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宴乐——舌尖摆渡,神鬼食堂,穿越肠胃的爱人啊

  楼上你可以期待华辉。
  至少这个西皮是成人向[喂
  Cuisine 16 看朱成碧思纷纷,四季果茶为人君
  晚风乖柔,一转眼洛阳已经是五月,城中各处花圃牡丹竞相开放,商贾权贵尽数携家眷而出,或游园品赏,或竞价购置,人牙子手里的花工花匠身价也飞涨,一位会挑弄嫁接的好工人,可值得千金。
  “……这位公子,不是小的饶舌,而是这匠人虽然哑了,可极会调弄,便是寻常品相的魏紫二乔,也能加出十八学士来……”人牙子嘴上不停,眼神儿却瞄着这位富贵公子身后站着的一男一女,那男人也是公子哥儿的打扮,却像小娘子一样,戴着纱帽,只不过凭着正在抚弄玉佩的手来看,必定是养尊处优,丁点儿没受过委屈的;公子哥儿身旁的应是一位略有些瘦的女子,穿得比谈价的富贵公子和玉佩公子更朴素,扮作男装,也戴着纱帽,这是一对鼓鼓的胸脯出卖了她,不过洛阳城里,小娘子女扮男装出来玩的,多得是。不过,人牙子几十年买卖人口练就的一双好眼敏锐地直觉到,这说话的富贵公子,不过是个仆人,玉佩公子也只是陪头,真正有主意的,是这个衣着朴素,连模样都看不到,却令人觉得有些敬畏的女子。
  察觉到了人牙子的眼风,那富贵公子狠狠瞪了一眼,人牙子满脸堆笑地看着富贵公子:“您看……要是实在不行,您再去别的地方看看?”
  “不必了。”那女子淡淡地说。
  富贵公子哼了一声:“明儿拿了这个,送去司卫少卿府上。”
  那人牙子的老眼里闪过一轮震惊,他极快地悟出那玉佩公子和那位气质神秘的女子的身份,咬破了舌头,才勉强站住,磕磕绊绊地回答:“是……是……”
  “走吧,去坐坐。”玉佩公子男音入耳,美妙绝伦,几个字就惹得十几步内所有的姑娘媳妇老妪羞红了脸。

  “客官两位——”老宋拉长腔调报着,刚要和这位熟客打个招呼,对方就摘下了纱帽,温和一笑:“要雅间。”
  “……好咧!”老宋一把扯过今昭,“昭儿,去,给这两位贵客领到咱们雅间去,最好的那间。”
  今昭看了看拿着纱帽的南矣,堆起笑来,脆生生地说:“客官这边请!今儿有花儿果儿团茶名典四种茶水,您好哪口?”
  那没有摘掉纱帽的女子赞了一句:“好爽利的姑娘。”
  南矣笑意更深:“果儿茶倒是应景儿。”
  今昭应了一声,扭头:“四季果子一壶!”
  南矣低声对那纱帽女子介绍:“这四季果子,是冻秋梨儿干儿,熏乌梅干儿,橙干儿和蜜瓜干儿,煮出来的茶汤酸甜可口,喝多些也不会走了困。”
  那女子点点头,两人跟着今昭进了雅间。
  今昭端了茶去出来,被一脸兴奋的老宋拽一边儿先嘱咐:“南矣穿的是三千界的衣服,这会儿是张易之,所以张易之对着毕恭毕敬的女人,听着岁数也不小了,你说能是谁?”
  今昭眼睛刷地一亮,抓住老宋的手:“难道……”
  老宋也激动地回握:“是的!”
  两人革命同志相见恨晚状,呆立了好久,老元终于忍不住开口:“谁把这盘子茶果子给女皇送过去?”
  稳稳当当地送走了女皇,老宋摊开手掌,里面有刚才南矣,也就是张易之塞给他的一张字条:“劳烦告之辩机,我允。”
  “他让咱们传话?”今昭分分钟想歪。
  “他们俩一个是贞观年间的妖僧,一个是女皇时期的男宠,这是穿越时空的小纸条啊!”蔓蓝都觉得格外好奇。
  “如果这都不算爱。”青婀假装感动,擦了擦眼泪。
  “传就传吧,辩机我是不知道何方神圣,九尾天狐咱们得罪不起啊。”老宋说着,将字条放好,“咦,这几天辩机没点餐?”
  “他和高阳公主出去了。”蔓蓝解释,“我听鬼王姬说的,鬼王姬听神荼说的。”
  “他们似乎是觉得辩机和什么案子有点儿牵连。”玉卮拨着算盘珠子。
  “就是那个,细腰蜂那个。”蔓蓝猛然想起。
  “你们,都很闲?”陈清平的声音凉凉冷冷地响起,姑娘们这才缓过神儿,对呢,厨子现在是陈清平,可没有朱师傅那么好说话了。
  鸟兽,解散。

  小纸条三天后就送出去了,第四天午后正闲,南矣一个人穿着一身玄黑,做江湖儿郎打扮,从二门进来:“老宋,我见一下清平君。”
  “头儿,有帅哥找你。”老宋热得连脑袋都懒得抬起来,枕着胳膊喊了一声。
  一会儿工夫,南矣就从长安的大门出去了,清平馆众人一脸贼笑,老周痛心疾首地看着老元:“怎么连你也腐了。”
  “没啊,我就是看热闹的,你们看,那边还有俩大理寺的哨子呢。”老元笑嘻嘻地说。
  时近傍晚,清平馆又陆续忙活了起来,觥筹交错间,那位衣着朴素,带着纱帽的女人,又带着一美女一帅哥走了进来。
  今昭既然知道这女人是武则天,就有点控制不出节奏了,只好把素来淡定的老周和见怪不怪的老元推出去。谁知道没过一会儿功夫,老元回来拍拍今昭:“女皇陛下叫你进去,有话跟你说。”

  女皇陛下点的菜,极其普通,不要说奢侈了,简直有点寒酸:
  一壶四季果子茶,几块云片糕,一份烤羊肉毕罗,也就最后那个卷生龙须灸,还算有点技术含量。
  “不必看了,朕素有胃疾,本也吃不下什么。”武则天淡淡开口,眉目之间,一派心平气和,甚至带着点儿悲天悯人的慈祥,与今昭期待中的霸气女王,全然不符和。
  “陛下找民女,可是有什么事儿?”今昭本也是心存敬畏的,但想想清平馆哥几个不算,房东大人可是上位神里的上位神,天使在他面前都不敢炸毛,区区人类女皇,算个毛线,立马也心平气和起来,微笑着以强化训练的跪坐姿态,垂头问。
  “朕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是什么人,朕有一句话问你,你可愿意留在朕的身边,做几年的女官?”武则天直截了当地说。
  今昭一愣,女官?上官婉儿?
  “她不行。”陈清平说。
  今昭猛地回头,刚巧撞上了陈清平手里的盘子,一盘子糯糍连着浓稠乳香的醍醐,翻在了今昭的头脸上。
  “清平君,不过是几年时光,你瞧朕,也未必有几年好活。”武则天微笑着说。
  陈清平双手抓住今昭的肩膀:“一天也不行。”
  武则天笑看着陈清平:“你为何不问她自己?”
  陈清平面无表情地回看武则天:“不必,她是我的。”
  喂喂!你们能不能先让我擦一擦脸再冲着对方用眼皮放飞刀啊!很黏很难受啊!
  今昭整个人感觉被两锅油轮着炸一样,在两道可怕眼风中浪荡。

  “女皇就这么放弃了?”老宋有点吃惊。
  “反正太岁不止我一个,何必太费心肠。”今昭不以为意,不过因为女皇看中自己,也有点沾沾自喜。
  “你也算苦尽甘来了。”老宋想想陈清平那句话,拍了拍今昭的肩膀。
  老周冷笑一声:“别高兴的太早了,真若是成了头儿的,你自己想想,会有什么下场?”
  今昭猛地一抖:“他不会是把我当需要长期培育的栖枝,打算养成了吃了吧!”
  老周露出可爱梨涡:“祝你平安。”
  老宋也双手合十:“哈利路亚。”
  老元在心口画了一个十字:“萨瓦迪卡。”
  陈清平的声音从厨房里飘出来:“今昭,来洗菜。”
  今昭拍了拍心口:“还好,只是杂役。”
  青婀用极其怜悯的目光看了看因为被当做杂役而十分安心的今昭:“爱情真可悲。”
  帘子一动,华练大步走进来:“玉玉,青青,蓝蓝,跟我走,我突然想起来,我之前答应你们,解释一下,为什么来唐朝。”
  玉卮莞尔:“哦呵呵呵,您老终于想起来了呢。”
  次回预告:

  唐朝相亲大会,牡丹世纪佳缘!
  这位姑娘如此深藏不漏,竟然是皇后!
  啊!有蛇!有白蛇!小白蛇!讨厌白蛇!
  好了我今天更得早。。。服了你们了。。。。
  Cuisine 17 千里姻缘一线牵,找个对象不要钱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来唐朝,是听闻酒吞在此也有踪迹,此人与唐朝联系颇深,且东瀛妖魔入中土,也是唐时。”华练坐在案前,一手搭在膝上,若是忽略她的脸,但瞧着那姿势和衣裳,还真是一位魏晋时期竹林高卧的翩翩少年郎。
  “若是房东大人允了,阿姐你可会在此刻便除掉酒吞?”玉卮眉头一挑,一针见血地问。
  华练摇头:“我也不年少轻狂了,酒吞此后种种事端,太岁们皆记录在案。你们也知道,被人类的史官记下的,可能是废话,但若是太岁记下的,绝无更改的可能。便是我有此心,只怕这会儿对上酒吞,也会倒了别的什么大霉不敌他的。”
  这话不假,太岁作为岁月史官,史笔如刀,镌刻下的一切,都不会改变。打个比方,酒吞在明朝还要大闹,此刻华练贸然去死拼,一定会有高人救了酒吞,灭了华练,酒吞在明朝,还是要大闹。这种奇妙的本领,也不知道是岁月中有些事情注定无可改变,恰好太岁能发现这些事情,还是太岁身负异秉,只要被他们记下,就不会改变。
  想想门外跟邻家少女一样没什么稀奇的幼年太岁,姐儿几个都是面露无奈。
  总有一天,小女孩也能独当一面,成为让人敬畏的存在。
  高远,孤独,空怀悲悯,渐渐冷然。
  正在感慨,老元一副喜上眉梢的样子:“有包场!有包场!是那个一线牵!”
  青婀哈了一声:“一线牵包场?相亲大会不成?”
  老元眼眸闪闪。
  西王母座下四姝也乐了,八荒界官媒包场举办相亲大会,这得有多少热闹可看!

  八荒界的官媒与人间不同。人间主在不要荒废了适龄男女,促进人口繁荣,而八荒界不存在生儿育女的问题,官媒主要是拉郎配,维护社会稳定——人人鸳鸯戏水去,就没工夫瞎折腾了。再者,若是那些鬼怪中的痴嗔之人能在八荒界找到心上人,也省得去祸害人类,要知道八荒中人阴重损阳,凡人被挨上,是要折损福寿的。
  尽管请了清平馆的手艺,其实场子还是不能免俗地做在了一处私家园林中。正是今昭去过的,那位陈姬的牡丹园。此时花开正艳,喜素者,可观雅白银红白雪锦绣出水芙蓉,喜艳者,又有石家大红绿珠琼楼绣谷春魁,喜富丽堂皇,繁复奢侈,更有琉瓶贯珠五色奇玉锦帐芙蓉十二连城万花一品等。名头是赏花,实则借着这个由头,便利男女相看而已。
  此时今昭才知道,这位陈姑娘,还真的不是一般的人物,而是氤氲使者。
  所谓氤氲使者,便是司掌姻缘的神祇月老甘泽的手下,因为后来一部《西厢记》,氤氲使者,又被称为红娘。
  夜禁才开始,还只是前茶的功夫儿,就有人陆陆续续来了。月下牡丹,华灯丽绽,亭台楼阁,胡床案几,都有衣饰华美浓艳的妖魔鬼怪,捡着茶果子,明送秋波,暗握葇荑。只有高楼上,氤氲使者凭栏观望,捧着姻缘谱,蹙眉思忖,那个娇嗲痴嗔的柳鬼,要不要配给这个一脸高冷不耐的鸟人。
  “……那个是不是东皇大人?”
  “什么?东皇太一?怎么可能?”
  “卧槽!那不是东皇大人吗!”
  早来的人议论纷纷,不少女妖女鬼遥遥地探头探脑,偷看着坐在一株玉堂春下的案几前充为镇宅兽的陈辉卿。这位大爷不知道又想到什么高兴事儿了,一年有十一个月二十九天没表情的脸上,难得地挂着第三十天的浅淡傻笑。
  今昭无语扶额,扭头看华练:“大姐大,你怎么把他给带来了?”
  华练耸肩:“随身携带,总比他想不开又跑去找那个辩机谈佛理强,谈着谈着,本来就常年隐身的智商,更要彻底离线了。”
  “你不怕他被那些小妖精给办了?最近还有人来打听房东大人的信儿呢,别是脑残粉?”今昭笑。
  “没事,她们不敢过去。”华练说着,对今昭抛了一个媚眼,走到陈辉卿身边坐下。
  那些围观的女妖们又嘁嘁喳喳起来。
  “啊!那是华练大人吧!”
  “是华练!”
  “妈啊为什么华练大人会坐那里啊!”
  “论身份地位,也只有华练大人敢坐吧!”
  今昭对华练竖起拇指,又转头去找青婀蔓蓝去玩了。今儿这场子一应食物吃喝都是清平馆备的,所以伙计们也顺便来玩玩,连陈清平都到场了,唯独玉卮说不放心孽镜在家里,无视脸色发青的朱师傅,坚持留了下来。
  这种“赏花宴”,饮食是有讲究的,讲的是成双成对不留单,品色都是一对儿一对儿的,譬如燕子黄对梨花白,鹰舌对鹤胆,凤凰饴对锦鸡缕,琉璃软对玉露团。其中最有趣者,莫过于欢喜饼。
  欢喜饼是八荒界的风俗,用新鲜的水果,诸如橙子桃儿之类,留皮去核,用盐或者蜜渍过,拿小掏勺儿掏剔一部分果肉,塞入甜糯米,外面再用糯米做冰皮儿擀成饼子,压一道松柏图纹的,是给男子吃的,柳条的则是女子的。这饼吃起来,一层弹软,一层酸甜,心生喜悦。使的糯米,也有讲究,要颗粒圆白,口感最为粘牙,每年大暑新熟的七夕糯,也叫秋风糯。这种糯米据说是月老本人喜好的,吃了可以增进福缘。
  当然了,身为八荒中人,有点儿道行的,都不差这一口甜饼子,说到底,真正欢喜的,还是这饼里的花红。欢喜饼源自商代的一个节日,叫做桃花节,桃花节男女各拿一半桃子,能合上的,就可以寻一处草深花浅之地欢愉,这种对桃子合果子,就叫做合欢,而男女情缘,便叫做桃花。那会儿但凡是平头正脸的男女,总能跟好些人合上桃子,所以后来就把受到人们倾慕的缘分,叫做命犯桃花。欢喜饼,也存的是这个意思。糯米馅儿里藏着一个词儿,另一张饼里,有词儿能应。
  “你说咱们要是都拿男子的松柏饼,是不是会挺有意思的。”青婀嬉皮笑脸地捅老宋,老宋点着青婀的脑门儿:“你是FFF团的么,单身狗你也别咬人啊!”
  蔓蓝笑眯眯地看着老宋:“我觉得我们去拿松柏,也没有你去那柳枝惊悚呢。”
  现在的八荒界中人,倒也没那么饥渴,就算是合上了,按照今昭的理解,跟非诚勿扰也差不多,就是个机会,不见得就能成,所以大家伙儿也都抱着没事儿掺一脚不行就拖鞋晒袜子的心态,各自拿了欢喜饼。今昭咬开自己的饼子一瞧,顿觉晦气,她抽到的词儿,是历史上著名的长门弃妇,古代女权运动和百合运动的前驱者,汉武帝的发妻陈阿娇,陈皇后。
  毫无疑问,肯定有人拿了写着刘彻的饼子——反正总不能写着楚服,或者写着卫子夫。
  正啃着饼,今昭探头敲了敲蔓蓝的,她手里是王娡,青婀的则是著名的隋炀帝的皇后萧珂。
  “看来今年是三千界的帝后呢。”华练凑过来,挨个看了看妞儿们手里的条儿,然后把自己的也亮了出来,“啧啧,你瞅瞅,我拿的饼,是刘恒。”
  “……我有点同情拿到窦皇后的姑娘。”青婀说。
  蔓蓝捅了捅青婀:“拿到窦皇后的是个汉子。”
  青婀顺着她的手,看到了陈辉卿,不由得嘴角抽搐。
  “这也太巧了点儿吧,这什么缘分啊。”今昭表示不服。
  陈辉卿拿着饼回答:“我从别人手里拿的。”
  “……”这是明目张胆的作弊!

