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这是何意?”蒯肃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开口问道。
魇璃叹了口气:“蒯将军,你又何必故作不知?从你在风郡皇城之外用活结捆绑时羁开始,就应该想得到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蒯肃哑然,许久方才言道:“原来帝女早就知道。”
魇璃冷声道:“我何止是知道这些,我还知道你是受命于二皇兄魇桀。只是不明白,你一直在大皇兄麾下颇受重用,为何还会背叛他?魇桀给了你什么好处!”
蒯肃听得魇璃这一声断喝,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帝女明鉴,微臣没有……”
魇璃早料到他会矢口否认,只是幽幽的叹了口气:“本来我还想问清楚你是否有隐衷,如今看来,是我多虑了。”
说罢将手放在墙角处的一小块凸起的兽雕之上轻轻摩挲,而后用力朝上一扳,只听得一阵机簧摩擦之声,而后蒯肃所处的甬道蓦然变得狭窄起来。却是两面墙壁开始缓缓的朝中间移动!
两面墙壁合拢之后,夹在中间的自己也不免被碾为肉酱。倘若地上的光斑犹在,他还可以趁着甬道合拢之前逃出去,可如今却是寸步难行,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两面墙壁越来越近。
到这一刻他才恍然大悟,原来先前魇璃刻意放慢脚步就是在观察四周的动向寻找机关法门,想来是那忘渊的小皇子曾经跟她说过,所以从一开始,她便是在盘算着用密道里的机关来对付自己!
想到这点,蒯肃不由暗自心惊,一面张开手臂撑住两面墙壁,一面抬眼看去只见魇璃微微侧目,眉宇之间自有一番威严气势。
蒯肃此刻再也无法自控,瞬间变了脸色,惨声喊道:“事到如今,微臣也不敢隐瞒帝女。微臣的确是受命于二殿下,但一切并非微臣所愿!”
“哦?”魇璃冷笑一声:“那不妨说说看,你有多不情愿。”
两面墙壁的高压使得蒯肃撑开的双臂微微发颤,惊惧交加之下更是满身大汗,颤声道:“微臣……微臣一向为大殿下效力,也颇受重用,若非事关小儿生死,微臣就是粉身碎骨,也不愿背叛大殿下。
小儿在北溟大营担任虎贲尉,执掌先锋营战车,只因一时疏忽,导致十数两战车焚毁。
为免责罚,就挪用军费私下寻工匠打造战车填补,本以为此事天衣无缝,不知为何却被璐王知晓……”言至于此,两面墙壁早已将他夹在一尺半宽的缝隙之中难以动弹。
“璐王?你是说皇叔寐璐?”魇璃心念一动,伸手扣住机关,暂时止住两面墙壁的移动。
蒯肃如蒙大赦,只觉得双腿发软,早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汗流浃背气喘如牛。
魇璃喃喃言道:“璐王一向是二皇兄魇桀的智囊,背后便是整个梦川皇室派系和魇桀的南川大营,一向与大皇兄统领的百官及北溟大营分庭抗礼。
他老人家向来是滴水不漏,你儿子被他抓到痛脚,想来你若是不听他号令,便会把焚毁战车,挪用军费之事捅到台面上来。
那个时候,别说大皇兄一向严明,不可能一味护短,就算他愿意,事情闹大了也一样压不住。
横竖你儿子都是死路一条,所以你才会投向二皇兄阵营,是不是?”
蒯肃稍稍平复,沉声言道:“帝女英明。微臣一念之差铸下大错,实无颜面求帝女宽恕,只求帝女可以在大殿下面前为小儿求恳,放他一条生路……”
魇璃叹了口气:“此时此刻你不为自己乞命,还惦记着沙场上的儿子,足见舐犊情深,只可惜你站错了队。
而今大战将至,魇桀既然有心拿北溟大营做踏脚石,先锋营的战车自然先行,你儿子既为虎贲尉,恐怕要从战乱中全身而退也是千难万难。”
言罢摇摇头,抱着铘转身朝密道的另一头走去,一边走一边言道:“你的性命暂且记下,若是我这一去可以达成所愿,兴许你儿子的命也可一并保全。
至于你,暂且留在这里好好想想,今后应该站在哪一边。”
蒯肃听得魇璃的言语,原本心如死灰的心境中蓦然浮起一丝希望,只是拜伏于地哀泣道:“多谢帝女活命之恩……”
魇璃踏着光斑前行,甬道里传来的蒯肃的声音听来颇教人心酸,因为密道的曲折,回音阵阵早已听不清楚,但那种发自内心的感念却是显而易见。
起初在藤州境内,她每天都在琢磨着如何除掉蒯肃,而今明明已经有机会将其置于死地,却反倒将他放过了。
有一个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理由,对着这样一个眼见性命不保还在在为儿子乞命的父亲,她的心情很复杂,是艳羡也罢,是怜悯也罢,总之是无法下手了。
何况到如今,蒯肃活着比死了更有用,只要掌控住蒯肃最为重视的物事,也自然可以将蒯肃留为己用。
既然魇桀与璐王满心以为蒯肃为己方所用,若是再把蒯肃放回去,也就等于在二皇兄的阵营中埋下一根隐藏的芒刺,迟早是派得上用场的…….
