壁上挂着一张画像,一个很老很老的秃头老人正在采摘草药,我想,这可能是孙思邈或者李时珍。
我坐在一把椅子上,李大掌柜的坐在另一张椅子上。李大掌柜的笑眯眯看着我,他说:“您气宇轩昂,相貌堂堂,前途无量啊。”
我少年时代跟着师傅凌光祖学过所谓的相面术,知道这都是无稽之谈。所以,我只是笑笑,并没有说什么。
李大掌柜的看着门外,说:“我家下人真是不长眼色,看到来了贵客,也不沏茶,还是我亲自来吧。”
李大掌柜的走出房门,我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向四周看看,看到房间里窗明几净,房顶上安装着明瓦,阳光透过明瓦照进来,在墙壁上留下了一块方形的光亮。明瓦,就是一块透明的玻璃。那时候玻璃极为稀缺,只有有钱人家才会在房顶上安装这种玻璃明瓦。因为屋顶上有明瓦,房间一下子就变得亮堂起来。
李大掌柜的端着茶壶茶碗走进来,他坐在桌子另一边的椅子上。他的神情依然是笑眯眯的,看起来异常和善。他问:“老杆子的哮喘病好了没有?”
我不知道老杆子居然还有哮喘病,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好点点头,含含糊糊地说:“好些了。”
李大掌柜的笑着说:“只要好些了,就太好了,愿他老人家健康长寿。我好几年都没有再见过老杆子,他儿子肯定结婚生子了,是吧?”
我又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又点点头,说:“嗯,对的。”
李大掌柜的继续和我拉家常,他说:“老杆子这人外表凶悍,五大三粗,像张飞一样,其实黑心很善良,对谁都很好,像个妇人一样。”我看到李大掌柜的飞快地瞟了我一眼,接着问:“临出门时,李大掌柜的怎么交代你?”
我又难住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突然意识到这里面有鬼,李大掌柜的开始怀疑我了,可是我又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他凭什么怀疑我?我决定反客为主,不能跟着他的话题走,我应该让他跟着我的话题。
我说道:“老杆子交代说,让我快去快回。你这座房子真是漂亮,那一年修盖的?”我偷偷地摸了摸身上的短刀。
李大掌柜的没有接过我的话头,而是突然拍响了他的座椅扶手。我眼疾手快,一只手撑住了桌子,两条腿摆出了一字马,胯下突然出现了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黑洞,刚才坐着的那张椅子掉了下去,似乎正有冷风从黑洞深处倒灌上来。
猝然出现的险境,让我震惊不已。
李大掌柜的看到我没有掉下深洞,也吃了一惊,他绰起桌子上的茶壶,向我砸来。我一伸手,将茶壶拨在了一边,茶壶撞在墙壁上,破成了无数碎片。
我拄着桌子的那只手臂一用力,就一个鹞子翻身,站在了桌子前。李大掌柜的看到我身手敏捷,吓得满脸惨白,他啊呀呀地惊叫着,冲出了房门。
我跳起来,一只脚蹬着桌子,借助这一股反弹力,跳到了门后。就在我将要一步跨出房门的时候,房檐前突然落下了一张渔网,将我阻挡在了房间里。
渔网是用牛皮绳索编成的,撕不开,咬不破。我摸向身上,却没有摸到短刀,刚才事发突然,短刀肯定掉进了深洞里。
我退回到房间里,将桌子和凳子放在地面中央,摞起来,准备砸开明瓦钻出去。可是,就在这时候,明瓦被揭开了,屋顶上出现了一个人,他拿起一团点燃的棉花丢进来。
棉花落在地上,浓烟滚滚,烟雾中夹杂着刺鼻的气味,我赶紧脱掉衣服,包住头部。那种刺鼻的气味丝丝缕缕地钻进来,钻入我的鼻孔,让我头疼欲裂。
我慢慢失去了知觉。
我的意识开始清醒过来后,被五花大绑带到了地下室里,墙壁上挖了一个洞,洞里放着一盏油灯。李大掌柜的坐在一张太师椅里,端着茶杯,脸上依然是一幅笑眯眯的和蔼神情,他喝了一口茶,茶杯和茶盖发出了清脆的撞响,然后,他把茶杯放在桌子上,慢条斯理地弹弹丝绸棉衣上的尘土,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的手臂被勒得生疼,两只脚也被绳索绑着,脚腕处也火烧火燎地疼痛,我怒气冲冲地看着他,喝问道:“为什么要绑我?”
李大掌柜的依然笑容满面,他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我是给老杆子送信的。”
李大掌柜的脸上有了戏谑的笑容,他对着门外喊道:“羊羔子,你把我抽屉里那几封信拿过来。”
门外答应了一声,然后,走进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他的手中拿着几封信。李大掌柜的向羊羔子点点头,羊羔子双手举起信笺,对着明瓦,让我查看,我看到那些信笺的落款处都有老杆子的印章。接着,少年又拿起了我伪造的老杆子的那封信,我一看到我伪造的老杆子印章,一下子明白了。
老杆子的印章中间有一个小洞,需要对着阳光才能够看清楚,而我伪造的印章中间没有小洞。对着阳光,真伪立辨。
李大掌柜的说:“你明白了?你可明白了?”
