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葬:民间墓葬带你行走阴阳之间

  [第一卷:蜻蜓点水]我叫胡来
  你相信这世界上有鬼么?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的。即便在过去的两年当中,我经历了一些科学暂时无法解释的事……
  我叫胡未,今年二十九岁,性别男,爱好女,老家是黑龙江省五常县卫国乡东安村,原名蔡家围子。
  五常县,是哈尔滨下辖七区十二县之一,到底存在了多久我不知道,但根据县志上的记载说,五常这个名字取的是“三纲五常”的意思,最早的现于《韩非子·忠孝篇》。我的家乡当然不可能是自大春秋时期就有的地方,毕竟这里是黑龙江,满族的发祥地之一,满族文化也才只有几百年的历史而已。当然,既然这里有了一个这么文绉绉的名字,五常县的人民群众也都要以文化人自居,既然都是文化人了大事小情、婚丧嫁娶、生孩子取名都要有个说法,也就是说,都要穷讲究。由此,衍生了一个悲剧——在未经过我许可的情况下,家人给了我一个能引来千万只羊驼呼啸而过的小名——胡来。
  据说,我大伯生了我大哥的时候,我爷爷就找了个当时村儿里最牛气的算命先生给占了一卦,用以做我们这一辈儿家谱排字只用。当时那姓周的老瞎子捻了一下仅存的三根儿胡子顺嘴说了五个字:“嗯!时来运转!”结果,我大哥叫胡恩,顺利成为我爷爷第三个孙子的我,名字就成了胡来。要说,我爸还是很明智的,说“胡来这名字太扯淡了,长大了真胡来怎么整?”之后我老爹翻开新华字典,正好翻到了“未”字这一页,大笑一声“未来”不分家,我的名字,就成了胡未,但小名,依旧是胡来。
  话题扯远了,书归正传……
  故事的开端是在两年前,也就是2011年。那年的年末,我身边发生了一件让我一生为之追悔的事儿,就是我妈去世了。
  我初中的时候,我妈得了脑溢血,出院之后虽说恢复的不错,但身体一直不是特别的好。等到我高三备战高考前夕,我爸在外面有了小三儿,出于种种主动或者被动的原因,我爸给我和我妈留下一笔数额不算巨大的钱之后,带着小三儿远走高飞了。而我妈的身体也在巨大的精神打击之下每况愈下。好在三个月之后的高考,我的成绩还算不错,考进了一所说得过去的大学。当时我妈拿着我的录取通知书,满眼泪花的样子,是我这辈子最不能忘记的画面之一。
  但之后的几年当中,我还是做了一些让我觉得愧疚终生的事儿。虽说都是小事儿,如今却都成了我终生无法弥补的错误。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说的就是我。
  母亲的葬礼在北方诸多繁冗的礼节当中结束,我一直是不大信鬼神的,但我还是希望世界上有天堂存在。至于葬礼本身,除了我之外,和当时已经回到五常和小三儿结婚的父亲会动容之外,其他人都不过是为了活人而来吧!东北老话常说“葬礼是活人眼目”,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吧!
  “活人眼目”自然要做,至少可以寄托我自己的情绪在里面。而别人应了我的“眼目”而来,我也要还别人的面子。这还的第一个面子,就是还给我已经近十年没见的小学同学——范强。
  我的小学生涯是在蔡家围子的村立小学里度过的,范强是我整个小学生涯里最要好的朋友。准确的说,是从小学三年级起到六年级小学毕业过程中最好的朋友,因为这小子比我大一岁,由于学习成绩太差而蹲了一级。而留级这个事儿,在范强的嘴里却成了他这一生光辉生涯当中莫大的光荣,以至于至今他还时不时的和人吹嘘说:
  “老子连任过小学三年级的劳动委员!”
  说起来,我和他儿时的友谊是为所有家长老师所反对的,因为整个小学生涯,我常年霸占着年级第一的位置,而范强则是常年霸占着学年倒数第二的位置。再加上他是个体格壮硕的矮胖子,而我是个细竹竿,无论从哪个方面讲,我们俩都很难成为朋友。可是,我俩的确是朋友,而且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自打小学毕业之后,他仍旧以校倒数第二的身份杀进了乡里的中学,置身于完成九年义务教育的事业。我则直接去了县里的重点中学,向着一个个毕业证展开了挑战。虽说在高中之前我们每年的寒暑假还都是会聚在一起到处疯玩儿,但人生轨迹的变化,让我和他渐渐的疏远。
  这一次再见,是由于他和我家多少还有点亲戚关系,辈份上我和他爸爸算是表兄弟,为此他代表他家参加了我母亲的葬礼。而就在我母亲去世之后的第十天,范强患病卧床多年的爷爷,去世了。作为还礼,我也必须去参加强子爷爷的葬礼……
  范氏三雄
  由于母亲刚刚下葬不久,我一直住在农村爷爷家里,暂时还没回到我母亲一直居住的那个坐落于县城边缘的小房子。所以,当我得到强子爷爷去世的消息时,我花了五分钟时间,踩着狭窄土路上的积雪,去了强子的家。确切的说,我去的是强子爷爷生前的住处,老人的灵堂就安置在那。至于强子的家,是强子爷爷房子隔了一条街的一间不到五十平米的青砖小房子里。
  父子两家人分开住,在城市里并不少见,绝大多数的孩子,在成家立业之后,为了避免婆媳之间有矛盾而选择分开住。但是在我农村老家,却并不多见。大多数家中的独苗都会在成家之后选择和父母继续住在同一屋檐下,即便是隔代人、隔姓人在日日相处之时难免有摩擦,但这样的选择同样是淳朴的北方农村对孝道的一种体现。当然,和父母分开住的情况不是没有,有一种同样普遍存在的状况就是老人膝下有多个子嗣,这时通常留在老人身边和老人一起居住的,就会是老人生前最宠爱的儿子。范家就属于这种情况,范强的父亲范老大,是家中的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范老二和范老三。同样范强的下边就有两个堂弟,范达和范斌。范老大在结婚的那一年,就已经搬出了老范头的房子,独立生活。而作为老范头最宠爱的小儿子范老三,则顺理成章的和父亲居住在一起,一直到老范头去世。
  说起范达和范斌,也是我小学生涯当中一个颇为精彩的片段。一方面是比之范强,他俩算得上是我更纯粹一点的小学同学,因为从一年级到六年级,范斌和范达都是我的同班同学。比起范强这个“连任小学三年级劳动委员”的班干部,我认识他俩的时间更长。另一方面,范强、范斌、范达三兄弟,自小学三年级之后就牢牢的霸占了年级成绩的最后三个位置。同时与此相对应的是,哥仨又是年纪当中最能惹是生非的三个人。为此,学校中的老师、同学一齐给他们哥仨喝号,称之为“范式三雄”。范式三雄中,以范强武力最为强横,而且强子每次考试都是倒数第二,从没考过倒数第一,因为每次考试范斌和范达中的一人都会有一人发挥失常、蒙得不够准,或者是感冒发烧生个小病。才造就了范强万年老二的地位。由于三人当中范强武力值最高,而智力值是倒数第二,所以综合实力也是范式三雄当中最为闪亮的一个。
  虽说范斌、范达是范强的弟弟,但和我的交集并不深。在我的心里一直就觉得范斌和范达不是什么好饼,总会不自觉的疏远他们。同样,这哥俩自小也不爱和我在一起玩,至于他们的大哥范强,是个比较没脑子的主儿,所以他既和我玩的很嗨,和范斌、范达的兄弟之情也一直较好。有两拨人陪伴他的童年,终究时间很快乐的事儿。至于我和范斌范达两兄弟之间的性格隔膜,对范强这脑子少筋的家伙来说,是没有影响的。从他整整跟我混了四年都没撼动我年纪第一的身份,也没摆脱他万年老二的地位就不难看出,强子既没什么感染力,反射弧也长到了无法被人感染的地步。
  不过,当我在范大爷的灵堂上见到强子的时候,我忽然重新认识了范强。一直以来,他在我心里的形象用四个字概括就是“囧傻呆萌”,而这一刻,我给他多了一个评价,就是“痴”。
  强子眼圈哭得通红,而且精神有些恍惚,面对宾客的吊唁和问候,他的回答有些语无伦次,而且常常还忘了回答,只是呆呆的望着某个地方,全然没有反应。他那标志性的大肥脸此刻也没什么身材,显得分外的憔悴。我知道他心里难受,毕竟他失去的是至亲之人,而就在几天之前,我也用几乎相同的表现诠释着相同的感受。我想,只有“痴”于亲情之人,才会有这样的表现。也许正因为我们骨子里的这份“痴”,才使得我们曾成为彼此最好的朋友。
  相较于强子,范斌和范达两兄弟对来往吊唁的亲朋显得游刃有余,不时的寒暄,不时的向面前的人们重复的讲述范老爷子临终之前的一件件小事,不时的擦两下眼角,不时的和人握手、微笑。我总觉得范斌和范达穿着的那一身长孝,好像是古代饭庄门口的伙计,轻车熟路的应对着迎来送往的客人。
  我心中鄙夷,但最终没说什么,也没去理会他们二人,毕竟这是范家的事,而我,姓胡。
  我上去和范强随意说了两句话,放下两打黄纸之后,完全没理会我的另外两个小学同学便准备离开。在我转身的一瞬间,我无意间多扫了一眼摆在范大爷灵柩前的那张遗像。这一眼看得我心里一哆嗦,因为我看到范大爷的表情不太对劲儿……
  一般情况下,家中老人过世时,家里人都会找一张老人生前的照片,将颜色调整成黑白色,并放大洗出来作为遗像。也有少数家庭,会因为老人今年留下的独照缺失的原因,而找照相师傅对着老人的遗体补拍一张遗照,再做简单处理,作为老人的遗照。这种补拍的遗照,大都是在入殓师傅给遗体补过妆容之后再进行的。范老爷子的遗照应该是属于后者。因为我清晰的看到遗照中的范老爷子紧咬着嘴唇,仅余的一颗上门牙已经深深的扎进了下嘴唇里……
  遗照里的范老爷子脸上、唇边,包括已经深深扎入肉里的上门牙周边都没有一点血迹,但这应该是入殓师处理之后的效果。毕竟死人是不会闲着没事儿咬自己下嘴唇的玩儿,而活人咬伤自己之后是不可能不流血的。可是,一个老人,会在一个什么样的状态下,才会把自己的上牙咬进自己的下嘴唇里呢?
  我想:要么他不知道疼且闲着没事儿;要么,是他身上的某个地方,让他觉得更疼……
  周先生
  范大爷下葬的时间是三天之后,这也是我们东北老家的葬礼的规矩之一,只要家庭条件允许,大都会在家里停尸三天,且要摆上三天的流水席,招待前来吊唁的人。这是常理,也算得上是见怪不怪的讲究。但是范大爷下葬的时候,还是让我在见怪不怪之余,被吓了三跳。
  第一跳,是因为我看到成殓范大爷骨灰的不是骨灰盒,准确的说不单单是一个骨灰盒,而是在骨灰盒之外,套了一口棺材……
  棺材这玩意儿,也叫寿材,小名寿棺,外号寿方、老房、四块半,翻译一下就是装死尸的空匣子。棺材这东西的出现,目的有三个,一是有个像样的成殓尸体的家伙,对死者遗体起到一定的保护作用,不至于死者暴尸荒野;二来是为了迎合风水之说,棺材棺材,取的就是升官发财的意思,也应了风水说当中“生气行乎地中,发而生乎万物。人受体与父母,本骸得气,遗体受荫”一说。大概意思就是世间万物都是生气所化,如果父母遗体受荫,活着的子孙也会生活顺遂,有了棺材,遗体都升官发财了,活着的人肯定也会好运连连的。而第三种目的主要是通过棺葬制度来体现死者的身份。在古代的棺葬制当中,不单单是有棺材,而是有棺有椁的。棺即盛放死者的木制葬具;椁,套在棺外的外棺。自周代开始,棺椁就已经制度化:天子棺椁四重,亲身的棺称椑,其外蒙以兕及水牛皮;第二重称地也,以椴木制成;第三重称属,第四重称大棺。帝后之外椁两重,多用梓木,因而其棺椁又称“梓宫”。上公、侯伯子男、大夫,以等差分别为三重、二重、一重。士不重,但用大棺。又,天子大棺厚八寸,大夫士大棺厚六寸,庶人之棺只准厚四寸,无椁。后世帝王、贵族、士大夫,基本沿用此制,然时也有逾制者。《礼记.檀弓上》:“天子之棺四重:水兕革棺被之,其厚三寸;也棺一;梓棺二。说的也就是棺葬制。
  但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了,火葬在中国已经成为汉族丧葬制度唯一的合法标准,所以棺材这种东西早就不该出现了,更别说什么二重三重的椁了,取而代之是成殓骨灰的那个尺许的骨灰盒。难不成,这范家兄弟没火化范大爷的尸体才弄了这么大一个棺材?范家三兄弟,就算是真土豪,这排场未免也讲究的不到点儿上了!
  第二跳,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个熟人。这人是范家人挑选墓地的风水先生,姓周,在整个五常县里算的上是很有名气的风水先生。堪舆之术被人传的神乎其神。但在我的眼中,这位周先生可真心不怎么地。因为,十几天之前我老娘下葬的时候,也是他帮着看的风水地。
  我老娘入土的时候,多少有那么一点波折。原因是我老娘和我老爹在十年前就已经离婚,而如今我老爹还倍儿健康的活着,根据祖制,我老娘暂时不能进入我家的祖坟,如今要入土,只能在我家祖坟中心百米之外,找一块避免凶煞的地方“暂住”几年。等到我老爹百年之后,再遵从我的个人意见,看是否要将父母合葬进入墓地。
  而就在我老娘下葬这天早晨,突然天降大雪,遗体火化之后,紧赶慢赶,送葬的车队最终还是被阻在了途中。鉴于我们当时所在的位置距离我家祖坟还有不小的一段距离,而误了下葬时辰在老人眼中是很不吉利的,只得载着我老娘的骨灰转向蔡家围子外我家的一片玉米地里,由周先生再费心神,在自家的田地里重新物色一块地方,暂时安葬我母亲。
  说来也没什么,为此我还特意多给了周先生一个红包。不过让我不爽的是,这周先生收了我的红包之后,对我母亲暂时安息的地方是一顿赞美。有的时候马屁拍过了,会拍到马脚上。显然周先生不懂这个道理,原本没什么的一块地方,他偏要指着我母亲的墓说个什么前有“望”,后有“靠”,头枕高岗,也算是条龙脉。最后,居然搞出个“今天大雪,《葬经》说‘雪压梁,辈辈强’”,当时我要不是没心思搭理他,真相问问他在哪买的谁写的《葬经》,是白话版的?还是插图版的。要是带插图,你卖我一本,我高价收。
  话说回来,周先生还是很有一套的。这老小子不光跟我扯出一个白话版的《葬经》做理论依据,还针对范家兄弟给范老爷子弄的那一口大棺材说了一套大溢美之词,用他的说法是:
  “范老爷子此番驾鹤西游,实乃天意难违。范家兄弟感念老爷子养育之恩,特备这口棺材,作为外棺,棺材的里面盛放着范老爷子的骨灰盒。古代王公贵族,士绅富户归天,通常要在贴身的棺材外加上一重棺椁,用以显示身份。现在是社会主义社会了,封建的那一套不顶用。但范家兄弟还是重金打造了这口棺材,充当范老爷子骨灰盒的外层棺椁,又扩修阴宅,兴大葬,实乃是为了彰显孝道。吾等惊叹之余,还是多为赞许传颂吧!”
  这套话,我觉得忽悠下农村老百姓,问题不大。到了我的耳朵里,我隐约听出范家兄弟给他的红包有多厚实。与此同时,我认定了一件事,就是我认识的姓周的,没什么好东西。小时候给我起名的周瞎子,和现在的周先生都一样。说来也巧,为什么他们都刚刚好姓周呢?
  第三跳,是件小事。在范大爷葬礼结束的时候,我看到了周先生默不作声的往人群外走,而这个时候强子的父亲范老大,不知道什么原因正从人群外往中间走,俩人一对面的功夫,范老大莫名其妙的和周先生说了几句。大概内容可能就是“先生这就走啦?”、“谢谢您!”之类的客套话。原本,这也不算什么,殡葬堪舆之事,对于阴阳先生来说就是生意,生意结束了,客户上来客套几句很正常。可偏偏殡葬这门生意是个例外。举个简单的例子,家里有人去世,去火葬场火化,几乎所有的办事人员言语都特别少,能说一个字的从不说俩字。一是为了保持肃穆的气氛,二来是为了尊敬死者和死者亲属。试想一下,如果殡仪馆里和饭馆一样热闹,死者家属的心里能像下馆子一样的热闹么?答案是肯定的。如果某个殡仪馆职员在我母亲火化的时候对我说“欢迎下次光临”,我一准儿打得他满脸桃花开。
  除了阴阳生这门生意的特殊性之外,还流传着一个在葬礼上口耳相传的规矩,这就是“阴阳生,管接不管送”。说的就是阴阳先生请上门,主持葬礼、堪舆墓地,要远接高迎,以示尊重。而阴阳生走的时候通常会人不知鬼不觉的自觉离开,很少有人会发现他什么时候离开,怎么离开的。而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发现了阴阳先生正在离开,一定要装作没看见。否则会大不吉,至于为什么,会有什么后果。我不知道。这个规矩也是在十几天之前,我去接阴阳先生的时候,家里的一个老表姐贴着耳根子提醒我,我才知道的。
  这次我偶然看见了范老大和周先生聊天,心里有点犯憷。但毕竟我不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只希望范老大如我一般经过《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和《邓小平理论》的无神论洗礼,百无禁忌才好。
  可是,就算说是百无禁忌,但有人触犯了某些禁忌的时候,看到的人和亲历的人都还是会犯嘀咕的。这就好像在街边被算命瞎子说宏图大展,人们往往会高兴,从而运气变得不错;被人说最近走背字,心里往往会瞻前顾后,进而真的开始倒霉是一样的。
  所以说,百无禁忌,只在人心……
  梦中惊梦
  范大爷的葬礼完毕之后,我没有去吃范家最后一天的流水席。我向来觉得人多的地方不适合我,这次也不例外。之后,我辞别了爷爷便回到了在县里的住处,那个母亲曾住过几年的小房子。
  应该说,我比较怕一个人在这里的,因为我害怕想起有关母亲的情景片段,这会让我感受到一种无法释怀的痛苦。可是,我又不找不到任何地方比这里更好,因为只有这里才有母亲的气息。
  可能是我沉湎于想念母亲的情绪当中,加之白天看到了给我老娘选墓地的周先生,不由得对风水产生了那么一点兴趣,想要亲自验证下我老娘现在“暂住”的地儿到底是不是周先生嘴里说的“龙脉”。
  我掏出手机,打开网页,在百度上输入“风水、阴宅”两个关键字,第一个搜索结果是一本名叫《阴宅十书——大风水墓葬》的书,看着书皮儿上那个高深莫测的老教授头像,我觉得这本书包含的东西肯定不少。可是,翻开书的第一页,我就后悔了。这书正文第一页是这样写的:
  “想要了解风水,你需要知道风水是什么!想要了解风水,先要记住三句话。第一句话是:风水就是人与地球磁场的关系;第二句话是:风水是人与地球磁场之间的玄机;第三局话是:风水是人与地球磁场之间的和谐。如果你记不住三句话,那么我再告诉你一句话,记住这个就可以了!风水就是人与地球磁场之间的关系、玄机,以及和谐……”
  霎那间,我心里有了一丝明悟——百度竞价排名真不是盖的!
  随后的时间,我把整个身子扔在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电视机上广告中间插播的电视剧,渐渐的沉沉的睡了过去,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梦境……
  梦特别的清晰,可惜没什么色彩,纯黑白的画面,跟九十年代十一寸的黑白电视机差不多,好像还有点雪花。话说当时我正在家里鱼塘边上钓鱼,突然跑来一个小孩儿和我说,我妈在新房子那等我。按理说,我早上刚把我妈葬好,怎么可能会不知道“新房子”在哪?可我当时居然彪乎乎的问那小孩儿新房子在哪?那小孩儿冲我掘了下嘴,白了我一眼,就叫我跟上他。
  说完,小屁孩儿也不理我,扭头就沿着那条我小时候经常跑来跑去的小路一路狂奔,速度那叫一个快。也容不得我多想,只能快步跑上跟着。我跟着跟着,不知道哪跑出来个自行车,我直接蹦上去骑着,可这小孩儿跑的实在是太快了,跟飘着差不多,一步能窜出好几米远的样子。我心想你小子不是刘翔徒弟吧,咋就能一步那么远?我玩了命的在自行车赛行猛蹬,可以就追不上。路大约走了一半的时候,我就已经急得不行了。大概可能当时我太想见我妈,看小孩儿跑的比我骑车快,我就直接扔了自行车,也下来跑。还别说,我这么一跑,真比骑自行车快多了。居然跟上那个小孩儿了,没多一会儿,我就到了一片村子里,我仔细一看,我靠,这他妈不就是我小时候挨家掏鸟窝偷苞米的东安村么?我妈不是葬我自己家田地头了么?怎么在东安村定居了?
  可那小孩儿不管我怎么想,我叫他他也不回头,直顾着往前跑,直到跑到村边一个新盖的小房子前面就一下子消失不见了。而我妈,就站在那座小房子前面,笑盈盈的看着我。
  我妈明显瘦了,比我想象里和见到她最后的脸都瘦了一圈,但整个人比过去几年病泱泱的样子要精神很多,倒更像是生病之前的她。她看着我笑,没说话,我特别想说话,可好半天一句话没说出来,眼泪哗哗的就流下来了。不过,我只能感觉到我在流泪,可完全没有泪水在脸上流淌的感觉。好半天,我一句话也说不上来,我妈也并没有走近我,而是浅浅一笑,跟我说:
  “别哭啦!”
  这语气,这表情,跟我小时候她哄我的时候一模一样。可他这么说,我更忍不住了。几乎就要进入一个嘶号的境界。从小到大我都没这么哭过。看我这样,我妈又说了一句:
  “快别哭了!哭啥啊!”
  我妈说着,脸上还是带着浅浅的笑,但却没上前。我不知道为啥她没走过来,也没伸手碰我。我和我妈之间就不到两步的距离,可她就是没动。我也不想这些,立刻胡噜两把脸上的眼泪,抽噎着问,
  “妈!你咋样啊!冷不冷!房子里面暖和不?”
  我话一说完,我妈又是一笑。那笑还是那么漂亮。笑完,她就指着边上那个小房子说:
  “你瞅瞅!挺好的!我不冷。”
  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了这房子,不大,但急着见我妈我也没细看。我妈这一指,我立刻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身边的这座小房子。房子不大,标准的那种农村房梁起山的小房子,格局类似于那种现代都市里的小公寓,但要更宽敞一些,进门就是走廊,同时兼顾着厨房的作用。往里面一点就是一扇门,门后是卧室,热土炕加上各种衣柜餐桌什么的。这样的房子,在农村老两口养老什么的最合适不过。可我一看这么小,突然心里就特不舒服,直接往前一扑,大哭着去抱我妈!在我抱住我妈的瞬间,我感觉到一片冰凉。这冰凉,并不是你抱住冰块那样冰冷,倒像是大热的三伏天里,突然抱住一个凉枕一样的浸人心脾。
  想想,过去的多少年里,自觉长大成人的我,就已经没抱过妈妈了。这一下,的确是妈妈熟悉的怀抱。只是,我好像遗忘的太久了。不过,这片温馨、熟悉、微凉的感觉涌入怀里的同时,我一下子就醒了。这时,我才发现,我依然靠在沙发上,电视上正播着北京协和医院滋阴壮阳,让男人更自信的广告。
  的确是梦。梦到的同时,我就知道是梦,可我没想到梦的这么真实。或者说,我特别希望这个梦是真的。
  我轻轻的拍打了两下自己的脸,随后便起身走到饮水机旁拿起一个杯子,倒了半杯开水、半杯凉水,一仰脖喝掉半杯。感觉水流从食道划过,我觉得自己精神了不少。可是,当我转过头准备走回到沙发坐下的时候,我整个人一下子就呆住了。因为,我竟然看到另外一个自己正垂着头、闭着眼、窝在沙发里,保持着睡觉的姿势……
  “胡家小子,吓着啦?”
  就在我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一个沙哑陌生的老太太声音从我身侧响起,吓得我全身一震,身体似乎要抽筋了一般整个僵硬了起来,紧绷得连汗毛都随着皮肉的缩进而根根倒竖。我在心里不停的安慰自己说,
  “这是梦……我还没醒……”
  可是,之前我不是刚刚梦到我妈,然后醒了过来了么?难道我创造了人类历史上的奇迹,梦见自己做梦,来一个梦中梦?
  此刻我的心跳已经直接上两百了,早就超速了,我对自己的安慰好像一点效果都没起。我努力的试着走回到沙发上去,我觉得我只要走回去重新坐下,我眼前的一切诡异镜像全部都会随之消失。可是我的身子早就僵直到了一个极限,只要在受一点点的刺激就一准儿会抽过去,根本不可能迈开两腿走回到沙发旁了。这时,我身侧那个沙哑的声音再度响起,
  “胡家小子,你真吓着啦?”
  随着声音响起,我全身又是一震。而声音落下,房间里再度陷入一片寂静黑暗之中时,我竟好像被这个沙哑的声音吸引,缓缓的转动我那僵直的脖子,看向了那沙哑声音传来的方向,隐约间,我甚至听到了自己脖子转动过程中,发出类似于生锈轴承摩擦的声音。
  两三秒的时间,我的脑袋终于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弯儿,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映入我视线的是一个身高只到我腰间的老太太。说来也奇怪,我家里并没开灯,客厅里的光源只有画面不停变换图像的电视机,而这老太太所站的位置是从客厅到卧室之间的过道里,恰好是电视机背光的方向,可是就算照不到她,可这老太太身上的衣着和面貌我竟能看得一清二楚,她身上穿着青黑的棉袄棉裤,一双小脚踩着一双黑色的布棉鞋,手里拿着一根和她身高差不多高的木杖,稀疏的银白……
  色头发在脑后挽了一个揪儿,她那几乎遍布皱纹的脸,几乎挤在一起的五官,如老鼠一般向前突出的嘴我也看得尤为清晰。相比起来,这老太太周围的景象竟是黑乎乎的一片,什么都看不真切。
  我心想,这老太太到底是个什么怪物,怎么突然跑我家里来了?还有坐在沙发上睡觉的另外一个我又是怎么回事儿?难不成我已经挂了?这老太太拿我打了牙祭么?可是,我再度细细的看了这老太太,发现他脸上似乎透着和善的笑容。
  我刚准备说点什么,问问这老太太要干什么!这老太太干瘪突起的嘴唇微微蠕动了几下,随即她沙哑的声音第三次响起,
  “唉!看来太奶真是吓到你了!放心吧!太奶找你自然不是吓唬你玩的。你明天晚上,到你爷那去,太奶有事儿和你说。顺便给太奶准备一盘儿饺子,要肉馅的,再给太奶带瓶五常白,那酒地道。你爷多少年吃肉也不喝酒,可苦了你太奶我了。”
  这个自称太奶的老太太说完,转身朝着黑暗之中走去,瞬间就好像融化在黑暗中一般消失不见了。而我,不觉浑身打了一个哆嗦,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而哆嗦过后,我竟发现自己仍旧坐在沙发上,面前的电视也还在播着不死不休的北京协和医院,做幸福女人之类的杂乱广告。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指针稳稳的指在十二点。我长舒了一口气,心想自己真的是做了一个梦中梦。想想也对,我是我也最小的孙子,我出生的时候我太奶已经去了好多年了,她老人家长什么样儿我都不知道,上哪就蹦出个太奶来?