甬道已经走到了尽头,面前是两扇闭合的石门,严丝合缝,少说也有数千斤重。
魇璃找到墙壁上可操控石门的扳手稍稍旋动,只听得一阵如同闷雷一样的声响,面前的石门已经缓缓开启。
由无到有,又从细到宽的门缝外透出一道异常耀眼的光线来。
魇璃在密道里待得久了,突然看到亮光自然有些不适应,下意识的闭眼别过脸去,待到再度睁开眼的时候,身前已经排布了一圈尖锐的长枪,就好像一把撑开的折扇,只是雪亮枪头聚拢而汇成的扇骨距离她的身体不过半分。
这样被无数利器针对的感觉魇璃并不陌生,恍惚之间似乎再一次回到了可怕的瑸晖宫。
很快,魇璃已经镇定下来转眼看了看四周,只看到无数身着铜甲的侍卫,一个个面如严霜杀气腾腾。
她吁了口气笑了笑:“不用那么紧张,我只是把你们的小皇子铘送回来了。”说罢微微调整了一下手臂,让沉睡的孩子的脸朝向众人。
只听到一阵唏嘘之声,继而枪阵一分为二,走出一个异常壮实威武的中年人来,虎目浓眉,一圈络腮胡子浓密却修剪得甚是整齐,看其盔甲服饰,理当在这鎏金城中身居要职。
他走到上前来,低头审视魇璃手里的孩子,发现果真是早已被送去风郡作质子的皇子铘,不由得一惊,沉声问道:“你怎会把皇子铘带回此处?!”
魇璃将铘递给那人:“我想求见贵国圣上,烦请引荐。”
那人伸臂接过铘,却只是皱眉审视魇璃,许久方才言道:“圣上金面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究竟是何人?速速报上名!”
魇璃叹了口气,伸手抽出腰间的金翎剑,周围众人皆是一片哗然,纷纷挺枪便刺,却被那为首的将领喝住,随后转头对魇璃沉声喝道:“虽说你救回了皇子铘,但擅闯鎏金城乃是死罪。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究竟何人,报上名来或可免你一死。”
“本王?”魇璃心念一动:“早听过忘渊有位尅王虎目虬髯威武过人,想必便是这位王爷了。”
那人眯缝双眼注视着眼前这个毫无惧色的少女,微微颔首:“不错,正是本王。你倒是精乖,究竟是何来路?”
魇璃笑笑也不言语,只是伸手在金翎剑剑锋上一抹,随后收剑还鞘,向前一步走到尅王面前摊开手掌,只见白皙的左掌上一条细长的伤口正鲜血淋淋!
尅王一呆,一时也不清楚她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然后他的眼睛睁得更大,因为他看到一个很奇异的现象。
原本在魇璃掌间流淌的鲜血就像是有生命一样开始朝那条伤口里倒灌,而创口也在迅速的变浅!
