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写下去。
当时我近乎哀求地对那个免疫科的阿姨说:“我明天带身份证来,顺便把联系电话给你。”
阿姨神色古怪,点点头。
我问:“……那你们一般是几点上班。”
阿姨说:“我们一般七点半就在这了。明天你早点来。”
我呆呆地点点头,转身准备走。
“哎哎哎,你等一下。”白大褂阿姨又叫住了我,“我问你,你怎么想到要来做这个检查的。”
“……”我的确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是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是出了什么问题了么。”
“你自己来查的什么项目,你自己应该清楚的喂。”阿姨说着我最熟悉的当地方言,我却好像什么都没听清。
“我问你,艾滋总共那么几种传播途径,要么是母婴传播,要么是有过不洁的性行为,要么是……”
“不洁……行为。”
阿姨愣了下,看着我,问:“是和男性还是女性?”
“男性。”我彻底放弃了道德与廉耻上的挣扎,只是机械地回答她的问题。
“你昏了头了喂你,自己害自己……”阿姨难以置信地摇了摇头。
我想那一刻,我彻底放弃了不甘心。不甘心就这么被确诊。不甘心我才十八岁就得开始面临生死。不甘心自己的生活从此便坠入谷底。
这些不甘心,我全都放弃了。而绝望,大概就是从放弃所有的不甘心开始的。
当时我拿着上个礼拜从淘宝上买的自己为很好看的透明雨伞,心里面只有一个念头:
“绝不能让父母知道。”
回到教室以后,大家正在上自习课。我看见桌上多了一份数学试卷和三张语文卷子,呆愣愣地坐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钟,快接近五点了。
成成离我坐得近,她知道我去拿血检报告了,用口型呼着气问我:“没—事—吧—”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她,就这么看着她。
看着她的表情渐渐的僵在了脸上。
我拿了张便利贴,写“出事了”,然后传给成成。
她展开纸条,读了很久。
她前面的女生回头与她说笑。成成特别艰难地挤了一个笑容。
这是我认识她以来她笑得最丑的一次。
五点十分下课。
我在位置上,盯着语文试卷上的字音判断选择题,盯了十分钟。
铃声一响,班里热闹起来,到处都是“你去哪吃饭”“我不要去小食堂吃了难吃死了”的喧哗声。
我看了一眼坐在座位上正在应付其他女生 “我不去吃了”的成成,没多想,站起身,去找班里有手机的同学。
我找到花花,他拿着伞正准备去吃晚饭。
我说:“花花,你现在手头有手机么。”
花花:“学校里不是刚重申不准带手机么,但我家里有。”
我说:“借、借我。”
花花:“什么事情啊这么急,很严重吗,你的表情好吓人啊。”
我一时失了声,嗓子眼发不出声音,用手乱比划了一下,接着喘着气说:“可能……和我命有关吧。”
“和我命有关吧。”这大概是我完成九年义务教育之后说过的最搞笑、最没水准的话。
花花跟我急了:“出什么事了,这么严重!”
我记得当时我居然还笑了笑。没多解释。
我把凉凉拉到一边,说“出事了”。
凉凉抓紧了我的衣袖。她知道我说的事。
我问:“有没有手机?”
凉凉红了眼睛,说:“没、没有。”说完,158的她揪着184的花花的T恤,问他:“你不是有手机的嘛!”从刚刚开始就被吓坏了的花花战战兢兢地回:“可、可是我没卡。卡放我我妈那了,如果让她送的话,至少要后、后天。”
我没有过手机,不清楚花花说的话。
但我知道,我可能真的完了。
我就是那时开始哭的。
这是从12月28号和别人开房,1月1号和父母出柜后,我第二次哭。
我一下坐在也不知道是谁的座位上,捂着嘴哭起来。
什么也看不清,就觉得满胸膛的血腥味往上涌。
因为我想到我会死。
我不想死。
我真的不想死。
班上有两个交好的女生,张张和奕奕,两个人围过来,问我怎么了。她们两个知道我生了病,但我从没告诉过她们我的事情。
我突然之间止住不哭,眼泪和鼻涕全在脸上,特别镇定地抬头看着站在周围的几个同学,张张、奕奕、凉凉、花花,然后站了起来,轻轻推开他们,说:“我可能活不了多长时间。”
——我前面说过了,有时候,这“煽情狂魔”的天赋总是无法克制。
我极其冷静或者说麻木地往我座位走过去,听到身后有人哭,但不知道是谁,也不想知道。我没顾着擦眼泪鼻涕,学着电视剧和电影里男主角的样子,特别悲壮地环顾了一遍整个教室:被贴上“冲向苏大”、“厦大等我”的课桌;几个没去吃晚饭或者提早回来,全都看着我被我吓坏了的同学,他们手里还拿着饭团或者手抓饼;不知道被谁写着“不拼不搏,高三白活”的黑板报,还配了两朵特别艳俗的花;不怎么干净的窗户,可以看到外面正在下雨;还有凉凉他们站成一堆,花花和张张都在哭,看起来特别怪异。
我深吸一口气,习惯性地挠挠头。
——我打算借张电话卡,打给我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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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例睡前留言。
我曾玩过一款国产单机游戏,里面有个女主角,我喜欢得紧,她说过一句话;
“生尽欢,死无憾。”
那时我才初中,觉得这话真是短小精悍有哲理,最适合在熬鸡汤的时候拿出来唬人了。如今的我想了想,我大概是终其一生也无法做到这一点了。真是岁月催人老(笑。
推荐里有人写“这孩子出奇的冷静,这是活明白了的节奏吗。”
我也想了想,怕我也是无法做到了。我写这帖子,不是为了活明白,而是为了避免死得不明不白。
现在楼主每天更帖都是瞒着父母,累得很。所以今后我可能不能够每天更帖,但有机会就会写上一段字,供众人一阅,望自己释怀。
你们依旧可以在楼里写下你们的只言片语或者长长的文字,或者鼓励,或者批评,我皆无以为报。我可能不会回复你们,但一定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不敢忘怀。希望你们不要因为觉得一片真情被我忽视而埋怨我。
你们依旧可以给我写豆油,或是你们自己的故事,或是关于艾滋的咨询,我一定会回复。
哦对了,统一回复下:我不在南京。没有手机,所以也没有微.信。也没有谈过恋爱(暗恋过两次,但他们现在都长残了),只和别人约过一次,因为没做安全措施所以得了艾滋。
…………这样看来,这人生好像的确挺凄惨的(笑。
晚安。
2014.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