  穿梭于各色妖魔鬼怪之间,今昭端着一碟子点心,打算找个背静的地方浑水摸鱼杀时间,一抬眼看见青婀蔓蓝也都是一副对相亲没有兴趣,只想蹭吃喝和好环境的模样。
  绕过那些开得国色天香的牡丹,今昭找了一片水,临水坐了下来。这园子景致极好,有着人工雕琢的舒适景致,却没有人工雕琢的刻意和匠气,至少见惯了这些山水颜色的百花谷主蔓蓝,对园子赞不绝口。
  眼前水声潺潺,是一小片瀑布,叮叮咚咚落下来,一潭水上,一一风荷举,风一吹,有摇摇曳曳的清凉。
  忽然有人声传来,潭水那边,走来了一对少年少女,那少年很是俊逸,只是细眼薄唇,看着有些寡情;少女颜如荷瓣,粉白可人,更有一段天生的高华气度,即便是在心上人面前,也不羞赧,大大方方地拉着少年的手,说说笑笑。
  少女很眼熟,今昭想了想,这少女应该是氤氲使者陈姬,可还是有什么不同——陈姬并没有这少女这样鲜活的生命力,这样理所当然地怒放的表情。
  这少女有一种理直气壮的美,一种让人不能不侧面的自信之光。相比之下,那少年便逊色许多。
  今昭更纳闷出了什么事儿,就瞧着那少年少女绕过荷潭,走了过来。
  那一对璧人似是没有瞧见今昭,说说笑笑地走了过去,今昭四下看看,觉得周围的环境有点不太对。
  尽管也是繁花似锦,这时的这里,更有一种楼阁辉碧,宫阙次第的馥丽,不像是陈姬的牡丹园。今昭眯着眼睛仔细体会着心中那种奇妙的感觉,上次面对哥伦布时,也有这种感觉,就好像是那些仅存的关于母亲这个词汇的记忆里,放学回到家,闻见那股热气腾腾的饭菜味道,就知道她回来过,做了也不知道是谁喜欢吃的浓汤排骨饭。那排骨里是不会放任何青菜的,脊骨厚肉,炖的酥烂,舌头轻轻一带就能刮下肉来,脱骨肉和汤汁细细拌了饭,肉汁带出米饭天然香气,肥肉都化在汤里,配上旁边切好一碟子萝卜干儿的小拌菜,喷香不腻。
  那是一种似乎刻在了血脉里的直觉,只要有那一点点的热乎乎的蒸气,她就知道,是那个女人回来了。
  就好像她现在,只要看了看那些宫阙,就知道,这里已经不是陈姬的牡丹园,而是一个在历史上曾经辉煌,曾经非常著名,曾经傲视天下的地方——这里是汉代的未央宫。
  “彘儿——”
  那一对少年男女的声音远远传来,惊得今昭一窒。
  彘儿,刘彻的乳名。
  “阿娇姐,你等等我啊——”
  今昭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那对在鲜花甬道之间,肆意嬉戏的少年男女,看着他们脸上真心不假的快乐,那是令人忍不住心生艳羡的快乐,因为彼此而更加喜欢自己,因为彼此交相辉映,而放射出比曾经更为璀璨的光芒。
  只不过眼前这一幕有一个十分著名的结局。
  千金纵买相如赋,此情脉脉向谁诉。
  无论最后陈后被废缘由是什么,这份感情,总归是寂寞空庭春欲晚,玉环飞燕皆黄土。
  “你看到以前的事了,你就是清平君家的太岁吧。”一把轻柔悦丽的女声穿花而来。今昭不用回头,也知道身后的人,必然是陈姬,也就是废后陈阿娇。
  “不打紧,我想你也是在我有点儿慌神儿的时候,不小心看到的。”氤氲使者陈姬此时此刻的表情十分温柔平和,要不是太岁自己对自己的种族有点信心,今昭简直不能把眼前这个有点憔悴,但依旧不失高华气度,眉目温润的女人,同刚才见到的那位连笑容都格外张扬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你……她……”今昭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幽闭长门宫后,身边有一位宫人名唤楚服,她是岁时十二族之人,不忍见我日渐憔悴,便以千金购得晚甘侯,换我生生世世不老不死,以期终有一日还能与汉武相见。起初我也是如此期盼的,可后来钩戈夫人死了,我才明白,其实,我爱的那个男子,在他成为皇帝的一刻,就已经死了。我流浪于岁月之中,几经生死,却无法死去,后来有人救了我,央了友人照料我,还举荐我成了氤氲使者,便是你今日见到的我了。”陈姬的语气十分平静。
  今昭万不了,那个关于晚甘侯的传说,主角竟然此时此刻,就在这里,竟然是陈姬,竟然是陈阿娇,竟然是一段名留青史的少女情痴,爱恋悲剧。
  “我,我还拿到了你的条子啊!”今昭给陈姬看,她在饼里吃到的字条。
  陈姬看了那条子,无奈一笑:“你也不必找你的刘彻了,找不到的,清平君最不喜欢汉武,决计不会放那名字进去,谁知道这张条子是谁放进去胡闹的。”
  从前上学的时候,今昭就最不会劝慰别人,这会儿见陈姬浅笑着岔话过去,再不提刚才那段神思,自然也乐不得换了别的话题,两人闲闲聊着,又回到了人堆儿里。陈姬虽然情愁忘却不计,但底子到底也是陈皇后的底子,亦如史书里那般,天生带着几分肆意爽直,和同样走爽直路线的今昭倒是聊得来。
  “……你别以为红线只有一段,每个人的红线都似一团猫抓的线球,要找到线那头到底牵着什么人,可是一件费心费气力的事情,多少人就随便抽了个头作数,反而与命定之人错过。我是氤氲使者,但不掌着谱册,一线牵,倒是我的产业,这些事情,见得多了。不过有件事情倒是要跟你提个醒,你们那清平馆里,你爱喜欢哪个,就喜欢哪个,唯独不要挑了清平君,详细里我不能说,但你若信我做姐姐,就要记着。”
  今昭笑着应了,心里头却全是疑问,只不好说。
  人堆儿里已经有人双双对对,蔓蓝竟然和老元抓了一起,青婀还在到处找她的隋炀帝。这会儿宴近尾声,清平馆众人开始收拾起家什来。
  “青姐姐,那些鲞儿就堆在那边作肥吧。”陈姬的丫鬟姚黄道。
  青婀嗯了一声,端着就要扬过去,忽见那丛长草绿树里,有一条奇怪的蛇隐隐探着头,肉粉颜色,口涎滴落。青婀惊叫一声,一掌对着那蛇劈下去。那蛇猛地缩回,树丛里一个高大的男人跳出来,一脸劫后余生:“你,你做什么?!”
  青婀看了看那“蛇”,又看了看那银发红衣的男子,一瞬间面涨血紫,将手里的鲞儿都倒在那男子头上跑了。

  “月君,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一身的鲞儿?”陈姬正谢了来帮忙的清平馆众人,见那银发红衣的男子过来,一头一脸脏污,不由得出声问。
  月君甘泽,便是月老,陈姬的上司,司掌三千界的姻缘,人本不老,只是天然银发,世人曾有人见他仙踪,一袭红衣,白发飘然,便以为是个老者。平素甘泽极少在八荒界公开露面,都在三千界花天酒地,所以大家没认出来,也是正常。要不是陈姬丢了一团儿姻缘线,要月老亲自施法重新再做一卷儿,甘泽这会儿估计也在哪里逍遥快活呢。
  青婀听了陈姬的解释,更是羞愤欲死,气呼呼地问:“这也不能怪我!”
  甘泽君子谦谦的眉目一挑,有了几分高冷之色,可细细看去,眉目里藏着一丝狡黠:“怎能怪我!我在小解,你就突然冲出来,要断我子孙!”
  青婀捂着脸:“哪有人小解也会擎天柱!”
  甘泽微微眯眼:“那是我那宝贝本就威震天,你还未见识它擎天柱时的雄伟呢。”
  清平馆众人都忍不住别过脸去笑,倒是老元凑在陈姬身边:“翁主,上次托你找的那件东西,有什么信儿?”
  陈姬瞧着甘泽和青婀笑眯眯地回答:“唉,我自己丢的姻缘线,还没下落呢。奉孝说,他知道,但没注意过,正在给你查访,只是,那件事情,绝不是他做的。”
  老元搓着手:“这我还是知道的,我们也算是交情很深了嘛。”
  陈姬看了看身边站着,听得一头雾水的今昭,解释道:“奉孝便是那时救我之人,只不过救我之时,他字奉孝,如今他法号辩机了。”
  “噗——”一口牡丹红茶喷出,今昭觉得,今天的雷点,有点多。
  次回预告

  早上好,螃蟹精。
  男神,你说话字数多了些。
  东海龙王,您老也来了?

  ————————感冒了,昨儿扑街,今天继续家里蹲休养——
  Cuisine 18 孤帆远影碧空尽,蟹生鱼鲊海边游
  洛阳邙山一处消暑别院里,一位娇媚的美人,独自坐在水榭之中,呆呆地望着手中小小瓷瓶上那朵合欢。她们都说,只要吃了这个欢生丹,便可怀育子嗣。只是道行浅的容易被这药性反噬,须得慎重才行。
  自己应是没事的吧,几近千年的道行,怎么会压不住小小一丸丹药?
  如果吃了这欢生丹,是不是就能生下夫君的孩儿?
  他那么喜欢孩子,甚至皇宫里那些根本与他不同族的凡人的孩儿,他都爱得紧。
  想到昨日,他收留的那位抱着襁褓稚子的明丽妇人,她的心,就不能抑制地绞痛。
  “大不了……废了些许道行……”便是五百年又怎样呢,若是能有自己的孩儿,便是她此生再不会长进,也是甘愿的。
  美人捏碎了那瓷瓶,拿出里面的小小丹药,义无反顾地,吞了下去。
  “夫人果真想好了?”美貌少年从回廊之中缓缓走出,一脸妖娆笑意,“夫人可知那合欢化丹功,是怎样修炼的?”
  美人的脸上闪过一丝羞愤,但她还是抬起头来,端庄而高贵地看着那少年:“少叙虚言,快些吧。”
  水榭四周一阵风起,遮了一圈儿猩红帷幔,红浪翻卷之中,有纤腰耸动,玉腿张弓,久久之后,水中掀起没来由的巨浪,将整个水榭,打落其中。