还没等尅王看清楚,魇璃已经攥紧了手掌,将正在飞速愈合的创口藏在了手心,随后笑笑:“我想现在我有资格觐见贵国的钺帝了吧。”
由于角度的关系,之前种种只有尅王一人见到,一干侍卫不明就里,只是见尅王呆立不动,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而尅王心头的惊讶并不比刚才发现魇璃手里的孩子是铘少。
眼前的少女看似并无任何异常,虽然她头顶没有光耀夺目的灵角,但很明显,那样神速的愈合力已然表明了她的身份和血统。
尅王意味深长的看着魇璃的面孔,许久方才沉声道:“你跟本王来!”说完转身朝人群走去,人群已然自动的让出一条道来,
魇璃紧跟着尅王,游走在无数侍卫钢枪构筑的人墙之中,抬眼望去只见黄橙橙的一片人墙。
无数人的眼光充满怀疑和惊讶,也自然带来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伴着魇璃一步一步前行。
一路行来,穿过好几个宫苑,鎏金城虽为黄金造就,但也非一味浮夸奢华。
宫苑之中流泉清池假山水榭随处可见,更有奇花异草点缀其中,显得异常雅致,颇有几分通幽的意味。
魇璃感觉这一路行来并非是朝鎏金城中最巍峨的正殿而去,反而越走越高,而周围的景致也越发雅致,似乎是直接奔内宫而去。
魇璃适才只是隐晦的在尅王一人面前表明身份,便是不希望有太多人知道,而今见得尅王引路的走向,自然了然于胸。
此刻已然远离了先前的人群簇拥。除了尾随尅王的十数名近身侍卫之外,只可远远看到在分布在宫墙之上的守军,地面上不时反射的寒光是守军的兵刃。
很明显,鎏金城守卫森严,比之当初的风郡皇城而言,可以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若非此刻有尅王领路只怕是寸步难行。
约莫行了一个时辰,只见一段悬于半空的廊桥,一眼望下去,先前纵马而过的街道民居就像是一片金灿灿的大棋盘,种种喧嚣都已经杳不可闻。
一座深棕色的殿堂耸立在回廊的另一头,飞檐斗角隐在山石之间,地处绝壁,相对于鎏金城其他地方而言,反倒不是那么显眼。
殿外的回廊上立了不少侍卫,一眼望去虎虎生威,比之先前见到的又要显得剽悍许多。
尅王身后的侍卫都停在廊桥的桥头不再向前,唯独是抱着铘的尅王迈步继续前行。
魇璃跟在他身后,只可以看到他那宽大的披风在绝壁的劲风下飞扬拖曳,于是也紧紧的跟了上去。
直到过了廊桥,到了那座大殿前,早有两个内侍打扮的少年迎了上来,垂首为尅王掌灯引路。
“你且先在此间稍候片刻。”尅王对魇璃言道,而后迈步拾阶而上。
魇璃负手靠在栏杆边,抬眼见大殿的门缓缓开启,尅王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殿内,而殿内的光华却从洞开的门里投射到了她的脚下。
那大殿里便是忘渊的国君,传说中老谋深算且喜怒无常的钺帝。
魇璃虽为觐见钺帝而来,但到了此间却不由自主的有些怯意。
便是身为皇子的铘说起自己的父皇,也是一脸的敬畏,更何况关于钺帝的传闻她听过不少,而大多数并非什么好事。
比如在朝堂之上的言官一时失言,便立即毫无征兆的被百刃穿身喋血当场之类的传闻更是屡见不鲜。
当初的时羁虽暴戾,但长期的观察试探早已将他的心性摸得一清二楚,刨个坑等他跳也没多少难度。
而钺帝却是从未谋面,倘若真如传闻一般喜怒无常,倒是比时羁要难对付得多。想到此处,难免有点与虎谋皮的感觉。
2.力说钺帝
她的踌躇没能持续多久,因为很快一名内侍从殿内出来传召她入内觐见。
事到临头多想也是无益,魇璃只得深深的吸了口气,随他拾阶而上,到了门口就觉得寒气森森。
大殿嵌在山壁之内,殿内别有洞天,方圆百余丈,殿高十余丈,顶上交错的横梁皆是黄金铸就,起伏着无数繁琐而的纹样,或珍禽异兽,或威武军士。
地面也不知道是什么金属铸就,光滑如镜却黑黝黝的,走在上面可以清晰的照出自己的容貌来,晃眼看去就好像是处于两个正反相接,又全然一样的离奇世界之中。
唯独是大殿正中央的直径三丈的圆形地花跳出了黄金的质感,看起来就像是规则闭合的茶花花瓣,每一瓣都微微起伏圆润,就好像是偌大一朵奇花平嵌在硕大的黑镜之上,显得异常典雅。
而地花的正上方的圆形穹顶层叠上拔,露出高远的一片星空,从下往上看就像是身处一口深邃宽阔的井中。
而百丈之外正对大门的是一串宽阔而考究的金陛,将魇璃的视线引向梯歩尽头的高台。
只见一道雀屏一般的巨型屏风,十数丈高,顶天立地,金光灿灿教人无法正视。
屏风前的高台上立着一张硕大的御案,御案后的龙椅与屏风浑然一体,镂刻着无数纠缠的矫龙。
一人身着金丝黄袍端坐在龙椅之上,怀里抱着沉睡的铘,由于相隔太远,看不清容貌,只可以看到他头上宝冠镶嵌的宝石在灼灼生辉。
尅王立在金陛之下垂首而立,另有数十个内侍随侍在侧,一个个都显得甚是谦恭。
魇璃心知龙椅之上的必定是忘渊国君钺帝,自然也不敢失礼,只是躬身行礼朗声言道:“梦川帝女魇璃拜见钺帝陛下,愿陛下万寿康宁!”
