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骗局大全》——在这里,读懂江湖

  两天后,我又走进了那家字画店,又见到了那个中年男人和那个少年。这次我知道了,中年男人叫楚润轩,少年叫冰溜子。我不知道冰溜子是少年的真名还是诨号,大家都这样叫他,我也跟着这样叫。
  这次,没有见到那个干巴瘦老头。我对那个老头没有好印象,因为他第一次见面,就用他的狗爪子凶巴巴地指着我。
  冰溜子看到我来了,就对着笑着,笑得很开心,露出满嘴的白牙,像个野兽一样。这一年,我觉得我长大了,我要有自己的朋友圈子,要有自己的交际范围,我觉得冰溜子是一个可以交往的人。
  楚润轩对冰溜子说:“去地下室把熏好的字画拿出来。”
  我试探地说:“我也去,给冰溜子帮忙。”
  楚润轩说:“好。”
  我高高兴兴地跟在冰溜子的后面,走到了后院,然后又走到了后院的墙角。墙角有一道伸向地下的台阶,沿着台阶下去,走十几米,又看到了另一番天地。
  地下室的四面都点着煤油灯,中间放着一只大锅,锅下烧着柴禾,锅里盛着水,热气腾腾,锅上夹着三根竹竿,竹竿上搭着纸张。
  我指着大锅问冰溜子:“怎么在这里烧水?烧这么多水干嘛?”
  冰溜子说:“大锅里盛的不是水,而是茶水。”
  我又问:“烧这么多茶水干什么?”
  冰溜子说:“茶水熏上面的字画,字画就会变成黄色。”
  我说:“哦,搭在竹竿上的是字画,我还以为是纸张呢。”
  冰溜子说:“用茶水在下面熏,不但纸张会边松脆,就连墨汁印章都会变得陈旧。”
  我问:“这得熏多久啊?”
  冰溜子说:“看时间。一般熏一天,陈旧程度就相当于一二十年,你想要东晋王羲之的字,那就需要熏两三个月。”
  我问:“王羲之是谁?”
  冰溜子在墙角的一沓陈旧的字画中翻了翻,给我拿出一张说:“这就是王羲之的字,这一张要是真迹,最少需要一卡车银元。”
  一卡车银元,那得有多少钱啊。我惊讶地捧着王羲之的字,却发现他写得一点也不好,潦草不堪,我没有一个字能认识。我想,不就是几个字吗?谁写不是写?凭什么你叫了王羲之,写出来的毛笔字就那么值钱,我叫了王呆狗,我写的字就没有人要?就这几个我不认识的烂毛笔字,顶不了吃,也顶不了喝,给我我都不要,还卖那么多钱,蒙谁呀!
  王羲之的字我不喜欢,我就改看画,画我终究能看懂,就像那个八大山人画的花鸟画,我一看就喜欢。
  有几张纸上画的是马,那些马膘肥体壮,有的在吃草,有的在奔跑,还有的在嬉戏。这些马还得很不错,最起码我能看懂,知道这是马,而且还画得很像,比那个名叫王羲之的人强多了。王羲之嘛,纯粹就是一个骗钱的,写字那么烂,还要那么多钱。其实那些写毛笔字卖钱的人都是骗子,字不就是让人认嘛,你们故意把字写得歪歪斜斜,让人看不懂,认不出,装神弄鬼,然后就说你写的是艺术。饭是让人吃的,你们故意把饭做得极端难吃,别人提意见,你们摇头晃脑地说你们那是艺术,我呸!
  我喜欢那些马,就问冰溜子:“谁画的?”
  冰溜子说:“唐朝的韩干。”
  我问:“这一张画卖多少钱?”
  冰溜子说:“要是真迹,也值一卡车银元。”
  我要有几十卡车银元,全部买了韩干的画,王羲之的字一张也不要。用他的字擦屁股,我还嫌纸太硬。

  冰溜子抱着王羲之,我抱着韩干,我们从地下室走出来。我本来想着这些字画就能够摆在店铺里卖了,但是,冰溜子说:“还不行。”
  我问:“还需要什么?”
