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竹竿有韧性,负重的时候会上下摆动,于是活灵活现。
阿爸许就是想通过两根竹竿将弱郎大王像僵尸一样扛起来,使得它的双脚离地。一旦它的双脚离地,就无法蹦跳,无法移动,无法前进了。
想法很好,可是谁来扛竹竿呢?姥爹心想道。
就在此时,阿爸许大手一挥,大声喊道:“快!你我各扛一边,将它抬起来!”
原来是要自己抬!
此时已经容不得犹豫再三了,姥爹和阿爸许立即如兔子一般蹦了过去,一前一后抓住从弱郎大王袖子中穿过的竹竿,硬生生将弱郎大王抬了起来!
弱郎大王无法蹬地,便失了势,在竹竿上左右摇晃,意图将姥爹和阿爸许晃倒。
姥爹和阿爸许急忙双手抓住竹竿,防止竹竿从肩头滑下来。
在老家的时候,姥爹不止一次地帮人抬过棺材。棺材里人的重量其实不大。可棺材本身重量是人的几倍不说,里面还塞满了沉重的防潮石灰。于是,一口棺材必须有八个年轻力壮的人来抬,号称八大金刚。
可是弱郎大王一个便比姥爹抬过的棺材还要重,还要晃。其力量堪比一只活生生圆滚滚的野猪。且不说这手腕粗的竹竿是否承受得住,姥爹和阿爸许的肩膀早就不堪忍受这样的折磨了。
可笑的是,阿爸许想到了用这种方法控制弱郎大王,却没想下一步该怎么做。他愣愣地扛着如活蛇一样暴动不已的竹竿,脸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幸好他的朋友还在旁边,只要是他和姥爹抬脚踩向的地方,豆子都会往四处散开,留出足够容下一只脚板的面积。不然的话,这些豆子坑害弱郎大王没坑着,倒让自己摔得猪啃泥了。
“接下来怎么办?”姥爹感觉肩膀上破了皮,又被人泼了一碗辣椒水一样火辣辣地疼。要不是生命攸关,他早忍不住要撂担子了。
“我也不知道!”阿爸许懊恼地喊道。此时的尴尬已经将他刚才的小小得意冲洗得无影无踪。
姥爹一眼看到了对面的矮土墙,矮土墙旁边还有一根分了叉的树。往日里,姥爹看见过有人在这里晾衣服。姥爹心生一计,喊道:“你我合力把它抬到矮土墙那里去!我把我这边放到土墙上,你把你那边放在树杈上!如何?”
“好!”阿爸许立即回答道。他已经疼得呲牙咧嘴,几乎要把牙齿咬碎。
他的朋友自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唰”的一声,豆子朝两边分开,露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
阿爸许急忙往矮土墙奔走。姥爹紧步跟上。
到了矮墙边上,姥爹急忙将肩上的竹竿移到矮土墙上,阿爸许同时将竹竿的另一头放在树杈中间。
放下之后,姥爹跌坐在旁边,一边仰头看弱郎大王拼命晃动身子,一边揉捏火辣辣的肩膀。
阿爸许则趴在地上喘息,如一条懒狗,只差要把舌头吐出来了。
“你就让他晾在这里?”姥爹踢了一脚懒狗一般的阿爸许。
嘴上虽然这么问,但姥爹觉得这还真是个好主意。如果长时间将弱郎大王晾在这里,说不定就晾成肉干了。这样倒是很省事。
阿爸许还在喘气,根本没力气回答姥爹的问题。他一年四季只是念念咒语,舞舞大神,没做过重的体力活儿,肩膀没挑过,手没提过,这突然一下仿佛抬八个人才抬得起的棺材,筋骨当然受不了。就算弱郎大王就此变成肉干,他也得花十天半个月才能养好那身娇贵的筋骨皮肉。
过了好一会儿,阿爸许才要死一般地弱弱回答:“如果你是我寨子里的人,给我一百只鸡十只羊我都不会答应给你办这种事。”事已至此,他居然还想着鸡和羊。
然后,他抬起头来看了看竹竿上的弱郎大王,瘪嘴道:“原来祖宗也不过如此嘛!”
姥爹看了看街道两头,诧异地问道:“我们跟弱郎弄出这么大的声响,为什么左右两边没有半个人来看热闹呢?难道你们羌族人不喜欢看热闹?外面有很大的响动也不出来瞧一瞧?”
阿爸许窃笑道:“他们能听到响动,就是走不到这里来。”
“为什么?”
“我的两个朋友在路的两头堵住了,当有人听到声音想走到这里来时,我朋友便略施小计,让他们走到另外一条道路上去,或者在原地打圈圈。”
“鬼打墙?”姥爹问道。
阿爸许举手道:“对对对。就是你们汉人说的鬼打墙。要是他们跑到这里来,一不小心让弱郎摸了顶,那我们萝卜寨就别想安宁了!我也会被其他寨子的阿爸许取笑保不住自己的寨子。”
姥爹心想,你没想到扛起弱郎大王之后该怎么办,倒是周全地想到了左邻右舍的安全,看来还有点善良之心。
阿爸许刹不住地说道:“要是被他们取笑,寨子里的人以后就不会来找我驱邪捉鬼,会找没出事的寨子里的阿爸许。我就不能天天往家里提鸡提烟了。”
说到底,原来还是为了拿人钱财。
不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自古以来就有之,也说不得什么闲话。
阿爸许摸了摸头顶的明朝官帽,不无遗憾地说道:“我这个帽子算是白白浪费了,害我浪费了不少材料!要是先让它摸一下我的头又摸不着,那你就能看到我的帽子的妙用了。”他一边说一边缓缓站起来,要拿下帽子,全然没有注意自己的脑袋就在弱郎大王平伸的手掌下面。不用弱郎大王主动来摸他的顶,他却主动地将头顶送到了弱郎大王的手下面。
“阿爸许!小心!”姥爹连忙喊道,将他往外推。
这时,竹竿发出“咔嚓”的一声。弱郎大王的身子一斜,在阿爸许头顶上的那只手直接压了下来。弱郎大王的手触到了帽冠。由于阿爸许自己松开了帽子,所以弱郎大王的手轻易将帽冠压歪。
阿爸许的脑袋上冒出了一丈青烟,仿佛头顶中央着了火。
姥爹及时地奋力一推,将阿爸许推出几米之外。
一根竹竿断裂之后,另一根竹竿承受不住弱郎大王,随即也发出“咔嚓”的声音,由笔直变成了弓状。
这样,弱郎大王的脚就重新落了地。
两根竹竿都弯了,弯得像弓。而弱郎大王就像弓上面的箭。它借着竹竿弯曲的力量,轻轻一踮脚便弹跳起来。再次落下,竹竿便再也抵抗不了重力的冲击,咔咔咔地裂成了好几片。这次弱郎大王稳稳当当地落了地。脚的周围一阵灰尘腾起,然后落在了弱郎大王的脚面上。
此时姥爹与它的距离比阿爸许离它的距离要近。于是它撇下抹了香灰在脸上的阿爸许,朝姥爹蹦来。
姥爹前有弱郎大王,后有矮土墙,进退不得。
弱郎大王轻易接近姥爹,一手朝他的脑袋压去,意图摸顶,将姥爹变成像它一样的行尸走肉。
幸好姥爹的帽子戴得稳当,帽冠将它的手隔开。
弱郎大王见摸顶不成,双手转而掐住姥爹的脖子,然后呲出一口烟熏过一般的臭气哄哄的牙,缓缓靠近姥爹的脖子。
外公常说“屎臭还有三分香,人臭无抵挡”。小时候我对这句话很不理解,屎那么臭了,怎么可能还有三分香气?后来真正见识到人的腐烂臭味,才知道对比起来,屎的臭味真的可以算得上还含有三分香气。
弱郎大王是僵尸,体内的腐烂气味都是从口里出来的。很多人有口臭,大多是因为肠胃不好。僵尸的肠胃可想而知,所以它的臭味也可想而知。
姥爹被弱郎大王的臭味熏得泪涕横流。
应该是嗅到了姥爹身上的硫磺味,弱郎大王在咬合臭烘烘的牙齿之前显得犹豫迟缓。
也因为弱郎大王的迟疑,姥爹相信了牟尼沟煮珠湖的传说不是空穴来风。虽然那个硫磺温泉不能让弱郎找不到他,但能让弱郎找到他的时候不是十分肯定。
就是这稍稍的犹豫迟缓救了姥爹一命。
在它的牙齿咬合之前,阿爸许再次将两根竹竿塞进了弱郎大王的袖子中。
阿爸许是在那个树杈后面将竹竿捅入弱郎大王袖中的,然后借助树杈的杠杆作用,将弱郎大王翘了起来。
弱郎大王不但一咬落空,还再次被晾了起来。
这次阿爸许学乖了,在竹竿再次破裂之前,他慌忙进屋拿了两根铁杆来,从竹竿捅过的位置穿入,替换不够结实的竹竿。
弱郎大王的双脚再次悬空。
阿爸许扶着树杈,喘着气对姥爹说道:“刚才要是慢一点点,你的脖子就被它啃断了。不过你不用谢谢我,刚才要不是你把我推开,我也变成弱郎了。要是我变成了弱郎,那就跟和尚得了花柳病,猎人落在陷阱里一样,闹大笑话了!”