大殿空旷,是以声音可以很清晰的传递百余丈远,不过很奇特的是并无回音扰乱视听。
魇璃正在奇怪,便听得一个低沉的男子声音言道:“既是梦川帝女,且上前叙话。”听起来感觉倒不是如何年迈。
魇璃垂首碎步前行,到了大殿中央的黄金地花处就觉得无形之中似乎有一股力量在阻挡自己前行,就如同当初在峦都的木灵殿附近一般。
转念之间已然偷眼见得前方的硕大屏风之后另有洞天,透过镂空的硕大网眼依稀可见几角飞檐耸立,看起来就和当初在峦都见过的木灵殿一般无二。
想来那屏风之后的建筑就是传说中的金灵殿。
魇璃并不吃惊,天道六部皆有各自敬奉的尊主,所以也必然会有这么一座灵殿存在。
只是有天界最强的结界在此,魇璃不得不停住了脚步,垂首言道:“只因魇璃体质特殊,倘若再前行只怕会失礼于陛下,是以请陛下允许魇璃暂留此间叙话。”
钺帝微微沉吟道:“罢了,且抬起头来。”
魇璃依言而行,站直身子和高高在上的钺帝对视,却发现那钺帝的年纪与尅王相若,比想象中年轻许多。
五官俊逸,美髯长垂,细长眉眼与铘颇为神似,只是看起来面色青白,唯独是眉心一片金赤。
钺帝仔细打量魇璃随后开口言道:“朕曾听说梦川有位凡女所出的帝女,一直留在风郡为质子,而今看来想必就是你了。风郡守卫甚严,你是如何离开风郡?”
魇璃笑笑:“那就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了,而今最重要的是铘也得以平安回归故土,权当是魇璃为陛下献上的见面礼吧。”
钺帝意味深长的看了看魇璃:“见面礼?恐怕这见面礼收得并不安稳。而今龙鸣鼓响,大战在即,忘渊梦川虽比邻,但并无多少深交,如无所图,你也不会冒险将铘带回来。”随后开门见山的说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魇璃拱手道:“既然陛下如此直接,魇璃也不再拐弯抹角,此番冒昧前来除了护送皇子铘回国之外,乃是奉父皇之命,为陛下献上一份大礼。”
“哦?”钺帝的眉毛微微一扬:“不知帝女所说的大礼是何物?”
魇璃嘴边露出一丝微笑:“就是六部戮原之中原属沙幕的大片外疆。”
钺帝哈哈大笑,许久方才言道:“原来帝女还很会说笑话。沙关之外的疆域自从沙幕覆灭之后就无人主理,近千年来已为风郡骑兵巡游之地。不知帝女凭什么把那片土地送予朕?”
魇璃朗声言道:“沙幕覆灭多年,沙关之内乃黄沙死地已是无可奈何,但沙关之外那片土地却颇有可为。
何况并无任何金科玉律规定其为风郡所有,因循地利,归陛下版图亦无不可!
天道六部而今虽只剩其三,但风郡历来有一统天道的野心,对梦川忘渊皆是不利。
今魇璃前来,希望梦川忘渊可以结为同盟,共同对付风郡。战事得力,便可一改风郡驻兵雄霸半壁六部戮原的局面。
到那个时候,梦川忘渊两部皆可得利,陛下可驻兵沙关扩充版图,而我梦川也可取赤邺外疆,从此三分六部戮原,与风郡分庭抗礼。如此合作可谓双赢!”
她字字铿锵,言语之间也在小心留意钺帝的神情,虽然钺帝不动声色,但提到三分六部戮原之时,钺帝眼中乍现的一抹兴奋之色却瞒不过她的眼睛。即使他掩饰的很好,也看得出来他对此很感兴趣。
魇璃心想,既然他对此感兴趣,此事总算有了一成把握,想到此处,心中微微一宽,却听得钺帝一声冷笑:“这就是帝女的厚礼?……”继而脸色一变目露凶光:“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居然把如意算盘打到朕的头上!我忘渊与风郡历代交好,岂会被你三言两语挑拨离间?!”
魇璃心头一颤,心想此人果然喜怒无常,于是拱手言道:“陛下息怒,魇璃并无挑拨离间之意,只是希望在陛下面前摆清厉害。
纵然昔日忘渊与风郡交好,但时移世易,早已是另一番局面。
陛下身处忘渊,或许未能觉察他人的险恶用心,而魇璃与铘一道被囚瑸晖宫中多年,所见所闻绝非如此…….”
“闭嘴!”钺帝大喝一声,双目之中尽是萧杀之意:“朕已经说过不会再听你卖弄口舌之利!看在你将铘救回的份上,朕不追究你私闯鎏金城之罪,速速回梦川去吧。”说罢示意尅王领魇璃出去。
尅王见钺帝动怒,心下也颇为后悔将魇璃引来,于是走上前来沉声道:“圣上有命,请帝女离开!”