  “怎么了?”玉色妖僧落了黑子在盘,“你输得太惨,心不在焉。”
  “没什么,只是有些心神不宁而已。”殊姿天狐摇了摇头,收起自己的白子。
  辩机看着他的一脸颓丧失望,劝了一句:“我的法子自然是霸道了,不过将来未必不会有别的法子,你并不在意岁时流逝,只管等好了。”
  南矣露了一个笑模样:“只是内子心急了,可若是你的法子,吃了我血肉与内子欢好,内子必是不情愿的。我也只能等了。倒是你,这样子下去,你可忍得住,不吞吃氤氲使者?”
  辩机苦笑:“便是我饿死,也不会的。”
  南矣转头看着荒山天然一段风流景色,叹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你们在叽歪,这酒就该倒了。”陈清平插言道,“这是香雪海。”
  香雪海,名酿之一,淘清九斗糯米,充一斗水,沁入缸中,再以一石造反埋米覆以草盖酝酿两旬,撇去饭浮沥干炊饭;用澄米水澄去水脚,白曲拌匀蒸熟加盖,七日后开盖打拌,再露天三日半打拌,反复如此,方有所成。其中米要清水要澄澈,虽是熟饭不可藏有热气,是极其考验耐心和手法时候的造酒法,正因为花费时间心思皆是繁复,所以格外珍贵。这酒与寻常不同,存放也有定数,只有南阳郡一代凉潮的地下三尺存的酒,才有存数年之功。陈清平这一坛酒已经放了十年,正是醇厚甘美之时,若不是辩机和南矣两人来吃酒,他也不会拿出来。
  “你这个人虽没有心,但对痴心之人总是格外宽容,这算是艳羡?”辩机笑得妖妖调调。
  陈清平不理会辩机的嘲讽,刺了一句:“当心着吧,大理寺的人日夜防着你,可不好惹。”
  “快数数字数!我瞧着清平君自打认识了太岁姑娘,说话的字数倒是多了呢。”南矣笑道。
  陈清平懒得搭理两人,兀自琢磨着时下也是捉海蟹的好季节,不如早点儿去准备好海蟹,做了蟹生蟹鲞儿虾油之类的存好。

  “河蟹河虾鲜美有余,浓腥不足,所以此类必须用海产,才有天生的咸鲜。”陈清平提着竹篓说道。
  去你大爷的咸鲜!你才咸鲜!你们全家都咸鲜!这是清平馆众人的心得。
  老宋捧着脸道:“凌晨三点半在即墨的海边捉蟹,我觉得我整个人也咸鲜了起来呢。”
  因着陈清平一个念头,清平馆全体来到了海边赶海,本以为是一次免费的员工福利,不料夜里两点多陈清平就挨个把大家叫醒,就连玉卮也未能幸免,推着压根儿还没醒的孽镜童子,跟着大部队来到了海边。
  三伏天午热难耐,可早晚已经有了秋凉,光着脚站在海水里——还是全球气候没有变暖的唐朝的海水里,还是有几分刺麻的。这会儿海滩上已经有了来赶海的渔家,长长的海岸线不时能看到出海去的渔船和海边捡着海货的人。
  海中事务归海龙管。
  龙有数种,太岁叫做天龙,其实并非真龙,反而是龙脉化成的地龙和水龙,具有龙形,可以行云布雨,腾云驾雾,是真正意义上的天龙八部之龙众。
  海龙王的律令,凡人捡拾海货,不可贪多,不可择嫩小,以免动了虾蟹群落根本,若有人违反,必会被海浪吞噬,不可生还。
  这条律令陈清平也不能违抗,他吩咐清平馆众,每人一篓就够了。
  海蟹多是退潮时,藏在沙滩之中,石砾之下,在沙石间寻找捕获海蟹,也颇有趣致。大家伙儿虽然都抱怨起得太早,可真的动手,又热热闹闹地闹起来。老周干脆架了一口锅,先捉了些煮食,那滋味鲜美,莹白清甜,格外动人。
  “清平君。”一位少女带着几位婢子从海涛之中娉婷走出,“妾身龙宫公主海陵郡主,家父听闻今日清平君在此赶海,特命妾身献虾几篓,还请清平君做得美味,照应我家几分。”
  嚯!陈清平的舌尖社交都招惹上了东海龙王了!
  众人纷纷咋舌。
  陈清平谢过那龙公主,将虾篓交给今昭看着,又没事儿人一样去捡螃蟹。
  龙公主瞧着,双眸闪闪:“清平君若是还需要蟹子,妾身这就去拿。”
  “不必,你们只懂选兵,兵种可不好吃。”陈清平头也没抬。
  龙公主有些委屈,但还是保持仪态告别。今昭旁边看着,心里颇不是滋味,就跟陈姬说的那样,陈清平实在是个冷情的人,只怕要是他的记忆无关美食,只关风月,他这会儿又会流连花丛,尝遍美色,而对吃食不屑一顾。
  想到这里今昭有点灰心,要不然转移一下目标吧,否则最后伤心难过的还不是她自己。她又并不真的懂得情爱,也许对陈清平那种感情,还不算是爱呢。
  若是真爱,拼着撞个头破血流,也倒认了。若是误会,那才赔本呢。
  “想什么呢?别去摸那虾子,虾枪扎人可疼呢。”玉卮拍了拍今昭的手。
  说话间老元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条鲟鱼,喜上眉梢状对陈清平喊:“老板,做鱼鲊吧!”
  蔓蓝在一旁捂着鼻子:“拿远点儿啊,味道好腥,闻了就想吐。”
  老元眉飞色舞地把那鱼往蔓蓝那边凑了凑:“来来来,索性都吐了就舒服了~”
  年族天生招引小动物,这会儿他不过是蹲在崖石上,水里就有鱼儿争先恐后跳起来,这条一臂长的鲟鱼,就是自个儿跳进他怀里的。
  正招惹着蔓蓝,一个巨大影子罩上了老元,一条一个半人高的大鲟鱼欢天喜地地跳到了老元的怀里——老元拼了一身功夫,才堪堪没被它砸成肉饼,万般惊恐地看着大鲟鱼眼中流露出的委屈不解,似乎躲了它,反而是伤了它的少女情肠。
  天色泛出鱼肚白来,清平馆众人也打道回府,那条大鲟鱼已经有了灵慧,自然被放了回去,小鲟鱼本该成为战利品,奈何蔓蓝觉得这自投罗网的小呆瓜有点可怜,非让老元放生。老元不比老周高冷本就不好说话,老宋亲切却心里有杆子秤,他是心热而面软的,耐不住蔓蓝两声软语,只能含泪放了。
  倒是朱师傅含笑劝慰:“没事,开市了,去买些海鲈鱼就好了。”
  鱼鲊和蟹生一样,都是可以存放的海鲜。要做鲊,最好用鲟鱼,其次是鲈鱼,去鳞剔骨清肠,肉整而嫩,洗掉血腥挂着风干,肉里自然有海水的咸味,而后切了小块儿用盐拿了,依照节气,还需增减盐量,拿棉布裹石头压住腌在瓷罐子里,现下是夏秋,腌半月后,取出;用椒皮、莳萝、茴香、砂仁、红豆、甘草碾成粉末,以白饭催上,麻油红曲葱白捣碎与粉末拌匀,用荷叶覆了压上石头贮存好。
  蟹生则分江蟹生与海蟹生,海蟹生又叫九品蟹生,与江蟹生的别名十味蟹生相对应。取的是海蟹的壳子肉,用蟹腿炸了油存着,蟹肉剁碎与椒皮、莳萝、草果、砂仁、茴香、芫姜、白梅拿了,拌入蟹腿油,拌入熟蟹黄,捣碎拌匀,同样是密封贮存,只是吃的时候,并不是吃那些蟹肉,而是吃罐子里沁出来的那些肉末油花儿之类。这些油料炒菜拌饭做汤都是极其鲜美的,因此也是清平馆常备的调料之一。
  姑娘们将陈清平做好的东西分别装了罐子,存在西跨院库房里,便又相携着顺着陈清平的房门去早上赶海的海边玩儿。
  夕阳西下,海涛阵阵,潮声左左,亘古长存的海岸沙滩荒无人迹,只有清平馆的人,穿着渔夫渔婆的利落短褂,卷着裤管,在浪花里嬉闹着。
  “啧啧,玉儿这腰条大腿,倒真真是好看的。”华练坐在朱师傅身边,对正在追跑打闹的那几位品头论足,“可惜你看不见。”
  “你明知如此,何必往我伤口撒盐呢?”朱师傅浅笑。
  华练笑得天真无邪:“不让你历经痛楚,艰难前行,将来得手了,怎么会珍惜我妹子?只有千辛万苦得到的,才是最珍贵的吧,这是人之常情。”
  朱师傅笑容不变:“你是觉得,你当日的唾手可得不曾珍惜,所以犯了大错?”
  “这会子你提姬晋做什么。”华练看着一只小螃蟹毫无惧色地爬上了自己的脚。
  “你恨他么?”朱师傅问。
  “恨啊,不过那也是因为,我曾真的非常非常喜欢过。”华练歪着头看着那小螃蟹努力往上爬。
  “那对你的卿卿呢?”朱师傅转过头,那双眼睛虽然看不见,可依旧温柔清澈,仿佛带着徐徐的晚风。
  “明知道绝不行,但是控制不住呢,我大约是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他呢。”华练笑嘻嘻地添了两个喜欢。
  朱师傅摸了摸华练的头:“我们都有点蠢呢。”
  “所以我想好了,我再也不做被留下的人,更不要做一个把什么都藏在心里的人。”华练双手托腮,“对了,你真的什么也看不见?”
  “……你要干嘛?”朱师傅嘴角抽搐,他已经觉察到陈辉卿端着一杯咖啡走到了他们身后。
  “喝咖啡。”华练向后一仰,一把勾住了陈辉卿的脖子,结结实实地吻住了一头雾水的房东大人。
  海风叠叠,海边有温润君子,临海含笑,有缠绵恋人,拥吻不休,还有全无心事的男男女女,在海浪里扬起笑脸来,火烧云为这一切抹了酡红。
  只是,美好的画面,总是一闪即逝的。
  刚才还爬在华练腿上的螃蟹,已经变成了一个青面妖怪,扑倒在几人面前:“几位大人,行行好,救救我家小姐吧!”

