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回预告:
佛跳墙,其实我有点不想知道他跳墙来干啥。。。
美人!快去就英雄!
太岁终于苏醒一项技能?
Cuisine 21 眼中十样远方客,梦里春秋琉璃光
“华练姐睡了一夜了。”今昭不免有些担心地看着陈清平,那江家家主江修说过,江家有数位好手,都死在了梦中。
于梦境之中死亡,寻常人是会直接吓醒的,但若是不小心被梦中恶兽所吃,或者被萃梦师杀死,梦中感应便会反噬身体,人之身体便会“相信”自己已死,逐渐肌理腐朽,心肺止休。
陈清平看了看那睡香花,许久,他才开口:“这花有些不同寻常。换孽镜来。”
未免入梦三人有什么差池,今昭和青婀昨晚值守,看了一夜,这会儿她倒是不困,打算借着自己可以睡四个时辰的时机,用这四个时辰去逛逛。
她还是学生那会儿,就知道江西省有庐山,有鄱阳湖,湖光山色,是极美的。这会儿终于能亲临,还是毫无破坏,几乎没有什么人工痕迹的唐时九江,心花早就怒放成一朵面衣炸牡丹了。稍微梳洗一下,她就拽着青婀,拿了点儿铜子儿出去玩。
那边太岁与青婀跑出去玩,这边孽镜和玉卮还要留守。孽镜现在和普通书生没两样,手无缚鸡之力,平底锅都举不起来,看着华练她们倒是正合适,就当这仨人是《论语》。
厨下跑了今昭青婀,玉卮也只能顶上,好在螃蟹都刷完了,也不过就些许寻常活计,女账房心里私下想着,正好和朱能垣这厮私下聊聊,自己死里逃生一次,总觉得心里头怪怪的,好像少了点儿什么东西。
后厨还是老样子,朱师傅素来是个整洁勤快的人,每样东西连位置都没变化,可玉卮瞧着那几十样的调味架子,却有着恍若隔世之感。
“阿玉啊,来帮我择菜。”厨子听见玉卮脚步,顺手指了指水案旁一篮子食材。
此时仲秋,但九江之地还是暖热,林中湖畔颇有些物产,但玉卮手里这篮子却眼熟得紧,应是海物,她未修成之前,日夜面对潮起潮落,见惯了这些海藻海菜。
“觉得熟?天快凉了,我们也就罢了,今昭和孽镜的身子还和凡人相仿,多吃些海获,不易生病。”朱师傅解释道,“这是从海陵郡主送来的。”
“那个作死的丫头?”玉卮哼了一声,海陵郡主与辽哥儿之类的地龙不同,她是龙女,司掌海陵郡一带的海域,龙女神位不高,但凡人皆称呼一句龙公主,所以差不多所有的龙公主,都有点公主病。在神明之间,这种公主病就有点令人厌烦——你又比谁更高贵了?前几日在陈清平那里碰了钉子,今儿又开始挑战朱能垣?
“今日大约你家阿姐会醒,醒来喝一些滋补倒是很好。”朱师傅洗着石决明,那鲍大概自知命不久矣,还妄图挣扎。手边另一盆虾魁看着鲍鱼惨遭不测,吓得瑟瑟发抖,刷拉刷拉挠着,要是青婀瞧见这些生猛活泼的皮皮虾,非得吓死。
择了那些海菜,玉卮又被派了洗天花章,这天花章便是天蕈,人称此蕈只应天宫来,伞壮而肥,形如松花,大如斗,香气扑鼻,闻之仿佛置身晨曦之森,是极其珍贵的石材,只有五台山的深山之中才有,能取得,多半是“佛缘”。
一扫这些食材,玉卮隐约猜出要做什么,说起来这些食材之中,只有这天花章是珍稀,另外九样,任意一处海边都能寻到,可也正因为这天花章,这道菜才有人间惊绝的滋味。就好像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大多数人只是平常,你与我分别不大,可正因为其中某一个人,某一样东西不同了,才会碰撞出不一样的缘分来。