  想到这些,我不禁摇头苦笑了起来。要说笑容这玩意儿也挺有意思,都是来的快去的慢。就在我的笑容慢慢回收的时候,我的脸再次僵住了,因为我发现手里竟握着一个水杯,里面的半杯水,还在微微的晃动,反射着电视机里传来的微弱光芒……
  保家仙
  一直到天亮,我都没怎么睡,整个人都沉浸在紧张之中。可是,这份紧张并不让我觉得害怕,因为那个在我脑海里不停出现的老太太形象我没感到丝毫的恶意,相反的却有那么一点亲切感。同样,我也确定一件事,这老太太肯定不是我的太奶。因为胡家所有我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一个人的身上有那老太太形象的一点特征。终于,在天亮的时候,我找到了一个正确答案,这自称是我太奶的人,应该就是我家的保家仙。
  东北的仙家,说的是的动物修炼成精,为了积业果度劫,会帮人消灾解难。大多数都不会与人为恶的。
  从种类上分,最为常见的有“胡、黄、白、柳、灰”五种,胡指的就是狐仙,黄指的是黄皮子仙,白是刺猬仙,柳是蛇仙,灰说的则是老鼠仙。其中胡黄最通人性,数量相应也就最多。从派别上分,分为野仙和家仙。家仙的意思就是说,部分修炼成仙的动物,会选择一户品性善良的人家,用法力守护这户人家五谷丰登,人丁兴旺,趋吉避凶,同时享用这家的香火供奉,以积德行。野仙区别于家仙,这类仙家在修仙的同时,保有动物自由自在的天性,大都深藏在深山老林之中,鲜于人有交集。除野仙和家仙之外,还有一派在我们东北叫被称作“堂仙”。堂仙和家仙类似,同样是要享用人的供奉的,但“堂仙”二字当中有一个“堂”字,顾名思义,说的就是仙家自己立马头,收弟子,开宗立派。堂仙在享用人供奉的同时,会选择一些有机缘有慧根的人,做自己的弟子,借自己的法力给弟子,或者是亲自上弟子的身帮人看病驱灾,以此修业。人们口中的“南茅北马”中的“北马”,指的就是就是东北的“堂仙”一脉。
  据说,保家仙这一说法,源自元朝,也有说法说来源更早。这个无从考证,毕竟是要归到封建迷信里的言辞。正因如此,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不少供奉家仙、堂仙的家庭,要么自己偷着烧了埋了,要么被红卫兵小将以破四旧为武器,扫荡一空。在那个砸烂一切的年代,这类东西几乎逃不过。
  但是,这只是几乎。我家里就一直供着一个在“几乎”之外的家仙。据说是因为我爷爷年轻的时候是村上的生产队队长,加之平时人缘好的出奇,帮了不少人,所以当文革风潮席卷到蔡家围子的时候,我爷爷将保家仙的牌位藏到了屋后,红卫兵在屋里意思一圈,没发现什么,就不再胡闹,杀奔下一家搜查,我家的保家仙也就此保住了。
  东北农村家家户户都有下屋,也就是储存粮食堆放杂物的房子。在我的印象里,我家的保家仙牌位一直供奉在下屋的门旁。那是一个灰突突的木牌子,上面写着“供奉胡黄二仙”几个字,牌位前摆着一个香炉,大概是铜的,下面是一个大概可以装二百斤米的老旧米柜,作为供桌。在我的印象里,每逢初一十五,家里都会有人去上香,逢年过节还会在供桌上摆好酒菜、果品,摆两双碗筷,而下面作为供桌的米柜,常年装着大半箱的米,从没满过,也没空过。
  我也曾接受家里大人的指示,去上过几次香,无论冬夏,每次我去的时候都感觉凉飕飕的,而且有一种被人盯着看的感觉。
  从小到大,我从不信这些迷信的东西,因为我觉得这世界上如果真的有鬼神存在的话,那人们做点好事儿都希望鬼神知道,做点坏事儿都怕鬼神知道,鬼神得多难办?凡事都凭本心,不期颐鬼神庇佑,这样活着会最踏实。
  不过,我经历了如此诡异的一夜,实在难以不把思绪往鬼神上靠。而之所以最终将“梦中”的那个自称“太奶”是我家的保家仙,一是因为这老太太突起的干瘪下颚,特别像某种动物,可以自称是我太奶的人,除了躺在我家祖坟里睡觉的我亲太奶之外,也就只有我家的保家仙了。至于到底是“胡”家的,还是“黄”家的,我实在拿不准。这个答案也只有等到晚上,我去“参拜”一下“胡黄”两位家仙,才有答案……
  我早早的去找我爸,要了他的车钥匙,又大小超市转了一圈,买了“梦里”太奶要求的东西。等赶到爷爷家的时候,也已经是下午了。我昨天刚从爷爷这走,今天突然又回来了,爷爷觉得挺奇怪的。当我和老爷子说了我昨夜的梦之后,爷爷却并没有表示惊讶,反倒半训斥半欣喜的告诉我说:多拜拜咱家的看仓宝神,保佑保佑你。我想,爷爷会这样对我说,可能和我一直不大相信鬼神之说,而老一辈人笃信鬼神的存在有关。除此之外,爷爷还和我讲了一件有关我家保家仙的故事。
  1935年冬天,东三省都是小日本的殖民地,那年的五常还不叫五常,小鬼子给起的名叫松江市。我们胡家一脉在这松江是颇有名望的一脉,可以说是黑白两道通吃。
  当时,我大太爷爷在松江市北一百多公里的地方包了一座叫老鸹岭的大山,养了百十号工人,伐木放排。现在伐木运输全都是靠机械化处理,当年可不一样,完全依赖于人力,同时还要借助大自然的恩赐。过程大体是要在大雪封山的时候,工人进山伐木,几十米高的参天大树,用锯子放倒,用斧头处理枝桠,再处理成相应的原木,借助山势或者马匹将原木运到离山最近的河流边上堆放,等到开春河流解冻的时候,将硕大的原木扔进河里,让木材顺流而下。这个过程,叫做放排。放排的时候,沿途要有人护送木材,每条放排路线上的之流,要有专人把守,负责控制木材的流向,向对应的方向控制相应数量的木材。等木材顺流而下到了距离城镇最近的地方时,再有人将木材从河水中打捞出来,运走贩卖。整个过程繁琐费力倒是其次,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东三省各方势力错综复杂,鬼子、土匪胡子、还有土八路,将东北划隔得支离破碎,一条放排路线上,不知道要过多少势力的卡子。所以,当时靠着这门生意,大太爷用了不少手段,软的硬的都得来。要不然不光养不起手里那百十来号人,估计连老婆孩子的棉裤都得折进去。
  我二太爷和三太爷算是大太爷的左右手,哥俩帮太爷爷打理下游生意的同时,手里还握着几个宝局,也就是赌场。这门生意算起来是与我们胡家的放排生意相辅相成的。因为鬼子也好,国军也好,通常有袁大头就可以搞定,但胡子就不然了。因为这帮孙子大都是喜怒无常的货,今天见你可能是为了求财,明天就可能是为了劫色。但东北的胡子都有一个共通点,就是都很讲义气,讲交情。而和这帮无法无天的人搞好关系的最好方式就是赌钱。
  我太爷爷在家里排行老四,是太爷爷他们兄弟四个当中唯一没有参与到我大太爷放排生意的一个。在我爷爷出生之后,我太爷爷就常年不回家,一直跟着一个叫李育才的人组织东北抗日游击队。要说在当时的东北,鬼子虽然实施高压统治,但不怎么祸害人,因为东三省是他们的殖民地,祸害狠了,他们也没饭吃。但并不是说鬼子不杀人不放火,他们杀人放火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该地区有共产党。我太爷爷,恰好就是共产党。也正因为我太爷爷的关系,大太爷的放排买卖,也从没受过土八路的干扰。
  总之,那会儿我们胡家的买卖,顺流而下,凡在松江、哈尔滨两地统辖范围之内,只要喊一声“胡大把头的伐子”,是没人阻挠的。
  我爷爷八岁那年,鬼子不知道从哪得的消息,知道了蔡家围子有小股共匪活动,于是,当时驻扎在松江的一个中队出动。要是以往,一般鬼子都会进村,找到村里负责中日友好维和的狗腿子,聚集全村老百姓,各种喊话要求交出共匪,如果未果,就会挨家挨户的搜,搜出来就是把全家杀个精光。但这次鬼子明显没这么干,直接把村子围了起来,架起迫击炮,就是一顿狂轰乱炸。迫击炮虽然不是现在的导弹,但那个破坏力和声响,绝不是过年的礼花二踢脚什么的可以媲美的,几轮齐射,抹掉一个村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其实,鬼子在围村开炮之前,我太爷爷已经掩护着他的一干同志撤出了……
  村子,大太爷、二太爷和三太爷正在山里带着工人干活,家里只有一帮子老幼妇孺,炮声一响,全都吓坏了,除了哭喊,一点办法都没有。要说我太奶也是一方的奇女子,能嫁给刀口舔血的共产党员骨干分子,也肯定不是凡品。虽说吓得直哭,但我太奶奶还是表现出了稍微比一般老娘们儿强劲的地方。她顶着隆隆的炮声,跑进了家里的下屋,跪在我家保家仙的排位前,边哭边磕头,边让胡黄大仙保佑家里头能度过这一劫。就在这时候,一阵破空声响起,随后就听院子里“咚”的一声闷响,就再没别的声音。几分钟后,炮声渐渐平息,只有蔡家围子北面还断断续续的响着枪声。我太奶奶平复了老半天,才哆嗦着腿从下屋里走了出来,到院子中一看,吓得又直接坐在了地上。原来院子的正中间,直挺挺的插着一枚炮弹……
  缓了缓神之后,我太奶奶叫了全家的老少,都去下屋上香,也就在这时太爷爷急匆匆的从院外跑了进来。原来,太爷爷知道鬼子要进村,就掩护着在家里开会的十来个同事出村,他们刚出村,鬼子的炮就打了进来。没走多远的太爷爷知道自己这一走,可能家就没了,想着一家老小,他心里疼的够呛,所以,毅然决然的决定回来,就算死也和家人死在一起。他觉得如果一家人因为自己而死了,这革命闹不闹的也没啥大意思。当时的共产党和现在不一样,都是从劳苦大众里走出来的,知道太爷爷的想法之后,也支持爷爷,而且还留下了三四个人和爷爷一起走,准备开火吸引鬼子,掩护爷爷回家,同时把鬼子引出蔡家围子,省得再被鬼子把蔡家围子的百十口子人给祸害光了。于是,就这样,几个人一边开枪吸引鬼子,一边往蔡家围子的边上靠近。就这样,太爷爷瞅准机会,过了鬼子的包围圈,回了家,而和他一起行动的几个同志,都死在了鬼子的长枪短炮之下。
  等太爷爷回到家,看到院子中的炮弹吓了一跳,但看到太奶奶和全家人都安然无恙,也就放下了心。但事情并没结束,太爷爷知道鬼子肯定还是要再进村搜一遍的,他就叫来当时八岁的爷爷,让他把自己的委任状,红袖标和两把王八壳子手枪藏起来。爷爷当时太小,早就被炮声给吓傻了,想也没想,就直接把太爷爷的几样东西扔进了院后的井里。
  鬼子在灭了村外的几个共产党之后,就进了村子挨家挨户的搜,当进了我们胡家大院之后,一队鬼子只是聚拢了家里的男女老少。但却只是简单的翻了翻,没发现什么,就上来四个鬼子兵,排了院子中间炮弹上的引信,抬着炮弹,离开了。鬼子走后,太爷爷把一家老小搂在一起,哭得嘶声裂肺,没有只言片语……
  在那之后,太爷爷就不在参加共产党的任何地下活动,一心开始帮大太爷打理木场的生意。爷爷把太爷爷的红袖标、委任状、盒子炮都扔进井里,也没遭到太爷爷的责骂。只是摸着他的脑袋说了一句,丢了就当没有过……
  1942年2月,鬼子在一次战斗中击毙了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三军军长,东北抗联总司令,东北抗联第二路军副总指挥赵尚志,挨家爱好的大肆宣扬大和民族威武。太爷爷看到了鬼子贴在村口“匪首赵尚志”的画像时,一向刚强的他,又哭了。因为这画像里的人,就是当年拉他一起入伙的人,1935年前太爷爷的直属领导——李育才……
  说起来,如果太爷爷当年继续闹他的革命,估计到1942年的时候,少说也得是个团级的骨干,但太爷爷并不为当初的选择后悔。太爷爷说,保家仙保了他一家老小,保了他一条命。所以,他要用这条命,继续守着自己的一家老小。
  爷爷说完之后,浑浊的两眼闪烁了一点晶莹,我也是唏嘘不已。我从未听爷爷说起过家里的这段历史,也未见过太爷爷,可是,在这个故事当中,我知道太爷爷是个汉子。是个可刚可柔,拿得起放得下的真汉子。同时,爷爷嘴里的我家保家仙,算起来,也是我们胡氏一门的恩人,受得起“保家仙”三个字。
  爷爷的故事落下帷幕之时,太阳也已经沉到地平线之后了。我在爷爷“让保家仙多保佑保佑你”之类的叮嘱中,端着饺子、五常白,还有一副碗筷走进了下屋。虽说我心里对保家仙,以及昨天“梦见”的那个老太太形象还有不少的怀疑和畏惧,但是,此刻的我心中更多的则是对“保家仙”的敬畏。
  如果“保家仙”真的存在的话……
  七十二葬
  爷爷家里这间老下屋,十几年都没翻修过,所以里面显得特别昏暗,就算点亮了那盏仅有的十五瓦的小灯泡,还是不能给人一点光明的感觉。我看着那灰突突的保家仙的排位,心里不由得紧了紧,竟恍然觉得脑袋顶上那小灯泡随时都可能会熄灭。
  我长舒一口气,把饺子,碗筷,酒杯摆到了供桌上,用牙撕掉了五常白的封口,把那个三钱的小酒杯满上。随后从身旁扯过来一个破麻袋片子,铺在了地上,跪在了上面,比较虔诚的磕了三个头,然后对着牌位叨咕着说:
  “太奶,孙子看您来了!您老找我有啥事儿啊?”
  说完,我觉得比较别扭,“孙子”、“孙子”的叫,好像在骂自己。于是就改了口说:
  “太奶,曾孙子胡来看您来了!您要的酒,饺子都带来了,刚煮好的,您老趁热……”
  下屋里的陷入一片寂静……
  一秒……
  两秒……
  三秒……
  四秒……
  …………
  十几秒之后,还是一片寂静。静得让人有点害怕,可我心里却不自觉的开始嘲笑自己。心说,不就是一个梦么!我怎么就一下子从不信邪,变得如此迷信了?世间唯一的真神应该只有伟大领袖毛主席才对,一切牛鬼蛇神都是不存在的。至于醒来后我手里的水杯,没准儿就是我睡迷糊了,起身喝水,拿在手里忘了放下而已吧!
  我这么想着,不禁自嘲般的笑了一下。可是,我的笑容还没荡漾在脸上,突然,从神龛后面昏黄的墙壁上,一个身影渐渐浮现了出来,就像3D电影从画布上蹦出来的人影一样。这个身影渐渐清晰,正式昨天我梦里见到的那个一米来高,满脸褶子,嘴唇干瘪,下颚突出的老太太。此时的她正盘腿凌空坐着,那根木杖正平放在她的腿上。
  霎那间,我的身体又僵住了,和昨天看到她的时候一样的感觉,似乎只要一动就一准儿抽筋儿。而这老太太也没管我,直接伸手在那盘还冒着热气的饺子上一抓,好像猴子摘水果的姿势一样抓起一个饺子,直接扔到她那干瘪的嘴里,也不管烫不烫嘴,嘴上下咕哝几下,就直接咽了下去。这一个饺子下肚,这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说:
  “胡家小子,算你有心。是肉三鲜的,还有虾仁儿。”
  老太太的声音很和善,像长辈和晚辈说话的感觉差不多,但强调让人觉得有那么一点奇怪,似乎有点不自然。可是她这么一句话,我好像被赦免了一样,身体多少放松了一些,身上也不自觉的出了一层白毛汗。我吞咽了两下口水,继续缓解自己的紧张,然后开口说:
  “太奶喜欢就好,爱吃就好!”
  我话音还没落,这老太太又跟猴子一样抓起一个饺子扔进嘴里,咕哝两下咽下,又端起饺子旁边的那个小三钱杯,端起来一饮而进。等她放下酒杯之后,竟紧着眉头吧唧了两下嘴,特享受的表情,然后对我说:
  “你爷爷多少年都不沾酒了,你太奶我也跟着沾不着酒星子。不过这五常白,咋也变成勾兑的了?没前些年纯粮的好喝喽!”
  老太太说完,就伸手指了指酒杯,示意我再帮她满上。我拿起旁边的酒瓶子刚要往杯里倒酒,竟发现杯里还是满的。顿时感到特别纳闷儿,再转头去看旁边那盘饺子,发现老太太抓着吃了两个之后,竟然一个都没少,而且连一点动过的痕迹都没有。我伸手端起那个依旧满者的酒杯,放在鼻子边上闻了一下,发觉里面已经一点酒味都没有。瞬间,我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这老太太是得道的家仙,据我爷爷说至少在我胡家就传了两三百年,甚至更远,此刻她浮现出来的不是实体,而是一个精神性质的虚体,她吃东西,吃的是食物的里的精气神,而不是实际的食物。想想这样不无道理,因为一个老神仙天天吃凡人的食物,那岂不是要和凡人一样拉屎撒尿?那还哪有点神仙的派头?想到这些,我甩手把杯里如水一般的残酒泼在地上,又满上一杯摆到了老太太的面前。
  老太太再度端起酒杯又是一仰脖,一饮而进,又吧唧了两下嘴,才开口对我说:
  “我是你黄家的三太奶,和狐家的七小子跟你祖上有点渊源,就成了你们家的保家仙。应该有几百年了。具体我也记不得了。你家人性、运道这些年也都不错,所以太奶我也乐得清闲,不怎么出来。但这次,碰上点事儿,太奶算了算,和你们胡家有点瓜葛,太奶我也只能暂时放下清修,出来走一趟。”
  老太太说着,又去伸手抓饺子吃。我趁着她吃饺子的空档理顺了一下思路,她是我家保家的黄家仙,而且我家应该还有一个狐家的七太爷是保家仙。这么算来,我家是不是很牛掰?没等我继续深想,黄三太奶已经又抓了两个饺子吃下,又张口说:
  “太奶找你,主要是想问你两件事儿。答不答应,随你,太奶不强求。”
  黄三太奶一顿之后,接着说:
  “第一件事儿,是你们村儿刚走老范家那小清风求我的。他说,他们家要遭祸,求我帮着化解。我只受你们胡家香火,别人家的事儿我不好插手,所以叫你过来,和你念叨念叨。你要乐意,就去帮范家解了这道坎儿。事儿也不难办,太奶屁股底下这米箱子里,有本破书,你拿了看看,应该就能了了范家那小清风的事儿。不过是本儿残卷。太奶有几次解手没手纸,顺手撕了几篇儿,缺页啥的,你就凑合瞅吧!”
  说着,黄三太奶又去抓饺子,我心里则是一顿无语。心说这太奶少说也是几百年的道行,咋这么不靠谱呢?但我脸上不能表露出什么,只能傻笑着继续看我家的黄三太奶。而黄三太奶再度抓了两个饺子,喝了一杯酒之后,又开口说:
  “第二件事儿,其实和范家这档子事儿有点联系。以后你就知道了。不过,这事儿不是三天两天就能整好,以后一点儿点儿的告诉你。太奶要问你的是,你愿不愿意拜太奶为师,做太奶的出马弟子?”
  听黄三太奶这么一说,我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我随没见过真正的出马弟子,但我多少听过一些有关出马弟子的事儿。据说,弟子出马拜师之前,一般大仙都会折腾上几年,要么搞得弟子家财散尽,要么是折腾得妻离子散,基本出马之前的几年都没什么好果子吃。而出马之后,大多数也都开始变得神经兮兮的,没什么正常人。我心里想着,就犹豫着张口问黄三太奶说:
  “太奶,拜了您,您是不是还要折腾我?”
  我话一出口,心里就有点后悔了,因为我心里还是挺怕这老太太的,毕竟我从没见过真鬼怪,而且黄皮子本身心性不定又比较残暴,万一我这一犹豫老太太收拾我一顿怎么整?出乎我意料的是,黄三太奶只是一笑,然后对我说:
  “太奶是你胡家的保家仙儿,又不是堂仙儿,收弟子只能收自家人,折腾个啥劲啊?”
  “那太奶您为啥要选我啊?”
  我听到老太太说不折腾我,刚紧绷的心又松了下来,也就这么不知深浅的又问了一句。而黄三太奶也还是瘪着嘴笑了笑说:
  “太奶从小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小子心性不坏。再说,你那几个哥哥都不是这块料。就你八字火力低。”
  黄三太奶话音一落,我心里一阵无语。这老太太前半句我听着是夸我,最后一句“八字火力低”我听着咋这个别扭呢?而且,我心里本不打算和这类神神叨叨的事儿有什么接触,即便黄三太奶说得好像没啥大影响,有益无害,但我还是犹豫着,毕竟抵触就是抵触,不信就是不心。也就没说话回答黄三太奶。
  黄三太奶看我好半天没吱声,就叹了一口气,然后对我说:
  “行啦!太奶知道你不信鬼神的对不?”
  我看着眼前这个有点奇怪的慈祥老太太身影,有点沉重的点了两下脑袋。老太太看我点头,再次叹气说:
  “你不信,那你现在在干啥?在和谁说话?”
  老太太这么一问,我一下子就无语了。的确,我不信鬼神,我抵触迷信,可我眼前的……
  又是谁呢?我又在干啥?难道不是拿着酒和饺子给鬼神上供奉么?
  “行啦!胡家小子,太奶不勉强你。太奶只告诉你,这是你的命,你逃不掉的。”
  说完,老太太长叹一声,身影渐渐的开始模糊。我的耳边也随着身影的消失,听到了太奶渐行渐远的声音,
  “饺子收了吧!太奶吃饱了!酒给太奶留下。还有我会让我孙女小花跟着你,免得出什么岔子……”
  在老太太声音消失的那一瞬间,我身边的景物也开始陷入一片昏暗当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人在推我,我猛的睁开眼睛,发现是我爷爷,而我正蜷着身子躺在自己铺好的那片儿破麻袋上。看来,我刚才真的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我爷爷明显担心我,问我咋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说突然觉着困了,就眯一会儿,没事儿。可爷爷明显是怕我出了什么问题,我回屋陪了爷爷好一会儿,他才放心下来。而我在看到爷爷安心之后,才想起“梦”里太奶说的在那个放神龛的米箱子里,有本书要给我。我随不打算多做什么偏离我设定的生活轨迹之外的事情,但在辞别爷爷,准备开车回市里的时候,还是偷偷的跑到下屋间,在那米箱子里一顿刨。最终,我真的在那装了大半箱子白米的箱子底儿,找到了一本线装的古书,书的封皮上写着四个古篆体的大字:
  《七十二葬》!
  立鸡蛋
  大年夜,我是和父亲,以及我现在称呼为阿姨的女人一起过的,当晚也和他们一起守岁。因为爷爷是要和大伯一家人一起的,而我又不能在父亲的招呼之下,选择独自过年,也只好这样。而大年初一的早上,我正和父亲一起坐在餐桌前,喝着粥,百无聊赖的看着春晚的重播时,房门被敲响了,来人是范强。
  强子大年初一的早上跑来我父亲这儿,并不是来找我出去叙旧的,而是来找我父亲的,因为他爸出事儿了。强子的表达能力本来就不好,小学作文就从来没及格过,再加上着急好半天才把事儿说明白。
  昨天,是范大爷过世的第四天,也就是大年三十。东北的规矩,家中有白事儿的,三年内子嗣是不准许挂春联,放爆竹的。再加上事情刚出没几天,强子一家的这个年过的格外的沉默。除了电视上的春晚,和丰盛的年夜饭,机会没有一点过年的意思。于是,强子一家三口,听着窗外邻居们的爆竹声,便早早的躺下准备睡觉了,而强子这一晚是睡在父母屋里,一起躺着看春晚的。可是,谁有能睡得着呢?
  等过了十二点,春晚的主持人喊着全国人民一起敲响了守岁的倒计时之后,强子才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梦乡。可就在这时,强子他爸范老大突然从炕上直挺挺坐了起来,对着强子他妈说:
  “胖子,我梦见咱爹,拿棍儿捅我。”
  说完,范老大竟如起来时一样,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一动不动了。当然,范老大嘴里的胖子,说的是范强的妈,因为体型的关系全村人包括范老大都这么称呼范强的妈妈。题外话,强子的身板集成了他妈的,而不是他爹的干瘦身板儿。
  强子妈和强子以为范老大睡糊涂了,也就没当回事儿,帮范老大重新盖好棉被,就重新钻回被窝睡觉。可没过了一刻钟的时间,范老大就开始说胡话,嘟嘟囔囔的也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人倒是绷得紧紧的,直挺挺的躺着一动不动。强子妈和强子一看吓坏了,一摸范老大脑袋,发现滚烫滚烫的。俩人就赶紧起来,顶着零星的鞭炮响,跑到村里大夫家,把大夫从被窝里拽出来给范老大瞧病。原本以为范老大就是突然感冒发烧,思虑成疾,可村里大夫一看范老大的情况,说肯定不是感冒,他摸不准,赶紧送医院。于是,强子又连夜找了车把范老大送到了市医院。可是,整整在市医院里折腾了半宿,又是拍片,又是CTD的,愣是没查出来是什么毛病。范老大除了发烧说胡话之外,身体器官机能一切正常。大夫只能给范老大挂上葡萄糖,说等等看。
  这可急坏了强子妈和强子。这时,同病房的一个老头子提醒强子妈说,这八成不是实病。强子妈知道这话的意思,就赶紧让强子去找看病的人。可是,这年头,真能懂行的人上哪找去?阴阳生之类的真假就不说的,摆摊算卦的人家也都收摊回家过年了,至于东安村这偏远农村有没有能看脏东西的人,那也是不用说了。整个村子还有保家仙的,估计也就只有我胡家有一尊,更别说巫婆神汉了。强子也是急坏了,最后只能各种求人问有没有认识的。我爸年轻的时候是包工头,在五常那一亩三分地人认识的多,强子也就是死马当活马来求我问我爸认识人不。
  这会儿,我心里多少有些相信鬼神之说,虽然还比较矛盾,但想想之前黄三太奶和我说的“范家要遭祸”,随后又让我得了那本儿没几个完整篇幅的破书《七十二葬》,顿时觉得这写都有一定关联,就随口对强子说:
  “是不是你爷的墓地有问题。”
  我这话一出口,强子和我爸都有点吃惊,他们可能是惊讶于我似乎懂得墓葬的事儿。尤其是强子,抖了好半天嘴唇,愣是没说出话来。我知道他是想问我是不是懂点啥。可他的笨嘴组织语言的速度是要折损效率的。好在我知道他的心思,也不想说更多,就随口回了一句,
  “我瞎说的!”
  说完,就低着头继续喝粥。我爸和强子听我这么说,也就不再理我。不过,我这愣眉冷眼的一句话,不知怎么地就惹得我爸灵光一现,他还真想起一个懂行的人,可能会帮上范老大一家的忙。这个人,就是我三奶。注意,是三奶,而不是黄三太奶。
  三奶,说的是我亲三奶,我爷爷的三哥的媳妇。我三爷爷在七十三的时候过世了。老辈儿都说,“七十三八十四,人活一辈子两道坎儿”,我三爷爷就没过得了第一道坎儿。而我三奶却在我三爷过世之后,身体越发的硬朗,现在已经是九十高龄,除了有点耳背之外,身体一点毛病都没有。
  我三奶年轻的时候,曾跟一个跳大神的学过几年,东北话也叫搬杆子,是元朝流传下来的东北萨满文化。说的就是如果有人惹上不干净的东西,请个跳大神的连蹦带唱的折腾一气,能把不干净的东西折腾走。早些年在东北跳大神的先生多少都会和堂仙有点关系,在民间也颇受人尊重。我三奶曾经就精于此道。据说,还差点成了一位堂仙的出马弟子。可是那位堂仙说,我们老胡家的家仙辈份太大,他不敢收胡家媳妇做弟子,出马的事儿就不了了之。虽说没做成出马弟子,可我三奶应该还是会点什么,早些年缺医少药的时候,经常整点什么房檐儿下的土,不沾地儿的水之类偏方给人治病。其中,最为玄乎的一手叫立鸡蛋,可以通过一些东西以及特殊的程序找到上了人身的霉脸子是哪门哪户的。这手儿活儿,有点类似于电影电视里的灵媒的意思。而我爸提到我三奶意思,也就是想让我三奶来帮范老大立鸡蛋,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但是,话说回来,如果是强子去请我三奶,他还未必请的动,毕竟老太太已经九十了,不能随便出来折腾。于是,这个活儿就落在了我的身上。没办法,我只能接了我爸的车钥匙,去当一把全职的说客兼司机……
  早些年,我三奶一家人也是住在蔡家围子的。这几年我几个堂叔大爷都混的不错,早早的从农村搬到了市里,老太太年事已高,他们也就合计着接到身边照顾。三奶虽说不爱离开农村,但最终还是听了叔伯的建议,搬到了市里。我开着车,路上买了两箱水果,两箱酒,就去了三奶家,原本也是要去拜年的,只不过通常都是在初三之后,这次提前了一点。买东西的时候强子要付钱,“被我以胡家百年是族内的事儿”为由给拒绝掉了。
  到了三奶家,叔伯们已经开始摆桌开始打麻将了。我逐个拜了年之后就带着强子去看我三奶。这会儿的三奶精神还都不错,可耳朵已经很背了,说五句她得听错四句话。好在她老人家还是明白了强子的请求。叔伯们原本反对的,可三奶说一年也就能看见我一回脚着高兴,自己呆着也难受,就去一天,不打紧。叔伯们看有我陪着,也就不再说什么,勉强答应了。
  我拉着三奶去市医院给范老大瞧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因为三奶说立鸡蛋白天是不管用的。我们看到范老大的时候,范老大依旧说着胡话,也没人听的懂他说的是什么。而三奶听了范老大的嘟囔之后,脸色变得很难看,说这不是人话,是鬼话,是要你们帮他办事儿才能放人。随后,三奶要范家人准备一个大碗,半碗的井水,没有自来水也行,再找一面镜子,镜面比碗大一点就行,但镜子两面都不能有花,不能有人物的贴图,最后,还要一个生鸡蛋,生下来的时间越短越好。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我三奶就在范老大的并窗前,开始立鸡蛋……
  只见我三奶将那碗水放平,在镜子的背面划了一个十字之后,镜面朝上摆在了碗上面,手里拿着鸡蛋,把鸡蛋的小头儿抵在镜子上,用手扶稳之后,嘴里开始念念有词的说着:
  “鸡蛋公公,鸡蛋婆婆,有灵有应,你出来我问你点事儿。渴了水儿,饿了米儿,也不打你也不骂你,一会儿我喊你,你答应一声……”
  这样喊了几遍之后,三奶开始看着强子妈说:
  “你家老大病之前,说啥了么?”
  强子妈想也没想的说:
  “老大说,他爹拿棍儿捅他……
  。”
  我三奶好像没听清,又问了一句啥。强子妈又大声的说了一遍,我三奶才点点头继续手扶着鸡蛋继续叨咕道:
  “渴了水儿,饿了米儿,也不打你也不骂你,一会儿我喊你,你答应一声。是老大他爹嘛?是你你站住……”
  说着我三奶缓缓的松开了手里扶着的鸡蛋。意料之中,那个鸡蛋在光溜溜的镜面上一歪,就倒在了一边。我不觉得这个是可以立得住的,如果谁不信,不用拿镜子,找个鸡蛋在桌子上立一下看看。肯定是立不住的,更不用说是立在光溜溜的镜子上。因为,这是违背物理常识的存在。
  可是,毕竟这个世界上有很多科学无法解释的事,就如我看到黄三太奶。
  我三奶又把同样的话叨咕了三遍,鸡蛋都是倒下来。我原本有一点期待的心,也越发觉得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三奶停下手,和强子妈说,不是他爹。随后又问了几个范家已经去了的老辈儿的名字,结果都是一样,鸡蛋都没有在镜子面上立住。半个多小时之后,我三奶有些累了,头上渗出了汗珠,我觉得老人家不能折腾了,就在三奶耳边说,咱们回家吧!我三奶似乎也有这个意思,就点了点头,然后对强子妈说,
  “不是你们老范家的,但这肯定是霉脸子。你们还是找高人看看吧!拖着不咋好。”
  说完,三奶就准备撒手。可是,就在这时候,我三奶好像想起了什么,对着鸡蛋又说:
  “渴了水儿,饿了米儿,也不打你也不骂你,一会儿我喊你,你答应一声。是外鬼么?是你你站住……”
  说完,三奶缓缓的松开有些颤抖的手。我原以为,这次鸡蛋肯定还是倒下。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鸡蛋竟如杂技演员一样,小头朝下稳稳的立在了镜子上……
  头七
  我是第一次看到这样违背物理常识的现象,一时间不知道该用怎么样的表情来表示自己的惊讶,心想啥时候我能学会这一手儿,然后去找个物理学教授让丫求解释。
  与我不同,强子妈和强子明显没有求知的心情,俩人的脸上同时露出了惊喜的表情。强子不善言辞,只是哆嗦着嘴满眼冒光的看着我三奶。强子妈则是急切的问我三奶该怎么做。我以为三奶这里鸡蛋的“法术”成功了,范老大的“怪病”应该会好过来,可是我在三奶的脸上竟看不到一点的欣喜之色。好半天,三奶才对强子妈说:
  “你去拿把黄纸,到医院门口烧了,念叨念叨让他别缠着你家老大了,瞅瞅有用没!”
  强子妈听了连连点头,急匆匆的跑出去。五分钟过后,强子妈从外面急匆匆的跑了回来,和三奶说烧完了。听强子妈这么一说,三奶看着镜子上依旧笔直立着的鸡蛋,叹了口气说:
  “果然是这样!咱们只知道这霉脸子是个外鬼。不知道哪是哪家的,也不知道他要啥!根本送不走。你们还是再找找有没有懂行的人吧!”