姥爹看了看他的脑袋,问道:“刚才你脑袋上冒了一阵烟,现在还好吧?”
阿爸许将歪歪咧咧的帽子取下,摸了摸头顶,微笑道:“还好,还好,就是感觉头顶有点热,皮肉有点疼。”
略懂医术的姥爹说道:“头顶有百会穴,归属督脉,意为百脉于此交会。百脉之会,百病所主。我想它是要从你的百会穴吸走你的阳气。阳气突然全部涌到头顶,自然会让你觉得头顶发热。全身的阳气集中到了小小的头部,皮肉自然胀痛。我刚才看到一丈青烟从你头顶冒出,应该是损失了些阳气。”
“阳气没事,可惜我的豆子被踩扁了好多。”阿爸许忧愁地望着地上的豆子说道。
“日后还是多休息补养的好。阳气不足有伤身体,可以多吃点薏米花生之类的东西补补阳气。”姥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阿爸许像一块稀泥一般从树杈上往下滑,脸色越来越苍白,手脚怕冷似的哆嗦不停。
姥爹急忙上前扶住他。
“你怎么了?”
阿爸许虚弱地说道:“没怎么,就是眼皮打架,两腿发软。我好像饿了。”
姥爹道:“你不是饿了,你是阳气亏损了。来,抬脚,我把你扶到屋里去。”
于是,姥爹搀扶着虚弱无力的阿爸许往屋里走,将弱郎大王晾在那里。
那晚阿爸许一直哆嗦,嘴唇变乌,脸色变白,眼神变得暗淡,头发也如被霜打蔫了的草一样无精打采。这些症状有点像小孩子走了家。但人满了十二岁以后就不会走家。阿爸许是阳气亏损,从一定程度上来说,就跟失了魂魄一样。
姥爹怕他死了,给他灌姜汤,给他敷毛巾。
半夜的时候,姥爹出来给抬着弱郎大王的铁杆两头用绳子固定,免得滑落,然后拿了阿爸许家的一个布袋将它的脑袋罩住,免得吓到别人。
此后三四天,姥爹再没精力管它,让它独自晾在那里,日晒夜露,风吹雨淋。
白天的时候有人看到如稻草人一般晾在那里的弱郎大王,忍不住好奇心走过来指指点点说说看看。由于他们向来忌惮阿爸许,知道他平日里都跟什么东西打交道,便也不会和弱郎大王挨得太近。再说了,弱郎大王的体味并不好闻。
动物就不一样了。
街道上别人家养的鸡经常跑到弱郎大王的脚下面,对着它的脚板啄来啄去。弱郎大王是光着脚的。或许那晚它踩碎豆子的同时有破碎的豆子渣粘在脚板上,所以鸡喜欢去啄。也可能是因为它的脚板像它的脸一样长了青苔新藓。
被牧羊人赶着从这里路过的羊也对弱郎大王感兴趣。总有几头羊从羊群里跑出来,跑到弱郎大王的脚下面蹭来蹭去蹭痒痒。牧羊人驱赶不动,只好甩起鞭子吓唬羊离开这里。
鸡和羊都是灵性不高的动物。
灵性较高的牛和猫见了弱郎大王便不一样。
本来走得好好的牛路过这里的时候会突然发狂奔跑,吓得牵牛的人只好跟着狂奔。而猫只会远远地看着它,绝对不会接近。但是猫的眼睛还关注着铁杆上的东西,时不时扭头看看。
再有不懂事的就是未成年的小孩子。
小孩子们喜欢打打闹闹,有时候会追到晾着的弱郎大王这里来。看到弱郎大王脑袋上罩着布袋,他们便互相争论这到底是个真人还是稻草人。胆子大的小孩还用手去捏它的脚,看看里面是裹着木棍,还是软乎乎的肉。
大人看到小孩子触碰它,便大声呵斥,叫他们离远一点。
小孩子们不敢碰了,但又舍不得离开,于是围在那里观看到家里人喊他们回家吃饭的时候。吃完饭又来这里争论观看。反正他们时间大把,足够浪费。萝卜寨其他地方都玩腻了,好不容易见了个新鲜玩意儿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紫梦幽龙 201楼 2014-06-07 23:33:00
我给你翻页吧, 亮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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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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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妞儿 202楼 2014-06-07 23:38:00
昨晚上看完了愣是不敢去洗澡上厕所了好么!憋到不能再憋才去,十分钟就洗完……做一晚上梦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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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洗澡就省水了啊 哈哈哈
@大大妞儿 216楼 2014-06-08 15:56:00
真想回复一排鄙视滴表情给你……亮兄,更贴时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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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定时更新哦
姥爹想叫那些孩子远离弱郎大王,但是他不会说羌语。他想过要不要把弱郎大王抬到别的地方去,可是一个人扛不动。附近的大人们心存疑虑,不一定敢帮忙。就算肯帮忙,姥爹也担心移动的过程中再出差错。倘若它在这么多小孩中间蹦起来,那后果不堪设想。
姥爹听说过弱郎像僵尸一样怕阳光。而接下来几天都是阳光普照,空气好得很。但他没见铁杆上的弱郎大王有什么异样。
在此之前,姥爹听人说僵尸一旦遇到阳光便会像纸张遇到了火焰一般燃烧起来,最后烧得什么都不剩下,连一点灰烬也没有;还听人说僵尸遇到阳光会皮肤气泡,接着皮肉会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最后化作一滩臭水。
我曾就这个问题问过姥爹,姥爹说,这是因为僵尸属阴,还是不是一般的阴,而是至阴之物。而光属阳,又是至阳之物。自古以来阴阳不相容,至阴与至阳那更是不可能相容,堪比水与火的不相容。因此僵尸是绝对不敢见阳光的。
我又问姥爹,那就完全没有可以见光的僵尸吗?