  冰溜子说:“还需要虫蛀。”
  我说:“虫都蛀了,谁还要啊。”
  冰溜子说:“这种东西,越老越值钱,越破烂越值钱。有了虫蛀,万字更会相信这是值钱东西。”
  冰溜子拿起一张王羲之,在边角滴下了几滴蜂蜜,然后放在了院子里。一会儿,几只蚂蚁兴冲冲地赶来了,它们爬在蜂蜜的地方狂啃,它们显然很高兴,摇晃着触觉,也摇晃着脑袋。
  仅仅一盏茶的功夫,王羲之的边角就出现了几个小洞,完全像虫蛀过的一样。
  茶水熏过了,蚂蚁啃过了,还不行,冰溜子从墙角扯下几根蛛网,缠绕在王羲之的边角,这才卷起来。
  现在,一副价值连城的王羲之的字幅就做成了。
  我问:“这幅字能卖多少钱?”
  冰溜子说:“少了一百块大洋不卖。”
  一百块大洋?刚才冰溜子抱上来了几十张王羲之,这得卖多少钱啊!
  那天,我在字画店里,还见到了一个老头,他满脸皱纹,肤色粗糙,看起来就像下了一辈子苦的农夫。他话语很少,但是楚润轩对他很敬重。我问冰溜子那是谁,冰溜子说那个人每隔几天就来一次字画店,但是几乎不说话,他也不知道那是谁。

  几天后,顺娃又带了两个人过来,让我把他们送到一个叫做周家口的地方。这次是两个男人,头发都花白了,但是精神矍铄。
  我悄声对顺娃说:“我不认识周家口。”
  顺娃说:“这两个老人要去周家口收古董,我说我忙,让你带着去。出了北门,一直走,然后只要见岔路口,就左拐,左拐几次,就能走到周家口。”
  我问:“一共左拐几次?”
  顺娃说:“你反正一直左拐,就能遇到接应你的人。”
  我想,顺娃为什么要我带着去,可能我和万字在一起,他们对小孩没有戒备心。
  我带着他们出了北门,左拐两次,越怪道路越窄,我正想着前面能不能走通,突然看到苍茫暮色中,有人在鬼鬼瑟瑟地盗墓。
  看到有人盗墓,那两个老头眼都亮了。
  看到有人盗墓,我非常害怕,藏在树丛中。两个老头想要过去,我说:“等一等,等他们走了再过去。听说这些盗墓贼心狠手辣,见人就杀。”
  胖老头嗤然一笑说:“盗墓贼不就是想多卖两钱吗?你给他们钱,他们怎么会杀你?”
  我说:“他们盗墓是不想让人看见的,要是发现我们看见了,我们还能活吗?”
  胖老头以经多见广的口吻说:“我和盗墓贼打交道又不是一回两回,他们就是当地的农民,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
  瘦老头也跟着说:“我们收购古董的,最想找的,就是盗墓贼,盗墓贼挖出来的,绝对是真货。要是盗墓贼卖出去了,倒手几次,不但价格高昂,而且还很可能遇上了假货。”
  胖老头说:“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胖老头和瘦老头不顾我的劝阻,从树丛里走了出去,我没有办法,只好战战兢兢地跟在他们后面。我小心翼翼地说:“如果遇到什么意外,千万别怨我。”
  胖老头说:“能有什么意外?这是我们千载难逢的机会,一会多给你两钱。”
  我们走进了那群盗墓贼,盗墓贼非常惊慌,他们把从坟墓中刚刚挖出来的,还带着潮湿泥土的古玩,用一张花布床单包一包,就准备逃走。
  胖老头高声喊:“别走,别走,我是买家。”
  盗墓贼跑出了十几米,有的继续奔跑,有的迟迟疑疑地停下来。前面奔跑的看到后面停了下来,也不跑了。
  我们来到那座被刨挖开的坟墓旁边,坟墓旁有一棵长得歪歪扭扭,树身扭得像麻花一样的老柏树。北方风俗,死者掩埋后,在坟茔旁一定要再柏树。这棵柏树这么老,说明这座坟墓也很古老。