  说完,三奶从头上拔下一根挽着头发的银簪子,这银簪子形状有点奇怪,不是类似于筷子的形状,反倒是一个类似于一个微弯的月牙,且一侧偏厚,另一侧偏薄,整体看起来像一把缩小的弯刀。之间我三奶拿着她的这把小刀,用刀刃在镜子边缘连敲了三下,镜子中间立得稳稳的鸡蛋应声而到。随后,三奶取下还在滚动的鸡蛋,把镜子从水碗上拿了下来,又把鸡蛋在碗边一磕,打碎在海碗里。原本应该蛋清蛋黄分明的鸡蛋,这会儿竟混沌的搅在了一起……
  在我送三奶回家的路上,三奶和我说,这个霉脸子,她送不走,怕不是缠人要钱这么简单,老范家摊上事儿了。至于三奶头上那个簪子,还真是根据刀的形状特意打造的,因为世间一切尖利之物都是凶煞之物,兵器尤甚。煞气可克制世间阴邪,一般要是碰上没什么道行的小鬼小妖,拿把菜刀往桌子上一砍,保准烟消云散。而三奶的这把特殊“小刀”,则是为了在立鸡蛋这类小法术不能送神的时候,借助刀型所带有的煞气,强行终止仪式用的。
  当晚,我想了很多,最大的疑虑就是在想自己要不要听黄三太奶说的,想办法帮强子家一把。但最后,我还是放弃了,因为在两天之前,我还不信鬼神之说,直至今天也仍旧是个对鬼神敬而远之的凡人。
  初三晚上,我再次去父亲那吃晚饭,出乎意料之外的从父亲的口中听到了有关范家的消息。其主角并不是范强,是我从小就不大待见的范家老三范斌。
  今天,是范大爷的头七之日。所谓“头七”,就是回魂夜,是死者殡天之后的第一个重要的祭祀日。传说是为了让死者在走进轮回之前,再看看自己曾经活着的地方,另一方面也是让死者确定,自己确实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也有不少人死了之后心愿为了,“头七”之后并不能踏上黄泉路,重走阴阳,也就相应有了“二七”、“三七”,为的是再送死者。如果“三七”之后死者仍不能踏入轮回,于生者,于亡魂,都是大不吉的。
  按照我们东北的习俗,头七的祭祀日,是要提前一天举行的,也就是昨天晚上。这天晚上,在烧纸上供等步骤都进行结束之后,全部要离开家,午夜之后才可陆续回家,这主要是为了避免活人在家冲撞了亡魂。对于这一点,范强和范达这两家人是大可不必担心的,因为他们早就搬出范家老宅自立门户了,所以大可以在祭祀结束之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唯一需要避讳的之后范斌一家人。
  不过八点钟,范式三熊已经是各回各家了。范斌在祭祀之后,哼着小曲就去了后街一家小卖铺里看牌去了。
  看牌是黑龙江特有的一种类似于麻将的纸牌活动,流行于大姑娘小媳妇之间,但是在男人之间流行的比较少,因为男人大都喜欢摔麻将牌“啪啪”作响的快感。说来也有特例,范斌就是一个。范斌这小子从上学那会儿就好这个,你让他背“床前明月光”,五个字他能背四天,可是说起看牌的那些玩意儿,他记得比谁都精,什么“鱼钩千”、“三红”、“幺九”,“王八上架”之类的整的贼拉明白。据说他是跟他奶奶学的,这倒也算是家传了。
  头七回魂夜,本家人都要老老实实的呆着,即便是不能回家,也都会在邻居家或者亲属家聊聊天、喝点水什么的,尽量安分一点,不会接触容易动气的人或者事儿。反过来说,家中有丧葬之事,人大都是要走一段时间的背字,运气不会太好,一段时间内基本上是干啥啥不行。可范斌这小子牌瘾奇大,从他爷爷的老屋出来就直接上了牌局。要说也巧,自打坐上了桌子,范斌就一把牌没糊过,从八点开始,一直输到后半夜两点半。而赢得最多的是他的下家,村西头李大个儿家的媳妇。平时范斌打牌也有输的时候,顶多就是回家睡不着跟媳妇吵两句,天亮也就拉倒了。但今天赢钱的这个李大嫂子,偏偏就不是个省油的灯,赢钱还不够得瑟,一张破嘴嘚嘚嘚的没完没了。临了牌局散了的时候,李大嫂子还冲着范斌来了这么一句,
  “都说你输钱,今天晚上你爷头七,不老实儿呆着,出来得瑟啥?老娘不赢你都没天理……”
  也就是这一句话,范斌憋了一肚子的邪火再也收不住了,不过范斌从小就是个蔫坏的主儿,他想干啥的时候,从来都不吵不嚷,但是一定会做点什么让自己痛快的事儿。李大嫂子说他的时候,范斌什么都没说,只是低着头默默往自己家的方向走,等看着没人注意他的时候,他就一扭头,溜着路边的阴暗地方,奔着李大个儿家的方向去了。
  范斌就这么一直在李大个儿家门口蹲着,等着屋里关了灯十几分钟,他觉得李大个儿两口子睡熟了,才翻过木栅栏,进了李大个儿家的院子。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儿,范斌觉得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他就奔着屋里去了。也巧,李大嫂子进屋的时候,只是关了大门,屋门却没锁。范斌心里打算的是,既然找不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去把今天输的钱从李大嫂子的裤子里掏出来,可就是这个想法,坏了事儿。他蹑手蹑脚的进了李大个儿家的卧室,摸黑上了火炕,在人家两口子熟睡的炕上翻找李大嫂子的裤子。结果,一把摸在了李大个儿的大腿上。你说,人家两口子搂着睡觉,每人身上都放着两只手,突然多出来一只,能感觉不到么?李大个儿当时一下子就从炕上蹿起来了。黑暗里看见一个人影正在摸他,这大个子吓得嗷嗷喊了两声,范斌一看情况不好,跳下炕就往门外跑。跑到大门边上的时候,李大个儿也反映过来跳下炕光着脚就追了出去。东北农村的房屋格局都是里屋间是卧室,而外屋间兼用客厅和厨房用,出了厨房就是门口。李大个儿追出门的时候顺手就把灶台上的菜刀抄了起来,到院子里一看一道黑影正在翻木栅栏,甩手就把手里的菜刀扔了出去。菜刀出手的瞬间,范斌刚刚跳出栅栏外,可是他的左手还扶在栅栏上,而李大个这一刀,不偏不倚的劈在了范斌的左手上,菜刀钉入木板栅栏的同时,削掉了范斌左手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范斌的惨叫声引得李大个儿家前后院一阵狗叫。范斌就在这狗叫声中跑回了家。
  李大个儿听到黑影惨叫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但见黑影继续跑,琢磨着也没什么事儿,就从木栅栏上拔了菜刀回屋睡觉了。由于夜色黑,这李大个儿又不是个细心的人,竟没注意到雪地和菜刀之上有斑斑血迹。再说范斌回家之后,立刻叫了“120”急救,大夫来的虽然快,可看了范斌的伤势之后,就不再有动作了。因为他们要手指头,不然的话范斌的双手在做十以内加减运算的时候,就只能算到七了。开始范斌还嗷嗷叫着让大夫赶紧帮他处理伤口。但当大夫说完加减法的问题之后,他就没声了,只剩下瓷牙咧嘴的哼哼。
  半个小时之后,范斌的爹范老三和范斌的媳妇就去了李大个儿家要手指头,为此还和李大个……
  儿干了一仗。但是李大个儿身大力不亏不光没帮着找手指头,还因为范老二出言不逊给了范老二两个大嘴巴。最终的结果是,范斌的媳妇只在雪地里找到了一根左手的食指。
  我爸讲到这里的时候,常常的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他在感慨什么,是感慨“不做死就不会死”的至理名言,还是在感慨老范家“祸不单行”。
  在父亲的叹息中,我想起了范大爷葬礼上范斌那种有点交际小王子的范儿,觉得也活该他受点罪,虽然我看到的可能很片面。而真正让我心里不舒服的是黄三太奶之前和我说过的话,难道范斌的事儿、范老大的怪病都和那本破烂不堪的《七十二葬》有关系?如果我真的可以帮着做点什么,是不是不应该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远远躲开?毕竟这里面还有强子一家牵涉其中。
  至于少了两根手指的范斌以后大可以去北京闯一闯,搞不好可以直接顶了李咏主持那个什么“非常六加一”。因为范斌的左手,从今以后就是天然的“非常六加一”。
  蜻蜓点水
  初五早上,我和父亲一起去了爷爷家,打算在离开五常回大连之前,再陪爷爷两天。其实,陪伴这东西不必有太多语言,尤其是对老人而言。他们想看到自己的儿孙飞黄腾达,开枝散叶,但同样期待每天都能看到他们围绕在自己的身边,哪怕只是倒在他们的身边睡大觉,没有只言片语,他们也会感到幸福。因为我们是他们生命的延续,是另一个自己,是一只脚已踏入棺材的老人们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寄托。
  东北的冬天,大多数人家都是吃两顿饭,上午九点多一顿,下午两三点钟吃另外一顿,这主要是因为东北的冬天日照太短,黑夜来得过早有关。吃过下午饭之后,我在屋外看着偏西的太阳,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诡异的想法来,就是想去范大爷的墓地再看一看。可能我是出于好奇心,想知道范家遇到的事儿到底和黄三太奶告诉我的话到底有什么关系,也可能是穷极无聊,总之,我真的去了。
  范大爷的墓地并不远,我开着我爸的破车没半个小时就到了。上次来的时候,我还是跟着范家人看热闹的,而且觉得那个选地的周先生就是个骗子。但这次再来的时候,已经全然不同了,过去的几天我已经草草的把黄三太奶给我的那本《七十二葬》残卷看了三四遍。站在范家墓地的外围,看着中心那座修得挺气派的新坟,心里猛然就想起《七十二葬》上的一句话,
  “天地相接处,蜻蜓点水局。”
  要说,一个出自一本古书当中的墓局,而且有“蜻蜓点水”这么个秀气的名字,应该是件好事。这是常理,因为古代文献中流传下来有关风水墓局的书,大都是介绍风水格局,选穴定位的书,其中自然以主流的正能量信息为主。但我手中的那本《七十二葬》残卷,却是恰恰相反,因为上面记录描述的全部都是大凶之局……
  大多数的墓局,要么“依山”,要么“傍水”,或者二者兼得。郭璞的《葬经》上说,
  “夫阴阳之气,噫而为风,升而为云,降而为雨,行乎地中则为生气。夫土者气之体,有土斯有气,气者水之母,有气斯有水,经曰土形气行。”
  也就是说,土是生气的载体,经风、云、雨的变化,最终形态会转变为水。山有型,则生气有形,所以根据地势走向来判断穴位的吉凶,说的就是判断生气的走向。而风云会根据地势变化形成固定的走向,也是生气走向的一大重要判断。“风水”二字当中的“风”说的就是风云的走向。除了地势走向,风水当中还要注意的一点就是水流的走向和位置,因为水既是“生气”。“风水”“风水”,拆开来看是“藏风”和“得水”。
  而《七十二葬》中所描述的“蜻蜓点水局”,既不“藏风”,也不“得水”,因为这个墓局最主要的一个特点就是地势平坦。而且是一片绵延千尺以上的平坦地。试想一下我们站在青藏高原上的感觉,在一望无垠的平坦草原上,你会觉离天空都近了一步,所以青藏高原才会被誉为世界屋脊。“蜻蜓点水局”的特点,也是如此。站在一块绝对平坦的地面上,抬头看天,肯定会给人一种天空触手可及的错觉。但青藏高原并不是一个超大的“蜻蜓点水局”,因为即便是青藏高原的平坦草原上,也都是有微妙地势变化的,而且也很难有一块绵延千尺以上,没有土包没有河流、湖泊、池塘的地势。
  而且“蜻蜓点水局”的另外一个特征是这片地里的所有植物,都会有微微的倾斜,看起来像是风吹草低的感觉,不仔细观察,会比较难发现,发现了通常也会让人认为是风的缘故。而这种倾斜的整体形态会呈逆时针的漩涡状,最终汇聚到中心的局眼处。根据《七十二葬》中的描述,这种植物的规则倾斜,是土地中生气走向影响所致。这种奇特植物倾斜走向,会加剧人站在局眼抬头看天时那种“恨天低”错觉,尤其是在月悬正当空的晚上更甚。所以,“蜻蜓点水局”才会有“天地相接处”的描述。
  结合以上两大特点,“蜻蜓点水局”看似平凡,但实际却是万中无一的存在。之所以这种墓局称之为“蜻蜓点水局”,因为蜻蜓会在夏天的傍晚点水产卵,卵孵化为水虿在水中生活数月,待成熟之后会化身蜻蜓重新飞回天空。所以,蜻蜓是链接天和水的生物,故此将这种墓局定名为“蜻蜓点水局”。
  如此奇特的风水墓局,其实并不是完整意义上的凶局,因为葬入局中第一个人,会福荫子孙,这点暗合“蜻蜓点水,一飞冲天”之意,也正因如此,“蜻蜓点水局”也是诸多古人追求寻找的墓局之一。之所以归在《七十二葬》中成为凶局,因为书中批语说:
  “蜻蜓点水,最忌一点再点。”
  原本墓葬当中有一种“棺上加棺”的大忌讳,说的就是墓地选穴,选在了有主儿的地方,据说叫“死锥子”。这好比有人在一家的房子顶上强行加盖了一件房子,每天在里面吃喝拉撒一样。住下面的人肯定不舒服。要是上下两家的格局完全一致还好说,顶多算个楼房。可万一两家的格局不一致,楼上的厕所正对着楼下的卧室,楼下的人会不会在睡觉的时候忽然感到一坨热乎乎的便便从天而将、直拍面门就不好说的。活人尚且如此,死人自不必说。“蜻蜓点水局”尤甚,因为蜻蜓的幼崽水虿极为凶猛,别名叫“吃鱼虎”,在水中会肆无忌惮的捕食其他虫类的幼崽,个头大一点的甚至会捕食小鱼、小虾、蝌蚪。而先前葬入“蜻蜓点水局”当中的第一人,受局中生气影响,同样凶猛异常,不光会吃掉来犯的小鱼小虾,连其子孙也统统不会放过。碰到“死锥子”,后果都是死者不安,生者不吉,何况是碰上一条生猛的“吃虎鱼”呢?
  一块可以福荫子孙的风水宝地,一直是人们生前死后所追求的归宿,尤其是古代的达官贵人。即便是像“蜻蜓点水局”这样一块祸患大于福荫的墓局,也是人们争相追逐的目标。试想中国悠悠数千年的历史,一块风水宝地,又如何能避过无数高人的法眼,一直空着没人占呢?可是,为了所谓的福荫,人们通常都会选择赌一把,侥幸的认为自己会是葬入其中的第一人。这便是所谓人心吧!
  虽说范老爷子葬进了这“蜻蜓点水局”中,十有八九是意外,但数天之内范家屡遭祸事,十有八九也是由此而来。我隐约觉得黄三太奶给我《七十二葬》,帮范家了事儿,就是为了这个。想到这里,我掏出手机给强子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对他爷爷墓地的想法,说他爸的怪病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让他考虑一下迁坟的事儿。电话那头儿的强子听了我的话,显得很高兴,吭哧了半天憋出一句,马上就去办。就算了是。我并不责怪强子连句道谢和寒暄都没有,因为我知道让他措辞多说几句客套话,比拉屎还要费劲。
  我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阳光很好,但太阳的位置似乎也在提醒我,时间不早了。要说在荒野之中,顶着寒风,看着孤坟,虽说别有一番情趣,但还真让人慎得慌。想着,我不自觉的裹紧身上的衣服,走回车里,准备回去。就在我上车之前,我惊奇的发现车周围有一些细碎的动物脚印,好像围着我的车绕了好多圈一样的样子。这脚印儿我没见过,似乎比老鼠大,比猫又要小一些。我心想奇怪,便在车子的前后到处看了看,也没发现什么动物的样子,周围除了一些半埋在雪里的荒草也没别的什么遮挡物,也藏不住什么动物。而看这些脚印也不像是很久之前就存在的,很主要一个原因是,这些脚印都是朝着一个方向围着我车子的外围转,如果是之前就存在的,为什么会刚好围住我的车子,而地盘下面或稍远一点的地方都没有呢?
  我心里虽然纳闷儿,但没发现什么异常,也就上了车,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这样奇怪的现象总之还是不要深想的好,毕竟我是在荒地里对着孤坟呆着,想多了终究是要做噩梦的。
  又见周先生
  当天晚上八点多,我接到强子的电话,他仍旧如常,支吾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让我过去一趟。我猜是和他爷爷迁坟的事儿有关,这事儿是我提出来的,也没多犹豫,就过去了。
  当我进了强子家的小屋时,发现除了强子、强子妈,和已经被他们接回家、躺在床上不停说胡话的范老大之外,还有三个人,一个是强子的二叔范老二,一个是范老二的儿子,强子的堂弟,我的小学同学范达,还有一个,竟然是给老范家看坟地的周先生。这会儿,我心里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们是不同意给范老爷子迁坟。想想范老爷子入土连十天都没有,我就提议给老爷子迁坟,即便是发生了一些怪事,任谁又能乐意呢?何况,我除了一本破烂不堪的《七十二葬》之外,半点证据都没有,一直在外求学工作,我说我懂风水也不可能有人信,况且我自己也真的不懂。比起在我眼前的这个周先生来说,我说的话一点分量都没有。想到这些,我觉得我之前给强子的提议,的确太过冒失了,我姓胡,范家的事儿我适合张嘴么?恐怕是事儿办不成不说,自己也得砸进去。难不成我真的要把老范头儿的坟抛开,掘地三尺,证明那坟下面还有另外一个死鬼?
  就在我站在门口犹豫的时候,范达先开口了。这小子性格向来乖张暴力,上来就指着我的鼻子大声骂了一句:
  “你他妈谁啊!上来就要抠我爷爷坟。”
  看着范达这个嘴脸,我特别想上去抽他个万朵桃花开,让他知道知道马王爷到底有几只眼。可是我却只能愣在原地,一句话都没有,任着他骂。一来是这事儿我的确理亏,在任何人眼里,我的举动无疑都是要刨人祖坟;二来真动手,我未必是对手。
  强子看范达犯浑,立刻站在我俩中间,脸涨得通红,却不知道怎么打圆场。好在那个周先生还有点范儿,摆一副高人的嘴脸,声音平和的对我说:
  “小友,咱们是同行么?”
  我略一犹豫,还是如实的回答说:
  “不算!”
  听了我的回答,周先生好像早就猜到一样,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似乎他四十多岁的身材相貌也为此飙升二十年阅历。只见这货顿了几秒,才继续对我说:
  “既然不是同行,那你怎么确定范老爷子的阴宅下面,还有先人,是个‘重棺葬’?”
  周先生话一说完,我心里立刻对这个神棍敬佩无比。之所以确定他是神棍,因为他在我妈下葬和范大爷下葬时对墓地以及“棺椁”的狗屁解释,实在是假得让人听不下去,也就只能忽悠忽悠范斌、范达这样的乡村爆发户。但现在,我依旧对他敬佩无比,因为这神棍说话的语气、腔调、措辞都拿捏的太好了。这老小子说话特别慢,比常人的语速差不多要慢上一倍,而且还带着一点低沉的鼻音嗡嗡作响,这无疑会给人一种稳如泰山的感觉。因为语速慢,声音低沉的人,只会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心境开阔,平和,不急不缓,另外一种就是装犊子到了一定的境界。而两者之间又没有明确的区分标准。《人与自然》里的赵忠祥赵老师,肯定是前者,我眼前的周先生十之八九是后者,但根本分不出差别来。而且,人家用了一个名词——“重棺葬”,听着就高深。可是,光是敬佩没有用,我不能就此低头,不然范达一定会吃了我。于是,我只能继续装着很镇定的样子,简单的说了一下蜻蜓点水局的特征以及其棺上加棺的危害。说实在的,我说的自己心里都没底,因为我既不能确定“蜻蜓点水局”的功效,也没法确定范家最近的事儿都和墓局有关。毕竟阴阳之道,至今也没个准确的理论依据,毕竟都是以偏方、传说等上不得台面的形式流传至今的。
  我强装的镇定,隐藏不了我的不自信。的确,我自己都不信,如何能说服得了别人?周先生再度停顿几秒之后,微笑着点了点头说:
  “小友的话,不无道理。那的确是块儿可以福荫子孙的宝地。可是,小友你如何能确定范老爷子的棺下,还有棺?”
  他的话一出口,我脑门子上的汗淌了下来。的确,我根本没法确定。就算是真的刨了范大爷的坟我也没法确定。
  《葬经》有云:
  “坦夷宜浅,涸燥宜深,以乘生气。”
  东北这旮瘩,以平原为主,所以,墓葬风水都会以“浅”为主,掘墓不会超过三尺,近些年来更是以平地起丘为常,不会深葬。如此推论,找到范大爷墓下的另一具尸骨并不算大问题。可问题是,东北土质松软、潮湿,埋在土中的东西,每年自然下沉5-10公分的距离是很正常的事儿。东北的确很早之前算得上是蛮夷之地,历朝历代当中最大的文明统治体制,就是元、清,以及中华人民共和国,最后可能被高人发现“蜻蜓点水地”,且指引人葬入其中的也是这三个时期。倘若范大爷阴宅下面的另一具尸骨是文革之前高人遍地是的时候埋进去的,那还好说,也许挖上两三米就能找到,可如果是元代的遗骨,甚至更早,那我该怎么整?更何况,“蜻蜓点水局”下葬的时候,要讲究一个“点”字,也就是说,尸身下葬的时候要以“插葬”或者是“吞葬”为宜。“插葬”要以棺身垂直埋入土中,深浅以地气而定,这样的话,棺材在土中更易下沉。至于“吞葬”更不用说了,整个墓室是要在地下镂空的,棺位的正上方要留一个小口,将棺材吊入墓穴之中,形成“口吞物”之状,这样的葬法,本身就已经深入土中,肯定不会被轻易挖出来。古代的墓葬很讲究这些,断不会像现代一样随便。能找到“蜻蜓点水局”的古代高人,肯定不会随随便便让墓主人浮在地表,必然会选择两种葬法中的一种。如果这样推算,怕是我挖到地下河,也未必找的到半点骨头渣子,整不好还会被范家人直接埋进坑里。就算真的可以挖出点什么,我还真能去挖么?
  看我半天不说话,一直在用眼睛裂我的范达,突然又爆起,直接奔我冲了过来,同时大骂:
  “胡来,我他妈打死你!”
  好在,他这一冲被强子抱住了,要不然就算不吃亏,也免不了要挨上范达一拳。就在我暗自庆幸的瞬间,刚刚拦下范达的强子表情突然变了,仿佛被掐住了脖子一样满脸通红,痛苦至极。屋里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强子就“噗通”一声,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又出事儿了
  一看强子出了问题,范达和他爹范老二直接就跑了,估计是不想往身上惹事儿。那周先生一看他的雇主都跑了,冲我露出一个比抽筋还难看的表情,转身也走了,屋里只剩下强子妈,我,还有范老大,范强这一对儿父子。
  强子妈早就吓得直哭,边哭边喊:
  “这可咋整啊!老大这样了,强子也这样了!我可怎么活啊!”
  我帮着强子妈好不容易把体格硕大的强子扶上了炕,极尽措辞安慰强子妈。可我实在是不大会哄女人,尤其是老女人,支吾了半天,也没止住强子妈的眼泪。一时间也慌了手脚。不过,突然间我发现强子的症状和他爹范老大稍微有一点区别。虽说爷俩都是身体僵直,说胡话,可是范老大的有明显的高烧症状,强子则没有;范老大的脑门儿中间有一道黑线,像是拧眉头太过用力拧出来的一道於痕一样,强子也没有,而且强子的身上,好像还有一点点淡淡的霉味,好像是死老鼠的味道。最主要的是,范老大说的话,完全听不懂,而强子说的话,好像是成词成句的,只是因为牙关咬的太紧有点吐字不清楚。我正想趴到强子耳边听清他到底在说什么的时候,强子妈哭嚎的嗓门陡然增高了一个八度,吓得我一哆嗦。也顾不上强子到底在嘟囔什么了。只好从他家的炕上下来,安慰她说:
  “先打电话,把强子送医院吧!如果不是实病,我去想想办法,也许能治好他们爷俩儿!”
  这样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竟然好像给了强子妈希望一样,她竟然止住哭泣,满眼光芒的看着我。虽说实际情况是,我根本没办法,可话既然说了,人家都信了,我也只能硬着头皮,对着强子妈露出一个大概显得很自信的笑容。
  强子妈情绪平复了之后,我抽身往爷爷家走。心里这叫一个苦啊!原本我是明天就要启程往大连返,刚好初七去上班的。可是,范家的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实在没法不闻不问。因为,我觉得这里面我起了不少的负面作用,心里实在不安。更何况强子还是我儿时的好友,我真的可以一走了之么?
  想到这,我掏出手机给我的领导打了个电话,说有些事没处理好,要晚两天。这个电话,我打的也是很艰难的,因为我回家给母亲治丧,已经休了差不多一个月了。所以,和我领导再开口要假期,多少有点说不过去。不出我的意料,我的领导听到我的请假要求之后,没回一声,直接就挂了电话。我摸不准他是准了还是没准,但不高兴是肯定的。再度为我领导的态度挣扎了一番之后,最终我还是决定留下来,等真的帮范家解决了问题之后,再回单位去和领导负荆请罪吧!如果强子一家再出什么意外,我恐怕会不安一辈子的。
  可是,我到底该做些什么呢?
  我认为,解决范家问题最好的方式,最靠谱的方式就是给范大爷迁坟。但是,我再度提出这个问题,一准儿会被老范家人打死。在随后的几天当中,我在五常县境内到处打听高人的存在,可是竟然一个都没有联系到。我也去拜过我家的黄三太奶两次,结果是黄三太奶也未出现给我任何指点,似乎之前见她的两次,都只是我的梦一般。至于我家里人对我突然多留几天,去帮范家人解决他们所遭遇的疑难杂症着实不解,尤其是我爸,和我说了两次,但看我好像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叮嘱我工作要紧。我明白,那份工作是我吃饭养活自己的家伙,但心里的那份执念让我不得不选择现在的路。
  大年初十,我连续几天都往强子家跑,这种特立独行、吃饱了没事儿干的举动,没能给范家任何帮助,搞得自己也是焦头烂额,神经兮兮,我爸甚至都觉得我得了神经病,要带我去看心理医生或者他去找个高人来给我看一下。可就在这时,一个消息传来,范家又出事儿了……
  初九的晚上,是范大爷去世后的第十三天,也就是“二七”祭祀的日子,大体形式和“头七”差不多,对范家老说,老爷子的“二七”,理论上是要更沉痛的,因为范老大和范强病的莫名其妙,天天躺在床上点这葡萄糖,而范斌也成了蔡家围子最具特色的“非常六加一”,唯一没受影响的只有范老二这一家子了。可是,他家的安宁也只持续到范老爷子“二七”的这个晚上……
  范式三熊中的老三范斌好赌成性,老二范达则是好色。农村孩子好色,通常就是扒个女澡堂子,偷听个墙根儿,胆儿大的撩个裙子,玩个咸猪手什么的。范达这小子稍微比别人好点,因为除了上述爱好之外,他的好色是长在了脸上的,这小子长了一双桃花眼眯缝眼。
  所谓桃花眼,看起来水汪汪的,眼长,眼尾微弯上翘,四周略带红晕,瞳仁常往上斜视,黑白不分明,眼神似醉非醉,形似桃花花瓣,眼神迷离之时,媚态毕现。这样的眼神有个好处,就是长在帅哥美女身上会给人一种额外的吸引力,一眼看去,四目相对之时,会觉得有桃花眼之人眼波荡漾,秋水涟漪。但要是非帅哥美女之流长了一双桃花眼,就会让人看着生厌,因为一个丑陋之人用桃花眼看人的时候,人们都会觉得是色迷迷的。
  范达,就是后者。而且他有个习惯动作,就是看人的时候喜欢眯着眼看。这主要是上小学的时候他总是眯着眼偷看邻座小姑娘练出来的。所以,他的眼神让人看起来,让人觉得特别的色。
  当然了,正派的大姑娘小媳妇,被这样一双眼睛看,肯定是要厌恶的。但如果是被“有心人”看了,自然也会觉得好。这就好比是西门庆逛街,潘金莲看了就是格外的欢喜,从窗口碰落顶窗的竹竿,不偏不倚的砸中西门大官人。若是换了良家妇女,恐怕不小心碰落的就是仙人掌、榴莲之类的凶器了……
  范达的桃花眼,也有“有心人”欣赏。这有心人就是我们蔡家围子村东头老赵家小子的新媳妇。赵家小子常年在外打工,只有春忙、秋忙才会在家。结婚一年多,陪媳妇的时间也就是两三个月。这赵家媳妇也是很“有心”,嫁过来没几个月,就和桃花眼范达勾搭到一起了。这件事在蔡家围子那百十来户的小村子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包括赵家小子也是知道的,但赵家小子懦弱,老范家是村里大户,显得很有地位,范达从小娇纵,长大结婚了也是霸道得很,老赵家的小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人命”,他也就“认命”了。反过来说范达的媳妇,是那种走道不捡钱就算丢的老娘们儿,因为这个事儿,起初倒是和范达吵过几次,但回头一看人家赵家不反对,自己每次吵架又都被范斌打,想想横竖自己的老公也算占便宜,也就不再理会。
  赵家小子过年工地放假,就回来搂着常年归别人的媳妇睡了十来天,昨天是初十,也就是他离家继续打工生涯的日子。而范达也是在给爷爷烧完了二七,就按奈不住思念起赵家媳妇白花花的大腿和浑圆的屁股,出了范家老屋,就直奔赵家的小院儿了。
  无巧不成书。赵家小子早上走了,到了车站,还没进售票大厅,钱包、手机全丢了。身份证、车票任嘛没剩下。赵家小子的性格,注定了他就是个悲剧,没了钱包和身份证,随便找个路人,或者进个小店给家里打个电话,来个人去五常接他一下也就没事儿了。这闷小子,竟一声不吭的背着行李卷一步一步的走了三十来里地,走回了家。
  晚上九点的时候,他出现在他家门口的时候,范达和赵家媳妇正赤条条的躺在昨天还属于赵家小子的被窝里翻云覆雨、酣畅淋漓。之前赵家小子有过把二人堵在被窝的经历,但那次的他只是蹲在门口蹲着抽了半个多小时的烟,直到屋里战况平息了之后,他才装着什么都没看见,进屋一声不吭的烧水做饭,视范达如无物。晚上仍旧搂着刚刚被别人搂过的媳妇睡觉。这也从侧面助长了范达和赵家媳妇偷情的嚣张气焰。但这次不一样。也可能是这一天特别不顺,也可能就是跟范老爷子的墓地不安有关。赵家小子今天再看见范达趴在自己媳妇身上激动……
  得嗷嗷直叫的时候,当时就暴走了,直接冲进厨房拿起菜刀大叫着冲着范达就去了。原本范达看到赵家小子回来,心里也是惊了一下。但正值临门一脚的冲动时刻,再加上他想到赵家小子的懦弱表情,就没当回事儿,反倒更刺激了心里的征服欲,最后的几秒钟卯足了劲在赵家媳妇身上冲刺。可就是这几秒的耽误,让事情变得无法挽回,等范达和赵家媳妇同时冲上云霄的时候,赵家小子已经拎着菜刀大喊着站在了炕边。没等范达回头,照着范达的后背没头没脑的就是一顿乱砍。
  不知道身后突然传来的剧痛到底耽误范达“射门”没有,挨了三四刀之后,范达还是反应过来,直接一个侧滚,赤条条的翻到墙角,满脸都是惊恐。而赵家小子这会儿已经是红了眼,直接窜上了炕,对着脸上红晕还没褪去,但已是惊叫连连的赵家媳妇脑袋就是一顿乱砍,两刀下去,赵家媳妇就没了声,但赵家小子仍旧是没命的对着自己媳妇的脑袋乱砍。东北农村用的菜刀大都是那种厚背的铁菜刀,又大又沉,赵家媳妇的脸蛋其实是相当好看的,但被这么一把跟小斧子一样的菜刀一顿乱砍,顿时变得稀烂。混合了脑浆的鲜血,迸得赵家小子满脸,满身都是。十几刀过后,赵家小子停下了手,脸都已经有些扭曲了,也不说话,口里发出近乎野兽的低吼,定定的看着瑟缩在墙角,脸色惨白的范达。
  几秒钟之后,赵家小野兽,冲到赤条条的范达面前,举刀就砍。可怜的范达,只能蜷缩身体,用双臂护住自己的脑袋,嗷嗷的惨叫。
  这会儿,赵家的邻居听到赵家传出来的吼声和叫声,纷纷赶过来看是怎么回事儿。结果,他们看到了满身是血的范达光着身子瑟缩在墙角惨叫,赵家小子则已是拎着菜刀站着,眼神涣散,满脸满身是血。等邻居们准备冲上去把赵家小子拉下来的瞬间,赵家小子对着人群一个惨然的笑容,随即如《霸王别姬》中的项羽一样,用菜刀抹了脖子。他脖腔里喷出的血,大都喷在了范达的身上,和已是满身流血的范达的血混合在一起,看不出谁是谁的血……
  范强是送范达进医院的范家人之一。他和我说,范达的身上,挨了二十几刀,但无一致命。最重的一刀是在右手上,完全斩断了范达手臂内侧的肌肉和筋,差一点就废了。大夫接的比较及时,算是能保住这只手,不过,现在的范达,差不多是个疯子的状态,无论是家人还是大夫护士,男的接近他就喊“别杀我”,女的接近他就喊“我不要”。
  日本的爱情动作片里,女一号如果一脸娇羞的喊一声“亚美蝶”,一定会让无数宅男亢奋半天。可这样的三个字,翻译成汉语,从现在的范达口里说出来,却让人觉得无限的凄凉……
  凄凉,不是因为范达的伤势,而是因为两个家庭的结局……
  午夜魅影
  眼前的范家已经支离破碎。原本让村里人无尽羡慕的富裕生活,此刻已经变成了凄凉的代名词,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嗟叹惋惜的对象。
  范大爷的三个孙子,一个昏迷高烧不醒,一个疯了,一个残了。抛开强子且不说,到底多么悲催的家庭,才会在十几天内连遭横祸?佛家讲求因果,到底是前世种了什么样的因,才会有如今的恶果?
  我不信因果,毕竟这解释太过飘渺。同样,我也不同情范斌和范达的遭遇,毕竟他们的“果”,得自他们种下的“因”,常言道:奸尽杀,赌尽盗。说的可能就是他们两兄弟吧!即便这样的“果”在我看来可能有些沉重。无论怎样,如果心里还有一丝善念,心里若还有挂念的人,还是远离这两项“有益”身心健康的运动吧!毕竟,尽头的“果”都不大甜美。即便不是“杀”或者“盗”……
  随后的几天当中,范家的事儿,我依旧没帮上什么忙,我心中唯一的希望黄三太奶也没有出现。不过,终究还是有进展的。强子和范老大这爷俩整天都是在家挂着吊瓶,神智不清,还一直小声的嘟囔着,在范达出事儿后的第二个晚上,强子妈偶然间听清了强子嘴里在嘟囔的是什么。这小胖子嘴里一直小声嘟囔的一个词儿就是“迁坟”。这时候,强子妈也完全相信了我之前迁坟的提议,他再次提出给范老爷子迁坟,得到了范家人全票通过。当然了,这主要是因为范达出事儿以后,范老二一家人也如范老三一样,无暇顾及强子妈给范老太爷迁坟的提议了。
  强子妈本来要我帮着选一块风水地重新安葬范大爷,但我没帮忙。我不算个风水师,了解的恐怕也只有《七十二葬》残卷当中的风水墓局,可是上面记录的全都是凶局,总不能让范大爷先出虎口,又进狼窝。
  正月十五的上午,我刚陪着爷爷吃完早饭,强子妈就急匆匆的冲进了屋,上来就拽着我往外跑,同时还对着我喊:
  “老大醒了,老大醒了……”
  我和爷爷都被强子妈的样儿给吓了一大跳,但很快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我也顾不上吃完剩下的半碗饭,跟着强子妈就奔向了范家。等我进了强子家的小屋的时候,看到范老大正靠着窗台端着个大碗喝粥。范老大比年前,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眼圈深陷,颧骨突出,整个人虚弱的很。但从他的脸色看来,气色要好的多,而且他眉心中间的那道黑线也不见了踪影。看到我进屋,范老大冲我挤出一个苦笑,用很虚弱的声音说:
  “胡来来啦!强子没醒!”
  说完,范老大长叹一声。这声叹息里的意义包含的太多,一时间竟让我也有些伤感。不过,我没心思说体贴同情问候的话,开口问范老大这几天有什么感觉,梦到、看到什么了。可范老大的回答让我有点失望,他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觉得自己昏昏沉沉的睡了一觉,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这么长时间。
  而他这样的回答,让我不禁对强子的情况担心起来。因为,虽然看起来强子和范老大的症状十分相似,但实际上有着不小的区别。即便范老大印堂曾经的那道於痕是时间累计而来,已经倒下数天的强子,也没出现。难道还能是因为脸上肉太多,给盖住了?这基本不大可能。
  强子妈和范老大对强子的情况,抱着一种相对乐观的想法,他们认为强子和范老大一样,睡几天就好了。而原因都是如我所说,范老爷子的坟,触了“蜻蜓点水、一点再点”的大忌。我不好说什么,那样只会让强子和范老大心里仅存的一点希望消失殆尽。饶是希望尚在,强子妈在给强子擦脸的时候,还是流下了眼泪,这个朴实的中年妇女满脸尽是憔悴。都说女人要有个依靠,可是在范老大和强子都倒下的这段时间,她所能依靠的却只有她自己。也许正是过去这几天当中的无助感,让强子妈心底的那份坚强,在范老大清醒之后彻底坍塌,进而转化出一丝幽怨。她一边哭着,一边恨恨的说:
  “我们家强子和他爷那么亲,咋就也迷糊过去了?咋就不是范达、范斌那俩小王八羔子?”
  强子妈这么一说,范老大眉头拧到了一块儿,样子像是示意强子妈别说这些。但范老大终究还是在长久的沉默之后,道出了他们范家的“家丑”……
  范老爷子有三个儿子,三个孙子,又活到七十多岁,虽说晚年孤独,但说起来儿孙绕膝,又算得上是高寿,晚年也算幸福。
  有句俗话说,自古老人疼小的。范大爷也不能跳出这个俗套,他对他的小儿子,也就是范斌的爹范老三特别的好。年事高了之后,家里的田产房产什么的,大都交给了老三,范老二不如老三得宠,但是为人强势,捡老三的剩儿,也捞了点。至于范强的爹范老大,生性朴实,几乎就没捞着任何好处。为这个,范强的老娘和他爹没少吵架。但吵是吵了,家产还是这么分了。而范老爷子,顺理成章的在老三家住下了。
  如果事情这么发展,倒也没什么。问题出在两年以前,范老爷子得了脑出血,倒下了。这病好治,但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实在是一种折磨,范老爷子病倒之后,十天有八九天是下不了炕,动不动还要大小便失禁。搞得老三家臭气熏天。久病床前无孝子,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老三一家子倒也尽心。可一年下来,老三和范斌儿孙俩也不那么尽心了,伺候范老爷子的时间越来越少。而范斌的妈和范斌的媳妇这连个外姓人,在伺候范老爷子的时候,牢骚也是越来越多,动不动婆媳俩还相互推,搞得范老爷子的生活越来越不像话。
  估计是听了几次枕头风,范老三、范斌父子俩就想了个招儿。招集了范家三兄弟的主要家庭成员,说当年范老爷子的家产不是他一个人拿了,要兄弟仨一起照顾范老爷子,每人一个月,轮着来。范老大本就是那个性子,没说反对。得了好处的范老二见老大都没吱声,也就答应了下来。
  日子又开始轮流转了一年多,每个月的一号,范老爷子就会被老大、老二、老三当中的一个接走,虽说折腾,但日子也稍微好过了一点。可前阵子赶在年底之前,范老大和范强两父子为了赚点年货钱,一起出去打工,而这个月刚好要轮到范老大照顾范老爷子。于是,范老大便和老三商量要老三多照顾几天,等他回来了,给老三多补几天。都是亲兄弟,爹都是亲爹,这事儿合情合理。可问题偏偏就出来了。老三一家子为这个一百个不乐意。等到了一号的时候,老三一家子,居然就没理这份儿胡子,给老范头子扔下一大盘子硬馒头,出去玩了。打牌的打牌,喝酒的喝酒。这会儿的范老爷子已经完全下不了地,你让他怎么烧火热馒头吃?冬天的冻馒头要是不热,年轻汉子都未必咬得动。何况是已经口歪眼斜的范大爷?