姥爹说,世间没有绝对的事情。极少数僵尸也可以白天出来,但除非高明的道士或者和尚给僵尸下避光咒。
可惜这是姥爹回到画眉村之后歪爹歪道士告诉他的。那时歪道士正在专心研究僵尸以及制服僵尸的弯弯扭扭的符。术业有专攻,就对僵尸的了解来说,那时候歪道士比姥爹强。后来姥爹在这方面超过歪道士,也拜歪道士指点所赐。
在此之前,姥爹并不知道避光咒是什么东西,自然更不会去猜想住持出身的弱郎大王会不会避光咒。
被晾在铁杆上的弱郎大王静静地呆在那里,简直真把自己当做虚张声势的稻草人了。
姥爹感觉弱郎大王的沉静非常可怕,觉得它应该在酝酿什么。
姥爹想过给它浇一身煤油,然后像烤肉一样在铁杆上将它活活烧死。可他是这个寨子里的唯一外来人。这样大张旗鼓地烧弱郎大王,必定引起其他本地人的注意和阻止。如果这件事让阿爸许来做,就理所当然了。
可是阿爸许阳气大损之后连床都起不来,平时除了呼吸就没有别的动静。饿的时候勉强张开嘴巴哼哼两声,姥爹就把煮成了糊糊的烂粥一勺一勺地往他嘴里喂。他连咀嚼的动作都没有,直接吸进去。
阳气本是无形之气。那晚姥爹看到阿爸许头上冒出青烟,那是极多阳气凝聚的形态。看似青烟一缕,实则失掉了大半阳气。
阳气衰弱的人也像僵尸一样不能见阳光,眼睛会受不了阳光的刺激。这是人体阴气占据上风的结果。每当阳光从窗台上跳入时,阿爸许的两只眼睛就如喷涌的源泉一般拼命地流泪。开始姥爹不知道他为什么流泪,以为他为自己像一块死肉搁置在床上而悲伤自怜。可是当姥爹走到他面前,身子挡住阳光的时候,他的泪水就止住了。几次之后,姥爹便知道是阳光的原因了。
姥爹本想将阿爸许抬到弱郎大王面前,让他来发号施令点火焚烧,自己则倒煤油点火。这样也能让萝卜寨的人信服一些。可现在阿爸许一不能说,二不能动。倘若让萝卜寨的所有人看到阿爸许是这样一副模样,阿爸许醒过来后必定会觉得颜面尽失,必定担心此后再也没人给他鸡和烟了。因为他现在就像是中了邪一样,或者说就是中了邪。借他自己的话来说,这就是和尚得了花柳病,猎人落在陷阱里。
为了阿爸许以后的生计着想,姥爹也不能这么做。
因此,姥爹想抬阿爸许出来主持焚烧僵尸的计划也宣告失败。
不过是时间迟早的问题。姥爹这么想。
可时间往往是最大的问题。
第五天的早上,姥爹洗漱完毕出门倒水,目光习惯性地往斜对角的矮土墙一瞥,结果差点让他将手里的脸盆溜出去。
铁杆上只剩了一件破破烂烂漆黑发臭的衣服。衣服里面空荡荡。在这里沉默了五天的弱郎大王消失不见了!
姥爹以为自己照顾阿爸许拖垮了身子,以为自己眼睛发虚产生了幻觉,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铁杆前,伸手去捏那件几乎可以融化的破烂衣服,不相信里面的东西已经凭空消失。
可弱郎大王确确实实消失了。
姥爹又两头看铁杆上绑的绳子。果然树杈这一头的绳子是断的。这弱郎大王实在聪明,在逃走的时候不忘记将衣服挂回来作为幌子,这样即使姥爹半夜扶着窗户就着月光向外看,看到朦朦胧胧的破衣服也必定认为弱郎大王还在那里。
既然它想到了逃脱的办法,为什么不趁我半夜睡觉的时候偷袭我呢?姥爹脑海里浮现弱郎大王偷偷潜入室内给他摸顶或者咬他脖子的场景,不禁一阵后怕。
转念一想,弱郎大王在外面晾晒了那么多天,虽然阳光没有将它烧死,但它必定阴气大伤,实力减弱不少,所以没有贸然偷袭。
弱郎大王突然消失的事情很快引起了萝卜寨人的注意。小孩子天天争论的目标没有了,鸡和羊再路过这里的时候都显得心神不宁。日复一日索然无味的人们突然发现好不容易得到的生活调料不见了。
仿佛弱郎大王在过去几天里成为了大家公共拥有的东西。这次它不见了,是大众的损失。寨子里有些好奇心强的人走到姥爹面前,指手画脚说了一大堆话。姥爹大概猜测他们是问铁杆上那个像稻草人一样的东西怎么不见了。
虽然勉强能听懂,但姥爹还不会说这里的话,只好连连摆手,摇头说不知。
有一位老者找到姥爹,指了指铁杆,又指了指街道上玩耍的小孩,说了一堆叽里咕噜的话。
姥爹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担心铁杆上的东西是不是逃走了,会不会伤害寨子里的小孩。
姥爹被问得心烦意乱,想起幸好之前给弱郎大王的脑袋上罩了一个布袋,应该不会看见在他周围说说笑笑的人。
可姥爹对逃走的弱郎大王不会伤害人这件事没有信心,只好暗暗祈祷阿爸许早点好起来,可以给自己一些建议,或者将目前正虚弱的弱郎大王抓回来。
在姥爹的照料下,阿爸许逐渐康复。当阿爸许能听能说的时候,姥爹将弱郎大王逃走的消息告诉了他。
阿爸许倒是洒脱,虚弱地一摆手,说:“我已经掌握它的弱点了,下次抓它就像你抓鸡一样简单。”
姥爹知道阿爸许说句话有两重意思。第一当然是自认为可以轻松拿下弱郎大王了,第二则是顺水推舟地提到抓鸡,提醒姥爹上次捉獐子的时候的许诺——抓到弱郎之后要教给他让鸡睡着的方法。当时他假装无所谓,其实心里一直挂记着。
等阿爸许好起来之后,姥爹将让鸡睡觉的小技巧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阿爸许。阿爸许只花了一天工夫就学会了。
阿爸许好了才几天,萝卜寨又出了一件大事。
事情是这样的。有一个未出嫁的女孩在半夜被陌生男人污辱了。她不是在外面被污辱的,而是在家里的床上被污辱的。
这个女孩性格比较刚烈,第二天就将此事告诉了寨子里的村长,要村长缉拿罪犯。
村长将此事公布,说捉到罪犯的人会大大有赏。
奇怪的是,公布刚发出来,竟然又有好几个女人来到村长家里,纷纷说自己也曾半夜在家里被人污辱。原来这种事已经发生好多次了,只是女人不敢公之于众,免得遭人笑话。可是考虑到万一罪犯被逮住,一旦将以前的事情全数供认出来,女人自己想隐瞒也隐瞒不了,还不如早早来告状,至少赢得一个嫉恶如仇的名声。
村长见这事影响很大,非同寻常,便询问细节。
被污辱过的女人都说到被污辱的时候感觉怪异。
村长问什么怪异。
女人们说,感觉前来猥亵的男人那里粗挺无比,不知劳倦。
有过与男人交合经验的女人则补充说,那男人虽然坚挺,但是质地不如一般男人舒服,毛毛糙糙,过于生硬。
没有男人经验的女人听了红了脸,可因为没有对比,不好发表意见。
村长又分别记录罪犯作案时间,推算了一下,恰好是从阿爸许门前矮土墙那里的稻草人失踪那天开始的。
村长放下笔后立即来到阿爸许家,询问稻草人的去向。
阿爸许听了村长的阐述,也觉得事态严重,认为极有可能是弱郎大王逃离这里之后潜入女人房间,犯下兽行。加上村长转述的女人们的说法,阿爸许更加确定。因为僵尸的身体非常僵硬,可能造成异常坚挺不知劳倦的错觉。因为僵尸的皮肤大多干燥缺水,可能造成质地毛糙的感觉。
姥爹在旁听得也是心中颤颤,认为是自己带着弱郎大王来了这里,才给这里的女人带来灾难。当听到村长和阿爸许议论是不是弱郎大王所作所为的时候,姥爹非常惭愧,真想亲自送上门,让弱郎大王摸顶算了。
这种消极的思想在姥爹以后的日子里出现过好几次。其中最强烈的一次是外公的亲身母亲,也就是姥爹的原配去世的时候。
阿爸许跟姥爹相处的日子里,认识到姥爹是个极其善良的人。阿爸许在说到弱郎大王的时候,瞥了姥爹一眼,示意他不要内疚。
村长仍为事态严重,语气咄咄逼人,非得叫阿爸许立即处理。
阿爸许道,这事情还没有完全弄清楚,女人也没有看见男人的面貌,不一定就是从铁杆上逃跑的那个人干的。
村长则说,就是因为女人在被污辱时行为怪异,才猜想是从阿爸许这边逃走的鬼魅所为。倘若阿爸许将鬼魅捉回来,而污辱女人的事情不再发生,那就说明是他的问题。倘若捉回来后那种事情依旧发生,才可脱清干系。
村长虽然咄咄逼人,但也有几分道理。阿爸许和姥爹确实有几分心虚。于是,阿爸许只好去那些女人家里查看,寻找蛛丝马迹。
村长走后,阿爸许窃窃问姥爹,难道经过太阳的烘晒,僵尸突然转变了性情,对女人感兴趣了?
