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9】如今,我是一个感染上艾滋的十八岁年轻人

刚刚我姥娘、姥爷、大舅舅、小舅舅从乡下上来去医院看我准备做手术的爷爷。
虽然我不是河南人,但从小就是喊外公外婆叫做姥爷姥娘,也不知道这河南话标不标准。

姥娘一看到我就说“这狗熊的,现在真高啊”。
——看看裸足167,穿双鞋子垫巴垫巴最多170的自己,觉得这话也就只有我姥娘能问心无愧地说出口了。

几个人连着我妈在楼下的小餐馆吃了口午饭。可能是老年人的口味不同,姥娘觉得什么东西都酸得反胃,唯一还能入口的汤,姥娘一边拨弄开香菜,一边愤愤不平地说:“这yan xu!”

一时间大家都没什么话说,只能拿我开腔,说些“还有一个多月就能解放了”的话。我也就应景地笑笑,埋头扒饭。

吃了会饭,碰上了住我楼上的徐老师。徐老师是教初中化学的,他丈夫是教初中物理的,一到周末就有不少学生来他们家补课。夫妇两个你教化学我烧汤,你教物理我洗衣,双剑合璧,天下无敌。他们的女儿,去年刚刚高考,全市文科第五名,没高兴去南大,去了北京的一所大学。

徐老师摸摸我的头说:“小帅哥,再努力个把月你也就能解放了”,我妈一面艳羡,一面呵呵呵笑。我也呵呵呵笑。好像全世界的人都觉得眼前的这个小孩考上大学就应该无忧了,工作结婚那都得再过几年操心。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头发一天没洗就油腻腻的男孩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有人安慰我,劝我不要将自己边缘化,艾滋不发病时你仍与常人无异。

可我做不到。我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这种微妙的心理状态,但我现在越是正常地上学,越是平常地与同学交流,心里越是空落落的、越是失望。只有不断地提醒自己是个艾滋病毒携带者,才能强打起精神继续生活下去。

可能所有生了病的人都是一个样吧,为人、行事越来越果决坚强,心灵却越来越柔弱、敏感。

就像刚刚和姥爷姥娘他们吃饭。我盛了一小碗饭。大舅舅随口笑我一句:“小伙子就吃这么点啊。我们家鹏鹏这么小的碗可以吃五碗的。”
我心下一惊,好像自己吃的是越来越少了。原本食量大到同学请我吃饭都要犹豫一下,原本永远都是在别人吃完了的时候还在勤勤恳恳地扫光汤汤水水的我,好像吃的是越来越少了。不知道是心理因素还是因为别的,没敢想。

我知道艾滋病人到后来是什么模样,大概就像是《达拉斯买家俱乐部》里的男主、配角那样。只可惜对于拿了奥斯卡的他们来说,骨瘦如柴是证明他们角色的需要和演戏态度的证明;对于我来说,却是实实在在的生死之虞。

自从我确诊以来,我一直在告诫自己要多吃,没胃口也要吃。以前吃饭是为了生活,现在吃饭是为了生存。我一定得多吃一点,我将对于死亡的恐惧简化到不要让自己瘦下来的念头。

所以我在大舅舅的注视下,把那个小碗盛满了。我告诉自己,可能这口饭吃下去,这碗汤喝下来,你就能活得更久一点。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