  到了晚上,范老二得了信儿,就过去给他老爹煮了一碗粥,老爷子已经饿得快翻白眼儿了,一碗热粥下去才缓了过来。可是,不省心的范斌父子,竟因为这个和范老二一家子吵了起来。说是他和老大之间的事儿,你范老二多管个屁?结果可想而知,范老二一气之下,也不管了。第二天,范老三一家子依旧出去吃喝玩乐,留给范大爷的依旧是一筐冷馒头。老爷子说不了话,又动不了,更啃不了馒头,只能瞪着天花板,咬着嘴唇,呜呜的喊着。可是,哪有人听的见?等到范老三一家子玩够了,回家的时候,范老爷子已经咽气儿了。他的上牙已经深深嵌到下嘴唇里,满下巴,满脖子都是干涸的血迹……
  范老大的表达能力跟强子相比,只是稍稍好了那么一丢丢,一说到动情绪的地方,总是要中断一会儿,但在整个事儿都说完之后,他的情绪却是异常的平静。而我,也跟随着范老大的平静,沉默了下来。整个范家的小屋里,只有强子如呓语般的嘟囔声,和强子妈时不时的抽泣声。
  良久,范老大才叹了口气说:
  “其实,俺睡着的时候,还真做了一个梦。俺梦见强子他爷跟俺说,‘老大,爹对你们爷俩薄了,爹对不住你们爷俩,……
  你别怨爹。完了你也别怨老二、老三他们。爹走的时候,的确来气。可你们都是爹的儿子,爹还能真生你们气么?今儿个,是爹最后一次回家,明儿个爹就去那边了。再也瞅不着你们了……’”
  说着,范老大有些哽咽了。他的话,应当没说完,只是现在的他没法继续说下去了。我听着范老大的话,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充斥着酸甜苦辣。别人的人生,其实又何尝不是我的人生呢?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无力说些什么。最终,只是安慰范老大和强子妈这对人到中年的农村夫妻说:
  “强子会好的!”
  离开范家之后,我没觉得丝毫的轻松,反倒觉得心里有一片云挥之不去,仿佛预感到某些更糟糕的事将要发生一样。细算算,明天晚上就是范老爷子的“三七”,这一夜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儿呢?好在今天晚上是十五,这一天除了是万家灯火,烟火漫天的元宵佳节,也是我家例行对保家仙进供奉的日子。想想之前无论怎么着,都见不着黄三太奶,这晚上,她总不会不出来收供奉吧!只要见到她,我把事情来龙去脉问个一清二楚,再求个解决强子病症的方子,一切也就了了。
  太阳刚刚落山,我听着外面家家户户断续的声,独自蹲在灶台边上给黄三太奶准备贡品。除了以往必备的糖果、糕点、饺子、水果、白酒之外,我还特意给黄三太奶煎了两个荷包蛋,算是给黄三太奶的加餐。可是,就在我的荷包蛋还在锅里滋滋的冒着油烟的时候,强子妈再一次冲了进来。
  这次,强子妈没有了早上的那份略带欣喜的模样,几乎是一头扑进屋里的,整个人披头散发,满脸都是鼻涕和泪水。她一看见我,直接就扑到我身边,几乎跪在地上,边哭边喊说:
  “胡来……胡来……强……强子……不行啦!!”
  我一听,只觉的头皮就是发炸,心说他爹还抗了半个多月,咋能说不行就不行了?
  我扶起强子妈之后,直接就跑出屋,奔着范家去了。等我到了范家屋里,看到范老大站在地上,脸色苍白,全身都直哆嗦,看到我之后,上来就抓住,方佛看到救星一样。只是,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炕边上,村里的大夫正在给强子做检查,没两分钟,就申请严肃的对范老大说,
  “赶紧送医院吧!怕是不行了!”
  强子妈这会儿恰好跑进屋,听到大夫的话,直接就摊在了地上,而范老大则是拽着我和大夫的手,一个劲儿的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转头去看炕上的强子,全身和被钓上岸的鲤鱼一样,不停的抽动,翻腾,两眼上翻,露出一片惨白色,嘴里不停的吐着白沫,随着他的翻腾蹭得满身都是。
  我一直在想,范老大和强子病倒的原因不是一个。自从早上范大爷迁坟完成之后,范老大就好了起来,说明范老大的病根儿在那块“蜻蜓点水地”上。但强子没好,就足见他的病另有原因。可原因何在?谁也说不清楚。现在的情况极为严峻,我也没心思多做推敲,急忙从范家跑出来,心想赶紧回去拜一下黄三太奶,求她老人家出来救命。
  就在我跑出强子家的小院的时候,我眼角余光,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点火光一闪即逝。我停下脚步,转头看过去,隐约间看到强子家门口不远处的柴草垛旁,好像有个人影蹲在地上鼓捣着什么东西。我觉得这人有点奇怪,下意识的喊了一声:
  “干啥的!”
  我这一声显然把那个黑影吓了一跳,只见那人全身一震之后,直接跳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就往前跑。我心说要这货是个好人,还至于跑么?如果他不是小偷,就是跟范家的事儿有关。稍一迟疑,我就朝着那个黑影追了过去。
  对于追人,我是比较自信的。小时候我的身体很不好,咳嗽一下都能卡个跟头,要是下雨不刮风还行,要是刮风,我打着伞,一准儿能刮个跟头,甭管多大的风。为了这个,我爸特意给我送到武术班锻炼身体,每年寒暑假都去。没两年下来,打架没练出来,长短跑却甩了平常人一大截。所以,我并不怕前面那个黑影能从我手里溜,更何况,我随看不清那人的样貌,但从他的背影看,这货是个胖子,量他也不是我的对手,大可以先让他跑二十秒再说。
  不过,自信满满的我,终究还是跌倒了。因为在我路过之前那黑影蹲着的柴草垛旁的时候,好像什么东西绊了我一下,一个狗抢屎就扑在了地上。我心说这胖子刚才要是在这蹲坑方便,我这还不得搞一身?好在,地上还只有积雪,没有“金万两,银万两”。可就在我想起身的时候,我脑后突然吹来一阵凉风,随即一个轻柔的、似曾相识的女声在我耳边响起:
  “你是谁?”
  ……
  阴阳路
  要知道,这会儿我的姿势是趴在地上,双手半撑地面,类似于做俯卧撑的姿势,而我的左右并没有半个人,如果有人能贴着我的头皮在我背后说话的话,那这个人只能是趴在我的背上,或者是浮在空中的……
  可是,能在我感觉不到重量的情况下,趴在我的背上的,或者是浮在空中的人型生物,除了传说中的鬼,还能有什么?
  一瞬间,我全身都僵住了,保持着做了一半的俯卧撑的姿势僵在那里,近乎抽筋的状态再度袭遍全身。好在,身体僵住了我脑子没僵住,我一边琢磨着身后这个女声的主人,到底有怎样的一张脸,一边琢磨着该如何脱身,同时还想着怎么回答刚才的那句“你是谁?”
  要说人脑就是比电脑要强,这会儿我的大脑算是三线程工作,算起来也是超越双核CPU的“三核”处理器了。可是,就在我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啊……”
  这声音就是刚才那个女声无疑,她吓唬我,怎么她还先喊上了?这个问题,在我的“三核处理器”里没找到答案,我只觉得脑后一凉,好像什么东西被抽出了身体一般,随即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幽幽转醒,准确的说是被一阵寒意惊醒的。当我恢复意识之后,我发现自己仍旧以昏倒之前的姿势趴在地上,右脸贴着地面。不过,我的脸紧贴着一片板油马路,并不是范家门口那条满是积雪的土路。难道我又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我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还是说,我现在才是在经历一个特别清晰的梦?
  我在一片讶异中慢慢的爬了起来,抬眼打量起四周。我发现我站在一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马路中间,而周遭全部处在一片浓雾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隐约分辨出路的前后走向,以及在两旁闪烁与浓雾中昏黄的路灯和重重的楼影。一时间,我有点蒙圈,我到底在什么地方?我到底是怎么来的?怎么我觉得这样的景象和电影《寂静岭》里的画面特别接近呢?想着,我不禁心头开始紧张,身体也渐渐的开始颤抖。当恐惧完全占据内心的时候,我情不自禁的开始对着浓雾的深处大喊:
  “有人吗……有人吗……”
  可是,回答我的只有一片寂静。
  我站在浓雾中间,不知道该往那个方向走,只能站在原地继续发抖。渐渐的,心头恐惧消散,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片绝望,难不成我真的穿越,遭遇“寂静岭”了么?这种可能性不大,可是我就是害怕,莫名的害怕,绝望。也许等天亮了,阳光会驱散浓雾,有了阳光总会让人感到安全的。可是,这个满是浓雾的夜,到底还有多长呢?
  时间一秒秒的走,我在一秒一秒的发抖中度过。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随便找一个方向走下去,只好蹲在马路牙子上瑟瑟发抖。忽然间,在路的一端传出了沉重的脚步声,随即两个模糊的身影显现在浓雾当中,一个好像瘦瘦高高的,一个矮矮胖胖的。接着一个尖尖细细的声音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七哥!咱这趟道儿,可是不近啊!我觉得我腿儿都走细了。”
  听着这个声音,我第一判断是那个高高瘦瘦的身影发出来的。我琢磨着他这个身材,腿儿要是再细下去,是不是就成高跷了?但高跷并非我此刻最关心的问题,我只想冲到他们前面,问他们我在哪,我该怎么走。即便是没有答案,在一片昏暗的浓雾中能看到两个活人也是让人觉得幸福的一件事。于是,我不再犹豫,起身就准备朝那两个身影冲过去,同时准备大喊:
  “哥们儿,这边有人。”
  可是,我第一个字还没出口,突然觉得脖子被什么勒住,憋了一肚子气儿的呐喊硬生生被卡在了喉咙里。我眼睛余光瞄了一下,发现勾住我脖子的是一根木杖的手柄,我心说着是谁,直接在背后下黑手。我怒气冲冲的转过身,想教训一下这个不讲礼貌的家伙,可在看到木杖主人的时候,我的心里一下子乐开了花,因为勾住我脖子的人,是我家的黄三太奶。我求了许多天,都没能见到的准救星黄三太奶。
  此时看到黄三太奶那矮小佝偻的身体,我心里热乎乎的,如果不是鉴于他黄皮子的身份,我肯定会扑上去抱住她,亲亲她脸上那连成片的褶子。出乎我意料的是,黄三太奶并没有我这般欣喜,而是伸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脸严肃的招呼我跟着她走。我不知道原因,可看到黄三太奶的脸上的严肃,我也只好收起笑容,板上一副死了妈一样的苦瓜脸,紧步跟上了黄三太奶。虽然在数天之前,我妈真的去世了。
  随后的半个多小时里,我和黄三太奶就这么一前一后的走着,除了我俩脚踏地面的声音之外,一切都很寂静。前方的路,看不到尽头,身后的路也同样悠远,仿佛无论怎么走,都不可能走到任何一端的尽头一样……
  “唉……”
  走在我前面的黄三太奶,一声长叹,打破了寂静。但这时,我却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低着头,看着她的背影,继续默默的走。又过了好半天,黄三太奶才开口说:
  “胡家小子!你终究还是掺和进来了。想问什么,就问吧!”
  其实,我的心里有无数的问题,比方说范老爷子的“蜻蜓点水局”,比如说,范斌范达哥俩儿到底为的是什么,比方说我在范家门口遭遇的来龙去脉,比方说那时我身后那个女声到底是人是鬼,再比方说这里到底是哪里,等等等等。可想了半天,最终我只开口问道:
  “太奶,强子没事儿了吧!”
  黄三太奶又是一声长叹,然后用她沙哑的声音回答说:
  “没事儿了!”
  随着她的回答,我和她一前一后的脚步,再度变得沉默起来。又过了好一会儿,黄三太奶才再度开口说:
  “我原本以为,你不会管的。可没想到,你还是掺和进来了。也没想到事情比我想的要复杂的多。范老大的病,是因为‘蜻蜓点水局’里面的那个老霉脸子闹幺蛾子,冲他吹了一口煞气。壮年人,火力壮,老范家那小清风迁走了,老幺蛾子不闹了,也就没事儿了,顶多也就是倒霉几个月。老范家那俩小孙子,纯粹是自己做的。你的小兄弟,是被别人养的小鬼缠上了。估计,就是你追的那个人。你不小心踢翻了养小鬼儿的炉子,破了法。这霉脸子知道自己各道行废了,最后时刻就抽了你的三魂儿七魄离体,所以你才在这儿。也怪太奶走得急,什么都没教你。一会儿太奶传你个口诀,保命用的。”
  太奶说完,我心里不由得一阵哆嗦,难道我现在已经死了?而且他说的什么炉子,什么小鬼儿的,我一样都没见到过,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太奶并不回头理我,只继续向前走,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才继续说道:
  “再往前走走,太奶就不能陪你了。记着,别回头,阴阳路不是那么好走的。等什么时候看到小花儿了,就没事儿了。”
  说完,黄三太奶的脚步陡然增快,我赶紧加紧脚步跟上。可是,任由我从漫步,变到竞走,再到慢跑,到百米冲刺,黄三太奶和我的距离仍旧是越来越远,没过上一分钟,就消失在浓雾之中,同时,浓雾中传来黄三太奶悠远的声音,
  “胡家小子。这是你的命,终究躲不掉的。如果你想通了,就来太奶这儿领马吧!”
  “太奶……太奶……”
  我一边跑,一边追着太奶最后的声音大喊。可是,回答我的却只剩下黑暗和浓雾。我脚步渐渐放慢,同时遵循着太奶的要求,不回头,默默的向前走。心底却满满都是对黄三太奶说的这条“阴阳路”的恐惧。而且,到底什么是“阴阳路”?
  又大概走了半个多小时的时间,浓雾渐渐的薄了,可是路两旁灯光却越发的模糊了。我心底开始紧张,心下想是不是自己哪里走的不对,或者是偶然没注意,回了头,破了这条“阴阳路”的忌讳?好在,我的疑惑没持续两分钟就消散了,因为我在我的前方看到了一只和花猫大小差不多,通体金……
  黄,两眼闪着妖异绿色光芒的大耗子。不用问,这是一只黄皮子,更不用问,这应该就是黄三太奶口中所说的“小花儿”吧!
  黄皮子,在无数东北鬼怪传说当中被神化或者妖异化的动物,无数的恐怖传说都离不开它。小时候,我也无数次被家人用黄皮子这种动物吓唬过。但是此刻,我真真切切的看到一只大黄皮子,心里却是一阵暖意涌动。
  那叫“小花儿”的黄皮子看到我,并没有太多表示,只是调过头,朝着远方跑去。我赶紧撒开双腿追过去,可是,没跑几步,我眼前一白,一阵炫目的白光闪的我一阵头晕,随即我觉得脑袋一沉,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
  我再次幽幽醒来时,映入我眼帘的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不过鼻子里直窜脑门儿的消毒水味儿,告诉了我,我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在医院里,我也不知道过去几天所经历的事,到底哪段是梦境,哪段是真实的。
  我试着动了一下胳膊,发现每根手指都向是泰山一般的重,我使了好大的劲儿,也才抬起一点点的高度。最终,我无力的放弃,让那条大山缠绵的胳膊,垂在了床上。周身上下,唯一活动的地方,除了我的眼珠子,就只剩下脑子了。
  我慢慢的试着理顺自己的思路,发现自己经历了一段超级不可思议的日子。有风水玄学,有黄三太奶,有阴阳路。像一段离奇的鬼故事一样,我真的怀疑一切都是梦境,可种种迹象表明,我所经历的都是真实的。不过,我的心里,仍旧存在着太多解不开的心结……
  之前,在走那段什么劳什子“阴阳路”的时候,黄三太奶说范老大着道儿,是因为范大爷的阴宅触了“蜻蜓点水”的霉头,强子则是因为被某人养的小鬼给迷了,最后被我踢了供小鬼儿的炉子,才破了法。那养小鬼的人,应该就是我看到的那个黑影。可是,这人的目的何在?这人又是谁?为什么要养小鬼儿,害范强呢?我又什么时候踢过人家的炉子?难道是我追那黑影时,把我绊倒的东西,就是那个所谓供小鬼儿的香炉么?强子昏迷期间,嘴里一直嘟囔着“迁坟”,这说明,这养小鬼的人,是让小鬼迷了范强,给范家人传达信息,让他们“迁坟”。这么算来,应该目的和我是一样的,是在帮范家人。但最后,范家迁坟之后,那小鬼儿还迷着范强,还嘟囔着“迁坟”呢?最后,我摔倒时,身后那个女声,又是谁?阴阳路上,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又是谁?
  种种谜团,萦绕在我的心里,不禁让我感到无比的烦乱,甚至看着屋内单调到极点的白色,都不能让我的心平复一丝半点。就在这时,在病床旁放着的手机响了。我运足全身的力气,拿起电话,按下了接听键,里面传来了我领导的声音。想着他电话来的也算是时候,我刚好可以再跟他请两天假,等出院了,就立刻回去上班,毕竟自己这个假过得有点太过分了。于是,我打算来个主动出击,先一步说:
  “喂!领导,我现在在医院!能不能……”
  谁知道,电话那头儿,并没有等我把话说完,直接传出一声怒吼,
  “我不管你在哪!如果你今天不回来上班,就不用回来了!”
  要说,我的领导在过去的两年中,对我还算可以。可是,突然被他这么一吼,加上我此刻的心情烦乱异常,我的火气也一下子就上来了,也提着嗓门冲着电话那头喊了一句,
  “那我就不干了!”
  说完,我直接挂掉电话,把胳膊垂回了床上,继续挺尸。想想我挺不愿意失去这份工作的,出于种种原因,我希望可以完全靠我自己来实现一些或远在天边,或近在眼前的事情,只有这样,我才会觉得自己活着,才有一种存在感。而穿衣吃饭,是这一切的基础。我现在所做的工作,就是为了穿衣吃饭。如果饭都吃不上,还谈什么存在感?如今,我却颇有点莫名其妙的失掉了我赖以生存的工作,我到底是在演哪一出戏呢?忽然间,我想起黄三太奶对我说的那句:
  “这是你的命,你逃不掉的。”
  这句话,黄三太奶先后和我说过两次,难道说,我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命么?
  我不知道,此刻,也不想知道……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看着病房里单调的天花板,思索着乱七八糟的命运,却一点结果也没有。而这样的思索,因我父亲的出现而中断。他手里端着一个饭盒,看到我已经醒了,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却半天没说什么。霎那间,我心里多了一丝明悟。
  范大爷在临终时,怨恨过自己的儿孙。却在真正踏入轮回之前,原谅了他们。因为他们是父子。纵然范斌和范达二人品尝了恶因结下的恶果,但我相信这一切与范大爷无关。只是他们咎由自取。
  对我来说,在母亲的事儿上,我也曾怨恨过我的父亲。但如今,这一切与父亲渐多的皱纹和白发相比,也都显得不在重要。于范家父子,还是于我和我的父亲,于世间众生,都有一个颠簸不破的道理,那便是“血浓于水”,无论谁,曾经做过什么错事,都打不断这份联系。
  我母亲的去世,已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悔恨。如果我再为了一些往事,而亲手葬送掉一些和父亲相处的时间,那我又当如何面对自己呢?
  为人子者,如父母在世而不能膝前行孝,阴阳相隔之时,纵使悔恨,哭泣,清明扫墓之时奉上金山银山,又能如何?
  我想,“五常”这个名字,是想让出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生活在这里,或者知道这里的人,了解世界上有“仁义礼智信”这五个字。但同样,我们应该记住,“五常”的前面,还有一个“三纲”,“三纲”只有有一句——
  父为子纲……
  终点?起点?
  我出院之后,去找了我家的保家仙黄三太奶进行了一次长谈。
  之前黄三太奶带我走阴阳路的时候,告诉我的事儿,并不是很详细,而这次长谈,之前我没想明白的地方,也终于得到了解答:
  原来,我家的黄三太奶以为我不会管范家的事儿,正赶上铁刹山的黑妈妈找黄三太奶有点事儿,黄三太奶就走了。这段时间,她并不知道我找她,她孙女小花儿倒是每天都在黑暗处跟着我,可是小花儿太懒,觉得我没啥大事儿找黄三太奶,也就没跑一趟铁刹山送信。而我呢?还不是黄三太奶的出马弟子,请马上身之类的法术根本不懂,也不知道如何指示报马送信,所以,事情耽误了不是一点半点。
  范老大的病,其实怪他自己。在葬礼上阴阳生点完局,主持死者入了葬,身上沾染了不少阴煞之气,走的时候要走阴路,通常是不会让任何人发现的。可惜那周先生就是个半桶水,恰好又被范老大看见了。要是范老大装作没看见也没什么事儿,可范老大不光看见了,还很热情的打了招呼,自然折了火气。当饭老爷子入土之后,触怒了那“蜻蜓点水局”里面的老鬼。根据黄三太奶的说法,这货在坟里已经趴了几百年了,道行深的可以。这老鬼被惊动之后,理所当然的找了当时范家人力火气最低的人,就是范老大。好在范家迁坟还算及时,范老大休息下,应该没什么事儿了。
  强子的病,和“蜻蜓点水局”没有半点直接关系,似乎是有人别有用心,养了小鬼直接缠了强子。但根据强子病倒时的情形推算,那养小鬼的人,对范家人应该没有恶意,不然也不会指示强子一直说“迁坟”了。但后来为什么强子差点没了命,这个黄三太奶也没能推算出来。可以确定的事儿是,我在追那黑影的时候,刚好被养小鬼的香炉绊倒,踢翻了那个香炉,炉里养的小鬼自然就破了法,估计是个魂飞魄散的下场。那龟儿子知道自己活不成了,竟拼了最后一丝力气,抽了我的三魂七魄,想要同归于尽。我也正因此,才踏上了黄三太奶口中的阴阳路。据黄三太奶说,阴阳路,是一段联通阴世与阳间的迷途,踏上那条路的人,不能回头,否则就辨不清阴阳,再也找不到自己该去的地方了。
  至于范达和范斌哥俩,黄三太奶什么都没说。也许,黄三太奶和我一样,无言评价他们两个吧!
  如之前见面一样,黄三太奶还是问了我要不要做她的“出马弟子”。我犹豫了一下,但最终还是拒绝了。因为,我还是想过理想中的、理性一点、平凡一点的生活。黄三太奶也仍旧没有强求我,只是吃了饺子,喝了白酒之后,教了我一段请马上身的口诀,便带着她的饺子和白酒消失在墙里。而那段类似于某种动物奇怪叫声的口诀,却好像是印在了我的灵魂深处一样,永远无法抹去……
  至于黄三太奶说的,我是怎么阴差阳错绊倒了养小鬼的香炉,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最后我还是见到了它。在我出院之后,强子来我家里看我,把那个剩了半炉子香灰的香炉带给了我。他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说是从他家壕沟里捡来的。觉得我是个阴阳先生,应该用得上,就给我带来了。我和他解释了半天,我不是什么阴阳先生,他的事儿,只是碰巧。但最终,我还是收下了那个香炉。因为我觉得这香炉肯定是个古董:这玩意儿周身全铜,四面刻画着四个羊身虎齿,大嘴大头的怪兽,从做工到纹饰,似乎都不是现代人的东西,而且,我在那半炉子香灰里,发现了一枚崩了一角的洪武通宝。想想自己现在丢了工作,如果这真是个古董的话,应该足够弥补我心灵的创伤了。
  无论如何,我期待故事就此告一段落。但我隐约觉得,事情远远没有就此结束,毕竟,还有很多问题没法解释清楚,这些问题,我和黄三太奶都没有答案……
  老瞎子
  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这一天,华夏大地上最忙碌的职业就是理发师了。传说正月里剃头死舅舅,只有过了二月二,才可以剃头的。我没有这个烦恼,一是因为我不爱凑热闹,非挤着二月二这一天排队剪头,二是因为我没有舅舅。可是,不去排队剃头,已经成为无业游民的我,实在是无聊的可以。
  我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我只能顶着二月里依旧凛冽的北风,在五常市市民娱乐中心,市政府广场上瞎溜达,百无聊赖的看着广场中间一群穿着大棉袄二棉裤的大爷大妈跳广场舞。
  “小伙子,最近是不是碰上什么事儿了?”
  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回头一看,发现一个须发皆白,手拿一根长长的竹棍儿,身穿米黄色羽绒服的老头,正坐在一条长凳上笑眯眯的看着我。准确的说,他是对着我,而不是看着我。因为我看到他的眼睛是一片白,没有瞳孔。
  一般情况下,在公园、广场等地,碰到这样和颜悦色,仙风道骨的老瞎子,会有两种可能发生:一是对方是高人,二是对方是骗子。当然了,基本上高人也都是骗子装的。我曾特意找过一些描写算命蒙人的文章看,印象最深的一篇名字叫“蜂麻燕雀”,写的是解密中国古代骗术,里面描述了“蜂麻燕雀”四种情况,算命摆摊,偶遇说你“有灾有难,有福有祸”的,都属于“蜂麻燕雀”中的“麻”字一科,展开来讲,意思就是“单枪匹马”的意思。这一科的人,都是独来独往,算命测字,讲的是察言观色,说的都是套子话,不用三句话,思维就不自觉的跟着他的话路子走了。
  在五常这样的小县城里,算命测字的先生,倒还有些。但大都不在广场上活动,而是在家守株待兔。今天能在市政广场上碰到一个,也应该算是我的运气。不过,我没心思和他斗咳嗽,毕竟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就被蔡家围子那老周瞎子给坑过,所以从小到大,凡是算命相面的甭管真假,我是一概鄙视的。而每每想起我的大名“胡来”二字,我的心都会不自觉地抽搐。
  不过,心里抽搐归抽搐,看着眼前这个老瞎子,我竟没有想要转头离去的意思。因为,他话里的那个“事儿”,刚刚好点在了我的心头。最近,我碰到的事儿,的确是有点太多了。犹豫片刻之后,我转过身子,对着这个老瞎子说:
  “大爷!你是在叫我么?”
  老头微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又伸手招呼我坐到他身边的长凳上。我不知道他要干嘛,便没坐过去,只是走到他面前说:
  “大爷!有事儿么?”
  老头儿见我这样,又是一笑,一脸的高深莫测。轻咳一声之后,便抬起右手在身前的空气中一阵摸索。我一看这形式,这老头是要抓我啊!万一抓住我之后,身子一载倒在地上,我身上有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这年头碰瓷儿的大爷大妈可比耍嘴皮子算命来钱快多了。想到这些,我立刻后退了半步,警觉的想要走开。老瞎子又摸了两下之后,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怒容来,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他拧了一下眉头之后对我说:
  “小伙子!我没要你扶我,我是要摸摸你的手相。挺大个小伙子,你还怕碰瓷儿?我要真碰瓷儿的,你就是撒丫子跑,我又瞎又瘸,也追不上抓不住的。”
  说完,老头竟然长叹了一声。但他好像不打算给我接话抱歉的机会,继续开口说,
  “小伙子!你刚才从我面前一过,我就知道你身上有事儿。老朽虽然看不见,但气息还是感觉得到的!”
  老头儿这么一说,我心里一凛,难不成我这随便溜达,碰到高人了?我虽然心里惊讶,不过声音还是尽量保持平静的对老头儿说,
  “大爷!你知道我身上有啥事儿?”
  我这么一问,老头儿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略微顿了一下之后才说:
  “老朽当然知道!”
  我一听,再也绷不住了!看来这白胡子老头真的是高人啊!立刻上前一步,坐在老头儿身边,主动拽住老头儿的手说:
  “大爷,我……”
  没等我说完,老头抬起另外一只手,对我摆了摆,示意我不必多说,随后又是特高深的一笑说:
  “遇到我,一切都可解决。让老朽先给你看看像。老朽眼睛看不见,得摸摸你的手相才能断定事情的来龙去脉,知晓你前世今生的因果。方可对眼前事有个了断。”
  说完,老头儿双手拽着我的左手,在我的手心开始沿着掌纹来回的摸索,偶尔还时不时的抽离他的右手,用拇指在其他四个手指头上一阵乱撮,然后会跟着手上的动作,点两下头或者是轻抽一口凉气。整个过程历时至少五分钟,老头那白茫茫一片的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就但这一项技能,就基本让我认定了,这老头是个高人。再说,电影电视剧里高人不都是瞎子么?像金毛狮王,像江南奇怪的老大飞天蝙蝠柯震恶。瞎子,本身就代表着高深,再说,人家这手指头撮的,多专业,绝对的高深。我当然不懂他是怎么撮的手指头,也不知道他多变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儿,只能是一脸惊讶加焦急的看着老头儿的脸。
  五分钟后,老头儿慢慢松开我的手说:
  “嗯!老朽已经知道了!不出我的所料,小伙子你不是凡人。前世乃是武王伐纣之时,姜子牙点将封神时,纣王帐下的一位真神。本应坐守天庭,奈何前世杀戮太重,才有今生下凡为凡人,还你前世的杀孽。眼下,不过是你今世中的一劫,如果做得好,自然会累下大功德的!方才你从我身边一过,你的气息就已经把这些告知我大半,只是老朽眼瞎,否则老朽也不用再叫住你摸骨确认了。”
  老头说的很慢,但话里话外,全都是高深。还说我是天上星宿下凡,这和我小时候我们村儿那周瞎子说的一样。而且,比周瞎子更厉害的是,居然推算出我是武王伐纣时的星宿,这得多牛啊!更何况,《封神榜》那是我大爱,我能变成剧中原型人物,这是件多么可喜可贺的事儿?看来眼前这老头儿的确不一般。想到这些,再一看这老头儿,鹤发童颜,那不是一般的仙风道骨啊!
  想着想着,我心里的越发觉得这老头是真高人,至少也是骗子里的高人。甭管真假,至少能让我在无聊的时候闹一个乐,捞个心里安慰。再说,算命的人,大多数不也都是在求一个心理安慰么?想到这些,我心里轻松了不少,脸上撒开一个花朵般的笑容对老头儿说:
  “大爷!那我眼前这劫怎么过?我是哪个星宿下凡啊?不会是张桂芳或者马夫人吧!”
  听我一问,老头儿又是一笑。这一笑比刚才那两个笑还高深,我差点就直接给跪了。一脸虔诚的等着老头儿训话。
  “这劫数么!好说!今天遇到老朽了,一切都可解决。我们大可稍后再说。何况,你乃真神下凡,就算没有老朽,这劫数也不是个事儿。要说你是哪一尊星宿?那你是说小了。老朽说你的是真神,张桂芳、马夫人这样的小星宿,怎么能和你比?”
  老头儿这么一说,我更乐了。小时候看《封神榜》的时候,姜太公封的大神我大都没怎么记清楚,但只有张桂芳、马夫人这样少数几个神位特别的人,我记得格外的清楚。大名鼎鼎马夫人自然不必说,她是姜太公的老婆,最后太公特别厚道的给她封了一个扫把星。张桂芳则是纣王手下青龙关总兵,武艺过人,同时精通幻术,对纣王忠心耿耿。奉闻太师之命征讨西岐,以幻术大败黄飞虎,生擒周纪、南宫适二将,后与哪吒对阵,因哪吒是莲花之体,张桂芳的幻术对其无效,故而败北。后被周营数十骑围攻仍从清晨杀到午牌时分,在无法脱身的情况下用手中之枪自杀殉国。姜子牙封神时,张桂芳被封为丧门星。我特意和老头儿这么说,就是想避开这两个丧门的名号,别的什么星都比这两强,真的假的,被人这么说,也还是很高兴的。到了老头儿嘴里,我不光避开了这俩星宿的名号,好像还更牛似的,那能是谁呢?
  老头儿虽说好像看不见我,但对我的心里活动却好像掌握的一清二楚。他给了我几秒小得意……
  的时间之后继续说道,
  “根据老夫的推算,你乃是九龙岛声名山炼气师,吕岳转世。张桂芳、马夫人之流在你面前只是小神而已,拎包提鞋的小卒。”
  说完之后,老瞎子,微微的摇着脑袋,一脸得意的笑,等着我的反应。而我在听到“吕岳”二字之后,不由得愣住了。我一时间倒是没想起来吕岳是封神榜里那个人物,不过我觉得我有印象。我既然有印象,就说明这小老儿的封号不是什么好封号,肯定比张桂芳和马夫人强不到哪去。
  “吕岳!吕岳……”
  我兀自低声念叨了几句这个名字之后,猛然间一腔怒火油然而生,特别抬手就抽眼前这老头子一大嘴巴子。这老逼头子说的吕岳的确牛逼,丧门星、扫把星啥的还真是给吕岳拎包提鞋的。《封神演义》中的吕岳,穿大红袍服,面如蓝靛,发似朱砂,三目圆睁,骑金眼驼,手提宝剑。有三头六臂之能,且有刑瘟印、止瘟剑、瘟疫鈡、瘟煌伞、散瘟鞭、头疼馨等法宝。吕岳潜修岛屿,本有成仙了道之机,因误听奸言,身犯杀劫。头次苏护伐西岐时,率领四个徒弟相助殷商,在西岐城中撒遍瘟疫,除了杨戬和哪吒,其余都中毒了。后经杨戬师父玉鼎真人相帮,去了火云宫向三圣借了灵草救了西岐。然后众人合力,杀死吕岳四大弟子,打跑吕岳。吕岳回山修行,到武王伐纣兵到穿云关时,又摆下了瘟煌阵,将姜子牙困在阵中百日。后道德真君门徒杨任奉命下山破瘟煌阵,用五火七禽扇才将吕岳并吕岳两个师弟及瘟煌阵扇为灰烬。在整个武王伐纣的故事当中,打得那叫一天牛逼闪闪,天雷滚动。鉴于他完爆张桂芳的战绩,姜老太爷最后点将封神的时候,也给了吕岳一个完爆张桂芳的神位——瘟神。
  你妈的!这老头子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就为了说我是瘟神?