姥爹对这个问题思考了许久,犹犹豫豫道,这未必不可能,僵尸原来是至阴之物,经过阳光的照射,虽然没有烧死,但可能吸收了至阳之物的阳气。阳气对人来说是好事物,对僵尸来说就不是好事物。因此,僵尸急于将多余的阳气发散出去,从而找女人倾泻阳气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到至阳之物的时候,姥爹不禁想起在峨眉山里跟迷海大师学吸食阳光的情形来。自离开那里之后,衣食无忧,餐餐饱腹,所以没再那么做。
以后趁没人的时候应该再试试。姥爹心想。
外公对我说,姥爹曾经问过年幼时的外公一个关于吃饭饱肚的问题。
姥爹问,你知道为什么人要日食三餐吗?
外公说,因为饿。
姥爹摇头,说,这是我们人的错觉。人只有在真正觉得饿的时候才应该吃饭。很多时候,日食三餐是不必要的。之所以我们早中晚一日三餐吃饭,是因为别人都是这么做的。当看到别人都在吃饭的时候,原本不饥饿不应该进食的人也会觉得饥饿,甚至胃口大开。在不需要进食的时候吃饭,那是伤害自己的身体,会损耗寿命。可是为了不被其他人当做异类怪人看待,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按时进餐,步调一致。
听了这番话之后,我难免想到姥爹离开峨眉山之后像常人一样吃饭,而不继续迷海大师的方法,是因为他不想被人当做怪物看待。
但是吸食阳光的诱惑一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在追查弱郎大王去向的第二天早晨,阿爸许由于头一天的奔波而疲倦,打破常规地没有比姥爹早起。
姥爹清晨起来的时候见阿爸许还在酣睡,便独自一人爬到了屋顶,对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吸食。吸食的时候只有一种淡淡的比喝水还轻的感觉,却没有在峨眉山里时候那种果腹的感觉。一种像是喝汤,一种像是吃饭。
姥爹认为这是不够饿的原因。之前身体几乎夺空,所以吸食的时候效果好。现在肚子里还有昨晚没有消化完的食物,所以吸食的时候效果差。
虽然如此,姥爹还是尽力让心宁静下来吸食。
既然效果不好,那我多花点时间好了。虽然不如吃饭那么饱,但喝汤也能喝个水饱。姥爹是这么想的。
姥爹吸食得忘记了时间。突然,姥爹感觉阳光凝固了,像流动的水被极其寒冷的空气袭击瞬间冻住了一样。这一凝固,姥爹立即感觉口鼻被堵住,胸口闷得慌,几乎要窒息。身子也不能动弹。他就像一只水里的鱼,水被突然冻住,鱼自然不能游动,不能呼吸。
他的呼吸已经完全断掉,胸腔疼得厉害,似乎里面的肋骨在努力往外撑,想获得一点吸气的空间,可是凝固的阳光阻止了它,跟它抗衡。
姥爹的脑袋变得晕晕乎乎,几乎被闷死。
这样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像迷迷糊糊睡觉一样,或许睁眼才过去一分钟,或许睁眼一看外面天都亮了。
恍惚之间,姥爹听到了迷海大师的轻叹的声音。那不是消极的叹息,而是带着喜悦的叹息,仿佛是婴儿出生后接生婆的叹息,又仿佛是家中老父听到儿子归来的如释重负的叹息。
这叹息仿佛是一阵春风,迎着姥爹的脸吹来。冻住的水便像春季来临一般融解,又恢复了生机。眼前的阳光不再凝固,五颜六色的光在姥爹眼前忽强忽弱,给人眩晕的感觉。
世界恢复了舒畅。口鼻重新呼吸,胸口重新起伏。
这是一瞬间,也是许久许久。
姥爹闭上了嘴巴,害怕那种凝固的感觉再次出现,将他活活闷死。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姥爹转过头来,见是阿爸许上来了。
“你上屋顶来干什么?”阿爸许疑惑道。特别是刚才姥爹橡根木头一样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让他生疑。
“弱郎的事情会解决的。你不要太担心。”阿爸许以为姥爹在为弱郎大王的事情忧心,便劝解道。上次他用湘西赶尸的方式控制弱郎大王,确实取得了一定的成效,此时他的信心暴涨。
姥爹盯着阿爸许看了半天,一句话也不说。
阿爸许被他看得发毛,说道:“你别这样看我。我不是骗你,我一定能给你解决弱郎大王的。”
他不知道,此时姥爹的眼睛有了一种幻象。
姥爹忽然感觉换了一个世界,一切的事物都有了一层青灰的底色,像是隔着一块质量不大好的玻璃看世界,像是在三伏炎热季节的水气里看世界。他看见阿爸许身体周围冒着一股淡淡的白色热气,好像天与地就是一个蒸笼,而他快蒸熟了一样。
“你不热吗?”姥爹问他。
他愣了一下,说道:“我不热啊。”
姥爹看屋顶下面的树,树的周围也有一股热气,再看其他的,发现凡是有生命的都在周身一圈有热气冒出,凡是没有生命的都没有热气。
难道我看见的都是阳气?姥爹心中自问。他抬起手来看自己的手,发现手臂上热气直冒,好像是从沸腾的水壶上蒸发出来的,比阿爸许的热气要强多了。
姥爹再看从屋前路过的人,个个身上冒出一寸来长的热气,都比阿爸许的要高要多,走动的时候,热气在身后拖出淡淡的影子。
姥爹心想,阿爸许大病初愈,阳气是没有那么旺盛的。
下了屋顶之后,姥爹眼睛里的热气消失了,眼前事物都恢复正常。只有在长久地闭上眼睛,然后突然睁开的时候,那青灰的底色和白色的热气才会重新出现,但依然转瞬即逝。
@巴陵亮兄 220楼 2014-06-08 16:51
姥爹本想将阿爸许抬到弱郎大王面前,让他来发号施令点火焚烧,自己则倒煤油点火。这样也能让萝卜寨的人信服一些。可现在阿爸许一不能说,二不能动。倘若让萝卜寨的所有人看到阿爸许是这样一副模样,阿爸许醒过来后必定会觉得颜面尽失,必定担心此后再也没人给他鸡和烟了。因为他现在就像是中了邪一样,或者说就是中了邪。借他自己的话来说,这就是和尚得了花柳病,猎人落在陷阱里。
为了阿爸许以后的生计着想,姥爹也不能这么做。
因此,姥爹想抬阿爸许出来主持焚烧僵尸的计划也宣告失败。
不过是时间迟早的问题。姥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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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妞儿 221楼 2014-06-08 17:35:00
咦,更新了,意外收获啊。写的永远不如看的快,亮兄辛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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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这是所有作者最大的痛苦。。。
寻找弱郎大王的第三天,阿爸许突然对姥爹说:“你好像到外甥的级别了。”
姥爹一愣。
阿爸许笑道:“我的感觉很准的。那天在屋顶看到你,我就感觉你突然到了外甥级别。只是到现在才跟你说。”
“你不是逗我吧?”姥爹说道。
“我说了,我的感觉很准的。”阿爸许重复道。
姥爹开玩笑道:“那你用你的感觉去感觉一下弱郎大王到底在哪里。省得我们天天在寨子里转悠。”
阿爸许道:“有些事情能感觉到,有些事情是感觉不到的。如果偷偷进入女人房间的是弱郎大王,那我们想找到它就更难了。”
“为什么?”