魇璃见状也不由心头不安,但一想到这是唯一的契机,便将一切豁了出去,继续言道:“最初风郡皇室对铘的确礼遇有加,然则自藤州覆灭之后……
准确来说自金灵尊离奇失踪之后,他们对铘的态度已经全然不同。尤其是风郡太子时羁更是处处为难,铘虽贵为忘渊皇子,处境却极是艰难,倘若陛下不信,大可等铘醒了,一问便知!”
钺帝的面色愈加难看,沉着脸挥袖命人将魇璃架出去,两名随侍阶下的内侍早快步奔了上来,不由分说一人挟住魇璃一只臂膀,便要将魇璃拖出殿去!
魇璃一面挣扎一面继续喊道:“昔日藤州覆灭的真相我想陛下应该比魇璃更清楚,谁人基于何等目的对丧失尊主庇佑的部族痛下杀手?
而今藤州外疆落入谁人掌中便可见端倪!而今忘渊与梦川境遇相同,皆是已无依凭……”言语之间她已被内侍拖行数十丈远。
魇璃心中焦急,早已顾不上其他,双臂扣住两个内侍臂膀一扯,两个内侍的脑袋早重重的撞在一起,顿时啊呀两声栽倒在地,半响爬不起来。
魇璃一得自由,忙飞奔回大殿中央拜服于地,继续言道:“风郡对忘渊的故旧之情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陛下明知而不早作打算,难道是想坐以待毙?!”
“大胆!”钺帝的一声怒喝带起一阵类似雷鸣的回音,在大殿之中轰鸣。
休说是一干内侍,就连身份尊崇的尅王也变了脸色,蹭一声拔剑出鞘架在魇璃颈项,对暴怒的钺帝垂首言道:“微臣已将这不知死活的女子押下,请陛下息怒!”
魇璃直觉颈之上利刃寒气逼人,如何不知拂逆龙鳞生死只在一线间,但此时此刻却不容她有丝毫退缩,只是用更大的声音言道:“魇璃所求并非只为梦川,所谓唇亡齿寒,只怕一旦梦川战事失利,风郡下一个要对付的也必然是忘渊。到那时陛下必定是孤掌难鸣!”
钺帝重重一掌拍在御案之上,面目愈加青白,双目盯着魇璃眉宇之间杀机已现,只是咬牙道:“依你所言,朕岂不是要感激你?”
魇璃应道:“魇璃绝无此意,只是希望陛下明白,而今的局势所定,摆在陛下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是和梦川结盟强国扩疆,二是以千秋国祚换苟安一时,陛下英明,当知如何抉择!”
钺帝盛怒的脸上反而露出一丝冷笑:“你说这么多不外乎就是想拉朕下水,若是朕当真与梦川结盟,少不得会得罪天君,会为忘渊惹来无妄之灾。”
“与其说是怕为忘渊惹来无妄之灾,还不如说是陛下担心为自己惹来杀身之祸吧?”魇璃伸手紧紧扣住尅王架在脖子上的长剑,鲜血从指缝间蔓延而出,但脸上却无半点痛楚之色:“魇璃入忘渊之时,见得郊野桑田零落,忘渊泱泱大国,国民何止百万?
然土地多为矿藏,就凭郊野那些零零星星的农田,更本不能养活全国的子民。若得昔日沙幕外疆,则可解果腹之困,减轻对商贸的依赖。
这些年来,贵国的兵器生意虽可支撑国计,但子民生计却被牢牢握在他国手中。长此以往,也不过沦为他国的傀儡,一直被扼住咽喉不得伸展。陛下真愿意这般任人摆布吗?”
尅王暗自心惊,考虑到魇璃梦川帝女的身份,也不敢真的发力,只得被动的抬高剑锋任由魇璃从地上爬起身来。
钺帝见眼前的少女目光灼灼,恼怒之余也不由得心念一动,寻思梦川皇族果然非同凡响,就连区区一个女子都如此胆色过人,雄辩滔滔。
此女所言虽无理却也不无道理,而今天道残存三部之中数忘渊最弱,倘若梦川与风郡一战落败,则六部戮原中的梦川外疆只怕也会落入风郡之手。
如此一来,忘渊岂非是腹背受敌,迟早也会连忘关之外的疆土也被风郡占了去,此后更是被风郡钳制予取予求。
反之,若是真如这女子所言,得以三分六部戮原,昔日沙幕外疆可恳为良田无数,足以养活全国子民,这的确是摆脱天道大劫以来忘渊所处困境的唯一办法。
可与梦川结盟,也就等于站在了风郡的对立面,而风郡背后的天君的确是开罪不起…….