玉卮又不痴愚,她自然知道自己对孽镜,感激多于情缘,可她也有点纳闷,原本对朱师傅,应是不同的,怎么现在倒觉得,仿佛还不如孽镜了呢?以前她记得很能揣摩出厨子的心意,可眼下瞧着他,似乎和老元老宋之类也没什么差别。
“澈之,你最近没事吧?”玉卮问。
一听这称呼,朱能垣没有觉得欣喜,反而觉得心凉,你瞧瞧,连亲昵的小绰号都不叫了呢!他苦笑着摇头回答:“没事。”
玉卮一边仔细地冲着天花章,一边盯着朱师傅手里的活儿。
虾魁这东西,不同的地界叫法不同,玉卮那边习惯叫虾婆、京津地区叫皮皮虾,出关往东北叫虾爬子,虽然好吃,可剥起来时常扎手。朱师傅用蟹八件里的斧和镊子,两三下就能取出一只虾魁的肉来,肉似竹节,完好圆整,用盐水煮了再风干,就是易于保存的虾魁腊。吃的时候将虾魁腊直接煮,几可还原虾魁原本的鲜美,那介乎虾与蟹之间的神妙滋味。今儿得了新鲜的虾魁,拿盐炒了,风里放一天,借个腊的咸味儿即可。
似虾似蟹,非虾非蟹,似情似怨,非情非怨——哎呦我去吃个虾婆怎么这么浮想联翩的。玉卮撇撇嘴,把喜好的天花章交给朱师傅,又去瞧着煮虾魁的火候。
朱师傅则把洗干净吐了泥沙的石决明、虾魁、天花章收好,又用鸡架、鹌鹑、羊脊烧起高汤来。
“说起来,我一直想问,做你自由自在的风神不好么,这样日夜拘在厨房里做菜,听着并不像是风该有的本性,呐,风一样的男子?”玉卮看着高汤的火候,顺口问。
朱师傅拿了一瓮的熟枣,正在捣泥,听了这话,有点出神地靠在了案边:“我留下的缘故,应该和你们都差不多,尤其是你们姐妹几个。自由自在固然没什么不好,可自由过了头,就有点心慌气短了。辉卿不是说过么,就算是再高飞的鸟,也要有一个总可落下栖息的枝头,否则它也会悔恨自己拥有翅膀。这儿很让人心静,我想我是飞累了,要歇歇脚。”
玉卮忍不住笑出来,仿佛瞧见朱师傅变作一个鸟人,气喘吁吁地蹲在了清平馆门口。那种感觉她倒是明白,比起广寒宫的高头衔好薪水,交际与那些上位中的上位神的日子,清平馆的确有点世俗了,可这种热气腾腾的生活,反而让人心里满足,就算是薪水微薄,也没有什么好听的头衔,但是人情暖渥。
他们这些神明高高在上,最缺的,就是人情暖渥。
厨房里的闲谈絮絮软软没个完,鲜美飘香之中,
傍晚时分,华练三人还未醒来,可醒着的人总是要吃饭的,朱师傅也只能将那些泡好的虾魁、石决明、天蕈又加了另外七样石耳、石发、石线、海紫菜、鹿角脂菜、鱼漂炖起来。还未起锅,那股味道就已经在清平馆里肆意弥漫,惹得好些食客都奔抢进来问,老周皮笑肉不笑地打发,说这是补品,有人预订了,想要尝鲜,劳烦预订,现银五十两,那是订金,概不退还。
老宋握着心口,痛心疾首地说:“在我这么憨厚的人的影响下,你竟然还这么奸诈!”
老元眉开眼笑地看着好些富贵人家果真回去取银子,反驳老宋:“你还憨厚?你是扮猪吃老虎。”
老周淡淡地扫了一眼两人,弯弯唇角:“他那是慈祥。”
笑闹间西跨院的桌子已经摆好,枣泥杂粮糕,炖得使人飘飘欲仙的十远羹,简单的两样摆在桌子上。
老元皱了皱鼻子:“唉,这要是美帝也有这等美味,往戒毒所一摆,比什么不好使!”