“它能潜入女人的房间,还能做那档子事,那就说明它的身体没有原来那么僵硬了。”
姥爹道:“那不一定吧。那些女人不是说了吗,她们感觉到猥亵她们的男人的坚挺。”
阿爸许道:“那只是一方面。如果它能扑到女人的床上,扑到女人的身上,还能做完事安然无恙地离开,那说明了什么?说明它已经不怕被绊倒了。弱郎最大的缺点的就是怕被绊倒。它克服了这个最大的缺点,就比以前还要厉害一个层次,我们就不是它的对手了。”
姥爹想起那晚要不是身上因为洗过硫磺温泉让弱郎大王稍稍犹豫,自己也早已变成一具跳尸了。如果弱郎大王真如阿爸许所说不再惧怕绊倒的话,那自己死在它手里就跟蚊子被拍死一样简单。
“如果它再遇到我,还会不会像上次一样犹豫片刻?”姥爹问道。
阿爸许道:“你以为洗了煮珠湖的硫磺温泉对你有益吗?”
姥爹听了这话,觉得不可理解。
“要不是在那里泡了几天,我上次就被弱郎大王咬死了。”
阿爸许淡然一笑,说道:“被钓上来的鱼,当然要先让它吃一点好吃的诱饵。”
“哦?”姥爹听出话里有话。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我清楚。很多得罪了鬼灵的人来到这里洗浴,以为可以像传说中的那样避开鬼灵的骚扰。但实际上来这里泡过硫磺温泉的人最后几乎都被鬼灵害死了。”
姥爹顿时头皮发麻,惊问道:“这是为什么呢?难道硫磺温泉不但不能避开鬼灵,还会吸引鬼灵吗?”
“不是。硫磺本身就有辟邪作用,不至于吸引鬼灵。”
“那为什么泡过的人都被鬼灵害死?”姥爹急切问道。自己泡过温泉,与此事紧密相关,自然非常着急。
阿爸许将谜底解开来。
原来硫磺温泉确实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是作用没有流传的那样神奇。几天之后,随着硫磺味的淡去,人的本身体味又恢复过来。可泡过温泉的人以为从此不再怕鬼,行事比以前更大胆更无度。特别是有些专做亏心事的人,在这里洗过之后以为穿上了一件可靠的保护衣,所以做亏心事的时候没有任何恐惧和忌讳。最后因为做事太过分,不是惹上官司,就是惹上仇人。哪怕鬼不找他,仇人也会将他置于死地。
而一些被鬼干扰的人也掉以轻心,没有防备。所以在硫磺味淡去之后,鬼魅轻易将其魂魄勾去,或者作祟吓死。
阿爸许说:“硫磺味只能躲过一时,时间一久,硫磺味消失,还是能找到。有的人以为一劳永逸而放弃提防,最后轻易被鬼杀死。”
“原来这样。看来得到一些好东西并不见得是好事!多亏今天听了你这番话,我以后会更加警惕。”姥爹感叹道。
阿爸许哈哈大笑,可是刚刚痊愈的身体似乎扛不起这么放肆的笑,还没笑够就连连咳嗽几声。“你说得对!好事不一定给你好结果,坏事不一定给你坏结果。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借鬼灵的力量来帮我做事的原因。在别人看来,这或许是不耻所为的。对我来说,只要能达到好的结果,手段是好是坏我不那么介意。”
“话虽这么说,但我还是不认同你现在的做法。你对那些瓦罐里的东西下手太狠,或许它们会想其他办法报复你的。”姥爹说道。
没想到不久后姥爹的话果然一语成谶!
不知道阿爸许临死之前是不是回想起过姥爹这句话。
寻找弱郎大王的第四天,事情突然发生改变。居然有个人跑到阿爸许家里来,声称之前猥亵女人的是他,并央求阿爸许不要驱使鬼灵害他。
阿爸许和姥爹惊讶不已。
来者正是村长的刚满二十岁的儿子多吉。他央求阿爸许和姥爹不要将他的事告诉他父亲。他说他以为这些事情除了受害者别人不会知道,即使有个胆大的找到他父亲投诉,他也认为没人能查到是他做了这些不堪的事。
因为父亲绝对不会想到是自己的儿子干了这些事。
但是知道父亲找阿爸许来查的时候,他就一天比一天担心。阿爸许是巫师,懂灵异之道。他怕阿爸许驱使鬼来害他。所以终于忍不住来自首。
阿爸许不理解多吉为什么要这么做。多吉已经有了一个非常漂亮的未婚妻,现在住在别的寨子里,过完今年就会从抬到萝卜寨来。他不应该这么猴急。多吉家是寨子里数一数二富裕的,他人也长得不错,很多女孩子喜欢他。要是真的猴急,也不用这么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潜入女人房间。别说要他去别的女人房间了,就是要别的女人来他的房间,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在平常的日子里,多吉是一个谦逊又懂礼貌的人,看到青春期的女人时还会有些羞涩,不敢高声跟女人说话。
正是因为这样,多吉认为最熟悉自己的父亲都不会猜到这件事情是他做的。
他说,他认为自己能骗得过所有人,但是骗不过阿爸许。半夜人都睡着了,可是跟阿爸许打交道的鬼可没有睡觉。鬼会偷偷告诉阿爸许它们看到的真相。
阿爸许听了多吉的话,尴尬不已。他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这是人做的事情,全把精力用在寻找逃走的弱郎大王身上了。
姥爹也疑惑。多吉能猥亵好几个女人而女人不知道他是谁,难道他会邪术吗?