  我心里一阵无名火起,对于他这套胡诌八列,也立刻怀疑了起来,被他忽悠的团团转的脑子,也恢复了一点理智。心想,到现在为止,说到底他说的除了最后骂我这句话,别的都是套子话,我不过是自以为他说的劫难是我见鬼,是因为我前世的宿命而今生有此劫难。他压根儿什么都没说啊!
  我心里狐疑升起,但立刻撕破脸,终究还是太鲁莽了。想了一下,我开口对老头儿说:
  “大爷!那咱们今天相遇也不是偶然吧!”
  老瞎子听我这么问,立刻又是得意的一笑说:
  “那是自然,老朽昨夜夜观星象,便知道今天要与星君相遇,来帮你度过眼前劫难。”
  说完之后,老瞎子这表情更得意了。可我却已经对这老头的斤两了解的七七八八了。要说电影电视剧里的瞎子高手挺多,但骗子啥的也都是装瞎蒙人的。你一个老瞎子,居然还和我说夜观形象,你能告诉我是用那只眼睛观的形象么?要是瞎子也能观形象,那我觉得推着轮椅也能参加一百一十米栏拿个奥运冠军啥的。
  我的心里那点对老瞎子的崇拜,这会儿已经完全变成了鄙夷。随手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在老瞎子眼前一晃说:
  “大爷,你看这是啥?”
  我手里的钱,在老瞎子眼前左右晃了两下,老瞎子的头跟着我手里的钱同幅度的摆动了两次。但他很快发现自己露馅了,马上咳嗽了一下说:
  “老朽看不见啊!”
  “哦!看不见!那大爷,我告诉你,这是一百块钱。按你说的,我是瘟神转世,我的劫难自己也能度过去,你告诉我,我遭遇的是什么劫难,这一百块就是你的。不用你帮我渡劫,怎么样?”
  老头一听我话锋不对,立刻又轻咳了一下说:
  “星君说笑了!老朽,只推算出星君有劫难,还未曾算出是和劫难。这个要等老朽今夜再观星象,才能辅助星君渡劫。至于钱财……”
  说着,老瞎子停了下来,好像在琢磨怎么把我手里的钱忽悠过去。我也不等他说,就接过了话,
  “大爷,你告诉告诉我,你观星用的是左眼还是右眼?”
  李胖子
  我这话,嗓门挺大,老瞎子被我吓了一跳,不过他也意识到了他到底是哪说漏了嘴。嘴唇动了好几下,都没说出一个字儿来。
  就在我准备乘胜追击,灭掉老瞎子最后的气势时,突然旁边出现一个硕大的身影,上来就搂住了我的肩膀。我心里暗道不好,这老瞎子有同伙啊!看来我是撞铁板上了,今天放血是免不了的了。
  不过,出乎我的意料的是,这硕大身影胖乎乎的手只是搂着我,没有什么泰山压顶,三十六路小擒拿手之类的动作,单纯的搂着,一直把我带离了老瞎子三四步之后才低声说:
  “兄弟!和个老人生什么气!老爷子那么大岁数了,对了错了,就那么地了!咱小辈儿的,多尊老爱幼是好的!你说是不?”
  一时间,我被这人搂得有点蒙圈,不过听他说话的口音,前面全都是标准的黑龙江话,只有最后四个字“你说是不?”是地道的本溪味儿,把“是”读成“似”,而且语气很重。这样奇特的说话方式,竟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再转头打量搂着我的这个胖子那黑灿灿的脸,一个鲜活的形象渐渐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而眼前这个胖子在我看他的瞬间,表情也怔住了,随即大声的说了一句:
  “胡来?”
  “啊……”
  我有些迟疑的答应了一句,而眼前这个胖子听到我不置可否的回答,立刻哈哈大笑起来,随即一掌拍在我的肩头,同时嗓门儿加大了一个档位说:
  “唉呀!胡来啊!真的是你,我李兴明啊!还记得我不?”
  “李兴明”,这三个字一出口,恰好印证了我心里的猜想。对,的确是李兴明,一个伴随了我初中三年的黑胖子……
  中学时代的李兴明有两个传奇!
  第一个是中考,李兴明这小胖子在走出最难的数学考试考场时,便说自己得了一百以十九分。这个言论在中考成绩公布的时候得到了证实,他真的只丢了一分,得了一百一十九分。问题在于中考试卷上的填空题和选择题最低分值都是两分,如果只丢一分的话只能是在应用题等解答题上。这部分的评分标准极为宽松,答案对了不一定是满分,答案错了也不一定是零分。而李兴明到底是怎么估算到自己只丢一分的,让所有人都感到惊讶,包括老师在内。
  另一个传奇是我们成为莫逆之交的起点。最初的关系很不好!原因是他喜欢上班里一个“美女”,一次偶然机会,我在课间和“美女”说了两句话被李兴明看到了,李兴明就以为我是他的情敌。可惜了,那时候的李兴明不过十三岁,可体重却绝对在二百以上,而且这小子的胖和范强那种胖完全两个概念,范强的身体是明显看出来有块儿在撑着肥肉,而李兴明的身材,只能用“一坨”来形容。这样的身板儿,喜欢的女生能是小家碧玉么?能是凡品么?那必须是极品,体重小于二百的李兴明绝对是看不上眼儿的。我这样每次新买腰带都得要店老板多打俩眼儿的手儿,怎么会和他去争抢一个体重超过二百的“极品”?要这是追到手了,结婚的时候,到底是我抱她下车还是她抱我下车都难说。为此,我俩真干了一架。结果,出乎知情人的预料,我踹了李兴明三脚,调头跑了。李兴明吃了哑巴亏,一个超过二百斤的小黑胖子,玩相扑我肯定白给,可跑起来,他至少得四脚着地才有机会。不过,事后我还是被他揍了一顿,因为他找了四五个人,把我堵住,然后和我单挑了一把。他打了我一顿之后,我俩倒成了好朋友,因为他不光知道了我不喜欢那个二百多斤的极品女,还知道了我喜欢的是他的同岁的表姐,陈芸芸。当误会开解的那瞬间,我们两个刚刚打过一架的小破孩儿都不约而同的发出了那种古代妓院里风流才子之间会心的笑。从那以后,李兴明成了我身边,继范强之后的又一好友,时不时的会笑着管我叫姐夫。当然了,这些陈芸芸是不知道的。
  当我、李兴明、陈芸芸在短暂的初中生活结束之后,面对着同样的升学、分班、分文理的压力,于是,曾经的好友,落得和范强一样的结果,多年疏于联系,变成了陌生人。
  人生四大喜事,莫过于“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这年头,人人都削尖了脑袋要外出闯天下,再加上信息发达,所以“他乡遇故知”是个很容易的事儿,相对的,想要“故乡遇故知”才是真的难得。今天,在一个会夜观星象的老瞎子面前,我又遇到了这位昔日的好友,不得不感叹命运的神奇。于是乎,对老瞎子的那一腔子怒火,全然消散。心里剩下的念头,只剩下拽着这个多年不见的老友,找个曾经熟识的小店儿,一起缅怀我们逝去的青春,然后说说各自的遭遇,再添一杯小酒,应当是这个冬日里,最惬意的事儿了。
  我和李兴明俩人搂着肩膀一起向着广场外走去,我俩想的就是找个可以缅怀青春的地方吃着、喝着、聊着。不过,我们身后的老瞎子十分的不识趣的喊了一嗓子。
  “小伙子,我没忽悠你!我说的是真的。老朽眼瞎心不瞎啊……”
  他的话回音犹在,我已经忍不住轻笑了一声。而李兴明却猛的拍了一下额头对我说:
  “胡来!你等一下哈!”
  说完之后,李兴明就转身快步跑到老瞎子身边,俯着身子十分恭敬的样子对老瞎子说了几句话,这才转身笑着走了回来,和我继续向前走。
  我对李兴明的反应感到奇怪,但也没多问,估计他也就是去安抚一下这老瞎子,说几句好话,省得继续在我们背后继续喊,惹广场上的大爷大妈瞩目吧!
  我俩一路胡侃乱说一气,一直来到我俩母校门前的一家小麻辣烫前面。这店面自打我们上学的那会儿就在,已经十几年风雨不倒,老板娘除了老了一点之外,几乎没什么变化。我们上学的时候经常在晚自习之后来这里吃夜宵,对于年近而立之年的我们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怀旧地点。
  多年过去,我俩竟然还真的在这曾经的圣地找到了曾经的感觉,各自聊着各自这些年来的经历,居然发现了不少的相似之处,虽说各有改变,但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曾经的好友之所以能成为好友,最重要的是因为那些骨子里最难改变的东西过于相似吧!
  李兴明这小子算是个官二代,他对我说,升高中,升大学,都特别的顺利。在中国地质大学毕业之后,他爸找了关系,回到咱哈尔滨,到咱黑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工作。大部分时间都很闲,每年跟着考古队在省内的大山路转上个把月,随便搞点东西报告出来,余下的时间在所里看看文案,喝喝茶,打打屁,也就算是工作。三年多下来,他也顺顺当当的提了一个主任职务。能羡慕死不少人。可是,后来一次例行公事一样的所谓考古,出了点意外。事情闹的挺大的,上面兜不住,就想让他当个替罪羊,结果这小子混蛋性子上来了,直接就闹开了。最后,他也被人开了。于是,他也就回到五常这一亩三分地,当了一个无业游民。
  我也和他简单说了说我这几年的变化,但只说到我妈去世,失业在家,至于什么《七十二葬》,黄三太奶什么的,我是只字未提。
  不知不觉间,我俩一人一瓶啤酒下肚了。我惊奇的发现,这小子和我一样也不能喝。一瓶哈啤下肚,居然已经是脸红脖子粗。再加上他原本就黑又亮的肤色,已经变成了猪肝色,隐约还有不如我的架势。
  说起喝酒来,东北人的性子基本上都是张口就是干,而我就是东北人当中为数不多的一个异类。粘酒则醉,遇事则迷,酒精这玩意儿我只要粘一点就浑身脑袋疼。只有在见到花姑娘的时候,才会状态超好。可是,我没想到的是,李兴明这小子在机关也混了好几年,还熬了一任主任,怎么也不能喝?人民公仆不都应该是“酒精考验”的好同志么?
  不过,他不能喝更好,省得他使劲灌我,每人一瓶聊天打屁的状态也刚刚好。毕竟俩大老爷们儿在一家学校门前的麻辣烫小馆子里吆五喝六的喝酒,已经足够的丢人了。
  我俩的话题,很快从过去聊到了现……
  在。我也特潇洒轻松的把我在广场上智斗老瞎子的经过当成笑话和他说了起来,
  “小明,刚才那老瞎子,拽着我非要给我算一卦,说我是真神转世。你说这不扯淡么?再说这老瞎子编得也不靠谱啊!说他是夜观天象算出来和我有缘。你说他一对招子都毁了,用啥观的天象?最主要的编故事也不找个好故事,非说我是封神榜里的吕岳下凡。操蛋的!那吕岳是瘟神。小爷我能乐意?我要真是瘟神转世,我直接就代表月亮消灭了他。也不知道这老瞎子……”
  我正一口一个老瞎子的讲得欢,李兴明脸上的原本松松垮垮的笑容却慢慢的僵硬了起来,表情越来越难看。我看着不对劲儿,原本组织好一大串显示我个人机制非常的杜撰性文字,全都吞回了肚子里。然后,傻愣愣的看着我面前的李兴明。
  春宫药王”!
  “药王墓志”的故事,让我很无语。一个卖大力丸的怎么就有这么勇气敢如此标榜自己。不过,这墓志铭也真是够精彩的。本来看见繁体字都犯困的强子,居然小声跟着李兴明小声的念了两遍。而且还一边念,一边赞叹“写的好”。我觉得,这“春宫药王”这辈子最大的杰作不是治了多少阳痿,而是让强子背上了一整段古文。
  当然了,这“药王墓志”的故事,也让强子对李兴明敬佩有加。一个劲儿的喊李兴明为“前辈”。而李兴明也恬不知耻的应下了前辈这个头衔。
  凤阳甲
  次日早晨,我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我沉着脑袋打开门,发现来人是李兴明和强子。我心里纳闷儿这俩货怎么一大早上一起跑我这来了,但我脑袋疼的厉害,只招呼他俩进来,就直接钻回了被窝。强子和李兴明明显不想让我睡,一个劲儿的要我起床换衣服出门。我纳闷儿他俩这是要干什么,结果话一问出口,立即受到了俩人齐齐的鄙视。最后,李兴明忍无可忍的来了一句,
  “答应的事儿你都忘啦?”
  在他标准的黑龙江省本溪市质问声中,我渐渐想起了昨天晚上最后的经历……
  在那家小麻辣烫馆儿里,我们仨人聊了很多,天南海北的胡扯。在酒局结束的时候,我喝吐了。吐得满桌子满碗都是,把店里吃饭的几波学生,全都给恶心跑了。店里的小服务员被气得够呛,骂骂咧咧的把我们仨撵了出来。临了在我们出门的瞬间,她还补上一句:
  “就一瓶啤酒的量,还出来装什么犊子?”
  为了这句话,李兴明和强子又在店里大吵了一顿。李兴明其实状态比我没好多少,没吵几句就不吱声了,估计是一张嘴也得吐个干净,而强子的嘴皮子实在是没法和人吵架。最后没招了,我们仨人就从店里出来了。我倒还好,迷迷糊糊的只想回家睡觉,那俩胖子却明显不服气,直接坐人家门口,拦着往来的人不让进,非要把他家生意搅合黄了。跟他俩在门口又扯了五六分钟的时间,我觉得我随时可能要睡在马路上,就跟他俩说:
  “你俩回家,一人拿根结实点的绳子,今晚上趁黑就吊死在他家门口,动静小,影响大。”
  俩人听我这么一说,也就罢手,一起把我送回了家。在我躺在床上的瞬间,好像听到强子和我说,要我跟他去趟凤阳甲,他舅舅家,出事儿了。迷迷糊糊的,我也好像就答应了下来。回想起这些来,我隐约觉得强子舅舅家的事儿,不是什么好事儿,十有八九和风水什么的有关,不然他也不会认准了要找我。要说酒精可真不是个好东西,如果在清醒的状态,我一准儿会回绝强子,可偏偏昨天喝多了,偏偏就迷迷糊糊的答应下来了。至于李兴明在侧,估计就是想去看个热闹。
  李兴明闹着要跟我们去凤阳甲,自然显得很积极,所以这次我们出行,他充当了司机的角色,座驾是他跟他已经在省组织部任职的老爹借的公车,一辆长相酷似帕萨特的黑色辉腾。要说辉腾虽然长得难看,但还真不负豪车的名声,乘坐的感觉绝对不是我老爹那辆开快了车座都晃的破车可以比的。不过,辉腾的舒适享受并没有占据我的思维太长时间,在强子断续的语言当中,我知道了凤阳甲的故事……
  凤阳甲,是个只有四五十户人家的小村子,位于五常县二河乡的北部地区一个很小很小的小村子,为何有这么一个奇怪拗口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强子和我说,他从记事儿起,那地方就叫凤阳甲。我觉得这话跟没说一样,完全可以不听。但是,不得不提的是,凤阳甲这个小村子还是有点特殊的。二河乡是我老家蔡家围子所在的卫国乡的临乡,两个乡政府之间的公路距离也不过三十里。二河乡是因为整个乡的覆盖面积都在五常县的两条主要河流,牤牛河和大黑泥河之间,所以得名二河乡。但整个二河乡又分为两半,南部地区的村落全部分布在牤牛河流域,地势平坦,交通便利,北部地区全部集中在大黑泥河流域,但其交通便利程度却远不及二河乡南部地区的状况,这主要是因为二河乡境内的大黑泥河两岸,遍布山地林场,是整个五常县木材的主要产地。村落之间距离远不说,所有的主干道全部盘桓在山林之中,且城乡公路覆盖率极低。用一句捎带讽刺的话说,就是半开化地区。凤阳甲,就是在这片区域之内,且是整个二河乡最北部的村落之一,只要穿过一片半山林地,就能到五常境内排名第二的防洪灌溉水库——西泉眼水库一睹秀丽山河。同样,如果真的走到这里,也代表着你已经置身人烟罕至的大山深处了。算算车程,从五常县到二河乡,大概要半个小时,而从二河乡到凤阳甲,则要在山林里曲折蜿蜒加颠簸近两个小时。而这样的凤阳甲,正是范强的母亲的出生地。
  强子妈一共是姐弟三人,强子妈是老大,不到二十就嫁到蔡家围子做了范家媳妇。她下面两个弟弟,白老大和白老二都比强子妈小了十多岁,哥俩成人子成父业,留在了凤阳甲。原本在凤阳甲这么个闭塞的小村子里,生活是很原生态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交通不便利。但强子的两个舅舅,白老大和白老二在结婚生子,自立门户之后,日子却越发过的有滋有味。常言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凤阳甲靠山,白家两兄弟吃的也是山。因为林场国有化,木材是不能随意砍伐的,野生动物十种也是有八种要保护的,但山林里的药材和真菌是没人管的。白家兄弟的家底,就是靠着收点野生的山货起的底。而且,凤阳甲的村外,有两条从大黑泥河分叉的支流,恰好将凤阳甲夹在中间,白家兄弟也经常能从这两条河里捞出点上尽量的野生河鱼,动不动还能整两条甲鱼,上斤两的哥俩统统会送到县里、乡里上档次的饭店,小一点的自己就打牙祭。据说都是从上游的西泉眼水库里跑出来的。细算下来,强子的两个舅舅一年收入也不少,虽比不了乡县村镇的“人民公仆”,但绝对算的上小康的农民之家。
  同在凤阳甲生活的人口也有一百多号人,挖一样的山货,捞一样的王八,可日子还真比不了强子的两个舅舅。原因在于,在三年之前,强子的两个舅舅在山里发现了一种十分稀有的野生草药。具体是啥,强子说不上来,但据强子说,这些草药并没有流向中药店、西药厂,而是被一些外地的巨富高价给收走了。每年的量虽然不大,但其单价高得绝对可以让寻常百姓直流哈喇子。
  可是,这样幸福的日子,延续的并不完整。准确的说,是延续了一半。强子的二舅仍旧享有每年量产稀有药材的收入,但强子的大舅却在一个礼拜之前,暴毙身亡了,死因,不详,法医鉴定,突发性心脏病。其实这个病有点扯淡,没有心脏病史,且身体倍儿健康的人会因突发性心脏病死去的情况,基本都是发生在鬼片里。而现实里,大夫拿不准死因的时候,就会这么忽悠人。当然,强子大舅的去世并没有终结故事的意思。在强子大舅下葬后的第三天,强子六岁的表弟,大舅唯一的儿子得了一种怪病——身上长毛儿。
  人人身上都有毛,有长的,有短的,有细细柔软的,也有部分位置是卷曲坚挺的,颜色也根据个人营养程度和全球地域不同而有所差异。但强子表弟身上的毛明显就不正常,是五彩的。最初发现的时候是在脚背上一层比汗毛略微浓密一点的黑毛,两三天的时间,就已经蔓延到小腿,颜色也逐渐由黑色变成了紫色。这让白家人都很惶恐,但强子表弟小白却如往常一样欢蹦乱跳,他自己说身上的毛不疼也不痒,完全没感觉。小白妈也带小白去医院检查了,大夫挠着脑袋说是染色体突变,最后开了一大堆的消炎药,摆明了是忽悠人的架势。无奈之下白家人也只得当“染色体突变”处理,决定看情况再说。可小白的妈每天晚上看着孩子这日益蔓延的紫色和黑色的毛,心里特难受,心说这么下去万一要变成野人可怎么整,难不成不找媳妇生娃,直接进林场里当人猿泰山么?于是,小白妈一狠心用剃须刀开始给小白剃毛。可这一剔可不得了,刚刮下两三根,小白就疼得嗷嗷直叫,杀猪都没那么惨。这又让白家人放下的心提了起来。由于强子一家刚遇上怪事儿,也就把小白的这个怪病联想到一些怪力乱神的事儿上,首当其冲的原因,指向了白老大的墓地。
  原因都是瞎猜的,但白家人还是听了强子一家的建议,找个几个风水先生去看了,要么看不出来,要么就是纯忽悠钱的,搞到最后钱没少花,小白的毛却还是越来越多。最后,强子提到了我。他说他爷爷的地,所有人都说没问题,最后还是我看出来的毛病,所以向他……
  大舅妈提出来要我去看看。在强子笨嘴拙舌的推荐之下,我莫名其妙的成了白家人最后的救命稻草,也稀里糊涂的答应了强子的请求。但是在我心里,我并不认为这和什么风水有关,小白可能真的是得了什么染色体突变之类的怪病。原因是,风水之说,毕竟飘渺,包括强子一家的事儿,也只都是推测,完全没有摸得着看得见的证据,除了那个香炉以及香灰里埋着的那枚洪武通宝,也只能算是旁证。更主要因为我心里满想着什么时候离开五常,回大连这个繁华的二线都市去,重新找一个养活自己的饭碗。虚无的事儿,终究还是离我的思想太远……
  虫草王
  去凤阳甲的路上,我还是颇有收获的。稀里糊涂的多了点感悟:世上有两件小事会让人觉得特别痛苦,第一件事明明不算很远的直线距离,却要曲折颠簸很久;第二件事是听一个表达能力超差的人讲述一个特别精彩的故事。凌驾于这两种痛苦之上的事儿就是行进在一段直线距离不远,却要曲折颠簸很久的路上时,听一个表达能力超差的人讲述一个原本应该特别精彩的故事。好吧!我承认,我说的就是我、强子、李兴明三人去凤阳甲路上的感受。作为司机的李兴明,应当对此感触很深!至于我,应当是感触更深的一个,因为我不光要承受以上两种痛苦,还要在听完强子那不明不白的讲述之后,一字一句的翻译成人话,再一字一句的写下来以备以后回忆。
  “哎!”
  除了叹息,我真的不知道该做点什么别的感慨。
  过了二河乡,强子的叙述就开始了。我们“风驰电掣”两个多小时,到凤阳甲村口的时候,强子的故事才算结束。此时的我们,除了想吃饭睡觉之外,再也没别的心思了。
  在强子的二舅家里,我们三人受到强子二舅、二舅妈和大舅妈等人的盛情款待。说是盛情款待,主要是饭菜很丰盛,毕竟人家家里还一堆闹心的事儿,哪有时间和我们几个外来小子把酒言欢?我们仨人对着满桌子的山珍野味好一顿风卷残云之后,丢了一路的精神才算回到了身体里。
  常言道:饱暖思淫欲。虽说大白天我不大习惯“思淫欲”,但吃饱之后的我,还是想起了一件事来。
  强子的大舅和二舅两家是在凤阳甲的最北端,村口是在南面,也就是说,我们这一路,是横穿和整个村子的。而在横穿村子的过程中,我隐约好像注意到路上的男女老少,好像都没什么精神,有点病怏怏的意思,但又明显身体是健康的,只是看起来有种莫名的虚弱感。而更让人觉得奇怪的是,一路上看到的二十来户人家里,居然有三家门前挂着灵幡。就是说,这二十来户人家里,有三家家中同时、或者近似同时有人去世。这比较的样本虽小,却刚好说明了,这凤阳甲的事儿,不会太简单。三家同时有人去世,也不一定完全就是巧合。
  想到这些,我想去村里走走看看,多了解点情况,可这个提议被强子悄悄的否决掉了。他提议先去看看他表弟小白。说来也奇怪。“有朋自远方来”,强子舅舅家虽然有白事在身,但还是对我们很热情的。可是大中午的,众人吃饭的当口上,小白却并没有出现。六七岁的孩子,本是最闹腾的时候,不是说小白的病除了长毛没有什么异样么?
  我满腹狐疑的跟着强子大舅妈去了她家。其实也就隔壁,出个门,拐个弯也就到了。但当我走进强子大舅家屋子的时候,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一阵寒意。这种冷,不是冬日里的冷风吹,也不是没点火烧炉子的寒,是真真正正发子内心的那种冷,透到骨子里的冷。而且更奇怪的是,大白天的,大舅家的所有房间,竟然都挂着厚厚的窗帘,捂得一点光的不透。小白则是瑟缩在里间屋的炕上,背对我们,抱膝瑟缩在墙角里。
  似乎是听见我们进屋的声音,小白幽幽的转回头,用怯怯的目光看着我们。他这一把脸转过来,我不由得心里就是一阵哆嗦。这孩子的脸上倒是没有传说中的彩毛,但脸色却白的像纸一样,就像是扎彩铺里纸糊的童男童女一样。六七岁的小孩儿应该是天真烂漫,小脸小胳膊小腿儿都应该粉嫩得和小瓷娃娃一样,让人怜惜。可是,如果你见到一个活着的纸童男童女,会是什么感觉?再加上整个屋子都被厚窗帘遮着,隐晦异常,让人觉得特别的诡异。
  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孩儿,我不由得浑身一哆嗦。转头看向身旁的强子,给他递了个眼色,想询问下他怎么这个状况没早点和我说?可是强子却完全理会不了我的意思,愣眉愣眼的看了我半天,一脸的茫然。我心底叹了口气,心说就强子的智商和表达能力而言,也就到这儿了。
  我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抬起右腿上了火炕,左手撑在火炕上准备凑到小白近前,好好看看他的状况。可是,我的左手刚一贴到炕面上,立刻抽了回来,因为这火炕热得就跟烙铁一样,根本就没法碰。小白看我想要靠近他,身子又往角落里缩了一下,转头看着强子大舅妈,用低低怯怯的声音说:
  “妈妈……我冷……”
  这样一个可怜楚楚的声音即便是发自一个奇怪的小男孩儿口里,仍旧让人无法抗拒,在场所有的人,几乎都为之动容。强子的二舅和二舅妈,在人群后低声叹气,我身旁的李兴明显身体颤抖了一下,瞪大了原本不大的眼睛看着我,动了一下嘴唇好像想要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而小白的妈妈,则是已经开始抹眼泪了。唯一没什么反应的是强子,这倒不是因为他太淡漠,主要是因为反射弧实在是太长了。可是,为什么小白在烧的滚烫的火炕上,还是喊冷呢?屋子里也让人觉得分外的阴冷呢?
  我心里奇怪,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也不好意思继续近前去看小白的状况,更主要的是我觉得我就是贴着小白看,也未必能看出什么,因为我根本就什么都不懂。这时,我跪在炕上的膝盖,也已经感受到火炕的热度,只得抽身从炕上下来,看了看仍然在抹眼泪的大舅妈说:
  “舅妈!那个,我能看看小白身上的……身上的毛么?”
  大舅妈擦了擦眼泪,声音还有些颤抖的说:
  “不能看!这会儿才晌午,小白老喊冷,要脱了他衣服,他连抓带挠的。根本整不了。得等傍黑儿的时候才行。”
  说着,大舅妈的眼泪又下来了,声音也抖得厉害,
  “俺就说,当年俺家老白弄到的那个什么药草不是啥好玩意儿,不让他整。他就不听,现在好了,是有钱了。人没了,小白也这样了。你说可咋整啊……”
  这个三十多岁的农村女人说的分外真切。顿时让我原本已经有些泛滥的同情心有点决堤的趋势。心下想,如果真的是白大舅的坟有问题,影响了小白的身子,那我一定要帮这个忙。怕只怕,不是这个原因,或者是我根本帮不上。
  就在我心里乱嘀咕的时候,站在我们身后的白二舅突然开口说话了。
  “大嫂,俺都跟你说过多少回了。根本就和草没关系。”
  说完,白二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我转头看着白二舅,却在这个瞬间发现白二舅的脸很不自然的抽动了一下。我觉得有点奇怪,却全然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种感觉。接着,我竟完全没多想,随口就问了白二舅一句:
  “二舅,什么草?我们能看看么?”
  我这么一问,二舅明显愣了一下,看了我一眼之后,憨憨的一笑,表情跟强子傻笑的时候几乎一样,笑过之后才说:
  “行!我给你们拿切。”
  说完就转身出了屋子。没两分钟,二舅手里拿着一个报纸包走了回来。在我们面前小心翼翼的打开。很快,一株奇怪的草便呈现在我们面前——草的根部好像蚕蛹一样,黝黑锃亮,还一节一节的,只有一根好像金针菇一样的茎儿孤零零的伸着。说是像金针菇,只能说质感很像,但却没有金针菇的那顶袖珍伞盖,只有金针菇的伞柄。而整体看起来,就像是从一个重茧里伸出一根细长的肉芽一样。我对植物菌类都没什么研究,只觉得这所谓的药草很奇怪。无论是从之前强子的叙述和白二舅说的那句“根本就和草没关系”判断,这东西一定不简单,不然也不会在一件件与植物毫无关联的重要事件上,屡次扯上这东西。忽然,我身旁的李兴明伸出一根肥大的手指,指着二舅手里的那个东西大喊了一句:
  “北虫草?”
  李兴明的喊声吓了我一跳。我对面的白二舅却好像没对李兴明突然的喊声有太大的讶异,反倒颇有得意的和李兴明说:
  “李小子有见识啊!俺们吴老板说这东西就叫‘北虫草’。吴老板还说了,俺的这个不是一般的北虫草,是虫草王。”
  北虫草,中国境内的主要产地在吉林,不同于西藏出产的冬虫夏草,冬虫夏草的根……
  部看起来像是一条干瘪的菜青虫。而北虫草的根部则是一个和蚕蛹类似的虫茧。所以也叫蛹虫草。与冬虫夏草相似,也是虫,菌结合的药用真菌,且同样是具为珍贵的药用真菌。据说,北虫草有益寿延年的功效,所以不少人给北虫草一个特别的名字叫“不老草”。
  在见识过北虫草之后,差不多整个下午的时间,李兴明都在给我们讲述北虫草的药用功效和百科知识。他说,他是没事儿干在研究所天天看文献的时候,偶然看到的这东西的资料的。要说这坐机关的李兴明叙述能力也真是强,比强子要强十万八千里。就这么一个迷你的科普讲座,他也能讲得挺吸引人的。一堆单纯的资料讲述,也愣是没让我们觉得枯燥,在让我和强子大开了眼界同时,还把北虫草的两家主人,白大舅妈和白二舅一家也说得一愣一愣的。
  太阳偏西的时候,李兴明才总结性的说:
  “北虫草很稀有。现在大多是养殖出产。所以药用价值已经很低了。野生的北虫草是格外珍贵的。尤其是这么大个的,应该是格外稀有的。难怪那个什么吴老板,会说这是虫草王。但没想到,咱们这还能产出这玩意儿。”
  说完,李兴明感慨性的叹了一口气。而白二舅则在李兴明的介绍结束之后,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坐在强子身边的大舅妈一眼。其意不言而喻。
  小白
  李胖子这知识面还真不是盖的,的确让我和强子涨了不少姿势。不过,他的侃侃而谈却被一声清脆的男孩儿笑声给打断了。我们寻笑声看去,猛然发现那笑声的主人竟是在热火炕上瑟瑟发抖一天的小白。
  此时的小白,已经把身上捂着的棉被棉袄全都扒掉了,只穿着秋衣秋裤在炕上连蹦带跳的。小白发现我们正在看他,就自己从炕上蹦下来,几秒之后就跑到院子里,对着他妈一个劲儿的笑。这时,大舅妈的表情变得极为复杂,好像很纠结的样子,说不出她是在高兴还是在苦恼。
  “妈妈,我热。”
  小白拉着他妈笑嘻嘻的说着。不过,他这一声清脆的童音,却突然听得我打了一个激灵。之前大中午的,火炕烧的跟烙铁一样,浑身裹着棉袄棉裤,小白还是喊冷,现在太阳都快下山了,小白脱得只剩下秋衣秋裤,居然喊热。实在不得不让人觉得怪异至极。再看小白苍白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更让我觉得诡异,更让我觉得心头一寒。
  小白妈把小白拉倒怀里抱着,一边撩起小白的衣服,让小白露出肚子对着我们,一边有些伤感无奈的说:
  “小白每天都这样。一到白天就喊冷,太阳一落山,就开始喊热。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咋的了。”
  说着,就开始抹眼泪。
  我对中年妇女的眼泪原本就不太感兴趣,现在更是没什么心思理会。因为小白的肚皮已经呈现在我的眼前。
  事先声明,我不是恋童癖,对小男孩儿的肚皮完全没有兴趣。但眼前的景象却不得不让我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小白的肚皮之上。原本六七岁小孩儿吹弹可破的肌肤,全然看不见,映入视线的是一片红紫色的细细的绒毛。在来的路上,强子和我形容过他这个小表弟身上长五彩毛的事儿。鉴于强子的表达能力有限,我便一直以为小白的身上长得就是颜色比较奇怪的汗毛而已。保不齐就是个返祖现象。也以为自己做好了心里准备,同时扮演一把科教传道士的身份。可真的看到的时候,我却被确确实实的吓得说不出来一句话。因为,小白的身上所谓的毛,根本就不是什么汗毛,而是一层细细的,类似于蚕丝柔软细小的绒毛。或者说,更像是一层菌丝。
  试想一下,当你看到一个被蛛丝缠了一半,个头和小孩儿一样大小的虫子是个什么感觉?试想一下,一个人的半个身体长了菌丝,变得跟未成形的蘑菇一样是什么感觉。现在的我两种感觉兼而有之。我不害怕,但身体却已经开始战栗。因为这样的情况实在太过诡异了。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上该有的现象。难不成,小白真的会慢慢变成蘑菇?
  一说蘑菇,我不禁就想到了白二舅手里的虫草王。北虫草不就是混合真菌么?难不成,小白的病真的和虫草王有关,慢慢的会变成虫草王里德虫草王?