  蟹怪家的小姐,自然也是蟹怪,只是比起蟹怪来,这位小姐道行高得多,便是此刻阵痛至此,也未散了人形,而是伏在柔软的沙滩上,痛苦呻吟着。
  华练瞧了瞧那蟹小姐,皱眉道:“她要生产了,只是,既然阵痛至此,为何羊水未破?玉卮,你有什么丹药么,先吊着她的精气,青婀,用你的毒粉,先止一止她的疼痛,蔓蓝,你和老元快回去那剪子热水脸盆来,现下送她去医馆,只怕来不及了。”
  几个人听了华练的命令,都忙活起来,一时间礁石之后,海风里裹着血腥气息,朱师傅抬手打起一段风来,围住了这一片地方。
  那蟹小姐止了疼,只是哀哀地叫着,看她这样子,也没有孩子的父亲在身边,只怕也是个痴心可怜的,想到这里,华练叹了一口气:“你这样的道行,怎么会孕有子嗣呢?”
  蟹小姐呜呜噎噎,倒是那蟹怪膝行上前:“实不怪我家小姐,小姐她,她是为了我——吃了欢生丹——”
  又是欢生丹!
  华练脸色一凝,对老周与青婀点点头,他们俩立即转身,分头去找神荼郁垒和黄少卿。
  混乱之中,没有人瞧见今昭的异样:太岁摇摇晃晃地靠在礁石上,像是被钓上岸的鱼儿,大口大口喘着气。
  她刚才看见的是什么?!
  “……你怎么了?”才听蔓蓝说了事情赶来的陈清平眉头一皱,扶住了今昭,“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见,看见她和一个男子交合——她服了那丹药——旁边还有一个细腰女子——”今昭说完,一口气没提上来,咳个不住。
  那蟹怪突然听到这话,大惊失色,狠狠抓住今昭:“你说什么?什么男子?”
  陈清平一把推开那蟹怪,拍了拍今昭的脸:“你看清楚那人是谁?”
  今昭面露痛楚,似乎已经无法呼吸:“——不——不能——我尽力——不能——不行——”
  这边太岁正在遭着罪,那边蟹小姐的痛苦却要到头。
  一声高亢的女音刺破温软暮色,那蟹小姐的肚子骤然变大,好像是被什么东西顶得极高极高,而后腥热的血喷溅出来,陈辉卿一把搂住华练,转身背对那蟹小姐,那些血污尽数喷在了他的背后,刺啦刺啦,竟然腐蚀了陈辉卿的后背,溶出一片血肉模糊的伤口。
  更让众人瞠目结舌的是,那蟹小姐在肚皮爆裂的瞬间已经死了,可她的肚子里还在抽动着什么,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有一个乌压压的影子从那肚子里挤出来,身上缠着无数的红线,带着一道腥风就要罩上陈辉卿的后颈。
  华练喊了一声,一团星云闪出来,天使蛋透卿的手从星云之中探出,一把抓住那个影子。
  众人提着心,这才落回肚子里。
  透卿脸上挂着诧异的神色:“哎呦,这是什么鬼玩意?”
  他手中抓着的,绝非婴儿,而是一个似虫又似人的玩意,徒有一张狰狞的婴儿面容,四肢却像是螳螂蝗虫之类,前足为镰,后足粗大有力,腹尾渐尖,正在透卿手中不停挣扎。奈何透卿是强大的人形兵器天使蛋,又怎么会被这么个刚下生的玩意挣脱。
  “啊!它咬我!它牙齿有毒呢!”透卿浑不在意地喊,可围观的众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那怪物张开嘴巴,嘴竟然是四五瓣,每一瓣都有细细密密的毒牙,简直跟绞肉机一样。
  “……这是蚩孓。”陈辉卿看了看,说道,“并不是八荒界的生物,而属六合荟梦乡。”
  与凡人的三千界,神鬼的八荒界,六合界是一处更为特异的存在,包含着万物的梦境,古有六梦之说,因此那处便叫做六梦之合,简称六合。
  “蚩孓是梦中妖虫,可它怎么能来到这?”老周对六合界算是熟稔,可他就算是知道蚩孓是什么,也想不通向来与三千界和八荒界隔绝的六合界,是怎么有一条蚩孓跑过来的。
  “难道和欢生丹有关?”华练扶起陈辉卿,房东大人这会儿已经运气疗伤,只是衣服不能复原,空露着一段脊背腰肢,整个人半靠在华练身上,华练顺便推了推陈辉卿,“近来总有人在附近打听你,难道你也牵扯什么是非了?”
  陈辉卿摇头不语。
  “先带回去吧。”黄少卿已经被青婀领来,神荼郁垒也堪堪赶到,三个人都一脸震惊地看着这六合之中的怪虫,在透卿的手里挣扎不休。
  华练扶着陈辉卿,对透卿点点头:“你去一趟吧。”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傍晚的海滩之行笼上乌云血色,清平馆众人都不约而同地坐在西跨院的桌子前,也没有吃喝,就那么相互议论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此前郁垒已经得到过欢生丹,应该有些眉目,我刚听说,春水楼的云楼主也被大理寺请去了——还有辩机。”华练进了西跨院,“辩机,是本代饕餮。”
  话音一落,众人哗然。
  次回预告:

  您好,这是您期待的吃货祖宗,饕餮。
  您好,这是女权运动的先驱,陈阿娇。
  您好,我也想知道,为啥这俩能整到一起去。
  Cuisine 19 月落乌啼霜满天,香雪海里对愁眠
  遇见她的时候,他还不是辩机,而是颍川阳翟一位素有名声的隐逸才子,郭奉孝。
  他喜欢这个名字,喜欢这个身份,也喜欢这一代,这个清秀又凛冽的肉身。
  在这之前,他从未试图在历史上,留下什么声名,直到他遇见了她。
  见到她的时候,他还是颍川一届少年,意气飞扬,牡丹五月之中,一个人跑到洛阳郊外游山玩水,醉卧牡丹丛,被她误以为死了。
  她对着他的“尸体”,全然不觉害怕,反而寻了一块坚硬的石头,打算把他好好敛葬了。
  她说,她很羡慕他,还能死去。
  因为这句话,他对她产生了兴趣,到底是什么山鬼花妖,还不能死了?
  后来他知道,她喝了晚甘候。
  君归虽晚,甘心守候。
  原来歇芳露的俗名里那个听上去有点儿糟心的故事里痴心的女子,就是她。
  她是汉武的结发妻子,著名的长门废后,她原来没有被大火烧死,而是喝下了晚甘候。
  什么样的感情,让她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永生永世,不能死去,又不得不死。
  她连在这山里的生计之道,都是如此惨烈的:她只是一个美貌的女子,没有任何旁的本事,又不敢抛头露面引来歹人,只能躲入深山,靠草果泉水为生,若是冬日里找不到草果,泉水结冰,就干忍着冻死饿死,而后又在死不去的绝望里,再度复生。
  她躲入深山,想必也是在山下的人群之中,吃尽了苦头吧。
  一旬不过数十日的相处,他的心就软了,再不能眼睁睁看着,放着不管,于是,他带她离开了邙山回到颍川。
  可回去又怎么样呢,他无权无势,又不能大开杀戒,就算能保住自己,也护不住她。
  那一日看到她被人调戏,羞愤地与那富家公子同归于尽,他到底忍不住了。
  他无法杀尽贼人,就只能握有权柄。
  他投靠过袁绍,后来又被荀文若举荐给了曹孟德,他拥有了权势,娶她为妻子。
  外人总是不知道,这对夫妻,是貌合神离的,他有无数姬妾,唯独没有碰过这位正妻。
  而后,便是那个晚上,只一个晚上的不甘与放纵,她生下了他唯一的儿子。
  他曾经答应郭家太爷的事情,仅仅是为郭家留后,他做到了,他不再欠什么。
  他抛弃了郭嘉这个身份,成了别的人。
  南北犄角而立,数不尽魏晋风流,那是个遍山隐者,藐视权贵,嚣张飞扬的时代。
  后来四凶中最诡谲的混沌出山了,为了对付混沌,岁时十二族也随之入世,他们偶然救了年族的小世子元黉,在元黉的交情下,她成了氤氲使者,他则答应岁时十二族,永远都在她身边。
  氤氲使者是记录在封神榜中的神明,而永远在她身边,骄傲的四凶之一,独一无二的妖神,每一代的行迹,都将摊开于人前。
  要不是这样,这些大理寺的毛孩子,是不会找到他的,更不要说,将他关在这个空旷满是阵法与符咒的神鼎之中。
  幸好大理寺少卿那个小黄儿很识相,记得让陈清平送来一瓮香雪海。
  香雪海固然是制法最繁复的美酒,只要稍微有一点点的偏差,哪怕是埋酒的那一片土地不契合,这酒都没有那一种一瞬间仿佛置身香雪海,繁华灿灿,雪浪叠叠的香气。
  辩机伸出手指,轻轻摩挲着酒瓮,那略显粗粝的陶土,却是唯一能保持酒香的黑陶。
  黑陶寸土寸金,仅产于关外长白山一些溶洞里,土中含金,金化为土。舍得用这样的黑陶做酒瓮的,恐怕也只有陈清平一人。
  这酒就像人之情感,并非是这人多么不凡——大多数人,原本也只是一石糯米,可正是平凡如糯米,经过无数的淘洗、发酵,小心翼翼,精心呵护,而后便可匹敌这世间最金贵的物件儿。
  囚鼎与世隔绝,置身其中的囚徒并不知道,他牵挂的人,就在鼎边。
  “黄大人,他是饕餮,但这些事情,不会是他做的。这些事,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陈姬垂眸道,她随意地交叠着双手,素淡的襦裙敛去了她身上所有的光芒,除了她脖子上带着的那条星云坠子。
  “氤氲使者,老实说,我也不希望是他啊,你知道如果是他,定罪行刑会很麻烦的。”神荼咬着一颗梅子,“然你也知晓,除了饕餮,还有谁用这么诡异的法子生育?饕餮么,可以吞了父亲,让母亲生出孩儿。按照咱们的案子,他只要随便吞点儿什么,然后让那些小妖精下崽儿就得了,简单的不行哪。”
  氤氲使者稍微抬起头,脸上的浅笑闪过毫不掩饰的嘲讽:“造化雄奇,自有千万,你又怎么能看尽呢?”
  郁垒瞪了神荼一眼,转向陈姬,继续解释:“我们在辩机的草屋发现了很多绘有合欢花的小瓷瓶,而我得到的欢生丹,也是用同样的小瓷瓶儿装着的。还有那细腰蜂,也的确在圣琉璃夜前后频繁出入弘福寺……使者,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啊!”
  鬼王姬忍不住插言:“氤氲使者,你若是想要拆出他来,便该快些去找人相助,只凭你的话,我们怎会随意放人?可就凭眼下的证据,我们也不能随便放了他啊。”
  陈姬微微一怔,随即向鬼王姬行了一个礼:“多谢王姬。”说完,一转身,匆匆忙忙地走了。
  “谁说她没动情呢。”要不然也不会走的这么衣沾污浊,罗袜生尘,鬼王姬微微一笑,又颇有些自得地看着神荼和郁垒,“早就和你们说了,大理寺那一套,别往女人身上使。”
  神荼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倒是郁垒对鬼王姬拱了拱手:“多谢了,要不然这陈姬留在这里,也很麻烦。”
  西跨院这次是梅树,梅花以满山白梅为香雪海,单株的梅树,还是红梅好看,此刻红梅朵朵圆巧可爱,自有一番娇俏明艳,倒让西跨院满院子的落雪,看着生动了不少。
  今昭无语地为陈清平斟着酒,就为了这踏雪赏梅品酒的意境,这院子便过起冬下了雪,害得她还要翻出备下的大毛儿衣裳来。
  “私下说啊,你觉得是辩机么?”今昭看着雪上流光,有些晃神儿。她总觉得,辩机,或者说饕餮,有一种任凭三千扰攘我自风流的滚刀肉气质。好吧,不是滚刀肉气质,比滚刀肉好多了……
  黑陶的酒杯盛着波光潋滟的香雪海,含波欲诉,好似情人的眼眸。陈清平竟然笑出声来——“呵呵。”独一无二么,那不就是彻彻底底的孤独,正因为这种彻彻底底的孤独,才会更为疯狂地追逐,那扑捉不到的风吧。
  今昭被陈清平这声呵呵吓得不轻,不管网友怎么忌恨这个词,但真的笑出来,却满满都是无奈和嘲讽:“额滴神,您老到底想到什么了?”
  陈清平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开口,来破坏这梅,这雪,还有这奇异的,因为饕餮被捕而产生的,从未体会过的孤独愁楚。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起身:“让玉卮她们来扫点儿梅雪,你跟我去大理寺。”

  陈清平来大理寺,是来见那位杨少卿的。
  与后来今昭见过的那位用奇异的手法做法医鉴定的杨少卿不同,此时的杨少卿并不懂得仵作之道,只是对死物多有认识,唯一的证物,蚩孓,就关在杨少卿的香鼎之中。
  一进杨少卿的屋子,便有扑面而来的香气,多作混杂,有凛冽的白梅竹海,也有暖熏的玫萝绿衣,两人刚进去,并未瞧见杨少卿,香雾缭绕之中,只有香鼎里传来撞击之声,想必是那蚩孓。
  “清平君,沐姑娘。”杨少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纵身跳下,稳稳落在两人面前,连头发丝儿都没乱。
  “叨扰杨少卿用餐。”陈清平客气了一声。
  “清平君可有事?”杨少卿单刀直入。
  陈清平从袖中拿出一个盒子来:“这是郁垒交由我的欢生丹碎片,我已查明,这欢生丹裹着的丹衣,并非此间之物。丹衣制法复杂,但其中乌色,是枭光遗骸,或者说,枭光血。枭光怕极烈正午日光,暴晒则死,死后化浓烟,冷却可得脓水,是为枭光血。以枭光为丹衣,每一枚欢生丹都可作为小小囚笼,囚住蚩孓虫卵,等待时机成熟,破卵成虫。”
  “……清平君在这个时候说这话,果然是同情饕餮么?”杨少卿看了看陈清平,接过那盒子,走到案几前,摇了摇绳铃,“请神荼郁垒与黄少卿素来议事。”
  四位大理寺官员,对着欢生丹面面相觑。
  “……你是说,这欢生丹因为丹衣的作料,成就了一个通道,或者囚室?可我所得欢生丹,并无任何内芯,更无虫卵。”郁垒想了想,“通道,或者囚室……丹衣之中我能查到,仅有麻寐一味,用量足可令巨象产生迷离缓解顷刻沉睡,清平君,你还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吗?”
  陈清平沉吟片刻,回答:“还有一味我并不确定,只是从前听华练说起,西洋羽人,翼有羽之属,亦有芒之属,若芒之属身死,则化作极其甜蜜的黑灰,食之可做奇迷大梦。丹衣之甜蜜 ,绝非食材之功,但我素来无梦,你们可以找人试试——最好是死囚。”
  “不必。”杨少卿说完,捡起一块儿丹衣,放入口中,几息之后,她眸仁一张,竟然全身大汗淋漓,神魂未定地喘着气,“呼,哪里是,奇迷大梦,简直,出生入死,过了多久了?我竟觉得在那梦中蹉跎了一年!”
  众人皆大惊,今昭稍微算了算,估计那也就一分钟的事儿,杨少卿吃了那丹衣,就能在梦里渡过一年?!看着这杨少卿毫无惧色地吃掉丹衣,必然是有所依仗,身怀绝技,与寻常人不同,还折腾了一年?
  “……如果云中君高徒都如此,我们去了,只怕逃不过一死。”郁垒的面色更加沉郁,杨少卿家学渊源,长兄是丹药天师玉鼎真人,自幼不惧百毒,又师从春水楼楼主云中君,修得释梦之法,于梦境之中来去自如,是本代有名号的萃梦师,如果吞下丹衣会有这等后果,那些女妖怎么能活到生子?
  “如此倒是让那个氤氲使者如愿了,要是饕餮,手段大可不必如此复杂。”神荼敲着杨少卿的鲤鱼戏莲花手炉,“只是没有个说法之前,我们也不能把那一位放了。”
  “那是你们的事。”陈清平淡淡回答。
  “玉盏,你刚才在那梦中,看见了什么?”黄少卿倒了一杯茶水,浓茶清苦气味,让杨少卿稍许平复,足灌了一大口,她才面露恨色地回答:“我一入梦,便掉入蚩孓群落之中,那低级虫孖生性便是冲破梦梵之别,见到我这梵境中人,便一拥而上,欲奸辱我,我杀出一条血路,一路沿着河道逃入了荟梦乡之中,得人所救,恢复元气,这才逃离梦境。”
  “如此说来,若是寻常女子吞下欢生丹,被麻寐所迷,又被羽芒死灰引入梦境之中遭遇凌辱,腹内又有枭光所化囚室——如果这就是蚩孓离开六合梵境,来到三千界的法子呢?”黄少卿梳理了一条从情理上讲得通的解释,“欢生丹大约是什么地方卖出来的?”
  神荼听见黄少卿点了他这条线索,咧嘴一笑:“洛阴的暗娼街,只是我们差点把那条街给翻过来,也没有什么端倪,倒是那种绘着合欢花的瓶子,随处可见,里面装着的,大多数都是香药之类,郁垒也买了不少回来,没什么奇特的。”
  杨少卿蛾眉一竖:“我记得那条街上,有一家很大的铺子,是高阳公主的产业吧。圣琉璃夜,不是还卖辩机制的香药么?”说着,杨少卿起身从一侧的香架上取下一个小瓶子,绘着合欢,里面装着的,是女儿家喜欢的随身的香药丸子,“这香叫蘅芜,是谁制的,却不详,可极是难得,价比千金,可助人好眠。许是因为这个,那条街后来很多的铺子,都用这种瓶子。”
  “啥?”今昭吃惊,高阳公主的产业,在八荒界洛阴的暗娼街?安眠药?哦不,安眠香?还被人山寨了?这剧情绕着绕着,可又绕回辩机身上了啊。
  “太岁妞儿,你不要这么吃惊啊。高阳公主可是李世民在八荒界的使者。”神荼闲闲抛出第二枚炸弹,炸得今昭一愣一愣的,“那……那我们在那边的……”
  “这你都不知道,怎么混八荒界啊,我们在那边的是四皇子李泰啊,不然你以为李泰为什么生母不详,得尽盛宠,聪明伶俐才华横溢,还不是太子,他不能是太子嘛。”神荼拍了拍今昭的肩膀,“你简直比那个常年蹲在幽冥地府的鬼王姬还愣。”
  “高阳公主和辩机……这有绕头,我们想着不会有这么笨的人在明面儿上做坏事,可这也是个好遮拦……”黄少卿想了想,最终还是摇摇头,“不管怎么说,此番多谢清平君相助了,神荼郁垒,帮我送送他们。”
  “我还带了一瓮香雪海,劳烦交给他。”陈清平说道。