钺帝的迟疑,也就给了魇璃继续游说的机会:“魇璃本以为陛下是一位英明的君主,不想却是个只知偏安的懦夫!
自天道浩劫之后,六部只剩其三,天道全靠三部君主灵力维持平衡,就如同三足巨鼎,缺一足而不可,所以就算如何征战厮杀,所争夺的只是领土。
只要三部君王安在就不会再出现天道崩溃的乱象。试问巨鼎三足而立,若是残足倾覆,究竟是鼎足的损失大,还是拥有巨鼎的人损失大?
陛下正当盛年,接任也不过数百载,膝下皇子尚且年幼,还不足以担起执掌江山的重责。
更何况陛下身后的金灵殿中生长的用以提升储君灵力的紫旃果再度成长也须得千余年时间,是以在那之前就算陛下如何令天君不快,也不会危及性命!
陛下又何必畏首畏尾?!”
魇璃一口气将话说完,伸手推开尅王的长剑旋身移到一旁。
刚才那番言语颇重,旨在令钺帝惊怒气愤之余还有机会把该说的话说到位。
而钺帝的心性难以琢磨,倘若暴起发难,被尅王长剑制肘的自己便无半点生机,而今远离尅王,也就少了分顾虑,接下来就得听天由命,赌一赌钺帝的心胸和气魄了。
毕竟能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少不得审时度势的能耐。
倘若钺帝依旧不敢开罪天君,自己这条命也只好送在这鎏金城中了。
想到此处,一颗汗水已然不由自主的顺着魇璃耳际的发缕而下,滴落在肩头的软甲之上。
钺帝心头怒火中烧,虽然眼前的少女所言不无道理,但那种直斥其面的张狂态度无益是一种难以容忍的冒犯,倘若不给她一点教训,堂堂忘渊钺帝的脸面只怕无处放。
更何况这大殿之中耳目众多,她堂而皇之的说出忤逆天君的言语,若是听之任之,也就表示忘渊已然站在了天君的对立面。
此事事关重大,且不论将来结盟之事如何,现在都不是表态的时候,唯有先将她擒下再作思量。于是钺帝仰头深深吸了口气,闭目沉声言道:“拿下!”
魇璃听得此言,早已纵身朝大殿门口退去,刚冲出十余步,就听得背后风向,似有许多利器破空而来。
她脚步未停,只是顺势拔出腰间的金翎剑舞做一团朵剑花,只听得铛铛作响,无数金灿灿的物事被剑锋飞撞开去插在黑镜也似的地上,定眼看去尽是黄金打造的雀鸟,最离奇的是,这些金鸟都是活的!
魇璃吃了一惊,眼前一大片金光呼啸而来,唯有下意识的弯膝仰身避过。
再看去却是数之不尽的金鸟从顶棚的浮雕上剥离而出,往来翩飞汇成一股,蜿蜒迂回将她困在大殿之中,再也无法朝门口逃离!
魇璃暗自心惊,见鸟群又呼啸而来,忙就地滚开,还未站起身来就听得两声巨响。
抬眼看去,只见两丈开外乍现两个身高丈许的金甲力士,皆是肌肉纠结,手持巨大战斧杀气腾腾,只是这两个巨人似乎也和那些雀鸟一样,皆是黄金造就的活物。
魇璃面对着两个巨大的黄金力士心中不免有些害怕,正调转方向退开,又听得两声巨响,只见又有两个同样巨大的黄金力士从天而降,拦住了她的去路。
再抬眼看去,只见原本黄金镶嵌的巨大横梁倒是露出了不少木质本色,魇璃心念一转,突然醒过神来,那些力士就和鸟群一样,原本就是这大殿顶上的黄金浮雕!
四个巨大的黄金力士步伐沉实,移动之间已经将魇璃围住,只听得一声大吼,一把战斧猛的斩将下来!
只是魇璃早有防备,没等斧子劈下就已然将身一纵落在其中一个黄金力士的肩头之上,正要纵身离开,却又见得一片金光袭面而来。
却是适才盘旋开的金鸟群又扑腾了上来,唯有飞身扑出勾住另一个黄金力士的臂膀将身一抛,稳稳当当的落在那黄金力士的背上。
这些黄金力士虽身体庞大,但动作却不迟缓,魇璃刚落在那力士肩头,两把战斧就同时劈了下来!