  我不敢往下想了。这个念头太过疯狂了。就在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的时候,李兴明突然皱着眉头起身,走到小白的身边,伸手去摸了一下小白的肚皮。就在他的手接触到小白肚皮上绒毛的一瞬间,小白的脸突然扭曲了,冲着李兴明发出一声极为凄厉的惨叫,
  “啊……”
  这声音是小白的。可听起来根本就不像是人,反倒像是某种幼兽在威胁尽在咫尺的危险生物所发出的一样。在座所有人都被小白的叫声吓得一个哆嗦。尤其是白二舅,手里紧攥着他的虫草王,一下子就从凳子上窜了起来,对着大舅妈就说,
  “赶紧把这孩子……给……给我他妈的弄走。”
  大舅妈也被小白吓了一跳,又被二舅这么一吼,立马呆住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做。所有人,都定定的看着小白。小白显然也被这场景吓呆了。我觉得气氛不能这样,就捅了一下身边的强子,示意他说点啥,打个圆场,缓解下气氛。这胖子果然脑袋不好使,没反应。我又捅了他一下,结果这胖子直接冲我说:
  “你捅咕我干啥。”
  我心里一阵无语,只好说:
  “你刚才不是说,要陪小白玩一会儿么?”
  说完,我冲强子挤了挤眼睛。强子却仍旧一脸傻像的挠了挠脑袋说:
  “俺啥时候说的?”
  我知道跟他沟通基本没戏,就摆上一个笑脸,对着小白说:
  “小白!去跟你大表哥玩一会儿!”
  说着,我伸出手想要摸摸小白的脸蛋,表示亲昵。说真的,我一点都不想碰小白!因为这孩子让我觉得特别的邪门儿。就在我将要碰到小白脸蛋的时候,小白却突然向后躲了一下,瑟缩进他妈的怀里。
  我很乐意承认我长得不好,小孩儿见了都不大喜欢。可见着我就躲的,小白应该还是第一个。我的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强子也依旧是没半点反应,傻乎乎的看着我。好在大舅妈先反应过来,拉下小白的衣服,然后对小白说:
  “去吧!自己玩去吧!我跟你二婶儿给你做好吃的去。”
  等小白点着头从大舅妈的怀里出来,蹦跳着满院子跑之后,大舅妈才很抱歉的对着我们三个人笑了一下,随后便叫上二舅妈去了旁院二舅家里做饭了。白二舅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我说话,说要把虫草王放起来,就也离开了。剩下的,就仅有强子、李胖子和我这三个人,依旧坐在大舅家的院子里,吹着冷风,面面相觑。
  等二舅家的堂屋里传来炒菜的声音时,我们三人的沉默才被李兴明打破了。
  “你们知道我看到小白肚皮的时候想到啥了么?”
  “蘑菇?”
  我随口答着。心说这一身紫红色的菌丝,任被谁一看,都会和白二舅手里的虫草王联系到一起。也难怪大舅妈会说那虫草王是邪物。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李兴明竟沉着脑袋摇了摇头说:
  “不是蘑菇,是僵尸。”
  他这么一说,我心里一惊,但没发表意见,因为我知道他这么说了,随后就一定会解释的。可强子是个死心眼儿,一听立刻就急了,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憋得青筋暴起,却一句话没说出来。想想也是,任谁说自己表弟是僵尸,也都得急,何况现在的李兴明只能算是强子朋友的朋友。
  李兴明看了强子一眼,却没什么大反应,只是拿出坐机关党领导的范儿,对着强子挥了挥手,示意强子坐下。然后叹了一口气说:
  “强子你别误会,我只是说我想到了僵尸,并不是说小白就是僵尸。他就是个小孩儿。”
  李兴明顿了一下,看强子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才继续说:
  “我刚看到的时候,也没想到这上面。可摸到的一瞬间,一下子就想起以前跟着周师傅学东西的时候,他给我描述的僵尸,里面的一条就是说僵尸身上有绒毛。而且,根据周老的说法,有毛的僵尸,都是已经成了气候的僵尸,僵尸身上的毛,就应该是这种类似于菌丝一样的绒毛。但是,周老说,带毛的僵尸,大都是黑毛或者白毛,也就是所谓的黑凶白凶。可是这紫红色的,他真心没和我说。这也是我比较奇怪的地方。”
  说着,李兴明陷入了沉默,我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等着他想到什么。好半天,李兴明似乎有了一点想法,皱着眉头对着我和强子说:
  “按照强子之前的说法,小白腿上的毛,应该是更接近黑色吧!”
  强子点了两下头。在得到强子的答案之后,李兴明似是而非的也点了两下脑袋,然后又开口说:
  “要是这样,我就更说不准了。因为,周老说的,僵尸要么没毛,有毛就是黑白。有紫色或者其他颜色的僵尸,那是更高一级的,是尸煞。寻常僵尸来几个壮汉也能捆了,只要别被咬了,中尸毒,什么都好说。黑凶白凶比较高级。但也不是刀枪不入的。如果真的毛色变化,是尸煞的话,没有个反坦克火箭炮什么的,基本上没法搞定。但小白这样儿,也不大对啊!首先他分明就是个活人,虽然比较奇怪,但还是人。腿上的毛是黑的,就算是尸也得是黑凶。和肚子上的毛是紫红色的,这应该算是尸煞。而且自下而上越来越浅,也不是纯色。只能说特征像僵尸,可这根本就没法对的上啊!你们说,是不?”……

  说完,李兴明就开始摇脑袋。我跟着他的思路想了半天,也没啥头绪,最后,只是开口问他说:
  “要真是僵尸,你跟老周头,学了治他的招儿没?”
  李兴明听了我的话,瞪了我一眼,显然是觉得我对那老周瞎子不敬了。可他没深究,转而继续说:
  “没有!周老爷子只传了我神算,六壬神课,堪舆相地,他没教我……”
  李兴明又嘎巴了两下嘴,好像还有什么想说,但最终都堵在喉咙里,没说下去。我想问问他还想说什么。这时,强子却突然开口说:
  “小白不是僵尸……”
  午夜
  我对着俩胖子挺无语的,李兴明那已经讲完两节课了,强子才反应过来反驳李兴明说:
  “小白不是僵尸……”
  这反射弧,真不是一般的长。再反观李胖子,比范胖子还要差劲。什么“六壬神课”,什么“堪舆相地”,他都没学,说白了,还不是跟他所谓的师傅老周瞎子一样,就是个耍嘴皮子的?
  我实在没心思跟这么两个货继续讨论问题,兀自将全部的思绪转移。心想着,明天早早的进山,去看看白大舅的墓地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真的是墓地的原因,能做的事情都要做。虽说小白那孩子现在看着挺邪门儿的,但毕竟是个孩子,而且也只是个可怜的孩子。
  强子和李兴明的争论没持续太长时间就结束了。首先因为强子完全不是对手,其次因为白二舅家已经开饭了。依旧如中午一样,满桌子的野味,主菜是一大盆的小鸡炖蘑菇。小鸡是自家的下蛋鸡,蘑菇是去年存的蘑菇干。闻着甭提多香了。不过,闻着再香,我也没吃上一口。因为一看到盆里油光锃亮的蘑菇,我就不由自主的想起小白身上那黑乎乎的菌丝。要说这只能怪我自己想象力太丰富,菌丝和蘑菇,都是菌类,长相却不大一样。但我仍旧还是没能过得了自己的心理障碍。更让人觉得操蛋的是,就在我们吃饭的时候,村里一个大妈拎着一只死鸡进了屋,问白二舅“还收不收死鸡”了。白二舅当时回绝了。可看着那大妈手里死鸡,再去吃小鸡炖蘑菇,我是实在咽不下去了。这一下不光是我吃不动,李兴明也停止了对那盆小鸡炖蘑菇的冲锋。整桌子的人,只有强子还义无反顾的投身于其中,全然没受半点影响。
  晚饭,我是几乎没吃几口,无奈自己是客人,不好要求太多。只好忍着肚子,准备早早的进入梦乡调戏一下周公的妹妹。常言道“秀色可餐”,如果周公的妹妹长得好看一点,应该也可以填饱我的肚子。真的开始要分房睡觉的时候,麻烦事儿又来了。因为白二舅的安排是我和李兴明睡他家,强子则去大舅妈家睡。我是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不爱和李兴明一屋睡觉的。主要是李兴明这小子是个臭脚,只要脱了鞋,屋里的人基本上全得跑。而这小子还有个爱好,就是洗脚的时候,一定拎着刚脱下来的袜子,跟扭秧歌耍手绢一样,把手里的袜子舞得上下翻飞,密不透风,一边舞一边还得唱“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我不知道他的袜子和打靶到底有几毛钱关系,可以肯定的是,打靶的枪和李胖子的袜子,都属于武器。为了躲避李兴明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我选择和强子一屋。但新的问题又出现的,简单一点概括说,
  “李兴明脱了鞋,身边的人基本上都得跑。而强子脱了鞋,身边的人都跑不了。”
  我就属于差点没跑了那一类人。我真怀疑我上辈子是不是做了什么缺德的事儿,这辈子能碰上这么两个好基友。也真不知道他俩什么时候开始,脚丫子都变得这么臭,小时候天天在一起玩,也没发现他们有这个毛病,是这几年才练成的么?
  不过,问题倒也好解决了,李兴明和强子在二舅家睡,而我则是一个人睡在大舅家的西屋。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一阵小孩子奔跑嬉闹的声音吵醒了。最初我以为我是空着肚子睡觉,睡不踏实幻听了。但等意识恢复的时候,我才确信我没听错。平日里看小孩子打闹玩耍,都觉得是一副比较美好的画面。可我这会儿听到耳朵里的,却一点都不觉得美好,反倒是全身都觉得发冷。谁家的正常小孩儿,能在大半夜里一边跑,一边笑?
  “咯咯咯……咯咯咯……”
  纵然隔着窗户,我也听得出来,外面嬉闹的小孩儿是大舅妈的宝贝儿子、浑身长怪毛的小白。客观的评价,他的笑声是挺甜的,标准的童中音。在院子里奔跑的脚步声也是很轻快的。可我听了就是觉得一阵阵的心底发寒。
  忽然,我有点颤抖的小心脏,突然划过了一个念头:
  白天阳光充足的时候,小白是几乎没什么精神的,而且一个劲儿的喊冷。太阳落山的时候,他就开始喊热。现在的时间大概是半夜,他却在奔跑嬉闹。这分明就是阴阳颠倒啊!阳气旺盛的时候,他喊冷,阴气旺盛的午夜,他就喊热,人也欢腾起来。这完全就是反的啊!难道小白真的像李兴明所说的那样,是“僵尸”?
  一时间,我心里没了主意。全然不知道该怎么正视小白,帮助小白。但我也很清楚,现在接近小白,或者是仔细观察他的举动,也许就能解开小白身上怪毛之谜。想到这些,我缓缓的起身,慢腾腾的开始穿衣服。某种程度上讲,我的慢腾腾,是很被动的。现在的我很害怕,觉得事情很诡异,所以我的身体都有点僵硬。另外一些层面上来说,我的慢腾腾又是主动的,因为我心里巴不得院里还在闹腾的那个小王八蛋赶紧回屋睡觉。
  经过了漫长的五六分钟,我终于是穿戴整齐,穿鞋下地了。我跟做贼一样,高抬腿轻洛步的走到房门前,用最缓慢轻柔的动作推开了房门。由于隔壁大舅妈卧室的灯亮着,透过窗子照进院子里,使得我也看得清院里的情形。借着这点昏黄的光,在房门打开的那一刹那,我看到了一副极为诡异的场景……
  小白仍旧和傍晚十分一样,穿着一身米黄色的秋衣,脸色依旧惨白如纸。不过,他的脸上竟然挂着孩子本应该有的灿烂的笑容。这和我白天时看到的小白是完全不一样的。而最让我奇怪的是,小白在院子里不停的来回奔跑,时不时要绕上一个圈子,好像躲开什么人一样,随后便会咯咯咯的笑上几声。就好像是在和什么亲昵的人玩耍、打闹一样。可是,偌大的院子里,哪还有别的什么人?
  看到这样的情景,我有种极度想要落跑离开凤阳甲的冲动。可是,小白在院子里,和他一起玩耍的“它”也一定在院子里,我能跑的出去么?如果这个不存在的“它”只是在陪小白玩耍还好,如果不仅仅是为了陪小白玩,那等它看到我的时候,我岂不是要玩完了?
  我自觉心跳已经直接窜上了一百二,在高速路上一往无前的狂飙了。而腿肚子也开始哆嗦。这样下去,估计要不了几秒钟我就抽了。心下一想,别管什么毛不毛,病不病的,赶紧回屋躲被窝,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明早看过白大舅的墓地,不管三七二十一,告诉白家人没问题,直接就撤退。这样做应该是最理智的选择。我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我哆嗦着手缓缓的把门关上,然后扭动几乎僵直的身子转身准备回屋。可就在我身子转过来的那一瞬间,我猛然发现我身后站了一个人,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啊……”
  我吓得大喊了一声,旋即一屁股向后跌坐,不想后背靠在门上,直接把刚刚虚掩上的门给靠开了,我直接就跌进了院子里。我也顾不得屁股摔成了一半,手蹬脚刨的往后倒爬了好几步。等离我面前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四五步远才停了下来。这时,我才看清了,刚把我吓了一跳的这个女人,正是强子的大舅妈。
  我长舒了一口气,哆哆嗦嗦的说:
  “大……大舅妈……你可吓死我了。”
  我说完,咧着嘴对着仍旧披头散发的大舅妈笑了一下。可是,大舅妈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是那么呆呆站在原地,双手自然下垂,半耸着脑袋,在原地慢悠悠的前后左右的晃着。我刚有些舒缓的心头又是一紧,心说大舅妈这也中邪了?
  “大舅妈?”
  我试探性的又轻喊了一声,大舅妈还是没反应,仍旧那么慢悠悠的在原地晃着。这时,我身后突然响起了小白的声音,
  “爸爸,我怕……”
  我几乎已经绷到极限的神经在听到小白声音的瞬间都要断掉了。我在北大舅妈吓得魂不附体的时候,竟然忘了我身后还有一个诡异的小白,和一个看不见的陪小白玩耍的“人”。难道胡来了三十来年的我,顶天立地的胡来大人,今天就这么终结我的辉煌人生了?
  就在我全身僵硬,等待大舅妈和小白宣判的时候,我面前那个一直如梦游一样晃悠的大舅妈……
  突然幽幽的说了一句:
  “小白!该进屋睡觉了……”
  我再次被大舅妈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震猛哆嗦。心说这哪是正常人喊自己孩子回家睡觉的声音,这分明就是恐怖电影里女鬼点名一样。不过,我身后的小白听到大舅妈的呼唤,并没有给我更多思考时间。几乎在大舅妈声音落定的同时,我就听到了小白跑动的声音。那脚步依旧轻快,只是每一步都是在向我靠近的,而我的小心脏也很争气的随着小白逐渐靠近的脚步声,玩了命的向上加速。
  短短几秒的时间,小白就已经从我身边经过,直接跑到了大舅妈的身边。看着她俩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全身已经满是冷汗,且酸软无力。我直接就倒在院子里,看着天上闪烁的星星,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我第一次觉得冰冷的空气,如此有存在感。第一次觉得,天上的星星,特别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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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Q2268585344 55楼 2014-04-07 15:21:00
  写得好,但为何转了地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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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方没转!只是涉及到签约问题,所以在天涯图书上有一个无线的阅读地址。莲蓬鬼话和天涯读书是同步更新的!多谢你的关注!
  洗手吃饭
  真的!天上的星星特别亮,就好像无数的鬼魂瞪着我一样。不过,我宁可被他们这么瞪着,我也不想回到大舅妈家里去睡觉了。记得小时候想到鬼怪,不敢睡觉的时候,都是把自己蒙在被窝里的。只因为这样会让人觉得有安全感。可是,鬼怪之类的,要么力大无穷,要么能穿墙破门的,一床破棉被哪有什么保护作用?我肯定是不会去屋里寻求棉被的保护,要是万一大舅妈领着小白来给我掖被角,我想跑都没门儿了。可是,我又能去哪呢?
  想着想着,我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发现自己已经全身都是冷汗了。被风一吹,不由得全身都是一阵哆嗦,跟手机震动差不多。好在这全身的“震动”我想起了我兜里的手机,我赶紧掏出来给强子打了个电话,响了足足一分多钟,没人接。估计这货肯定是睡的特别死。于是我又给李兴明打,但这个电话,我已经基本不抱任何希望了。因为根据不完全统计,越是胖子,越是睡的死。李兴明的体积目测是要比强子大的,强子睡的倍儿死,李兴明能醒着么?
  但出乎我的意料,电话只响了一声,就传出了李兴明的声音。他说他在车里,而听他的语气里分明和我一样还带了那么一点点的颤抖。
  我也顾不得他在哆嗦个什么劲,赶紧逃出大舅妈家的院子,跑到停在不远处二舅家门口的辉腾车里去会见李兴明了。说是“赶紧”跑出来的,其实我动作还真快不到哪去。一是我真心是全身都在哆嗦;二是我怕动静大了再把大舅妈和小白吵起来。
  我坐进车里的时候,李兴明正坐在驾驶位上抽烟,黑暗中我能看到他嘴边的那点火星子在不停的抖动。心里多少有点纳闷儿,掏出烟点上一根之后,就哆嗦着问他说:
  “你……哆嗦……啥……”
  李胖子并没有马上回答我的话,而是狠吸了一口嘴里的烟,然后吐掉肺里的烟之后,又哆嗦着问我说:
  “你……又……哆嗦啥……”
  我听他这么一问,隐约觉得我俩哆嗦的可能不是一回事儿。也使劲狠吸了两口烟之后,就把我看到的,有关小白和大舅妈的诡异场面,哆嗦着讲给他听了。说完之后就问他是不是也看到了。李兴明没回答我的问题,掐灭手里的烟,顺着车窗扔出去,也没把窗关上,任由车里的烟雾伴着热气往外飘散,好半天之后,才开口对我说:
  “这一家子人,都他妈这么邪门儿呢?你不知道,刚才吓死我了。”
  李兴明又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跟我讲了这半个晚上他遭遇的事儿……
  本来,李兴明的确是个睡觉特别沉的主儿,据说,他家楼对面的火锅店煤气爆炸,他卧室玻璃都震碎了,丫都没起来看一眼。但昨天晚上,他的确遇到对手了。这对手就是范强。按他的形容,强子的呼噜声,那叫一个响,用成语来形容就是“如驴灌耳”。正常打雷,完全没可能把李兴明从梦乡中唤醒的,但如果某条驴的叫声比雷响,就是有可能让他从梦境回到现实。以此类推,强子的呼噜至少大于等于驴,且一定大于雷。但就算被吵醒了,李兴明还是没太在意的,他踹了强子两脚,暂时止住强子的呼噜之后,就打算继续睡。可是就在即将进入梦乡的时候,他隐约听到白二舅两口子的房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
  试想一下,一对不到四十岁的中年夫妻的房间里,大半夜的悉悉索索的声响能是啥?问也不用问,一定是一些儿童不宜,悉悉索索的事儿。可是,李兴明觉得这声音有点奇怪,一来是不像悉悉索索的事儿,而来是声响有点太大了。就算农村的房子隔音效果不太好,但好歹也算隔着两道门,得多大的力道才能有这么大的穿透力?想到这,李兴明就起身穿衣下地,蹑手蹑脚的打开房门,蹑手蹑脚的走到对面白二舅的房门前,蹑手蹑脚的贴上耳朵,隔着门听里面的声音。
  李胖子讲到这的时候,我已经鄙夷的笑了一声,然后揶揄他说,以前毛片看多了,多这类声音太敏感才起来的。不过好歹白二舅也算长辈,听墙根儿是要不得的。
  李胖子对我的揶揄没做任何反击,只是让我别打岔,然后只用一句话,就把他的故事做了一个收尾。他说:
  二舅房里的声音,就好像无数条虫子在房间里爬……
  李胖子的声音,依旧如平时一样带着地地道道的本溪腔儿。但已经平复下去的声音,分明又开始颤抖了。而且,颤抖的不光是他,还有我。因为,在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已经幻想出,无数虫子挤在一起,来回爬动,虫足律动、虫壳摩擦,以及虫子身上粘液相互黏着所发出的声音。
  随后的几个小时里,我都是处在睡醒惊醒,醒了抽烟,抽完累了再睡,睡了再惊醒的状态。我说不好自己到底是被小白和大舅妈的事儿吓到了,还是纠结于李兴明的虫爬的形容。反正就是睡不着,又想睡的疲惫惊恐状态。估计李兴明和我差不多。几次醒来,我都看见他在那抽烟。
  天亮之后,生龙活虎的强子在车里找到了李胖子和我。他问我俩为啥跑出来了。李胖子和我异口同声的回答强子说:
  “晨练。”
  想来,晨练能练出四只熊猫眼的,我俩应该算是古今并列第一人吧!
  好在强子是个粗线条,并没有继续深究我俩“晨练”的问题,只招呼我俩去二舅家吃饭。但一说到二舅家,我脑子里就蹦出了“虫爬”的景象。但如果不去二舅家,那就应该去大舅妈那做点什么,可大舅妈和小白的诡异场景也让我不太敢去。李兴明明显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这小子见我犹豫,就替我跟强子做了回答,他说:
  “咱仨一起去叫大舅妈和小白吧!人多,吃饭香。”
  我心里暗叹李胖子够意思啊!背着抱着一边沉,他这算是挑了一个他比较不害怕的选。但我还是没太理解他这借口算怎么回事儿。昨天,大舅妈和二舅两家算是在一起吃的,但这是早饭,未必需要一起,而且李兴明是个客,他说人多吃饭香,算怎么回事儿呢?
  仍旧多亏强子是个没脑子的,直接就领着我俩奔着大舅妈家院里去了。
  我们进屋的时候,炉火烧的很旺,但屋子仍旧冷的瘆人。大舅妈则在给小白洗手,见我们过来,特热情的打了招呼,然后就开始唠叨说,最近这小白也不知道晚上摸了什么,两手却黑的,全是灰。
  强子没反应,李兴明也有点茫然,他虽然听我讲了昨晚上小白和大舅妈“梦游”,但早上给孩子洗个手,应该不会是什么反常的事儿。也许是小白和大舅妈现在显得很正常的表情和举动,并不让他觉得紧张。但我的心里却是咯噔一跳。因为我隐约想到,在小白和大舅妈回屋的时候,他的右手里,似乎紧紧的攥着什么东西。而在之前,小白还喊了“爸爸”。难道说,小白手里攥着的是他“爸爸”给的什么东西?而这东西,就是弄脏小白手的元凶,也是小白身上怪病的根源所在?
  想着想着,我就不自觉的把目光投向了小白的手,和那盆热气腾腾的洗脸水。小白的手,已经洗的差不多了,那盆水也因为某种原因变得不太干净。但我可以肯定的是,这小白手上的东西,不是寻常孩子玩泥抓土弄脏的。因为泥土灰尘之类的东西,弄脏了手脚,洗过之后,水是混的。而眼前小白的洗手水,不是混的,反倒是像被墨水滴过一样,发黑。
  一霎那间,我想到了某样东西可能是小白昨晚上抓过的。但我想了想,最终还是忍住没说。只是颇有深意的看了一眼我身旁的李胖子。
  早饭吃的很简单,大都是昨天的剩菜,还有清粥和咸鸭蛋,以及几碟小咸菜。颇有滋味的农家早饭。可我和李兴明却几乎没怎么吃,只勉强喝了碗粥,抠了半个鸭蛋,就完事儿了。白家人还颇客气的问我们吃饱了没。我俩都敷衍着说饱了,但其实没饱,却也根本吃不下去。因为没吃一口东西,我都在幻想着会不会发现一条虫在我的筷子头蠕动。除此之外,虽说桌边饭菜香气四溢,但我好像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臭味夹杂其中。这个味儿我可以肯定不是屁味儿,因为屁味基本与沼气、硫化氢等……
  ……味道相似,基本上是臭鸡蛋味味主体的。但我隐约闻到的臭味,好像是某种东西腐败所致的。而且,这腐败味道好像是淡淡的飘散在空中一样,根本辨别不出源头所在。你细细的闻的时候,好像是没有的。不经意间,又能直窜脑门子,顶的人直恶心。
  我不知道,心思比我细腻很多的李兴明发现了没有,也不知道坐在我身旁的李胖子到底在想什么。但我确定,他在某些事情上,和我有相同的想法和感受,至少他和我一样昨晚上没睡觉,今早上几乎没吃饭。
  但此时此刻,我特别希望他和我都有同一个想法:我真不该来。
  味道相似,基本上是臭鸡蛋味味主体的。但我隐约闻到的臭味,好像是某种东西腐败所致的。而且,这腐败味道好像是淡淡的飘散在空中一样,根本辨别不出源头所在。你细细的闻的时候,好像是没有的。不经意间,又能直窜脑门子,顶的人直恶心。
  我不知道,心思比我细腻很多的李兴明发现了没有,也不知道坐在我身旁的李胖子到底在想什么。但我确定,他在某些事情上,和我有相同的想法和感受,至少他和我一样昨晚上没睡觉,今早上几乎没吃饭。
  但此时此刻,我特别希望他和我都有同一个想法:我真不该来。
  @QQ2268585344 62楼 2014-04-08 16:52:00
  您能写出此等文章,肯定也是高人。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样看待您的大作,到底是真是假,应该是有真有假。但哪里是真呢?关于阴阳路我是第二次听说了,真的有阴阳路吗?能在阴阳路上找到已故的朋友吗?请指教!
  -----------------------------
  多谢你的支持。我没法给你肯定的答案。我只能告诉你,阴阳路是一片迷途。所谓阴阳路,在人的心里。所谓鬼神,也在人的心里。你的朋友,也许现在过的很好。不必想太多,我们都还活着,就做活着时该做的事。这也是故去的人最希望看到的。送你句话吧!怀念的人,终会再见,活在当下,做好自己。
  仙人提壶
  对付着吃过了早饭,我便和二舅说,要去大舅的墓地看看。二舅先是说太早,但看我坚持,也就答应了。
  农村的生活,基本上都是早睡早起。二舅带着李胖子、强子、我三个人出门的时候,其实不过才早上七点。这会儿天虽然大亮了,但仍旧很冷。几乎每呼出一口气,都会在空中瞬间化作白雾,蒸腾而上,在经过眉毛的时候,凝结成一层白霜,挂在我们各自的眉毛上。应该说,这就是东北,标准的东北。不像传闻中说的那样,撒尿都得用棍子敲碎,才提得上裤子。但滴水成冰,吐气成霜,还是很准确的。
  我们一行四人,就这样呼着热气,踩着积雪,一步步的向着山林深处的白大舅墓地走去。应该说,这一路并不好走。因为白大舅的坟在凤阳甲村外的一处山坳里,而入山的路,只有一条积雪覆盖、灌木丛生的小路。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山林里走了接近半个小时的时间,才算到了目的地。而在看到墓地的第一眼,我就几乎断定了,这是一块好地……
  白大舅阴宅所处的山坳,整体的地势是微微倾斜向上,且逐渐开阔,一直延伸到大山的深处。如果从高处看下来,整个山坳就像是一个大漏斗,而白大舅的阴宅位置,恰好就在漏斗口的位置。以风向和山势进行判断,白大舅的阴宅,恰好就是这片山坳生气聚集之地。
  当然,单单是这样,距离一块好墓地的定义,还有些出入,因为最好的阴宅选址,要讲究生气聚而不溢。也就是说,生气因地势而聚集,一定要在聚气的局眼位置,有一个相对窄小的溢气的出口。这样的话,生气在聚集达到饱和状态之后,便会从出口缓缓溢出。如此一来,整个地势的生气都会始终维持在一个饱满的状态。如果没有这样一个窄小的生气出口,那么生气聚而不散,就是腐气,于墓主不利。所谓“流水不腐”是一样的道理。相反的,如果溢气的出口过于开阔,那么聚气的效果不好,也就不能成为福地。更有甚者,生气溢而成风,非但不能称之为福地,反倒应该叫凶地。古体的“風”字,中间是个“虫”字,生气溢而成风之地,多半会蝼蚁丛生,也就是凶地当中的“活锥子”,是万万不能葬人的。
  白大舅的阴宅,恰好就是一块生气聚而不溢的福地。而且,从阴宅的选地,白大舅下葬的方位,地势来看,这阴宅都没问题。说成百里挑一,或者千里挑一,应该都不为过的。
  想到这些,我心里一边佩服给白大舅挑选墓地的先生有两把刷子,一边为自己过去十几天恶补的风水知识有所发挥而暗爽。
  就在我装的高深莫测四下打量的时候,我身旁的李兴明突然捅了我一下,哆哆嗦嗦的说:
  “胡来,你看出啥没有?”
  “好地!”
  我没多想,顺嘴就回了李胖子一句。说完之后,我突然又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儿。倒不是因为白大舅的阴宅有问题,而是我诧异于李胖子居然在哆嗦。要说这李胖子的脂肪量,估计是堪比北极熊的。他不应该觉得冷啊!可是他说话的时候,怎么哆嗦成这个样子?似乎也是被他的哆嗦音给传染了,我竟然也觉得特别的冷。再看我身后的强子和白二舅,俩人都已经开始抱着膀子在原地直蹦了。照常理来说,一块聚气的好地,就算是在冬天,也不会让人有畏寒的感觉。这是因为生气会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人体的气,进而一定程度增幅人体机能所致的,无论冬夏,通常都会给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但此时此刻,在二舅、强子、李胖子三人的表现来看,这绝对不太正常。而且,我也切实的感觉到了这股子寒意,这寒意竟有些和白大舅家里的状况很相似。
  这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我一下子迷惑了,重新把白大舅阴宅前后的地势和植被都看了一遍,仍旧觉得是一块福地,全然没半点问题。
  “小胡!要不咱回去吧!”
  白二舅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索和观察。不过听到白二舅的声音,还是给了我一点灵感的。我没回答他的话,而是直接问二舅说:
  “二舅!之前给大舅看阴宅的先生,说过什么没有?”
  二舅听我这么一问,眉头皱了一下,然后思索了半天之后才对我说:
  “他跟你说的一样,都说这旮瘩是块儿好地!还说啥,这旮瘩叫什么‘仙人提壶’地?反正就是说,这旮瘩好,是仙人的酒葫芦。”
  “仙人提壶?仙人提壶……”
  我反复念叨着这几个字,结合这块儿地势,这“仙人提壶”的名字还真算挺应景的。可是,这和我最初的判断相似,却并不能解释我骨子里这股寒意到底是从何而来。
  我又在白大舅的坟前站了半天,仍旧是没个结果。抬头看看眼前的山坳,我心里冒出一个想法来,那就是爬上这块地两侧的山,到高处向下看,也许就会有新的发现。因为风水术中一讲“查势”,二讲“观形”。《葬经》有云:
  千尺为势,百尺为形。
  所谓“查势”,就是要看墓地所处的整个地势、地脉的走向;所谓“观形”,看的就是阴宅所处位置的天然地理形状。给白家人选地的那位先生嘴里的“仙人提壶”,说的就是“观形”的结果。风水当中,“观形”很重要,但相比之下,“查势”要比“观形”更重要,形是势之积,势是形之祟。有势然后有形,有形然后知势。如果白大舅的阴宅,“形”没有问题,那只可能是“势”有问题。
  我这么想的,也这么说了,当然也就这么做了。带着强烈的求知欲和饱满的歉意,让二舅带我们向着一侧的高山上开拔了。
  说是山,其实应该说就是个山头儿。因为我们本身就在山里,山里的高点,只能叫山头儿。不过,山头儿一样不好爬。仅仅向上爬了几十米高,就足足花了我们二十来分钟的时间。这还是在有那么一条小路蜿蜒向上,如果纯粹从林子里往上爬,不摔下来,就算不错了。
  但结果还是很好的。花了点时间爬上去,我还真发现了一点有门道的东西。站在高处向下看,白大舅的阴宅依旧是“仙人提壶”的好地。但向“仙人提壶”左右两侧眺望,我发现了在我们所在地的东西两侧,各有一条洁白的“玉带”。不用问,这两条“玉带”是两条河。
  东北的阴历二月,雪是一点都不会化的。尤其是凤阳甲所在的这样的山林里,更不会融化。积雪铺满大地,挂在枝头,形成一种独特的景观,在层层叠叠的洁白积雪中间,夹杂着深褐色的树木枝干,形成一片独具特色的斑驳景象。但河上是不会长树的,所以,雪覆盖的河面,看起来就是一条纯白色,没有树木斑驳影像的“玉带”。如果单单是看到两条河,从山上流淌下来,夹着这片山坳,倒也没什么惊奇的。让我觉得奇怪的是,这两条相隔百米的河,夹着这片山坳的这一段,河岸的内侧都有一排相同的、且明显高于视野内所有植被的树木。看整齐程度,肯定不是自然生长的,混杂的树木,很像是在若干年之前,人为种下的。唯一比较遗憾的是,我没办法在这么远的距离,判断出到底是什么树。
  看到这些,我就张口问白二舅说:
  “二舅,那两排是什么?”
  二舅听我一问,转头看了我两眼,顿了一下之后才说:
  “树……”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表达不太清楚。我当然知道那是树,但我想知道的是到底是什么树。可白二舅这个回答,着实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往下问。我正挠头,爬山爬的直喘粗气的李兴明脸却突然严肃了下来,猛喘了两口之后说:
  “如果我猜的不错,那两排,应该都是柳树吧!”
  我觉得,李兴明这话是对我说的,这话的内容也是在回答我的问话。可是李胖子的眼睛却一直看着白二舅。而我们身边的白二舅愣了,好半天才对着李兴明说:
  “李小子,你咋知道的呢?”
  二舅话音一落,李兴明把目光转向了我,仍旧语气严肃的说:
  “你说要上来看看!是因为你觉得大舅的坟有问题!是不?”
  我点点头,算是回答了李胖子。而李胖子在得……
  到我的肯定回答之后,又把目光转向了白二舅,
  “二舅!你刚才那么问我,就是说,我猜对了,是不?”
  二舅被李兴明问的又是一愣,有点茫然的点了点头。而李兴明这次目光没再变化,继续看着白二舅说:
  “以前,我师父给我讲过,世间有‘五鬼树’,即柳树、桑树、槐树、大叶杨、苦楝。河南开封一带流传一种‘宅忌’民谣:‘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门前不栽鬼拍手。’‘桑’与‘丧’字谐音;‘柳’指父母死后,送殡多用柳枝作‘哀杖’、‘招魂幡’;‘鬼拍手’是指杨树,多植于基地,其叶迎风作响,似人拍手。民间还有‘屋后不栽槐’的说法。据说古时有尊槐之风习,槐于古代是吉祥、长寿和官职的象征,因而民间禁忌植槐于屋后。河南一带禁忌在院内种植楝树,以为楝子为苦豆,兆主人食苦果。这五种树,都算是阳宅的忌讳。我之所以猜那两排树是柳树,因为‘五鬼树’当中的柳树更为特殊一点。师父告诉我说,柳树之所以能招魂,是因为柳树本身绝阴阳,会对地势生气造成一定影响。如果胡来觉得白大舅的坟跟这两排树有关,那这两排树,就只可能是柳树。胡来你说,是不?”