“多吉,你是怎么对那些女人……嗯……做那些事情……又不被她们抗拒或者发现是你做的呢?”阿爸许问道。
多吉从兜里掏出一团毛茸茸的东西。
“就是这个东西帮了我。”多吉说道。
紧接着,室内就飘起一种似曾相识的香气……
多吉将他为什么这么做的前因后果娓娓说来。
他说,他其实对男女之事知晓得非常早,但这不是促使他犯下这次错误的原因。由于母亲去世得早,他的父亲常从寨子外面带来年轻的女子。他在八岁的时候就曾不小心撞进父亲的房间,看见父亲在一个没有穿衣服的女子身上奋力耸动,父亲身下的女子满头大汗地抱着他父亲那宽大肩胛骨,手指几乎挖进他父亲的肉里。他为父亲感到指甲嵌入肉里的疼痛,为父亲紧咬牙关。
父亲沉浸其中,没有看到多吉。
父亲身下的女人脑袋像个拨浪鼓一样晃动,晃到左边的时候看到了呆呆站在一旁的多吉。那个女人松开一只嫩白的手,在多吉的脸上摸了一下。
多吉感觉到那只手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湿漉漉的,滑溜溜的,软乎乎的。
女人只轻轻摸了一下,就将手缩了回去,重新按在他父亲的肩胛骨上,重新将指甲挖进他父亲的肉里。
或许是她感到疼痛了。因为压在她身上的多吉的父亲此时像一头猛兽一般嚎叫起来,耸动的动作比一片因拨动而颤抖的竹片还要快。女人似乎要让他父亲感到同样的疼痛,这样才公平,这样两人才有同样的感觉,才有同样的心思,才能合二为一。
终于,他父亲的嚎叫渐渐弱下来。他父亲像突然死了一样瘫倒在女人身上,像盖在女人身上的被子。
多吉看到女人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想提醒一下他的精力旺盛的父亲,让父亲起来,别压坏了那个美丽的女人。
他父亲的脸埋在女人雪白的脖颈里,像是埋在一片云里,又像是一头野兽埋头在山溪里吮吸清甜甘洌的泉水。
多吉感到脸上有水在流动。他以为自己流泪了。痒痒的感觉将他从痴呆的状态中抽离出来。他抬手要擦去泪水。可是手碰到脸之后,他发现那不是泪水,那是女人摸他的脸时留下的液体,黏黏的,散发一种奇怪的香气,一种让人心烦意乱的香气,一种让人心烦意乱又蠢蠢欲动的香气。
女人又侧过头来,朝多吉抛了一个媚眼,说道:“多吉,你也会有女人的,像你爸爸一样有很多女人。因为你长得很像你爸爸,很多女人会为你着迷。”
多吉看到疲惫的父亲从那片雪白的云里抬起头来,懒懒地看了多吉一眼,然后用那颇有威严的厚重的嗓音说道:“出去!”
到了傍晚,多吉感到眼睛难受,像是被烟熏过一样,痒痒的,不停地流眼泪,看什么东西都是模模糊糊。
那时候萝卜寨的阿爸许还不是现在的阿爸许,多吉去找了阿爸许,要阿爸许给他看看眼睛出了什么毛病。
苍老的阿爸许捏住多吉的下巴,对着多吉的眼睛看了半天,然后说:“你的眼睛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所以会疼。”
多吉问阿爸许:“为什么看了不该看的东西就会疼呢?”
苍老的阿爸许慈祥地摸了摸多吉的脸,他摸的地方刚好是那个女人摸过的地方。多吉刹那间感觉阿爸许已经看到了他所看到的一切。他觉得此时自己的心灵跟阿爸许的心灵融合在了一起。这是他后来对新的阿爸许敬畏的原因。
在阿爸许面前,他没有任何能隐瞒的心思。
苍老的阿爸许说道:“孩子,万物都有自己应该遵循的原则,在不合适的时候做了不合适的事情,就会难受。大雁提前南飞或者晚飞,都会死掉。春天的花在冬天开,就会冻死。鬼在人道流连忘返,阿爸许就要让它走。喜欢一个人的时间不对,也会难受。”
多吉似懂非懂,问道:“那我该怎么办呢?”
“不用怎么办,时间一久就好了。再难受的事情,时间一久就好了。”
“疼痛时间久了就会好?”
“疼痛不再疼痛,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好了,一种是习惯了。”
多吉觉得阿爸许又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
疼痛习惯了,为什么就不疼了呢?
他父亲还是不断地带新的旧的女人来家里。多吉渐渐习惯了。眼睛不疼了。再后来,他的身体也习惯了,不再那么激动,不再那么拘谨。
直到他的父亲意识到要给儿子娶一个媳妇的时候,多吉突然充满了期待,晚上在梦里激动不已,仿佛第一次看到那个摸脸的女人一样。
当看到他要娶进门的女人后,他更加亢奋。
于是,梦里有了新的内容。父亲的女人,他在梦里也不敢碰一下,只是心情复杂地看着。自己的女人,他便有了胆子,像饿狼一样扑过去,像拆开一个期待已久的礼物手忙脚乱,气喘吁吁。
礼物是那么诱人,让他心情潮涌澎湃。
可是每到最紧要的时候,他却败下阵来。
前阵子,多吉知道阿爸许捉住了一个半夜潜入女人房间的獐子。他听人说,那个獐子有特殊的迷惑女人的方法,让女人服服帖帖。还有人说,那獐子是用麝香迷惑女人的,那麝香不但可以迷惑女人,还能让男人雄风高昂。如果谁能得到,将迷倒天下所有女人,并且有能力满足所有女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多吉便问,獐子成了精才能这样,普通人控制不了獐子精,怎么可能获得这样的能力?
说的人是五十多岁的牧羊人,他是单身汉一条,长年在外牧羊的他饱受孤独的折磨,也因此增长了不少寨子里见不到的稀奇古怪的事物。
牧羊人说,要有这种能力不难,不用控制獐子精,只要取得獐子的麝香就行。獐子本身没有多大能耐,能耐都在麝香上。
多吉又问,如何才能取得獐子的麝香。
牧羊人说,外面有些猎人会捕猎獐子,一般在十月到第二年的三月为狩猎时期,但以十一月间猎得者质量最好,此时獐子的分泌物浓厚。狩猎时通常用枪击、箭射、陷阱、绳套等方法。捕获后,将雄麝的脐部腺囊连皮割下,捡净皮毛等杂质,阴干,然后将毛剪短,即为整香,挖取里面的香仁称散香。整香因为外面有些毛,所以也叫毛壳香囊。当然了,普通獐子的麝香只能做普通香囊用,一般女人或者文人学士喜欢用。只有獐子精的麝香才能引诱迷惑女人,才能振奋男人的雄风。
因此,当听说阿爸许捉住了獐子精的时候,他就偷偷跟上了阿爸许。他知道阿爸许捉住的獐子精必定会装进瓦罐里,然后去牟尼沟的煮珠湖溺死,最后埋葬在一个隐秘的地方。只要知道了那个隐秘的地方,就能在阿爸许走后挖开泥土,找出瓦罐,将已死的獐子精偷走。有了獐子精,就有了麝香。
在此之前,他已经偷偷问过牧羊人哪里有会做毛壳香囊的猎人。经过牧羊人的指点,他找到了猎人,学会了制作毛壳香囊的方法。
阿爸许去牟尼沟的时候从来没有刻意隐瞒过什么人,借温泉的水杀死精怪之后也不会偷偷摸摸地去哪个偏僻的地方埋葬。在他看来,这些东西本是不吉利的,人人见而避之,所以没人会关注他的行踪。他更没有想过有人会偷走这些精怪的尸体。
所以,多吉偷偷跟踪阿爸许的时候那些担心是多余的。
多吉非常顺利地知道了阿爸许的行踪,知道了他将瓦罐埋在哪里,顺利得让他大为意外。
多吉轻易得到了獐子精的尸体。他按照从猎人那里学来的方法将獐子精的脐部腺囊连皮割下,然后带回了萝卜寨。回到寨子后,他一步一步地制成了梦寐以求的毛壳香囊。
如获至宝的他自然想尽快试一试毛壳香囊的实际效果。在那个漂亮未婚妻进门之前,他要先在别的女人那里尝试一下,免得洞房当夜出丑。
刚好多吉听到阿爸许病倒的消息,那正是姥爹和阿爸许共同对付弱郎大王的第二天。