魇璃来不及躲避,就顺着力士的脊背滑下,只听一声巨响,两把锋利的巨斧落在那力士的双肩,顿时将那力士的上身分作三片,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就在同时,被砍中的力士身体也猛地一震,这一震之力非同小可,魇璃只觉得手臂一麻,再难扣住那力士的肢体,“啪嗒”一声跌在地上。
就地滚开却发现那被砍中的力士身上的斧痕已然飞速的恢复如初,就连一丝裂纹都没留下!
魇璃没有时间惊讶,因为转眼间几把战斧再次向她劈了下来!
饶是她身手灵敏,也被逼得险象环生,连连败退。
忽而脚后跟绊在地面一样凸起的物事之上,顿时身体失衡仰天摔倒,此时方才发现自己又被逼回了大殿中央的地花之上。
而这个时候已被那四名黄金力士封住了四方去路,寸步难行,稍一迟疑,四把锋利而沉重的巨斧已经再度扬起,而四周无数细小而带着锋利尖喙的金鸟正从力士腿间腰际的空隙呼啸而来,铺天盖地!
魇璃心头一沉,心想此番无幸,恐怕当真是性命不保,除非是能臂生双翅从上方的穹顶飞出去!
就在电光火石之际,只听得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一个黑黝黝的巨物从圆形地花上空的穹顶上落了下来,带起一股异常炙热的气流!
魇璃下意识的抱住头部卷起身体,只见到四只粗壮而黝黑的兽爪落在地花之上,而后只见四周一片红光,却是蓦然间出现一圈炙热的火墙将她与那突如其来的巨兽团团围住!
一看到那片刺眼的火光,魇璃瞬间失去了一贯的冷静,不由自主的紧闭双眼,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被困在这样的火墙之中,即使并没烧到肌肤毛发,但无边的恐惧已经填满了心头。
她害怕火焰闪烁的张扬,也怕高温灼伤肌肤的痛楚,虽然她的身体有着极强的复原力,根本就不必畏惧火焰带来的伤害,但对她而言,火焰远比刀锋箭矢来得可怕。
这样通天彻地的一片火光足以勾起她深埋记忆之中的最痛苦的经历,每每触及都心悸不已。
魇璃叫声未绝,那股令她窒息的热浪已经荡然无存。接下来一只有力的臂膀已经挟在她腰间,将她带离了地面。
魇璃下意识的睁眼看去,只见几根修长而骨节清晰的手指将一张黑黝黝的鹰形面具扣在一张男人的脸上。
虽然角度的关系她只能看到面具合下前一瞬间露出耳际浓密而整齐的鬓角,来人正是鹰隼!
魇璃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想受惊之余却发现本应远在梦川的鹰隼乍然出现在此地,下一刻,她已经伸臂搂住了他的脖颈颤声道:“你……你怎会来此?”
“微臣救驾来迟,让帝女受惊……”鹰隼沉声言道,左臂环紧魇璃,脚下一挑已将魇璃遗在地上的金翎剑紧握右臂,一双鹰眼环视四周。
四周的火墙早已消失,只有无数被烧融的金鸟化为滚烫的液体滴落在黑镜也似的地面上,而那四个巨大的黄金力士此刻也看不出人形,只有四团半融状态的躯干还在扭动,但一无半点攻击性。
大殿中的所有人皆是呆若木鸡,就连高高在上的钺帝此刻也变了脸色。
虽然一切发生的太快,就连他也没看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能瞬间融掉力士和金鸟的火焰绝非寻常,乃是绝迹天道近千年的天火!
天火再现,也就表示传说中早已灭绝的赤邺皇族还后继有人,也就是说大殿中央一手搂着梦川帝女,一手持剑傲立的黑甲武士正是可操控天火的赤邺皇裔!
“你……究竟是什么人?!”钺帝面色越发青白,人也不由自主从宝座之上站立而起,不由自主的加重了呼吸,眼中既是惊讶,又是激动。
鹰隼持剑而立,与高高在上的钺帝对视片刻冷声说道:“在下乃是梦川之臣,只为迎接魇璃帝女而来,无心冒犯陛下尊前。若有不周之处,烦请陛下多多包涵。”
钺帝阴笑一声:“就凭你一句话,就想带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离开。你当我这鎏金城是什么地方?!来人呐!”
钺帝的心性鹰隼早有耳闻,见钺帝召唤侍卫,心知接下来会是一场恶战,于是将身一纵,挟着魇璃朝穹顶跃去。
然而还未触及穹顶,那片直通外界的穹顶已然起了变化,一片金光耀眼直冲而下,却是穹顶之上镶嵌的金饰瞬间化为飞鸟成群结队压了下来,将原本空旷的穹顶填得水泄不通。
鹰隼无奈只好中途变了身法,朝大殿门口突围,行至中途忽而闪出一道寒光,却是一旁的尅王发动了攻势!