我神情沮丧,一言不发。
李大掌柜的说:“老杆子叱咤江湖五十年,岂能没有防人之心?老杆子的印章中插着一枚绣花针,摁下印章,纸张上就有一个小洞。哈哈,想不到吧。”
我看着他,依旧一言不发。
李大掌柜的又说:“老杆子年龄虽老,但身体很好,他没有哮喘病,而你说哮喘病好些了;老杆子一辈子无儿无女,而你说他儿子结婚生子了;老杆子瘦小精干,我故意说他五大三粗,你没有反应;老杆子每次送信前,都会叮咛说,危急时刻吞掉信笺,而你说老杆子叮咛的是快去快回……哈哈,我李大掌柜的岂是别人能够欺骗的?”
真没有想到,老杆子如此老奸巨猾,李大掌柜的也如此狡猾。
不知道为什么,发了几条评论后,就不能再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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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地下室里跑进了一个人,墙壁上的油灯光忽忽悠悠,差点熄灭。
李大掌柜的责怪道:“什么事情?慌什么?”
那个人说:“门外来了一个瞎子乞讨。”
李大掌柜的说:“一个瞎子,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给两馍,把他打发走。这点小事也要给我说?”
那个人说:“瞎子不要馍,他要银子。”
李大掌柜的说:“给两银子把他赶走。”
那个人出去了。我感到奇怪,一个瞎子也会狮子大张口,不要馍,要银子。突然,我觉得这种事情蹊跷,瞎子怎么会这样强势呢?莫非他是瞎子二哥?
过了一会儿,那个人又跑进了地下室,神色慌张,一进门就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汗水。
李大掌柜的不满地问:“又怎么了?”
那个人说:“瞎子要五百两银子。”
李大掌柜的嘿嘿冷笑着:“翻了天了?一个臭瞎子敢要五百两银子,这不是乞讨,这是寻事。把他打出去。”
那个人说:“是的,我们就过去,想把他打出去,可是这个瞎子胸前挂着口袋,口袋里装着石头棋子,一棋子一个,一棋子一个,打得贼准,很多人的额头都被打烂了。多亏我躲在墙角,一声不吭,才没有打我。”
李大掌柜的动怒了:“岂有此理!你们这么多人打不过一个瞎子,我养你们干什么?”
那个人低下头,神情沮丧,他说:“我们能打过一个瞎子,我们怎么会打不过一个瞎子?瞎子给我们撂棋子,我们给他撂石子,我们躲在墙壁后面,突然一齐把石子撂过去,瞎子躲过了这一块,躲不过那一块,他的头上挨了好几块石头。”
李大掌柜的仰头大笑。我心中充满了痛楚。我已经听出来了,这个瞎子是我的瞎子二哥。
那个人接着说:“可是……”
李大掌柜的问:“可是什么?”
那个人说:“可是,墙壁后面突然冲过来一个人,高大健壮,像天神一样,他抓住我们中的一个,一撂就撂到了房顶上;又抓住了我们中的一个,再一撂也撂到了房顶上。跑得快的都跑脱了,跑得慢的都被撂到了房顶上。然后,他拉着瞎子离开了。”
我知道,这个力大无穷的是豹子,豹子救走了瞎子二哥。
李大掌柜的站起身来,说道:”岂有此理,堂堂的李仁堂,人家想进就进,想走就走,这事传到江湖上,我这张老脸还往哪里搁?我以后还怎么走江湖?马上派人过去,跟紧点,看这两个是什么来路?”
那个人答应一声,刚想走出去。突然,门外又跑进了一个人。油灯光忽忽悠悠,又差点被扑灭了。
李大掌柜的盯着来人问:“又是怎么了?”
来人说:“来了一个道士,怀里抱着一口水缸,要我们用银子把水缸装满。他说,如果不答应,就要防火烧了李仁堂。”
李大掌柜的声音高了八度:“一会儿来个瞎子,一会儿又来个道士,我李仁堂不是慈善坊。这些人摆明了是寻事来的。操家伙,砍死他。”
来人出去了。地下室里的油灯光又亮堂了很多,我知道这个人是老道,他和瞎子二哥一样,化缘乞讨都是借口,目的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在李仁堂。
李大掌柜的走近我,逼问道:“外面这些人是什么路数?是不是和你一伙的。”
我冷笑着对他说:“老子可以告诉你,老子在江湖上名声很响,手下弟兄没有上万,也有几千。识相的,赶快放老子走,老子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你敢动老子一根毫毛,我手下的弟兄把你碎尸万段。”
李大掌柜的回答说:“都是吃搁念的,谁也不是吓大的,没有一副好牙口,就不吃江湖这碗饭。是你自己要来我李仁堂,不是我请你来的。既然来了,怎能又把你赶走?”
我继续威胁说:“你等着,我的弟兄千千万,此时已经在黄河岸边聚集,要把你的李仁堂踏为齑粉。”
李大掌柜的张开嘴巴,想要反击我,门外突然又有一个人跑进来了,他跑得气喘吁吁,满脸惊慌。我一看,是先前的那个人。
李大掌柜的再次站起来,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那个人说:“又打起来了。”
李大掌柜的说道:“一个臭牛鼻子老道,你们这么多人都奈何不了。我养你们是来酿醋的,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