多吉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因为他最后的担心没有了,但是他还是担心对他来说法力无边的阿爸许很久好起来。毕竟毛壳香囊是从阿爸许杀死的獐子精那里取得的,倘若在寨子里使用,他害怕阿爸许发觉。
几天过去后,阿爸许还没有好起来。多吉心里的不安分就增加了几分。他认为这次阿爸许病得严重,应该不会很快好起来了。
于是,多吉终于决定实施酝酿已久的计划。他经过漫长的等待和难以控制的忍耐之后终于蹑手蹑脚潜入女人房间的那天,刚好也是铁杆上的弱郎大王突然消失的那天。所以后来村长认为是阿爸许这边逃走的鬼灵作祟。
那天晚上,趁着月黑风高,他穿了一身土黄色的衣服偷偷出门。之所以不穿漆黑的衣服出门,是因为萝卜寨是一座黄泥土筑成的寨子,到处都是土黄色。在这里,土黄色才是最好的保护色,如果穿一身黑,反而容易被发现。
在选择去哪个女孩的房间的问题上,多吉纠结过很久。正常情况下,很多女孩会主动向他投怀送抱。没想到自己还得偷偷摸摸去潜入她们的房间。到底是选择离家近一点的女孩,还是选择离家远一点的,到底是选择漂亮一些的,还是没有那么漂亮的,到底是选择性格活泼一点的,还是内向一点的,他都考虑了一遍又一遍。
离家近的自然方便一些,但是容易被怀疑被发现一些。离家远的又怕走得太远,在路上被人看到。漂亮一些的当然好,但是更多其他小伙子喜欢,恐怕事情泄露后被人狠打。没那么漂亮的自己又于心不甘。性格活泼一点的他更喜欢,但是怕事情没成女孩叫喊。性格内向一点的即使发现是他也可能隐而不说,但他又于心不忍,更加愧疚。
思前想后,左右踟蹰,他最后决定选一个平时看起来非常内向的女孩。毕竟做都做了,就先求事情保密吧。
他第一晚潜入的是一个名叫木雨壶的女孩子房间。
木雨壶这个女孩子平时非常内向,见到生人就扭扭捏捏,没说话就脸先红。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这个女孩长得还比较漂亮。可以说,对多吉来讲,这是一个综合各方面之后最佳的选择。
翻墙撬门之类的事情,他小时候做过,手法虽然不是很熟练,但是大部分的围墙和锁挡不住他。那时候寨子里的人也没有太多心思防盗,因为大家都不富裕,没什么好偷的。
多吉很顺利地进入了木雨壶的房间。
到了房间看着酣睡的女孩之后,多吉这才想起自己不知道怎么使用毛壳麝香,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女孩迷迷糊糊不认出他,又热情似火地迎合他。他很后悔当时没问一问牧羊人怎么使用毛壳香囊。可自己已经到了这里,总不能返身去找牧羊人吧?说不定再过一段时间阿爸许的病好了,再也没有机会了。
于是,多吉干脆按照自己想象的来。他将毛壳香囊掏了出,等香气飘出来。他则躲在暗处等香气足够浓的时候再出来。
毛壳香囊的香气非常充足,很快整个房间里就弥漫着沁人心扉的香气。
他估摸着差不多了,便走到女孩的床边,轻轻推了推木雨壶的肩膀。
木雨壶眼神迷离,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
多吉怕她只是没睡醒,不敢贸然行动。他坐在床边,想走又不舍,想留又不敢。
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他感觉一只手像蛇一样在他的腰间梭行,缓缓环住了他的腰,越勒越紧。
多吉顿时吓得不敢挪动一丝一毫。
但是那只带着温度的手仿佛是个火源,将多吉整个儿点燃。他甚至听到了骨头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嗯哼——”
木雨壶砸吧了一下嘴,发出舒服的轻哼声。
就是这一声,仿佛一根柔柔的羽毛从他身上脸上掠过,让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多吉将心一横,如饿极了的狼一样扑在了木雨壶的身上……
他在木雨壶的身上撒欢,他在木雨壶的身上蹂躏,他像一匹禁锢已久的野马终于放归草原,任意驰骋。
可是接下来噩梦再次在现实中上演。他那匹奔驰的野马面前突然出现一个悬崖。
经过长时间的折腾之后,在女孩急切地等着他进一步深入时,他却绝望透顶。他将毛壳香囊塞在鼻子下面拼命地嗅,希望獐子精的香气可以带来希望,希望那香气如春风掠过荒草地一样带来勃勃生机。
木雨壶见他停下来,眼神里满是疑惑,脸上满是失望。看来她是真真正正地被麝香迷惑了。
此时,多吉一眼瞥见了床边小桌上的一根圆木条。多吉知道木雨壶不愿跟人打交道,所以为了打发孤独的时光,喜欢用小刀雕刻一些东西。她雕刻出来的东西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尤其受小孩子的欢迎。刻一朵花,刻一个塔,刻一个小人,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月光扑在那根圆木条上,多吉看到那是一个还没有完成的小人,一头已经磨切得稍稍圆润,上面刻出了简单的鼻子和眼睛,只是勾勒几笔而已,还没有完工,看上去有几分吓人。另一头还没有任何雕工。
多吉伸手将那根圆木条抓住,仿佛即将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接着,他将圆木条移到了那片没有生机的地方。
木雨壶的神情由失望变成兴奋,兴奋中带有一丝痛苦……
“木雨壶”在羌语里是月亮的意思,代表纯洁,宁静。
可是多吉的毛壳香囊让木雨壶在那晚变成了一个欲火焚身的女魔鬼。
这个女魔鬼让多吉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越走越远的魔道。不过这不能怪木雨壶,这是多吉自己的选择。
一次得逞之后,多吉便如法炮制,夜夜潜入女孩的房间。为了不引起女孩的怀疑,他每天晚上换一个地方,比偷粮食的老鼠还要机灵。
不过,那个毛壳香囊所带来的艳福多吉没有享受到多少,几乎全给那根尚未完工的木头小人了。
有时候他难免想象那个木头小人是獐子精的替身,自己这样操心忙碌,都是给它的替身完成使命而已。
事情进行得越顺利,多吉的胆子就越来越大,越来越相信毛壳香囊的迷幻能力。渐渐地,他对女孩的选择没那么谨慎了,在潜入房间的时候没那么小心了,往往在毛壳香囊的香气还没有足够散发的时候,他就爬到了女孩的身上。
他甚至有了一些逆反心理,认为这是在给那个木头小人完成任务,而不是自己需要。他认为自己已经沦为了木头小人的奴隶。
因为毛壳香囊的香气还未完全散发,他就急于求成,所以后面有好几次女孩半途醒来,大惊失色。他只好匆匆了事,夺门而逃。
不过大多数女孩选择了沉默,毕竟这是难以启齿的事情。
多吉认为木头小人迟早要成精,他听那个牧羊人说猫拜月吸收月光的阴气来修成猫精,还说深山里的猿早晨吸食露珠,吸收山间精气来修成猿精,连寺庙里的石头也会因为常年聆听和尚念经,接受信客的香火而成精。他手里这个木头小人长期浸淫在女人的体液里,估计也是会成精的。
牧羊人就曾给他讲过因为男女交合而让石头成精的故事,说是在东汉年间,海南那边有座白鹿山,白鹿山的山顶有一座白鹿宫。白鹿宫的三清殿上陈列着油灯千盏,这油灯要长明不灭的。可是有一次接连三个晚上,灯点了一个时辰就全灭了。
管大殿的道士叫季玄静,被宫中道士怀疑监守自盗,卖了香油换酒喝。掌门人要将他驱逐下山。