尅王的剑快而沉,虽都被鹰隼见招拆招一一化解,可也拖住了他突围的速度。
只听得一阵发喊,众多虎背熊腰的侍卫已经闯入大殿,将鹰隼的去路拦住。
一时间只见得刀光剑影乱闪,兵刃撞击发出的铿锵声不绝于耳,而后兵器四处乱飞,却是侍卫们手中的刀剑被鹰隼连连重击震得脱手而出!
饶是身经百战的尅王也不由得暗自心惊,心想眼前这黑甲武士当真是千余年间都不曾见过的厉害人物。
一手携着一人,还能一面应付自己的穷追猛打,一面在众多皇家近卫的围攻之下闯出一条路来,若是待他两手都空出来,只怕更是难缠
就在此时,忽而眼前一花,脑袋嗡的一声闷响,整个人已然飞甩出去重重的跌在地面上,半晌做声不得!
就在同时,围困鹰隼魇璃两人的一干侍卫也惨叫连连,纷纷倒摔出去,就好像一团咋开的繁花。
却是魇璃紧握鹰隼手掌借力飞身而起,双腿连环踢出,脚法既快又狠。
饶是尅王也不妨他二人有如此默契,转眼间被踢得倒飞出去,更不用说一干侍卫,顿时将紧围的人群扫倒一大片。
转眼之间,鹰隼早已揽住飞旋而回的魇璃的腰肢朝门外冲去,剩下的侍卫哪里是他的对手?!
眼看就要越过大殿的门槛,忽而前方冒起无数黑亮而反射着无数光影的象牙状巨齿,就好像是乍然从地下冒出一般,几个靠近门边侍卫不查,顿时被巨齿穿身而过,爆发出一阵惨叫!
鹰隼乍然停住脚步,却发现拦在前方的黑亮巨齿居然和黑镜一般的地面浑然一体,心想必定是那钺帝搞鬼,当下毫不客气的挥剑连斩。
只见得火星乱闪,被斩断的巨齿四下纷飞,然而就在同时,又有无数的巨齿从地下冒出来,生生而揽住鹰隼与魇璃的去路。
就在此时,鹰隼忽然觉得脚下有异,低头一看却见原本平滑的黑色地面乍然换成了一大团微微凹凸的黄金地花,而后不由得一惊,心想这地花不是在大殿中间么?何时移到此处?
说时迟那时快,那黄金地花闭合的花瓣忽而怒放开来,中央露出一个宽余丈许的圆形黑洞来,一时间寒气四溢。
鹰隼来不及跃开,只觉脚下一空,顿时身体失衡,与魇璃一道坠入那巨大的黑洞之中!
那怒放的地花瞬间闭合,鹰隼与魇璃已然被地面吞没。
尅王爬起身来抹了一把冷汗,心想这两个年轻人当真是后生可畏,居然逼得圣上亲自出手,用分金之术将他二人困住,总算平息一场骚乱。
抬眼看去,只见钺帝缓缓移到御桌之前,青白面颊微微抖动,脸上的神情既惊讶又恼怒,但眼光灼灼却是满眼的跃跃欲试。
尅王已然许久没有在钺帝眼中看到过这样的神情,细细想来上一次看到乃是当年还是皇子的钺帝被册封为太子之时……
3.天眼火族
却说魇璃与鹰隼坠入那黑洞之中,只觉得耳际劲风呼啸,虽然头顶洞口的闭合使得外界光线无法进入而眼前一片幽暗。
但很明显,他们在急速的下坠!而这个寒气森森的黑洞也不知道究竟有多深。
鹰隼心念急转,手中的金翎剑早朝前斩了下去,剑锋嵌入洞壁闪出一连串火星。
靠着这把锋利无匹的宝剑,总算生生而止住了两人的下坠之势,勉强悬在半空中稳住身形。
虽只是转瞬之间,已然蓦然出了一身冷汗。
魇璃一手揽住鹰隼脖颈,一手在洞壁上摩挲,只觉得触手冰凉滑不留手。
很明显那洞壁也全是金属铸就,直到她摸到一处如圆棍一般的金属凸起物方才心中稍安,便紧紧扣住不放将另一只手搭上去,而后言道:“谢天谢地,咱们总不至于摔成肉酱了。”
鹰隼言道:“虽说暂时安全,但被困在此地也不是长久之计。”
说罢转眼看看四周,落入洞中一阵,眼睛适应了洞内的微弱光线也只能看清相聚一丈之物,只见一条长不见头远不见尾的垂直井道,宽度大约八尺有余。
而魇璃扣住的圆棍出墙约半尺,间隔一尺远便有那么一个,刚好绕洞壁连成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