  西跨院中,陈清平仍旧一人看梅听雪,东跨院里,今昭在地上划着她在大理寺听来的线索,伙计们都围在周围,七嘴八舌地议论,好似爆锅的一捧葱花儿蒜末儿,炸得到处都是:“你们看啊,那个和六合梦境有关的欢生丹,合欢花瓶子,高阳公主,洛阴铺子,辩机是饕餮,怎么绕都是个产业链啊,拿高阳公主做幌子,批量生产欢生丹,在暗娼街以香药为名开卖——除了动机,别的都很合情合理嘛。”
  “换做是我,也会因此抓了那妖僧嘛。”老宋频频点头。
  “的确,连你都这样觉得。”老周呲笑。
  “眼见不为实,除了早年为恶,饕餮并未危害过三千。”孽镜童子端着药碗道,“它之恶,也是没奈何,羊吃草,人吃羊,饕餮吃人,此是天伦。”
  一群人正议论得欢实,老元跑了进来,气喘吁吁:“不好了——辩机——要被腰斩了——”
  辩机缘何被腰斩,史载众说纷纭,可今昭这会儿明白,是大理寺要囚禁饕餮灵元,因此处置了他的肉身。纵使大家再怀疑饕餮没有动机,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他也绝不可能轻易被放出自由来。
  于饕餮而言,那不过是一世的皮囊,不足珍惜,可到底有人为之愁肠百转,肝胆欲裂——高阳公主病重,恐不久矣,不得已,使者一职,转给了房玄龄的长子,副使房遗直。
  西跨院的雪看了几日也换了景儿,合欢树粉粉而绽,煞是好看,清平馆众人在西跨院该喝茶喝茶,该聚会聚会,唯独陈清平,弃了西跨院的梅雪,又闭关去了。
  “闭关是没问题,但大理寺来人,要香雪海,这可怎么办?”今昭拄着扫把,愁苦地望着朱师傅,“尤其是师父你——你现在——厨房里可来得?”
  “来得不来得,咱们老大任性,也只能来得。既然被你猜到,你和老周,就帮衬我一二吧。”朱师傅又穿上了厨下的短褂子,微微一笑。
  “咦?老周也——”今昭颇为惊讶。
  老周顺手从木铲在她肩头敲了一下:“不仅是你我,还有青丫头。这儿女情长的矫情,少不得要饶上我们三个帮忙围兜。”
  想想朱师傅,又想想饕餮,今昭叹了一口气:“愁人啊,我要是没有修炼出三头六臂之类的绝技,打死也不谈恋爱,真麻烦!”
  我说,明天我还会更新的。。。
  话说,你们看。。。我也算是日更,也不赚月票。。。。大家伙儿能不能留点儿言咱们讨论一下剧情增进一下友情。。。我每天就看着回复才能涨点儿信心啊。。。
  多谢两位今儿的捧场![抱拳
  Cuisine 20 鱼蟹羹汤味无边,耐可成涎直上天
  长安的秋色是极美的,曲江流水潺潺,红叶随波潋滟,楼船画舫江心懒荡,丽人公子江畔依依。层林尽染之中,有富贵饕家,红泥长案,煮酒烹茶,吊汤小锅,沸着浓乳驱寒。三伏里那场腰斩与流言,似乎并未在人们心中荡起太多涟漪,又或者与寻常一样,不过是一时的热闹,譬如一盏好汤,热过劲儿香味儿就散,入不得口了。时下人们热议的已经不是公主与和尚的奸情热恋,而是那庐山睡香,据说此花本名瑞香,观之亦无惊奇,直到有人在花下小憩,竟然于梦中梦见那花耀眼美色,惊人馥郁,更伴随绝世好梦,令人回味无穷,后这花因为流言四起,名字又谐音祥瑞,被高阳公主献入宫中,天子一梦,梦见四野太平,国运昌隆,大唐风物,遍被天下,成为上国,受到八方景仰,国延千年不朽,梦醒后龙心大悦,为此花取名睡香,声名一时与汉武思李夫人之怀梦草左右。
  “说起怀梦草,我倒是想起点儿了不得的东西……”华练半躺在一帐波斯毯上,随意地晃着手里的莲花白,“那玩意本来就是姬晋那小子从六合移种而来的……高阳公主么,她遣八荒副使是房遗直吧,听上去有点儿不靠谱。别是这睡香也有什么毛病吧?小清啊,咱们在浔阳开个小门儿如何?”
  浔阳便是今昭所知的九江市,也是庐山旅游的据点儿之一。江西自古出才子,这浔阳虽无长安那浩瀚天家气象,却也独有文物风流,便是街道两侧的店铺伙计,也能诌上一段,掉一把书呆子。不为三千界人熟知的是,此地有两大八荒世家,陶与江。
  江家是萃梦师世家的内八家,陶家则是外六家,这两家人嫡支世代为萃梦师,出入六合梵境。那睡香之事,自然也是这两家人捅出来的。萃梦师入梦,自古都要借助五感,其中又以嗅和听最有效,因此本代的萃梦师都在努力演习香草香药筑梦入梦。睡香便是江家手笔,借着进上的由头,告知三千界天子,萃梦师已有新方。
  因为华练的要求,清平馆开了一个小门,正在浔阳。伙计们乐呵得不行,长安最近有点儿腻歪了,洛阴又太复杂,走着走着就丢了,不若浔阳,与长安洛阳风物大不相同。
  蔓蓝百花谷中梅花鹿,便是产自浔阳,那鹿群在百花谷发展壮大,已然成了谷中一霸,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放生一些,免得有一天把谷里的花花草草吃个干净。
  而于陈清平而言,浔阳守着鄱阳湖,自古便是鱼米之乡,富饶丰美,以渔获闻名,时近仲秋,湖中螃蟹肥美,正是好时候,倒把闭关的老板勾将出来,亲自带着老元去卖蟹。
  玉卮一听到螃蟹就脸发青,幸好这次朱师傅让青婀和今昭刷洗,老周反成了帮厨打荷,蔓蓝和玉卮换了九江娘子的扮相,帮着老宋和老元应付大堂。
  “玉姐姐,你不是因为人家没使唤你,觉得心里不舒坦吧。”蔓蓝端着鱼头羹送到一对儿鹤妖桌上,转回来问正在拨算盘的玉卮。
  玉卮三下五除二,一抬眼:“团子,敢嘲戏你姐姐,胆子好大。”
  蔓蓝扯了扯那身青蓝短褂,眯眼一笑:“我若是穿这衣服像青团,你就是晾衣杆。”
  这下别说玉卮,连老元都惊了,过了捏了一把蔓蓝的脸:“出息了啊,会顶嘴了。”
  蔓蓝推不开老元,只能支吾道:“夸粉开!浓细呢!(快放开,痛死了)”
  “别闹了,蟹膏羹做好了,谁给送出去?”青婀探头。
  浔阳有澎泽鲫,体大肉肥油水足,因为刺儿多,八荒中人便很不简朴地吃喝鱼汤,要一条足肥的鲫,一尺陶锅只一条,炖至乳白后,便弃了鱼骸不要,剔鱼肉剁得细细的用景星湖荷叶茶水和面做面淘,捏鱼儿形状,小鱼青青颜色,下在鱼汤里,瞧着青白二色,如云似玉,吃起来面鱼儿有茶香荷味,清香四溢,鱼肉令面粉弹滑,不可用箸,而汤头滋味丰美,回甘绵长,久喝鱼汤,更可明精养气,因此这青云面鱼儿淘,这几日在清平馆成了招牌。昨日陈清平又寻到一个方子,汤头换成了蟹腿,制法略同,以鄱阳湖的母蟹为汤炖料子,腿子肉都化成汤水,壳子里的肉和面,因着壳子肉靠近膏肓,便是乳黄淡月之色,不捏鱼儿,捏小圆饼子,滑在汤里,好似白日月轮,更把蟹黄儿汤撒了,点点橘黄如仲秋桂子,有月中桂宫之意。喝着比鱼汤更为鲜美,尤其点点桂花般的蟹膏入口,一抿嘴儿,鲜美之味便融在唇齿舌尖,染得一碗汤和一圆饼儿都有了蟹黄滋味,令人满足。这月桂蟹汤十分得华练的眼,几乎每天都来一碗,汤热补了蟹寒,又饮桂花酒,蟹肉沾着小黄灯笼橘子泡的醋,懒得她本该去办正事儿,却迟迟不动,择景星湖中周郎观水那岛中幽林里,一天到晚捧着闲书小酒儿。
  这日一早,华练依旧提着新作的一吊蟹汤,若干小点,酒醋之类满满一食盒子,现身于那岛上周郎小筑之中,林中微风含翠,大地生香,一位姿容清俊,眉宇间有些桀骜之气的青衫青年已经等在那里,见了华练,颇有几分不客气地开口:“仙子,来了爷的地头,还不与爷一聚么?”
  “江修,你就不能做一个安静的美男子么?”华练失笑。
  那青衫青年哼了一声,上前几步,捏了捏华练的下巴:“爷是美男子,但不爱安静,若是安安静静的,怎么能让美人得趣儿?”
  华练扣住他的手腕,反剪了他的手,笑道:“可姐就喜欢安安静静的美男子呢。”
  江修不屑地一哼:“那你可要失望了,现下这奢靡八荒六合,哪有安静的美男子。”
  华练想到在她人生第一个唐朝与江修相识的时候,的确还不认识陈辉卿,便笑了笑,松开手:“你是要帮忙,还是捣乱?”
  江修瞧着华练的笑容,不由得一愣,哇哇叫道:“你,你这笑,不是真的对谁动心了吧!那爷怎么办!”
  “这可有意思了,江家家主,嫡长孙江修,还缺个娘子不成?”华练摆开吃喝,敛去笑闹,正色道:“江主,那睡香可是你们的手笔?”
  江修也斜签着坐下,大喇喇地支着膝盖敞着腿:“不是,我们也在查呢,你也知江家和沈家不同,不精于这些,这花也是下面的小子和陶家小子无意间发现的,这花令人入梦,可入梦后,折进去些许人手,若是华练大人愿意帮忙,最好不过。”
  华练笑嘻嘻地抿着蟹汤:“那今晚你来兴安里的清平馆,那儿便宜行事,咱们一起入梦。”
  江修端着酒杯,举向华练:“如此甚好,许久没和仙子一起睡了,甚是怀念。”
  对于清平馆外的人,时间是一条不能洄游的鱼,江修认识华练的时候,并没有陈辉卿的闲事,这会儿他要与华练入梦,自然也不关陈辉卿的意思。可惜陈辉卿想要搀和的事情,谁又敢拦住?华练只能无奈地让他挂着清平馆伙计的名义,跟着自己入梦。
  那江修见了陈清平,下死眼打量了许久,咧嘴转向华练:“你何时喜欢这种精致的小玩意了?”
  看了看比她自己高一头,面容俊美,气质脱俗的陈辉卿,华练嘴角抽搐,扶额回答:“少废话,你还要不要帮忙了?”
  江修闭了嘴,三个人在东跨院择了一间空房,摆了一盆睡香,映着屋内的烛光,那花显出琉璃般炫目的颜色,煞是好看。华练央了清平馆伙计照看三人的睡态,便准备入梦。今昭记得入梦本该用香,可江修说,江家家主,要没有点儿特异本事,位子怎么稳得,便让撤了香炉子香枕头,只管往榻上一躺,招呼华练:“来嘛~”