季玄静有冤无处伸,于是决定查明真相,洗清罪名。
一天晚上,他手持北斗七星剑,趴在陈列油灯的桌子下面,平息敛气,等待偷油贼自投罗网。可是等了许久不见有人来,他两眼打架,困顿不已。天快亮时,一阵“啪啦啪啦”的声音响起。他立即抖擞精神,撑起眼皮去看,只见一只驼着石碑的大龟正将灯油洒在背上。季玄静见了仇人分外眼红,从桌下爬了出来,举起北斗七星剑乱砍。
那大龟连忙缩了头和脚,在龟壳中说起了人话,说它原是一块顽冥不化世事不通的大石头,却被人从深山里采出,被工匠雕成了驼石碑的大龟,又被送到了这白鹿宫。它整日背着巨大沉重的石碑,虽然说起来是吉祥和长寿的象征,供人膜拜,风光无限,实则如泰山压顶,痛苦不堪。
它遥感日精月华,受朝风暮雨,更被一些不知避忌的人将男女精.液撒落于其上,结果意外修成了妖精。
大龟苦苦哀求季玄静饶过它,并许诺如果季玄静帮忙将它背上的石碑推倒,就传给他一本奇书。这本书是九老仙都府九侯先生的秘本,记录有排山倒海,撒豆成兵,化一而万的高深法术。
季玄静见石碑高耸,分量确实沉重,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悯之情来,便又在龟背上倒下了几十盏的灯油。
石碑底部被润滑,终于被季玄静给推倒了。大乌龟便如约给了他一本书。
那个季玄静得到石龟的书后,不等掌门人驱赶便离开了白鹿宫,一个人偷偷进入深山修炼去了。
木头小人会成为什么精,他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木头小人的魔障,无法自拔。他也不想自拔,因为得到的虽然很少,几近于无,但是一旦得到了,再失去的话就会比从来没有得到还要痛苦。他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人往世人不理解的方向越走越远,并不是什么动力驱使,而是因为他们没有退路。
但是木头小人修炼成精的过程被打断了。终于,有一个女孩站了出来,将难以启齿的秘密公之于众,誓言要找出真凶。
多吉并不怕她,寨子里头人就是他父亲,他父亲最清楚也最不清楚他的性格。所以他认定了父亲绝对不会认为是他,想都不会想。
但他没有想到父亲会将问题追究于阿爸许的头上。
当阿爸许参与进来后,多吉的自信心没有撑过四天。
女人们都说潜入者的那个东西坚挺干涩,原来是多吉那根木头小人的原因。
事情弄清楚了,但阿爸许不能不将真相告诉村长,并公之于众。
众皆哗然。
几乎没有一个人想到做出这种不堪之事的人是多吉。连曾经被猥亵的女人都拉住阿爸许的衣袖追问他是不是弄错人了,当听到多吉自己承认的时候才相信。
做出了这种事,多吉自然是不能留在萝卜寨了。他被他父亲驱逐出去,警告他永远不能回到寨子里。那场美丽的婚约自然也遭解散。
而那个毛壳香囊成为寨子里人人恐惧的邪物。村长本想将它交给阿爸许,但有了前车之鉴,他担心别人又偷偷跟踪阿爸许,将它带回寨子里。毛壳香囊虽然是人人恐惧的邪物,但也是每个男人渴望得到的宝物。
几经考虑,村长将毛壳香囊交到了姥爹手里。
姥爹惊讶问道:“您为什么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我?”
村长嘱托道:“你不是本地人,我知道你不久会离开这里。我请求你将它带离我的寨子,带它离这里越远越好,绝对不要让它再回来!在你觉得足够远的地方,你再扔掉它,或者保留它。”
姥爹只好收下毛壳香囊。后来姥爹并没有将它扔掉。姥爹也担心别有用心的人跟踪他,把这个邪物带走祸害其他人,所以将它一直留在身边。
我们家里人都知道姥爹有这么一个东西,他还曾在众人面前展示过它的香气,不过漏出一点香气之后他就将它收起来。少量的香味不至于让人性情大乱。但他从来不在有小孩子的场合拿出来,所以我从未有幸闻过毛壳香囊的香味。
画眉村里闻过的人说法不一,有的说像是八月桂花香,有的说像是纯正檀木香,有的说像是女人的体香。同样的香味,各人闻到的感觉不一样。
好东西总是遭人眼馋。
姥爹有能诱惑女人的毛壳香囊这件事传扬出去之后,就有小偷来偷。大大小小失盗的事件发生了不下十次。最严重的一次,小偷将姥爹卧室挖了箩筐大一个洞,从洞里钻进屋里,将所有能翻的东西都翻了出来,连一针一线都找出来了,可就是没有找到比拳头还小一点的毛壳香囊。
姥爹要防小偷自然是很简单的事,可他没有防。
外公问他为什么不防备。
姥爹说,要让他们偷遍了都偷不着,他们才会死心,不然以后会不堪其扰。他是故意让他们来偷的,为的就是让他们死心。
谁都不知道姥爹将那个东西藏在那里,但姥爹随手就可以拿出来给大家看。
姥爹去世之后,外公注意寻找过毛壳香囊,可是也没有找到。其他借名来丧礼帮忙,实则想侥幸获得它的人没有一个得手。好像那个毛壳香囊随着姥爹的去世而人间蒸发了。
别说普通人对毛壳香囊有多眼馋了,就是萝卜寨的阿爸许也难免心动。他认为多吉的事情大白于天下有他大部分功劳,所以毛壳香囊应该给他。他倒不是想用毛壳香囊去迷惑良家姑娘,他觉得自己做了事情就应该得到相应的犒劳,村长没有给他鸡或者羊,但可以将毛壳香囊给他,他拿去卖给其他寨子里的人,这样就可以赚取一笔可观的费用。
姥爹知道阿爸许心里那点小九九,但是不责怪他这样。毕竟在捉弱郎大王的时候,他动用了不少灵异的力量。平时小打小闹都需要用一只活鸡和其他香火来报答供奉鬼灵,这次他必定需要付出更多。
我曾就供奉鬼灵的问题问过外公,为什么人每到鬼节或者清明,抑或是其他特殊时候就要烧纸钱给鬼呢?在我小的时候,人们都用黄色的草纸来做纸钱,一叠一叠的非常粗糙,烧掉之前还会用一个类似戳章之类的东西在草纸上面打一个圆圈和一个点。外公说,那个戳章打出来的圈代表铜钱的圈,里面的点代表铜钱中间的洞。
古人多用铜钱,所以烧草纸说得过去。可我长大一些后,各种各样的纸钱都出来了。很多是直接印刷成纸钞的样子,但是数额大得吓人,后面有好多个零。很多人开玩笑说,如果这些钱真的能在冥间流通的话,那冥间铁定是要通货膨胀了。
我也将别人笑话的事情拿来询问外公。那时候姥爹已经不在了,能询问的只有外公。
外公笑道,供奉鬼灵其实不是烧纸钱这么简单。鬼灵要的不是你的纸钱,而是你供奉的虔诚心。寺庙里的佛靠着大家的香火而成为佛,越多人敬畏供奉,佛的威严就越彰显。鬼是不能接受佛庙里那种香火的,所以只能用作祟或者吓唬的方法赢得人的供奉和跪拜。但是从大方面来说,佛和鬼都是依靠人心而存活的。他们不需要多少钱或者多大的数额,他们要的是你的心。所以那些拿纸钱能不能用,冥间会不会纸钱通胀这些问题来说事儿的人,都是对鬼佛的基本道理都不懂的人。
在一定的范围里,自然供奉越多说明供奉的人越虔诚,但达到了不切实际的的程度之后,那都是人们为了安慰自己,让自己觉得自己已经付出很多而已。没有真正虔诚的供养心,烧再多纸钱也是无用。
多吉的事情过去后,姥爹本想催促阿爸许再次捕捉弱郎大王。
可是几天之后发生了一起意外的事情,使得姥爹对付弱郎大王的计划化为泡影。
几天之后,阿爸许照常提着瓦罐去牟尼沟,却再没有回来。
这是以前从来没有的事情。
村长和姥爹带了人到处寻找,最后在离煮珠湖不远的一个偏僻山道上发现了阿爸许的尸体。外衣被扒走。尸体上撒了一层屎尿,尿骚屎臭,极度难闻。阿爸许临死之前的惊恐定格在脸上,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