  我们看到坟墓表皮被铲开,荒草呀泥土呀脚印呀一片狼藉。坟墓上方有一个深洞,站在上面望不到下面,但是能够感觉到很幽深,洞口的旁边还有一些衣服的碎片,是那种非常陈旧的丝绸花布碎片。
  死者旁边的柏树,和死者身上的丝绸花布碎片,说明这座坟墓不但是一座古墓,而且是一座大户人家的古墓。
  大户人家才有殉葬品,穷困人家死了,用席子一卷就掩埋了。
  种种迹象表明,这座坟墓里不但有货,而且还会是很值钱的好货。

  那群盗墓贼望着我们,心怀戒备,他们一条腿朝前,一条腿朝后,做好了还要再次逃跑的准备。胖老头腆着大肚子,挥舞着手臂说:“我就是来买古董的,让我看看,都是些啥玩意。”
  盗墓贼中也有一个老头,穿着黑色粗布上衣粗布裤子,他的年纪看起来和胖老头差不多,但是精神状态不如胖老头。胖老头红光满脸,看起来就养尊处优;粗布老头满脸黑斑,那是长期风吹日晒造成的。
  粗布老头说对胖老头说:“你们是谁?从哪里来的?”
  胖老头说:“我们从京城来,回去想带上几件古玩,作为传家宝。听说县城里都买不到了,全是假货,就来乡下买。”
  胖老头刚说完,瘦老头就接着说:“我们要去周家口,这个小孩是给我们带路的。他就是你们县城的人,不信,你问问他。”
  盗墓贼中走出了一个小伙,穿着坎肩,佝偻着腰身,看起来未老先衰,一般长期在乡村干繁重农活的人,都会这样。他指着我问:“这个孩子,你家在县城哪里?”
  我说了刻章子所在的那个地址。
  他又问:“顺娃你认识不认识?”
  我说:“认识。”
  他接着问:“冰溜子认识不认识?”
  我说:“认识。”
  小伙子对着粗布老头说:“真的是县城的人。”
  胖老头长长吁了一口气,他说:“你看看,我就说我们是来买古玩的,你不信,现在有这个小孩作证,你们总该相信了吧。”
  粗布老头看看我们三个,似乎确定了我们的身份,这才说道:“这位客人,不是俺们不想卖给你,卖给谁都是卖,可是,这些东西不能卖给你。”
  胖老头说:“你都说了,卖给谁都是卖,为什么又说不能卖给我?”
  粗布老头说:“你不知道啊,这个古墓一被发现,就被大东家买了。比方说,大东家说这个古墓我用一千块银元买了,挖出来的东西全部归我。要是挖出来的东西超过一千块银元,大东家就赚了;要是挖出来是个空坟,大东家就赔了。”
  瘦老头说:“这个方法我听说过,有的古墓就是这样的。”
  粗布老头接着说:“这个古墓是昨天才发现的,大东家就买了,给了我们老板两千块银元,我们老板就找我们来挖,这不,就挖出来这一堆东西。这一对东西我们不能卖给你,我们必须全部交给大东家。”
  胖老头说:“让我看看,都挖出来些什么东西?”
  粗布老头说:“你看也是白看,不能卖给你,你干脆就别看。”
  胖老头说:“看一下打什么紧,又不会给你看没了。”
  胖老头挥挥手,让坎肩小伙把花布床单打开。
  床单一打开,胖老头和瘦老头都一声惊呼,那里面有青铜器,有瓷器,有字画,有玉石,鼓鼓囊囊一大堆。胖老头和瘦老头一边站了一个,借助着愈来愈暗淡的天光,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大堆宝贝,他们想要拿起来查看,被看见小伙伸手挡住了。我看到坎肩小伙伸手阻挡的时候,趁机把花布床单上的一枚印章夹在手心,放在了自己口袋里。站在我旁边的瘦老头也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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