  华练再度恢复意识,已经置身梦中。
  梦里是一处极美的庄子,亭台楼阁无一不精致,花园更大手笔地养着许多一品花,便是极难见到的紫风流,也不要钱似地,大片大片种着。
  自古常人入梦,所见所感大多发乎于心,由来记忆,然这处庄子,华练肯定自己从未见过,既然不是从自己的记忆里来,那便是与那睡香有关了。
  从李世民那梦里瞧着,睡香之梦,与圣琉璃夜异曲同工,都是梦见心中所愿,至于睡香的梦是否取自未来,看李世民那梦,恐怕只是心愿而已——李唐王朝的确曾世间独有,繁华富丽,万国来朝,可惜别说一千年,便是五百年也未坚持到。
  那这庄子,算是什么愿望呢?
  华练一边思索一边穿花过柳,直到瞧见一丛兰花,才停下脚步。
  兰花之下有白玉石床,依兰高卧的,正是扮成小伙计,穿的有点好笑的陈辉卿。
  还真别说,老宋他们这种浅青色的短褂,穿在陈辉卿身上,有一种别具一格的视觉冲击。
  华练忍俊不禁,拍了拍陈辉卿的屁股:“小翘臀,醒醒。”
  陈辉卿迷茫地张开眼睛,定了定神,才坐起来:“这是你的记忆?”
  华练一边拨拉着那些兰花,一边笑嘻嘻地回答:“当然不是,以我那西昆仑闻名的诡谲审美,怎么可能有这种美轮美奂的记忆?”
  “那倒也是。”陈辉卿回答,“想来也不是江主的,或与那睡香有关?”
  “我倒是有点担心江主,刚才我试着唤他,却全无回应。你我是神阶高高,老神在在,江主再怎么能为,也不过是一个凡人。”
  “先出了这庄子。”陈辉卿对自己的扮相不觉如何,倒是这一身颇具小清新风格的褂子,套在这位自带美化柔光的大神身上,有些杀牛用指甲剪子的不协之感。
  两人沿着石子儿路,弯弯绕绕,循着园林固有的风水结构,很快便找到了出口。
  与想象之中不同,朱红色的大门紧闭,兽口铜环上,密密匝匝地缠着数到幼童胳膊粗的锁链,锁链还连着一尊铜兽。
  华练眯起眼睛。
  密闭严封的地方,在梦境之中,通常代表主梦之人内心深处不可为外人得知的秘密。寻常人的秘密,也不过就是房里暗格或者落锁的妆盒,便是上位神祇,最多也就是银库之类,华练也算是出入梦境的老手,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美妙的庄子,也能成为一个人的秘密,锁得这般严实。
  “你想岔了。”陈辉卿拉住华练的胳膊,“若这庄子是秘密,你我怎会置身人心中隐秘之中,必定是这门后,才是真正的秘密。”
  华练点点头,她正要出手去解锁,却被陈辉卿挡住,白光一闪,那铁锁从簇新变得腐朽脆弱,陈辉卿稍微用力,便将那朽烂的铁索扯断,依旧站在华练半步身前,半挡着华练,而后略微一推,便将那朱红大门吱吱呀呀地推开来。
  饶是陈辉卿与华练见多识广,也绝未料到,一门之隔,一面天堂,一面地狱,两人脚下青石板洁净整齐,花园雅致,而面前门外,竟然是一片血雨腥风:
  倒塌的华厦,燃烧的屋宇,洪水漫过的街道,漂浮的尸体,残缺的手臂,恶鬼一般的狰狞面容,在那朱红大门打开的一瞬间,一齐涌上了眼帘。这场景不说是地狱,也足是末日!
  华练心志坚定,仍旧不免被震得晃了晃身子,扶住了陈辉卿的肩膀。
  陈辉卿面对此情此景,却比华练镇定的多,他只是面露不忍与怜悯,随即,指了指一处被几个瘦骨嶙峋的人争抢的影子:“那是江主吧?”说着,他就要迈出门去,可一步上前,仿佛被一面看不见的墙壁挡住,这一步踩在半空,怎么也踩不下去。他如此,华练亦是如此。
  “难道是琉璃壁?”陈辉卿歪着头想了想,那是梦境之中有时会遇见的一种“界限”,只有趁着光,才能隐约看见壁上有七色华彩,仿若琉璃,因这样的琉璃色与光怪陆离的梦境十分相称,六合中的事物,也多以琉璃为名。
  华练蹲下来,趁着她这边的光看了看,点了点头。琉璃壁的话,就有点麻烦,这东西只有原本就存在于梦中的东西才能过去。华练和陈辉卿眼下,都不是梦境中人啊。
  “我们和梦境中人有什么区别?”华练转了转眼珠子,勾住了陈辉卿的脖子。
  “我们有心。”陈辉卿回答。
  “那就让无心之处过去救人吧。”华练的身子一沉,“搂住我!”说罢,只见红光一闪,一条大蚺一样的蛇尾已经甩了出去。云外镜的镜中世界尚不能容下华练真身,何况这梦境世界里,距离不过一壁数丈的江修?江修刚被一位老妪咬住脖子,那红尾已经带着热火卷到,缠住江修的腰,将江修从饿鬼群中拔了出来。
  人身蛇尾的华练看上去,要比平时的华练美艳几分,因她显出尾巴,头发也就跟着变了色,脸上也隐约浮起图腾一样的赤焰花纹。
  江修神魂未定地看着华练,捂着脖子:“哎呦,未料那般年纪的老女,也对爷热情非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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