  李兴明说的很鉴定。虽然我认为他的腔调表达肯定语气有难度,但我还是相信李胖子的判断,同时赞叹李兴明,居然还懂这些。想着,我就问他说:
  “胖子,你也懂风水?”
  “我不懂!我不说了么?师父只教我问卦。堪舆和捉鬼,他老人家都是当故事给我讲的。”
  刚刚对李胖子生起的崇拜之意,被他这么一说,又消散了一半。说白了,他还是个跑江湖骗饭吃的。但同时我也佩服他心思够细密。这逻辑推理还真不是盖的。我赞叹归赞叹,都是放在心里的。而强子却一点没掩饰。自打除此见面,李兴明给强子讲了“春宫药王墓志”的事儿之后,强子就对李兴明敬佩有加。这会儿听李胖子一通白虎,他这脸上又是一片崇拜之色,又开始“前辈”、“前辈”的喊李兴明。但据我了解,强子十有八九是没明白李兴明说的是什么玩意儿。
  比起我和强子基本相反的表现,白二舅的表情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因为白二舅基本上是处在一个石化的状态。我不知道他到底是被李胖子的推理能力给震慑了,还是被李胖子给盯得毛了,反正是石化了。好半天才憋出来一句:
  “这旮太冷了!要不,要不咱回家商量?”
  双鬼拍门
  二舅已经是第二次提回家了。这么折腾人,我也觉得不好意思。更主要的是,纵然推断出那两排树对白大舅的墓地有某种影响,但仍旧不能推翻“仙人提壶”是福地的结论。想来想去,还是先回去的好。不过,李兴明在山头上的种种反应,我多少感到奇怪。这胖子心细不假,但如此严肃认真的时候,应该还是不多见的吧!除非,他心里有什么事儿。
  回去的路上,李兴明的脸拉的老长,好像是有人偷了他的媳妇打了他的娃一样。我还好说,李胖子再怎么抽风,也是我的好哥们儿,怎么做都不会伤了我们之间的友谊,但白二舅就难受了。走在最前面的他,一路上不停的回头看我们,然后特不自然的对着李胖子一个劲儿的笑。我觉得李胖子这样不好,就在后面踹了他一脚,力道不大,只让他走的一个趔趄。可这小子非但没理会我,反倒是回头瞪了我一眼。这眼神如他的脸一样的严肃,顿时我明白了,这小子发现了什么。
  剩下的路,李胖子依旧严肃,白二舅仍旧时不时的回头讪笑。我只得陷入沉默当中,绞尽脑浆思索李胖子到底发现了什么。可是,直到吃饭,我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好在李胖子并没让我等太久。吃过饭之后,李胖子一个眼神把我叫到了白二舅家院子外面,拐过墙角,确认身边没人之后,才贴着我耳朵根子低声跟我说:
  “二舅有问题,那坟也有问题,那虫草也有问题。”
  李胖子这话,说的我一愣一愣的,好半天没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二舅有问题,虫草有问题,坟也有问题,这到底都是什么问题?我实在想不通,而且他又是怎么发现的呢?难不成,他丫的真的会什么“神算”,三下五除二就推算出结论来了?
  我实在是想不出他所说的问题,随口回问他说:
  “啥问题,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出来?”
  听我这么说,李胖子显得很无奈,吧嗒了两下嘴说:
  “别的你看不出来,那地方有问题你还看不出来么?阳气盛的地方哪能那么冷?亏你还是风水先生,还帮人看地。我都替你丢人知道不?”
  我被他揶揄得够呛,脑子一热直接回了一句:
  “我他妈什么时候说过我是风水先生,还不是……”
  话说了一半,我顿住了。他的话还真提醒了我,正常的风水宝地,怎么会那么冷,按照风水理论讲,这就是阴气过剩所致。难道真的会是那两条河有问题?
  “两条河……”
  “两条河……”
  我心里不停的默念着这几个字,然后一遍一遍的回忆我那本《七十二葬》上所描述的凶地当中涉及到两条河的墓局。很快,一个答案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因为《七十二葬》中所描述的凶局,只有一个墓局是涉及到两条河的,这个墓局的名字叫——双鬼拍门……
  “双鬼拍门”,是《七十二葬》中的一个势、形相合的大局。也就是说,“形”和“势”都要符合相应的条件,才能算的上“双鬼拍门”。而“双鬼拍门”最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要“形”含两山,“势”伴两河。局眼就在这两山,两河之间。但并不是单单的有两山、两河包围着墓局,就是“双鬼拍门”,而是这两山两河要符合特殊的形状,特殊的排布才算的上是“双鬼拍门”。毕竟通常情况下,有山为靠,有河的踏的墓局,都是合四象排布的好地,和凶局是基本不搭边的。
  首先,“双鬼拍门”当中的两山,要呈“人”字排布,或者说是呈“八”字排布,局眼就在这“八”字一撇一捺的中间。风水中有云:阴宅之外,高山为门。局眼之畔的两座山,就是这阴宅主人的两扇大门,而山神即为门神。截止这里,白大舅的“仙人提壶地”完全符合以上的布局。也就是说,如果墓局仅限于此的话,“双鬼拍门”是不折不扣的福地。但是,既然说了“首先”,就一定有个“其次”,这个“其次”说的就是两山之外的两条河。
  这两条河,是要呈近似平行的状态,夹着两山而过。最主要的一点是,这两条河的形状,要呈两把相对的弓箭。风水当中,把呈弯弓形状的“河流”、“桥梁”等,称之为“反弓凶煞”。山南水北为阳,山北水南为阴,“反弓凶煞”所指的方向,就是阴气、煞气汇集的所在。如果“反弓凶煞”所指的地方,恰好是附近地脉生气汇集之所,又恰好有尸骨埋在其中,这种地方,就被称之为“殍地”。当然,这还是指一条“反弓凶煞”所造成的局面,如果是两条正对的“反弓凶煞”,同是指向了同一处地脉,后果可想而知了。
  以此两山两河的“形”、“势”相结合,两山恰似微微打开的两扇大门,而两条“反弓凶煞”所形成的阴煞之气,恰如两只恶鬼,撞门欲入,此墓局也因此被命名为“双鬼拍门”。
  至于白大舅的墓地被两山所夹,两山也呈“八”字倒的确是不假。不过两条河的形状隐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地当中,我看的并不是很真切。虽说我心里十之七八判定白大舅的墓地就是“双鬼拍门”,但我还是抱着一点侥幸心里,想去那两条河边去看看具体的情况,而且我还很关心,河边那两排一样的植物,到底是不是李兴明说的那样,是两排五鬼柳。
  这么想了,我也这么做了,李兴明很支持我,小丫的还真陪着我一起,又趟了一遍大雪地。说起来,再次走到白大舅的墓地,路途并不算累。由于大舅才下葬一周多一点,雪地里被当初送葬的队伍踩出了一条小路来。但到了墓地之后,我俩再转向河边的时候,问题就大了。基本上和之前爬山的状态差不多,很多时候前面一脚能踩在结实的雪壳子上,后一脚就直接被雪没了膝盖,灌得慢裤腿儿里都是雪,那叫一个刺激。
  我俩好不容易走到西边的河边,李胖子已经是累的气喘吁吁,直接坐在了雪地里。对于一个胖子来说,一天爬两次雪地,体力的要求还是太高了。但走到了河边的我,已经不在乎李胖子是死是活了。因为我眼前这条被冰雪覆盖的河,佐证了《七十二葬》中有关“双鬼拍门”的一切描述。
  一时之间,我说不好自己是该为证实了科学而高兴,还是该为“双鬼拍门”的凶险而担忧,同样也说不好自己是不是该为找到了小白身上怪病的线索而沾沾自喜。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而且主要还是以酸涩的滋味为主,毕竟怎么看这“双鬼拍门”的存在都不是个好事儿。现在的我,特别想再花上个把小时跑到对应位置上的另一条河上去看看那里的情形,幻想着那里不是“反弓凶煞”进而推翻“双鬼拍门”的存在,但这样的希望实在是太过渺茫了。而且,河边一排整齐的柳树,也吸引了我的注意。
  这的确是一排人为载重的柳树,不仅仅是因为种的特别的整齐,还因为这一排柳树的粗细基本上都是相同的,看上去少说也都是几十年的树龄。如果柳树的作用真的如李兴明之前向我描述的那样可以隔绝阴阳的话,而恰好这里又是“双鬼拍门地”,那剩下的真相就只有一个——世间有高人。
  这话说起来纯属屁话。高人基本上都是在民间的,而且五千年历史的泱泱中华,向来都不缺高人。我所说的高人,一定是在几十年前发现了这块“双鬼拍门地”,也知道这块地的凶险,所以沿着两条“反弓凶煞”种下了两排柳树,隔绝了“反弓凶煞”的阴煞之气,进而也就破了这“双鬼拍门”的墓局。
  但这位高人前辈纵然用柳树的特性破了这凶局,但手段却难说高明。在风水学说当中,风水的确可以改,古代帝王也不乏开山为陵,引河流环绕,成帝王陵寝的。但风水风水,讲的是风和水,换句话说,讲的也就是自然,讲的也就是一个浑然天成。世间万物都有既定的法则,改出来的东西,就等同于逆天而行。即便是非改不可,也要顺应法则做变通,就如大禹治水一般,要疏,而非堵。
  眼下河边的这排柳树,的确是起到了隔绝阴阳气,也破“双鬼拍门”局。这足以说明数十年前的高人算得上是不折不扣的高人。但这样的做法,恰……
  恰是在堵,而不是疏。柳树虽说隔绝了“反弓凶煞”的阴煞向内“拍门”,但同样也隔绝了门内的气,自门两旁散出。这数十年的“与世隔绝”,门外凶煞尚在,而门内的气大都也已变得瘀滞不散,不再是什么福地了。
  脚印
  我想到这里,顿时又疑惑起来。既然这“双鬼拍门”的局,已经被破了,“仙人提壶”不算福地,也算不上凶地,为什么那“壶”里会那么冷?退一步猜想,这小白的病如果真的和白大舅的墓地有关,现在“凶地”不存在了,小白的病也就应该和墓局无关。种种信息联系在一起,让我顿时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我想,我一定是遗漏了什么东西,或者说是还有什么是我没有发现的。
  这时候,李胖子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长出了两口气以显示他的体力已经恢复了,随后便向我投来了询问的目光。我自知李胖子的心思比我缜密的多,也就把“双鬼拍门”向他简单描述了一下,进而又说了我的一系列推想和疑问。这些问题,似乎也把李胖子给难住了,他站在原地好半天,都没说一句话,只是皱着眉头做思索状。
  我知道这货是真的在思考,而且最佳的方式是应该摸着下巴在原地来回的踱步,然后几秒钟之后他眼中射出一道精光,如名侦探柯南一样,对着我说:
  “真相只有一个!”
  可惜的是这大雪地里,举步维艰,每一脚下去差不多都要到小腿肚。以李胖子的身材和体力来计算,他还是站在原地思考最好。形象上也不符,算起来他的身材更像是里面的目暮警长,而目暮警长是从来都不是第一个推理出真相的人。
  好在,李兴明不是目暮警长,就在我冻得双腿有些发麻的时候,他低声的嘟囔了一句:
  “如果说,这柳树没什么作用,一切就都成立了,对不?”
  李兴明的话,明显像是在自言自语。但却顿时给了我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很明显,我犯了一个形而上学的错误。之前我所有的推断,都是建立在“双鬼拍门”地被破的前提下,从而得到了一大堆的悖论。但这一切的依据本身就是一个推论。如果反过来做假设,“双鬼拍门”没有被破,那一切都说得通,而真正的问题只剩下一个,就是这排柳树到底有没有用。此时此刻,如果不是李胖子的形象太差,而且性别有异,我一定会冲到他跟前亲小丫的一口。
  想着,我来回看了一下,就招呼李胖子朝河的下游走去。
  这河边的柳树,其实并不算太多,充其量也就是百十来米,刚好把“反弓凶煞”给遮住。但就是这么一点距离,我和李胖子也足足在雪地里折腾了七八分钟,才算走到柳树的尽头。果不其然,这柳树的尽头,被砍掉了三棵。
  我不知道对面一条“反弓凶煞”的柳林,到底是个什么情形,但看这里,我就已经可以猜得七七八八了,相信那里的情形和这里一样,也应该被砍了三棵柳树。如果这里的柳林是完好的,“双鬼拍门”的效力就是不存在的。而偏偏在柳林的尽头少了三棵,纵然只是缺了一个角,但“双鬼拍门”的效力就是有用的。
  以“双鬼拍门”的凶险程度判断,方圆十里之内,非但不适合葬人,更不应当有适合人聚居的地方存在,可偏偏在不到五里的地方,有一个凤阳甲。而凤阳甲的地理位置在整座山岭的南面聚阳气之地,取名凤阳甲,也应当是为了迎合“落凤”南山,借此镇压“双鬼拍门”的阴煞之气。而柳树是破除“双鬼拍门”的关键所在,现在却偏偏少了一脚,这就好比装水的水缸裂了一道缝隙,“双鬼”的阴煞气,就会从这“裂缝”中如流水一般缓缓流淌出来,再加上可能已经淤积了上百年的“仙人提壶”地内的浊气刚好也从这缺口处缓缓流出,这个地方要是能太平了,那就没道理了。李胖子、强子和我三人初到凤阳甲的时候,我有注意到村里还几户人家门前都挂着白幡,说明村里这段时间有不少人去世,相信这段时间去世的,大都是村里的老人,或者体弱多病的人。这正好印证了阴气外泄,影响周边活人的情形。如此一看,一切都说得通了。
  再看我眼前被伐掉的三棵柳树的情况,根部已经长着出不少粗细不等的枝条,可以判断出,这三棵树被砍应该有两三年的时间了。这么说来,这些事情应当是在两三年前有人刻意为之。相信这两三年的时间里,凤阳甲里已经有不少的老人去世了吧。这人到底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不过这人也还算有点良心,他只是砍了这柳林最边上的三棵,让“双鬼”的阴气缓缓泻出,如果是一次性砍个精光,估计凤阳甲的老百姓铁定是要遭殃,整个村子也不会是日渐凋零这么简单了。
  思路再一次被堵住了,我好像陷入了一个特别大的谜团当中一般,深入找不到光明,后退又好像没有出路。我又一次把我所有的想法跟李胖子叨咕了一下,李胖子这次却没有思索,竟然有些阴险的笑了笑,然后对我说:
  “白二舅,有问题!”
  虽然近期我已经再次适应了李胖子独特的口音,但他在一天之内两次和我说出同样的话,而且很有点言之凿凿的感觉,实在让我有点接受不了。强子这两个舅舅,怎么看都是凤阳甲的朴实老百姓,近期家里又连遭不幸,哪有什么理由和证据怀疑白二舅呢?我不知道李胖子到底怎么想的,再加上我满脑袋大问好,也就懒得搭理他,叹了口气对李胖子说:
  “走吧!”
  说完,我就朝着村子的方向走。李胖子看我没接他的话,就在我身后嚷嚷着说:
  “你看你还不信。我直觉超准的,你知道不?”
  一路无话,我俩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在雪地里跋涉。差不多是我开路,李胖子踩我脚印跟着。又折腾了二十来分钟的时间,我们才回到了回村的小路上。在我们的身前,是凤阳甲,身后,就是白大舅的阴宅所在。想着很快就能踏上相对平坦省力一点的路,我还是略微舒缓了一下心情。突然,我身后的李胖子一把抓住我的脖领子,直接把我拽到一棵他身边,同时按着我的肩头,直接把我按倒在身边的灌木丛里。我刚想开口骂娘,却发现李胖子冲我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指了指我们前面的小路,低声对我说:
  “你看那是谁?”
  我觉得李胖子是吃饱了撑的,直接直起半跪在地上的身子,直挺挺的往灌木丛外张望。刚一直起身子,李兴明又一把把我拽下来,这次力气更大,脸上还明显带了点怒气。不过,这次我并没有心思跟他动气,因为我隐约看到了一个身影,正朝着凤阳甲的方向快步的走着。这大雪刨天,鸟不拉屎的地方,谁能没事儿往这地方走呢?除非是心里有事儿的人。而看那人的背影,我几乎确定,就是白二舅,但我还是问了李胖子一句:
  “谁?”
  “二舅!”
  李胖子低声的回我。在他的回答里,我意识到他之前说的“二舅有问题”可能是真的。想着,我就跟李胖子说:
  “要不要跟上去?”
  李胖子特鄙夷的看了我一眼,然后说:
  “这会儿他都往回走了,跟着他能干啥?回家吃饭啊?”
  我觉得胖子说的有道理,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做,就继续问他说:
  “那咱俩干啥?”
  我的问话再次遭到李胖子的鄙夷,然后默不作声的指了指白大舅阴宅的方向。顿时,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这条进山小路,只能通往白大舅的阴宅。如果二舅在这里出现,目的地只能有那么一个。毕竟这还没到春天,雪也没化,树也没发芽,进山踩蘑菇是不可能的。
  我心领神会的对着李胖子点了点头,然后静静的等待李胖子发出下一步的指令。
  随后的几分钟里,李胖子屡次从灌木丛里探出头去张望,直到他确定白二舅走远了,才缓缓的从灌木丛里站起来,跟抗日时期敌后武工队队长一样,跟我一挥手示意跟着他,就头也不回,大步流星的朝着白大舅的阴宅方向走去。
  自打下午出来,一直都是我走在前面,这是李胖子第一次主动开路。当然了,这条小路已经被踩得很平整,虽然同样不好走,但总好过在大雪没膝盖的雪地里开路好的多。要说这主观能动性的确能决定不少事儿,将来如果有幸我回到大连,能当个小领导,带上个把人,我一定玩了命的琢磨怎么让他们非常主动的为我干活。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有……
  幸”。
  又走了五六分钟的时间,我和李胖子算是回到了白大舅的坟地。看来看去,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我跟着李胖子围着白大舅的坟足足绕了五六圈,也没觉得哪里不正常。李胖子显然是和我一样的想法,眉头紧锁,不停的摇头。
  我再次开始怀疑李胖子是吃饱了撑的,直接走到一边,靠着一棵松树,开始抽烟。李胖子有点气愤的看了我一眼,却没说什么,只是扩大了搜索范围,在坟地的外围开始来回的查找。
  又过了三四分钟的模样,李胖子突然招呼我过去。我刚好抽完一根烟,心想看看李胖子到底能找到什么,就走到李胖子跟前,但在我看来,他是不会有什么发现的。因为他查找的方向上,除了树,就剩下满地的雪。但出乎我意料的是,这雪地上多了一排伸向树林深处的脚印……
  虫蛊
  我和李胖子回到二舅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多了。东北农村的习惯是,冬天里只吃两顿饭。由于我们的到来,所以才改成了三顿。否则的话,这会儿早已经过了正常晚饭的时间。也正因这样的时间变动,二舅和二舅妈才得以在这个时间清闲,都去大舅妈那帮忙照顾小白了,这个时间,正是小白开始活跃的时候了。
  二舅的家里,只有强子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看到我和李胖子回来,也没说话,只看了我俩一眼就继续看电视上循环播放的丰胸广告了,也没问我俩一下午跑出去干嘛了。想来这也正常,毕竟他是反应迟钝的强子,不是正常人。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他看着电视上的“胸涌波涛”,是不是也有正常男人同样的反应。
  我自觉早已经过了看片求安慰的年纪,所以对电视上的内容并不感兴趣,轻踢一脚强子的小腿,示意他靠边,给自己腾个地方。结果强子屁股没动,双眼继续盯着电视,只是木讷的问了我一句:
  “嘎哈?”
  我没心思回答他,紧贴着强子的一身肉挤进了沙发里,开始瞄电视。依旧站着的李胖子看不下去了,长叹一声之后对强子说:
  “强子,你去把二舅叫回来,我和胡来有事儿问二舅。”
  “哦!”
  强子木讷的应了一声,就把遥控器放在了茶几上,起身往外走。他一起身,我身边那种拥挤感顿时没了。我特鄙夷的哼了一声,然后对李胖子说:
  “你说强子,傻了吧唧的也不找个媳妇,看丰胸广告求解脱。真没啥出息。”
  “哎……”
  李胖子无奈的摇了摇头,坐在了原来强子的位置,然后用同样鄙夷的口气对我说:
  “你好意思说强子。你有媳妇?就你看电视这两下子,眼眶要是大点,眼珠子都掉地上了。”
  说完,他也开始一脸虔诚的盯着电视机看。
  客观的评价,这段丰胸广告还的确很有看头儿,数个“现身说法”的托儿,胸前都是一片大好风光,大有一浪高过一浪的架势。最主要的是,播完一遍,立马就重播。
  等我和李胖子观赏到第三遍的时候,强子和二舅俩人,一先以后推门进屋了。当着强子看丰胸广告没什么,当着二舅的面,我和李胖子就有点不好意思了。李胖子尴尬的咳嗽了一声,拿起遥控器就换了一个台。强子一看就急了,立刻对李胖子说:
  “别换台啊!广告马上完事儿了,我等着看华妃娘娘呢!”
  我突然意识到,我错怪强子了。古语云:
  心中想的是山,眼前横的便是山;心中想的是佛,眼前坐的便是佛。
  只有龌龊人,才会把别人想的和自己一样龌龊,我是这样,李胖子也不例外。
  当然,我现在没心思继续琢磨我和李胖子,以及强子到底谁纯洁谁龌龊,因为二舅已经在我们面前了。而有关凤阳甲,有关白小白的一切谜团,就要完整呈现在我们的面前了。
  二舅如平常一样憨憨的对我们笑。都说外甥像舅舅,二舅的这个笑,还真是跟强子的傻笑很类似。但此时在我看来,二舅的笑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先我一句开口的人,是李兴明,他换了电视频道之后,就把手里的遥控器扔给了强子,自己则换上一副超严肃的表情对二舅说:
  “二舅,我们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他这话,说的绝对有名侦探柯南的范儿。唯一不同的是柯南说:
  “真相只有一个。”
  他说的是:
  “我们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其实,这句话最坑爹。有心的人,可以回去在自己亲朋好友,老婆老公身上用用,保准有不少人能套出那么一两件被蒙在鼓里的事情。当然,其结果很有可能是要破坏家庭和谐的,建议没有心理准备的,不要轻易尝试。李兴明的用意,也是如此。其实的其实,我俩虽然抓到了一些证据,但什么都不知道。
  白二舅说到底是个农村汉子,心里有鬼,但还是架不住忽悠的。李胖子的表情很唬人,语气很唬人,说的内容也很唬人,搞得白二舅真的随着李胖子的话音哆嗦了一下,脸色也顿时巨变。很明显他心里是有事儿的。但这样的变化,却让我心里直打鼓。你说如果事情的真相如李胖子的猜想一样,白二舅只做了一些有悖常理、涉及阴阳玄学的事儿,还好说,万一白大舅的死是手足相残,我们挖出个凶杀案来,这会儿在这用话诳白二舅,整出个狗急跳墙,杀人灭口可怎么办?
  好在二舅只是表情变得有些慌张,并没有直接抄家伙灭了我们的意思,愣愣的看着我和李胖子说:
  “你俩说啥呢?我咋听不明白呢!”
  二舅的这个反应,倒是在李兴明的预料之中。在回来路上,我俩就已经商量好了。如果二舅是这个反应,我俩就完全不动声色盯着二舅看。五秒过后,二舅果然顶不住了,刚有些平复的脸色再度变得慌乱起来,立刻对着我俩喊:
  “你俩这是啥意思?我还能害我大哥么?俺俩卖虫草的钱都是对半分的,再说俺侄才多大点儿,俺大哥出这个事儿,我乐意看呐?你俩小逼崽子到底是啥意思?你们知道啥?能知道啥?”
  二舅明显有点恼羞成怒了,但愤怒的人往往都是因为底气不足。这也在李胖子的预料之中。看到二舅的这个反应,李胖子不再看着二舅,只是拉开了羽绒服的拉链,从怀里掏出一个大概有康师傅碗面那么大的一个小坛子来。要说这胖子就是好,怀里藏点什么东西,只要衣服宽大一点,谁也看不出来。要是我衣服里抱着这么个坛子,不是被人怀疑成有孕在身,就肯定是长肿瘤了。但李胖子藏着就不会,甚至藏两个也不会被人轻易看出什么。而且,他无论是在怀里抱着坛子,还是从怀里把坛子拿出来,身材都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在场唯一变化的人,是白二舅。刚刚还在指着我俩叫喊的二舅,一看到这个坛子,立刻就不说话了。表情好像凝固了一般。
  李胖子看二舅不说话了,也不再犹豫,直接把坛子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哗啦一声脆响,震得我耳膜都有些疼,但明显,白二舅的反应更大。他全身都是一阵哆嗦,竟然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整个人好像都萎顿了下去。
  之前,我和李胖子在白大舅的坟边发现的那一串脚印,的的确确是白二舅的。这坛子也是为了防止我和李胖子发现而特意从白大舅坟边雪地里拿走,藏到几十米外的。可惜的是,原本我们并没有发现任何有关白二舅和整件事情有关的证据,一切都是猜想。可白二舅到底是个心地比较单纯的农民,第一次去看大舅墓地的时候,李胖子对二舅的一阵咄咄逼人的压迫,让二舅心里发慌。以至于特别怕我和李胖子发现什么。吃过午饭后,二舅看我和李胖子出了门,他心里就更害怕了。径自跑到大舅坟前,把这个一直埋在雪地里,无人知晓的小坛子拿出来,藏到了别的地方。可偏偏我和李胖子发现了他回去的身影,进而又找到了这个小坛子。而且,我和李胖子透过坛口,已经大概看清了坛里的情况——
  里面不多的水早已经成了冰,而冰里面,就冻着一只之前白二舅给我们展示过的虫草王……
  换句话说,这虫草王,根本就不是什么虫草,应该是通过某种特殊手段产生的一种长相类似于虫草的东西。而且,这种东西应该和小白妈说的一样,是个不祥之物。固然,这一切都是猜想。但此时,李胖子突然打碎坛子,脱离坛口的限制,可以清楚的一睹这“虫草王”真面目的时候,纵然已经有些心理准备,但我还是惊呆了。准确的说,是差点吐了。
  因为这“虫草王”明显就不是菌类,更不是草。而是的的确确的虫子。我分明看到一团如黑线一样,有着明显节肢的虫子纠缠到一起。而这虫团的中心,有一条这种黑线虫,已经宛如女子的拇指粗细、四五厘米长的虫子扭曲在冰里,一端鼓鼓的,好像装了一枚鹌鹑蛋一样,另一端却像是张开了一条口子,把其他细小的黑线虫逐渐的向身体里吞噬……
  如我一样,李胖子在看到这虫子的全貌的时候,眉头紧皱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对着坐……
  在地上面色死灰的二舅说:
  “二舅!我不知道你和大舅两人做了什么。但有些事情,我们已经知道了。”
  李胖子顿了一下,蹲在地上把那地上最大的一块包着“虫草王”的冰从地上拿了一来,然后对白二舅说:
  “这‘虫子’就是你们说的虫草王?对不?其实,这东西,叫百头蛆,是你们从附近河里捞出来的虫子吧!你们所谓的“虫草王”,就是这百头蛆相互吞噬形成的吧!之前我师父跟我讲过云南养蛊的方法。蛊虫是云南本地谷仓里一种很常见的虫子,采集一定量的虫子,放到一个罐子里密封,在某个特定的地方保存一定时间之后,打开罐子,里面的虫子因为相互吞噬,最后就剩下一条,这条就是蛊虫。藏民培育‘獒犬’所用的‘九犬一獒’的方法,也和养蛊虫是类似的。你们养虫草王的方法,应该就是类似于养蛊的方法。简言之,养蛊需要两个条件,一是虫子,二是特定的地方。根据胡来的判断,白大舅下葬的地方,叫‘双鬼拍门’,是聚阴聚煞的地方,可能就是符合养蛊条件的地点。之前强子和我们说过,你和大舅俩人,是三四年前发现虫草,然后开始发家的。我和胡来去看过了,他说村外的两条河那边的两排柳树,隔绝阴阳,破了‘双鬼拍门’,可是有人把头上的几棵树给砍了,‘双鬼拍门’就活了。砍树的人,就是你和大舅两个人吧!而且,背后应该有个懂风水的人,教了你们砍树和养蛊。你们养出了这个‘虫草王’,卖了钱,才发的家。我说的对不?”
  李胖子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信息量很大。有些是他在我们回来的路上已经给我讲了的,比方说“养虫草”发财,有高人指点,没说的是具体养蛊的方法。至于他说的师傅,肯定指的是那周瞎子。综合所有内容到一起,我的脑袋还真有点不够用了,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回应,二舅明显也有点吃不消,坐在地上除了发抖就没别的反应了。反倒是没什么脑子的强子率先有反应,扭头冲我们大喊了一声:
  “你看,我说广告完了,就能演华妃娘娘吧!”
  真相
  此时,电视机里的华妃娘娘,正斜眼看着甄嬛,哼着鼻子说:
  “贱人就是矫情。”
  我不知道在我身边的三个人谁是贱人,也分不出来谁比较矫情,但是在场所有人的心里状态和表情,我还是大体分的清的:
  李兴明,一脸的高深莫测,跟他师父周瞎子忽悠我时的状态差不多。我不知道他到底猜到了几分真相,但表情戏是十足的;
  强子只冲我们喊了一嗓子,就扭头回去看华妃娘娘了,换言之,这胖子根本就没在我们的剧本里;
  二舅已经不再抖了,脸色变得死灰,我觉得这会儿我们问他什么,他都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至于我,心里一半是佩服,佩服李兴明是怎么看出来事情和二舅有关,怎么分析出这么多道道的。另一半则是期盼,期盼事情的前因后果能快点呈现在我眼前,期盼早点解决这件事。
  片刻过后,屋子里的刚刚被强子搞坏的气氛,又回到了之前严肃压抑的状态。李兴明却没有想要接着这个机会追问下去的意思。深呼一口气之后,继续说:
  “二舅!我们知道大舅不是你害的。既然大舅已经去了,我们就不多往死人身上操心了。但现在死人不安生,活人也快要混不下去了。你看你侄子小白,说白了现在就是半个死人。按照我的判断,他身上的那些个彩色的毛,是变异尸煞的特征。也就是一种很厉害的僵尸。这和活死人没什么区别。咱们现在最主要的是想办法救他。你说对不?”
  李胖子说完,等着二舅回话,可是二舅却是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李胖子长叹一声,接着说:
  “二舅!关于小白的病因,我们已经能猜个七七八八了。只是,有些事情你必须告诉我们,我们才能帮到小白。昨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村里那大妈拎了只死鸡来问你还收不收,我就觉得奇怪。今天胡来确定了那地方叫‘双鬼拍门’,我就知道你收死鸡的用意了。相信,你和大舅两人都是用死鸡死狗之类的东西,埋到那地方,借尸气养你们的虫草王吧!大舅死后,偏巧又葬在那个地方,应该也和你有关系。如果我没猜错,大舅的尸体根本就没火化,而是实实在在的肉身葬进去了,继续给你养‘虫草王’!我说的对不?”
  听了这话,二舅全身就是一颤,显然这话说到了二舅心坎儿里。饶是如此,二舅只是全身紧绷,明显已经到了心里崩溃的边缘。李胖子明显比我看的清楚,他接着说道:
  “要是我没猜错,小白的病根儿,就在这儿。但现在最危险的,不是小白,而是二舅你!”
  李胖子的话,差点把我的下巴惊掉了。我们一直在找小白的病因,进而分析大舅的墓地,现在,问题怎么一下子到了二舅身上?这一切,李胖子都是怎么得出的结论?难不成这小子真的如他所说,能掐会算么?
  再看白二舅,整个身子在这会已经完全瘫软了下去,无力的坐在地上,全然没有了活人的生气。这让我更加迷惑,这到底都是什么情况?
  时间一秒一秒的走,除了电视里的华妃娘娘在动,屋子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静止的。包括在场的四个大活人。似乎过了很久,李胖子再度打破沉默,
  “二舅,你知道不!是药三分毒,蛊虫更甚。苗人养蛊,都会驱蛊,所以他们在养蛊驱蛊的过程中,对身体的损害很小。但你和大舅俩人只会养蛊,却不会驱蛊。时间久了,这蛊虫的阴气反噬,是会要人命的。你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都有股臭味!是不?那就是你身体累积阴气所致。”
  李胖子一说这个,我还真是有感触,今天早上白二舅家里的确有股子死鸡味儿,惹得我差不多一天都没吃东西。但我还真不知道这是不是什么阴气的味道。想到这些,我对这李胖子还真有点刮目相看的感觉。
  转头再看白二舅,这会儿已经彻底瘫倒了。好半天,才缓缓抬起一双早已经没有了生气的眼珠,看着李胖子说:
  “小白……小白还有救么?”
  白二舅的话,说得我心里咯噔一下。从白二舅的反应不难看出,李胖子都说对了。按照李胖子所说,白二舅被蛊虫反噬,情况应当比小白紧急的多,虽然这里面很可能有浮夸的成分,也有可能是李胖子想要吓唬白二舅才故意这么说的。但在白二舅整个人都崩溃掉的时候,竟然没问自己有没有救,而是先问他的侄子,小白有没有救。
  常言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我可以百分百确定白二舅此时对小白的关心,是真真切切的。在俺们东北这旮瘩,尤其是农村,民风大部分还是很淳朴的。纵然在个别人身上有些男盗女娼,不清不楚的破鞋行为,但总体来说,还是好的。所以,我也可以几乎百分百的确定,白二舅之所以关心小白,是真正的关心和在乎,而不是狗血电视剧里叔嫂通奸,私生小白,害死大哥之类的桥段。可越是如此,我越是想知道,在二舅和大舅的身上,到底有怎样的故事。
  我想静静的聆听白二舅给我们讲清事情的原有,全然忽略了应该先安抚性的回答白二舅的问话。好在李胖子心细,语气转为轻柔对白二舅说:
  “这个,你得问胡来。我只能猜到事情的七八!但风水的事儿,他是行家。小白的事儿,也得靠他。”
  被李胖子这么一提醒,我赶紧回答白二舅说:
  “有救。肯定有救。”
  我回答完,心里却是郁闷的要死,心说我应该是故事的主角啊!这里面也只有我一个人懂风水,可为什么,凡事都是李胖子发现的?而且,他知道的那么一点点线索,我也知道,为什么我就什么都没发现。反倒是他把这些信息连贯起来?是他太强大?还是我太笨了呢?
  好在,这个郁闷不会持续太久,毕竟小白的病情是核心,如果我能解决掉这个问题,我仍旧是当仁不让的主角,李胖子说到底只是个参谋。就好比《三国演义》蜀国的主角永远是刘备,就算能耐不咋地,也是主角,诸葛亮再牛掰,也就是个军师。
  当然,白二舅没我想的这么多。他听了我的回答之后,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接着,白二舅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把整个故事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
  三年前的白家,没有现在富裕,生活水平在村里也就是个一般水平,没啥突出的。白大舅为人淳朴,每天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偶尔进山挖个药,整个蘑菇什么的,大把的时间都留给了老婆孩子。很是满足。但白二舅不一样。二舅和大舅一样在凤阳甲蹲了三十多年,但心气却高的很,天天想做村里的首富。说到底,一个偏远山村的首富,当不当倒也没劲。但白二舅却以此为人生目标。
  一个偶然的机会,进山采药的白二舅,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一个穿着考究的中年人,据说是穿着中山装,梳着大背头,带着大墨镜,皮鞋擦的倍儿亮,一看就是成功人士的那种。俩人相遇的地方不在别处,恰巧就是现在白大舅的墓地所在。二舅想做村中首富,对这种成功人士是分外羡慕的,立刻就上去打招呼,三言两语的攀谈过后。那人直接和白二舅说自己是个阴阳先生,在这看地。同时问白二舅想不想发财。一说这个,二舅那个乐啊!心说真是老天开眼,给自己送来一个财神。当时只剩下满嘴答应。试想一下,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大中国十几亿的人口,从来就没人在大街上随便捡张彩票就能中五百万的。如果有,那十有八九是骗局。二舅倒是完全没觉得那人是骗子。满心欢喜的求高人指点。结果这高人真给他指点了。他告诉二舅把河边的两排柳树,贴着河的下游,分别砍掉三棵。一个月之后,在砍掉树的位置,河水里会有黑线虫滋生,捞一些虫子,装在小坛子里,灌上半坛子水,密封之后,摆在他现在站的这个位置方圆十米之内。回村去整点鸡鸭猪狗之类的动物尸体,埋在这里。转年开春,只要蝲蝲蛄一叫唤,就来取坛子,到时候把里面的东西收起来,自然会有人来高价收购。如此往复,每年只出两坛子。记得,每个至少十万。
  二舅当时听得是云里雾里,不知道怎么回事……
  儿。在和那“成功人士”道别之后,就回家跟自己的大哥说了这事儿。起初白大舅是不信的。但架不住自己亲弟弟软磨硬泡,还是答应了白二舅,和他一起试试。这一试不要紧,一切都如那“成功人士”所说。砍掉六棵树后一个月,河边出了不少黑线虫,也就是李兴明嘴里说的百头蛆。哥俩最初是觉得恶心,白大舅觉得不是什么正经事儿,但再度被自己的弟弟说服,继续做了下去。
  一年之后,真有个南方的大老板来收罐子里的东西。俩人打开罐子的时候,当时就惊呆了,里面早就没了水,更没了百头蛆,剩下的只有已经阴干的“虫草王”。
  这虫草王,自然就是百头蛆相互吞噬后,阴干的产物。但这“虫草王”真的结结实实的给白大舅和白二舅带来了共计二十万人民币的收入。
  自此,连续三年,白二舅真的成了村里的首富。白大舅也似乎不再反对这桩买卖,因为他的财富收入,和白二舅是并列的。
  直到一个多月之前,白大舅惊奇的发现,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家里都有股子死鸡的味儿。开始他并没在意,只以为自己是收死鸡没处理好,留下来的余味。但连续几天都是,而且就这么几天时间,白大舅有种预感,自己活不了几天了。
  就在白大舅去世的前三天,他再一次找了白二舅,说这事儿邪性,劝他别在做了,反正现在两家的钱也不少了。结果是,二舅不以为然的给回绝掉了。三天后,白大舅突然死去。
  白大舅去世的时候,二舅开始还有些害怕,觉得大舅的去世真的可能和“虫草王”的“种植”有关。但面对财富,他还是没收住心,居然异想天开想用他大哥的尸体替代死鸡死狗,继续种植“虫草王”。于是,二舅真的弄了一张假的火化证,弄了个空的骨灰盒糊弄他大嫂,又找了个二把刀的阴阳先生,让对方去那块他已经选定的“仙人提壶地”做了一场祈福的法事,随后把白大舅的尸体,偷偷的埋进了他口中所谓的风水宝地之中。
  原本,白二舅以为一切都会很顺利的。可没想到的是,不到一周的时间,他的侄子小白,身上开始出现层层叠叠的菌丝。
  要说,白大舅的死,二舅还是很伤心的。毕竟是亲兄弟,连“首富”都要一起当的亲兄弟。但对于白二舅来说,比他大哥更亲的人,就是他大哥唯一的儿子,他的亲侄子小白。为什么呢?因为他没孩子。
  自己没孩子,最亲的人的骨肉,自然就是自己的骨肉。白二舅疼小白的那股子劲儿,一点都不比他大哥差。认识白家哥俩的人都说小白有两个亲爹。事到如今,白二舅突然有种醒悟的感觉,他知道自己的贪心可能害了自己的大哥,现在又连累的小白。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又能做点什么呢?
  想来想去,二舅心一横,想要一条道走到黑。却不想,就在他刚刚下定决心的时候,被我和李胖子的突然造访,全盘打乱了。
  如今的白二舅,算得上是幡然悔悟,纵然一切的错误,都从他的贪念而起,在面对危险的时候,仍旧铤而走险,一步步的深入。但在最后时刻,他还知道悔悟,知道去关心自己最应该关心的人。我突然不想评价白二舅在这件事上的对错是非,我只想说:
  其实,他是个好人……
  至数
  有句老话说:
  “贞女失节,不如老妓从良。”
  有人说这话是对的,有人则说是错的。就善恶而言,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杆秤。我也不例外。在我的称上,白二舅算的上是好人。因为一个人,如果在做了错事之后,能够改恶迁善,那无论过去他做了什么,都应该得到一个机会去做一个好人。当然,一个作恶一辈子的人,就算人生的最后岁月里做了好事,可以称之为一个好人,但他仍旧需要为他曾经所做的恶事而付出代价。因为,世界是公平的。反过来说,白二舅不过是个被贪念蒙蔽了双眼的朴实农民,而且他已经为他的贪念付出了代价。
  当白二舅完整的向我们讲述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早已经是涕泪横流。一个中年汉子,可以在两个近似陌生的小辈面前,哭的如此透彻,绝不是任何一个演员可以演得出来的。面对此刻的白二舅,我心里只想着一个念头,那就是救小白……
  其实,解救小白的具体方法,我是一点谱都没有的,但在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挖坟。
  回想前一晚,我在院子里看到“神经兮兮”的小白时,他曾喊过一句:
  “爸爸,我怕……”
  而之后所有的事情,也都和白大舅的墓地有关。所以说,不管结局会向什么方向发展,挖开白大舅的坟,刨出没火化的大舅尸体,一定会有发现。当然,这都是我的猜想,至于我的猜想能不能有李兴明那么准确,我就不知道了。
  当晚,我和李兴明还是几乎没怎么吃饭,李胖子为什么,我不太清楚,姑且可以认为这胖子是“痛改前非”,准备减肥。我的理由很简单,因为我脑海里始终忘不了李胖子手拿“虫草王”时的样子。只要想到那个半成品的虫草王,我就是一阵阵的反胃。而且我始终想不明白,李胖子怎么就有勇气把那玩意儿拿起来,难道他就不怕那玩意儿贴着他的手蠕动两下么?
  要说李胖子三顿五顿不吃饭,还真没啥,他那一身肥膘足够他顶上个把月了。我就不一样了,没吃饭的时候瘦的和电线杆子差不多,吃饱了也就是个稍微粗一点的电线杆子。别说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就是一顿不吃我都能饿得浑身发抖。但眼前的情形,就算是饿得浑身发抖,我还是要撑着,因为还有不少的事儿要做。
  第一件事儿,就是叮嘱白二舅两口子和大舅妈别睡觉,彻夜盯着小白。一来防止小白和大舅妈半夜再出什么幺蛾子,二来是我很想看看李胖子和我提过二舅屋里的虫子爬声音到底是什么情况。
  第二件事儿,比较紧急,那就是让白二舅找几个精壮的小伙子,明早上陪我们一起进山挖坟。这里面的学问本来是很多的,因为我们这一动土,就算的上是给白大舅迁坟了。而迁坟有诸多忌讳,比方说动土之前要上香,动土之后尸体要避三光,再入土完毕之前不得过午,长子执幡等等等等。但对于我们来说,最棘手的问题还不是这些,因为一切礼数是大可以从简的。真正难住我们的问题是,我们到底要找几个人?
  本身冬天动土,就是个挺困难的事儿,具体要多少人,多少工具我和李胖子以及强子是一点概念没有。白二舅现在是完全没什么主意,他只想着赎罪,全盘听我们指挥。最终,经过一番争论,最终给出结论的还是那个擅长推理李胖子,答案是——
  九个。
  为什么是九个,李胖子的结论很充分。因为九为至数,是数字当中最大的一个。按照中国古代的说法,数字分为阴阳,奇数为阳,偶数为阴,阳数中九最大为至阳之意。所以,古代皇帝会被称作“九五之尊”,华夏要分“九州”,至于帝王家的乱七八糟的配饰壁画之类的,动不动也都是什么“九龙壁”、“九龙帐”、“九龙冠”。李胖子要找九个人,就是为了这个数字,他说挖坟是晦气的事儿,起码先整个好数字,闹个彩头先。
  按理说,之前这一系列事儿,都应当是李胖子推理过来的,他这推理分析能力应当是相当缜密理性的。可现在被他这个“至数”理论一搀和,他之前如柯南一样“高大”的形象,立刻就打了折扣。不过,我们最终的方案,还是按他说的,定为了九个人。
  夜幕降临之后,白二舅妈就去了大舅妈家,帮忙一起照看小白,而且两个老娘们儿一起唠嗑,是比较不容易打瞌睡的。而李胖子、强子、白二舅和我四个人,则留在了白二舅家的客厅里,欣赏丰胸广告中间插播的那一点点“华妃娘娘”。
  东北农村,应当是个相当美好的地方,因为这里的夜空,能看到最亮的星。但这个夜晚对我来说注定不是那么美。倒不是因为没有最亮的星陪伴,而是因为这会儿的我,真的是又困又饿。
  时钟指针指向十一点的时候,电视机里播放了差不多六七个小时的丰胸广告,早就不能提起我的兴趣了。我的直觉告诉我,只要再过一秒钟,我就稳稳的能步入梦乡,调戏周公他妹去了。可就是在这一秒,白二舅家的门“哐”的一声被撞开了,我猛然惊醒,抬头看去,发现冲进门的人是白二舅妈。我眼前的白二舅妈,因为奔跑的关系,还不停的大口喘着气,头发也有些散乱了,而且脸色是惨白惨白的,一看就知道是出事儿了。
  “你们,你们快去,嫂子她……嫂子她晕过去了……”
  我一听,就知道事情不好,很可能不是什么晕了,而是和昨天晚上一样的状况。于是,我没多想,直接从沙发上蹦起来,让二舅妈赶紧带我们过去。
  一进大舅妈家的院子,那种彻骨的寒意就拢上我的心头。我觉得甚至比昨天还要冷一点。我努力的将这种感觉归结于我没吃饭,身体热量不足所致,但却不能左右我心底隐隐散发出来的恐惧。而更让我恐惧的是,小白居然如昨天一样,只穿着一身米色的秋衣秋裤,蹲在院子里,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在地上写写画画。
  我招呼强子让他在院子里看着小白,就和李胖子两人跟着二舅妈进了屋子。
  我们进屋之后,发现二舅妈整直挺挺的躺在炕上,一动不动。但远远看去,二舅妈的胸口很平和的起伏着,似乎不像是晕倒的样子。一时间,我心底有些茫然,倒是李胖子镇定很多。他直接爬上炕,跪在大舅妈身前,用手探了探大舅妈的呼吸,又扒开大舅妈的眼皮看了看。然后回头冲我和二舅妈一笑,颇有些轻松的说:
  “没事儿,就是睡着了吧!”
  他这么一说,我心底稍安,二舅妈也是长出了一口气之后说:
  “刚才大嫂子直接就躺那了,家里的,你是不知道多吓人……”
  说着,二舅妈就回头去看白二舅,可这一回头,却发现白二舅根本就没在我们身后。这时我也意识到,刚才二舅妈在喊我们的时候,只有强子、李兴明和我三个人跑了过来,白二舅好像根本就没跟在我们身后。突然之间,我心底一阵不祥的预感涌现。心说自己得赶紧去那院看看二舅到底是什么情况。可就在我准备转身出门的时候,躺在炕上的大舅妈猛的一下直挺挺的坐了起来,吓得正跪在他身边的李胖子“嗷”的一声嚎叫,直接就从炕上滚了下来。
  李胖子连着在地上滚了两圈,爬了好几次才从地上爬起来,直接躲到了我和二舅妈身后。要说大舅妈这一下子,把我和二舅妈吓得也不轻。脸上刚刚有了血色二舅妈,再次变得煞白。
  转头再看大舅妈,竟然对我们三人视而不见,李胖子的喊声也好像全然没听见一般。只是有些僵硬的下地,穿鞋,然后无视我们三人,硬着身子从我们三人身边走过,一步一步的朝屋外走去。就在大舅妈经过我们身边的一瞬间,我发现大舅妈的眼睛完全翻了上去,只有一片眼白……
  我身边的二舅妈,此时紧紧的抓住我的胳膊,哆嗦着嘴唇问我,
  “大嫂子,这……这是咋啦?”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也不知道原因,而且我也很害怕。想了想,只好安慰性的说:
  “没事儿,让梦魇了。”
  说完,我又叮嘱李胖子陪着二舅妈看着大舅妈和小白,出门叫上李胖……
  子就往二舅家里返。等我跑回二舅家里的时候,我再一次被吓到了,而且应该是这一个晚上受惊最大的一次。因为,我发现此时的白二舅正直挺挺的倒在客厅里不停的抽搐,口鼻里全部都是白沫。而在他鼻子的位置,我清晰的看到一根如黑线般粗细的虫子,正在那白沫里来回蠕动……
  乾卦
  看着倒在地上的白二舅,看着不停在他鼻口间蠕动的那条黑线一般的百头蛆,我只觉得头皮直发麻,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呆在原地,手足无措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咋整啊?”
  我身后的强子突然喊了一嗓子,让我多少回过点神。我心知就这么耗下去根本就不是办法,无论如何也得做点什么。之前李胖子既然能知道百头蛆和虫蛊的事儿,也许也知道解决的办法。而且小白和大舅妈在那院“发神经”,索性把二舅一块抬过去,横竖放一块折腾,总好过各自为战。想着,我就喊强子找东西,把二舅抬走。毕竟,看着那条虫子,任谁也不想直接背着二舅走的。
  强子应了我一声,却没什么动静,想来应该是在屋里四处看。但仅仅两秒钟之后,只听
  “哐……”的一声巨响,吓得我浑身一个激灵。我以为是地震了,回头去看,发现强子居然一脚把白二舅家的房门给踹下来了。整半天刚才他根本没四处打量找东西,估计是在那运劲儿呢!
  “你他妈疯啦!让你找东西抬人,你踹门干啥?”
  强子听我吼他,居然没什么大反应,一边把倒地不起的门板拽进屋,一边特平淡的跟我说:
  “抬人不得用门板么?电视里都这么演的。”
  我一阵无语,但想想到也真算个办法。也就不再多计较,赶紧搭手把二舅抬上门板,然后俩人抬着门板和二舅,就往大舅那院里跑。只是整个过程,我都是抬脚,强子这个没长心的抬二舅的肩膀。
  东北农村的门,百分之九十五都是实木的,又厚又重。本来俩人抬一个白二舅,倒也不费什么劲儿。可偏偏这死强子弄了个大门板下来,差不多让我俩需要负担的重量多了一倍。而且这门板虽说是平的,可根本也没个扶手,我俩抬着白二舅这一路小跑,整的我双手差点抽筋了。我心说还不如直接让强子背着白二舅跑过来省事儿,这小子那脑袋,根本不会在乎白二舅身上那条虫子。
  好在路不远,没两分钟我俩就跑到了。一进大舅家的院子,二舅妈看我俩抬着白二舅,立刻嚎哭着就扑了上来,扯着脖子大喊问我俩“二舅咋了”。我根本也解释不清楚,只是赶紧招呼李兴明,让他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这小子一直以法师自居,真不知道他除了“算卦”,到底还会不会点别的。
  李胖子倒也真不是盖的,颠着一身肥肉,跑到二舅身边,俯身下去看。每两秒,全身也是一个哆嗦。显然他也看到了那条虫子。但很快,李胖子平静下来,开始观察、沉思,颇有点祖传老中医的味道。
  沉着李胖子查看白二舅的时候,我转头看了一眼大舅妈和小白。我发现小白还是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根小木棍在地上不停的写写画画,嘴里还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而大舅妈就那么直挺挺的站在小白身后,身子缓缓的前后摇晃。画面煞是诡异。
  这时,李胖子突然喊我。我以为他有办法了,结果没想到,等我跑到他身边的时候,他却说了一句:
  “赶紧送医院吧!”
  顿时,我心里对李胖子的鄙视。说到底,这小子也全是理论知识,一到战场,需要真刀真枪干一仗的时候,就是个怂货。好听点说,就是个参谋,动动嘴皮子还行,刀头舔血就是个白给。但反过来想想,我、强子、李胖子三人的分工还的确有点意思。强子没脑子,就是个急先锋,以刚才一脚卸下门板的功力来看,绝对是吕布型的人才,武力与智力成反比。而李胖子刚好相反,理论知识加忽悠人的功力,很是不错,但实际操作能力有限,好听点说是类似于诸葛亮,难听点说,丫就是个说相声的。而我,却在这样的团队组合当中,充当了统帅的角色。无论临阵指挥,还是听参谋忽悠,最终决策的人都是我。事情最终结果的走向,也许都会在我的一个思想偏差间,全部改变。
  想着这些没用的事儿,我心里突然冒出特别奇葩,特别“统帅”的想法——连夜进山挖坟。
  要说我这个想法,的确有点作死的嫌疑。而且也未必就是可以应对所有事情的解决方法。但看着眼前一个写字的怪小孩儿,一个原地打晃的老娘们儿,还一个口吐白沫的老爷们儿,我除了进山挖坟,居然什么都做不了。现在的我,已经算的上是气血上涌,就想进山挖坟,一探事情的究竟。但在此之前,我还是要做好两件事情,一是善后工作。先要赶紧打120联系急救,送白二舅进医院,在此之前可以先把村里的大夫叫来看看。一旦二舅送医院,二舅妈肯定是要跟着的,这样一来,我们进山之后,大舅妈和小白就没人管了。最好就是喊周围邻居过来帮忙照看一下。当然,最好是找胆儿大的,不然谁看了大舅妈和小白阴气森森的样子,都够呛受得了。而另一方面,就是联系进山挖坟的人手,这个倒大可以和照看大舅妈、小白母子俩的人手一起召集。可大半夜的,上哪找人呢?
  其实,我还真有点多虑了。我们大半夜的这么一闹腾,大舅、二舅两家周围的邻居们早就醒了,已经有不少老少爷们儿披着衣服在二舅家门口张望了。我一边催着二舅妈赶紧打电话,一边拽着强子去门口招呼人进来帮忙。
  农村人到底还是朴实,而且封建迷信程度还是很高的,我简单的把事儿一说,不少人就回家拿工具顺带喊人。原本在大舅家门口聚集的人也就是五六个人,等村里大夫来的时候,大舅的院子里已经聚集了二十来号老少爷们儿,个个手里拎着铁锹洋镐手电筒什么的。我心里合计,不是应该要九个人么?
  退一万步讲,二十多人总还是好过九个人的。从理性角度讲,人多力量大,干活快。从迷信角度讲,人为阳气最盛的动物,人多的地方阳气自然就胜,牛鬼蛇神也要绕着走的。既然我已经有了一支牛鬼蛇神都要绕着走的队伍,再加上一个胖参谋,一个胖先锋,本元帅还怕个啥?想着,我都觉得心里倍儿踏实。
  不过,现在还不是得意的时候,我赶紧喊两个凑热闹的大姐和两个上了点岁数的大哥留下来看着大舅妈和小白,顺带着帮忙和村里大夫等120急救。我自己则对着准备跟我进山的二十多号人,开起了动员报告。内容很简单:
  “出发!”
  我觉得我喊的挺有气势的。可回应我的是乡亲们此起彼伏的哈欠。
  就在我准备带着队伍,在各色手电的指引下进山的时候,李胖子突然在身后拉住我。低声在我耳边说:
  “今天,咱还是别去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难不成当参谋的真的上不了战场么?我刚准备开口讽刺他几句,然后告诉他,要是害怕,不用跟着。结果李胖子却是一脸严肃的把我拉到了小白的身后,然后指着小白写字的地面对我说,
  “你看他写的是啥!”
  我故意躲着大舅妈的身子,站在了李胖子的另一侧。我可能不怕死人,但有“问题”的活人,我还是挺害怕的。躲着大舅妈,觉得她要是暴起也是先抓李胖子之后,我才俯身去看小白在地上写什么。这一看,我心里顿时就是一阵纳闷儿,因为,我清楚的看到小白在地上写了一排排的
  “人、口、手……”
  从上到下,这三个字一行行的排开,整整写了十几遍。小白的字是很稚嫩的,比划很不整齐,歪歪扭扭的。但在这一排歪七扭八的字中,我分明看到了最上面一排的三个字,分外的整齐,笔画分明,这分明就是个成人的笔迹。这情形不明摆着是他妈有人在教小白写字么?而且,“人口手”三个字,不就是小学语文课本,排在最前面的几个汉字么?
  想着,我心里也是一阵发毛。难不成,真的像昨晚一样,是小白他爹回来,教小白写字?
  自打我回到五常以来,除了黄三太奶,我还真没见过鬼怪什么的。况且黄三太奶的那两次见面,也都跟做梦差不多。所以,我虽相信世界上有些东西我们用常理解释不清,但到底是不是有鬼神,我还是不太确信的。纵然眼前的情形很诡异,但我内心还是偏向于唯物主义论,想摒弃一切怪力乱神之说。而且眼前那二十多号被我那……
  激情“动员”鼓动起来的亲密战友们,都在那等着我,我能临阵退缩么?
  想着,我就跟李胖子说,
  “没事儿,不就是小孩儿学写字么?”
  我说这话的时候是一点底气都没有的。但李胖子的回话却是底气十足,
  “你看不出来啊!你说最上面那仨字谁写的?这梦游的大舅妈写的?”
  说着,李胖子就指了指站在他身侧,仍旧慢慢摇的大舅妈。指完,他也不由得一哆嗦,身子不自觉地往我这边靠了一点点。然后有点尴尬的转回脸接着说:
  “不管这事儿,你就看小白写的这仨字,就不是个好事儿。”
  我很纳闷儿李胖子为什么这么说,就问他:
  “人口手么!小学课本里有,回头我给你买一本。”
  李胖子再度无奈,叹了一口气之后说:
  “谁他妈不认识。可这仨字里的卦象不对。你知道不?”
  说着,他顿了一下,然后拿出他那套“真相只有一个”的推理姿态,慢悠悠的说:
  “‘人’、‘口’为‘囚’!就是方中之人。方中之人,一种人是囚犯,另外一种人就是躺在棺材里的人。棺材是方的,里面躺个人,就是‘囚’。这不正好说白大舅么?咱这大半夜的去挖坟,你挖出个不会动的还行。要是白大舅火化了也行。可现在看,怎么都不是好事儿啊!还有个‘手’字。本来‘手’字是三横开头,三横为乾卦,意味飞龙在天。是好兆头,可第一横变成了一撇,就是乾卦不明之意。而且,三横可能代表咱们三人,就是说有一人要出事儿。加上‘手’字中间那一笔,是个利刀,就是说咱仨人中有一个人要有血光之灾,你明白不?”
  李胖子说完,就定定的看着我,等我答复,从小到大,我还真没见他这么严肃过,这胖子的眉毛这会儿都快拧到一起了。看着他严肃的表情,在想想他说的内容,在看看满天星斗的夜空,我心里,还真的打起了一阵退堂鼓。
  大衣柜
  人这种动物,很是奇怪。越是拼命彰显的东西,本质上往往是自己最缺少的。比方说,屌丝经常会把自己形容的大气凛然,走到哪里都不差钱,出远门,硬座买两张,一张坐着,一张放包。我也是一样,这会子我已经被李兴明说得心里直打鼓。可是看着满院子的老少爷们儿,心说我要是真退了,可就是不折不扣的怂货了。就算心里害怕,现在也得硬着头皮上。
  想着,我就对着李胖子嘿嘿一笑说:
  “毛爷爷教导我们,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说完,我径直转身,振臂一呼,带着乡亲们就往院外走。回应我的,仍旧是老少爷们儿们的一声声哈欠。我率先出了院子,强子抗了一把板锹跟在我身后,李胖子阻止我未果,也在大舅妈家翻出个手电筒跟上了队伍,而在我们身后,就是刚在院子里聚集着的打哈欠的众人。
  我们这一行二十来人,在雪地里走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是到了白大舅的坟地。这段路,白天的时候我们都走了差不多二十多分钟,到了晚上就更不好走了。是名副其实的深一脚浅一脚。好在乡亲们都是很实在的,一路上没有一句怨言。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半路上好像偷偷跑了几个。想想也正常,农村人迷信,大半夜的挖坟本来就不是什么吉利的事儿,更何况我们这一趟,迁坟所需的一应祭祀用品,一概没准备,除了刀枪剑戟,就是板锹洋镐,说白了就是对死者大不敬。没全跑了,已经算是不错了。所以,我没心思去考究到底谁那么不厚道,半路落跑,相反,我对所有人都心怀感激,无论是来的,还是跑的。
  白大舅的坟前,依旧萧条,而且寒意比白天更为彻骨。刚刚还睡眼惺忪的大伙,刚刚聚拢到大舅坟前的时候,都不由自主的抱紧了肩膀,有几个看起来身体弱一点的,已经好像全身都在哆嗦。还有的一边在原地蹦,一边骂娘。我猜想,这是阴气大盛的表现,难道说今天真不易动土?早知道下决定之前先看看时辰和黄历好了。再翻出手机一看,心里又是一哆嗦,刚刚子夜十二点过一点。往好的方向说,这个时间是阳气渐盛,阴气转衰的时刻,换言之,这时间就是一天里阴气最盛的时间……
  我越发觉得我这挖坟的决定有点太鲁莽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这好比连蒙带唬的把女神带进了小旅馆,裤子都脱了,总不能原封不动的穿上就是了。
  想着,我轻咬了一下腮帮子,再度大手一挥,振臂高呼:
  “开挖……”
  要说毛爷爷真厉害,这一晚上教会了我两个道理。第一个之前已经说过,第二个教会就是在这挖坟的时刻,我真真切切的明白了什么叫“人多力量大”。虽说大冬天的,土被冻得跟冰差不多,但是在我们这十几人的围攻之下,没二十分钟,白大舅的坟就被开瓢儿了。之前,二舅已经和我们说了,大舅的尸体没火化。那么埋在这里的应该是一具完整的尸体。这在我的猜测之内。但出乎我意料的、且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的是,坟里埋着的竟然是一口红色的“棺材”……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棺材的颜色通常都为黑色,以示庄重、肃穆,既表示对死者的尊重,也表示着生者的沉重心情。如果有人看到红色的棺材,通常情况是这口棺材只上了底漆,并未完工。但也有少部分棺材最终会被漆成红色,这类棺材也要分为两种。一种棺材的表色漆红褐色。根据《清稗类钞》“丧葬类”中的记载,
  “人家之有丧,哀事也,方追悼之不暇,何有于喜。而俗有所谓喜丧者,则以死者之福寿兼备为可喜也。”
  也就是说,死者生前自家门内确系“螽斯衍庆”,人丁兴旺,形成一大家族;往生之时要年事已高,至少是年逾“古稀”;而且要寿终正寝。满足全福、全寿、全终之人,才算喜丧,才能用红色棺材下葬。
  另外一种使用红褐色棺材的人,必是德高望重之人。相传屈原投江西行之后,一耄耋老人坚持要将棺材漆成红色,说红色为正色之首,屈大夫应当享受这个待遇。以此而来,传承前年,屈大夫故里形成了一个传统,老人百年之后都要睡红漆棺材。
  除红色色棺材之外,另一种则是朱红色。所谓“朱”,即为“赤”,“赤”为火,代表正阳。而这种棺材是家中有惨死之人才会使用。同时棺材上应附图禁锢咒语,以克制亡者的阴厉之气。
  而在我们眼前的这口“红棺材”,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棺材,而是一个红色大衣柜,柜门用几条木板钉死封住了,相比里面躺着的,就是白大舅了。要说白二舅也算够意思了,他当然不能像范家兄弟那样正经八百的给范老爷子弄一口棺材装尸体下葬。但毕竟人没火化,总不好直接把自己大哥埋在土里,这和暴尸荒野区别也不大。想想弄这么一个大衣柜,也算是有心了。只是,我不知道当白二舅亲手钉死柜门的时候,心里会不会害怕!
  当刚挖到大衣柜的时候,我看着土里隐现的红色木料,还真是被吓得不轻,但当这大衣柜整个被刨出来的时候,我多少还是安心了一点。毕竟红大衣柜总是要比红漆棺材的震撼力小的多。虽然我知道,这大衣柜里放的不是大衣,更不会有美女的内衣。
  对着这“大衣柜”,在场所有人都站在原地不再动作。除了我和李胖子之外,几乎所有人都不知道里面是白大舅的尸体。因为他们都以为白大舅是火化下葬的。所以,挖出这个大衣柜的时候,在场所有老少爷们儿都在窃窃私语,谈论、揣测这大衣柜里面是什么。
  有人提议打开看看;有人说不是好玩意儿直接烧了;有人则说白家人得罪人了,人家给他家下绊子,破风水;有人则说里面是白大舅生前喜欢的衣物……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但都不是真相。至于真相,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说。而这真相,却好像在向着李兴明之前“人口手”解卦的方向发展。“方中之人”,说的不就是白大舅躺在大衣柜里么?
  老乡们私语了一阵子之后,就渐渐安静了下来,开始把目光和手电光转向了我,像是等着我揭晓答案,也像是在等着我发号施令。我知道,就这么继续杵着不是办法,到了这一步,总不好喊大伙回家睡觉。把心一横,我就招呼李胖子和强子,仨人一起跳下坟坑,准备把大衣柜抬出来。
  一口标准的棺材,凭我们三个人是根本抬不动的。但仅仅是一个木质大衣柜加一个人,我们仨人抬起来还是很轻松的。仨人一较劲,就已经把大衣柜抬离了地面。说实在的,那感觉和抬家具没啥太大区别。只是,在抬的过程中,我隐约觉得好像这大衣柜在轻轻的抖动。当然,这有可能是李胖子和强子因害怕而抖的,也可能是我自己害怕得哆嗦了。但看着大衣柜上被洋镐刨出来的几个黑窟窿,我总觉得里面好像有东西要钻出来一样。
  好在,那黑窟窿还是黑窟窿,没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一直到被抬出坟坑,平稳的放到坑边之后,仍旧是那副挖掘时不小心砸出来的样子。不过,再回看大舅的坟坑时,我全身的汗毛都被吓得根根倒竖,不由得“啊”的大叫了一声。借着部分手电的光亮,我清楚的看到,那坑里,原来安放大衣柜地方,下面全部是粗粗细细、密密麻麻的碎骨头……
  众人被我的呼喊所吸引,循着我的目光也往那坑里看,引来一阵惊呼,大部分人腿都开始打哆嗦,甚至有几个都有翻身跑路的趋势了。
  我也被这情景吓得不轻。但我知道,这应该是大舅和二舅这几年养“虫草王”,收来的那些死鸡死狗统统埋在了这儿。而这似乎就是治好小白怪病的重要线索。想着,我深吸了一口气,哆嗦着腿肚子再度跳回了坑里。我身后的李胖子轻声喊:
  “事儿不对,咱们先撤吧!”
  我觉得他又要开始琢磨他算卦的那一套理论,虽然到现在为止,他说的好像都准了。但我还是挥了挥手,示意没事儿。然后就俯下身子去查看那密密麻麻的骨头。
  这些骨头的的确确都是动物的,明显有鸡、有猪、有狗,好像还有小牛之类的家畜。看这差不多近一平……
  方米,至少半米的厚度,少说这里也有百十来只家禽家畜的尸体。但都是骨头,没有腐肉,也就是说,时间都不算短了。我随手拿起一根鸡骨头,觉得也没啥异样的,只是手尖稍微一用力,这骨头居然碎了。
  算起来,这坑里的骨头最上面一层应该是最后添进去的。按日子算,撑死了也就是去年的事儿。仅仅一年的时间,骨头怎么就变得跟碳棒一样,一捏就碎了?
  我想不通,但除此之外,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
  就在我蹲在坑里,看着骨头堆瞎琢磨的时候,我身后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吓得我浑身就是一个激灵,赶紧站起身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儿。可是,我站直身子的那一个瞬间,我就呆住了。因为我想到我身后一米左右的地方,是那个装着白大舅尸体的大衣柜,而那里好像就是这重物撞击声的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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