十远羹既是佛跳墙的原型,因为食材远在海边,故名十远羹,材料不能添减替换,否则绝没有这种难以言说的味道。众人闻着不耐,都各自舀着吃喝起来。且不说那些食材炖成了半融化的滑腻,单是这汤就让人忍不住联想到这世间许多美妙的事情,譬如一段悱恻缠绵的情缘,一位魂萦梦牵的爱侣,一片拂晓岚岚的海滩,一阕脍炙人口的好词——“尼玛啊,这汤喝着喝着老子就感动起来了。”老宋擦着眼角。
这会儿老周倒是没说什么,反而是玉卮拍了拍老宋的肩膀:“你也有阵子没回去看看她了,去看看吧。”
正说着,这会儿端着汤去值班的蔓蓝急急忙忙跑回来:“不好了,华练姐他们——”
一群没有良心的人抱着自己的汤碗举着汤勺跑到东跨院的那空间儿,只见华练和陈辉卿容色还是平常,只是微微皱起眉头来,那江修却已经在胡床上翻来覆去,时有抽搐,面色紫涨。
“怎么办?”一群人对入梦都不熟悉,炸着手面面相觑。
“蔓蓝跟我去吧,我是年族,她是植物,我们两个在梦境不容易受到什么影响。”老元想了想说道,“燃香吧。”
正说着,陈辉卿猛地张开眼睛,腾地坐了起来,吓得离她最近的今昭差点把汤碗扣在被子上。
“怎么回事?”陈清平看着犹未醒来的华练。
陈辉卿起身:“她去追江主——我们掉进了魇罅里,有怪物飞来抓走了江主。你们快去通知江陶两家,谁也不要再碰那睡香花。我去春水楼。”说着,他连汗湿的衣服也没换,推了陈清平的房门,往春水楼去了。
六合梦境与三千八荒糅杂的梵境不同,可以说是完全处于另一次元,遵循另一种存在规律的世界,因为基础是万物之梦,属于神思范畴,所以极不稳定,梦中的六界和六层之间多有一些不知道通往何处的罅隙,落入之后极难逃出,被称为梦魇之罅。
比起掌握时间的陈辉卿,掌握空间的华练在梦境里地区更有优势,也难怪她去追江主,而陈辉卿出来搬救兵。
在众人的一脸呆滞之中,陈清平伸手,揪了那睡香花一瓣一叶,旁若无人地丢在嘴里,品嚼起来。嚼着嚼着,他突然张开嘴,咳出一团光晕来,那道光一见了风,就消散不见了,可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谁也不会觉得自己错见——他们的老板,的确咳出了一团光晕,琉璃般的颜色,十分绚丽,转瞬即逝。
“琉璃——琉璃川!”蔓蓝叫了起来,“好像琉璃川!”
除了今昭,其余人等都悚然,琉璃川在梵境俗称白日梦,人醒时飘忽的神思百汇成川,显于六合梦境,便是琉璃川,期间有情绪,有哲思,有幻想,有潜意识,还有许多人们尚未体会的浮游于识海不远的意志,可以说琉璃川是贯穿六合梦境的,从最表层到最深处,是六合之中平常的萃梦师时常走的一条光之河川,好似经络一样满布梦境,流向识海,与从识海之中流出的琥珀川相对。
琉璃川是不可能在梵境变成什么实物的,比如变成一朵花。
不过这会儿大家再看那睡香,那旖旎颜色,又有些不确定,然那琉璃光晕瞬间给人的迷幻感,不正是踏入琉璃川的感觉么?
“这种琉璃闪闪的感觉,有点像枭光啊。”今昭随口道。
陈清平身子一颤,盯着那睡香花,好像盯着什么毒蛇一样。今昭想起,陈清平说过,那枭光是来自他故乡的生物,难道陈清平的故乡,在六合梦境?
“老周,老宋,你们去江陶两家通知一声吧,让我想想,老元去钱塘请一请沈家家主,对了,我记得咱们后门在纽约?观人定也在纽约,我去一趟。”朱师傅拍了拍陈清平的肩膀,“这些人,总有人能知道点儿这花的事情,哪怕这会儿的人不知道,还有观人定。”
今昭看着众人面色肃然,也不好插嘴,她对朱师傅道:“师父,让我在这儿看着吧,说不定盯着这花,我能开启我那点读笔天赋技能呢。”
次回预告:
人心本善,贪欲成魔。
奢求不属于你的东西,就要付出超乎常人的代价。
诱人的并非美色,而是占有。
我只是突然想到如果楼上的问题们我都回答了,这文就可以现在揭开谜底结束了。。。
Cuisine 22 满腹贪魔关不住,一锅茶煮十六汤
浔阳江头夜送客,长安一轮孤月明,这些江水与月色,是穿越时间,亘古流转的,人情世故之于他们,不过是瞬息浮游。
百年前的长安城中蚩孓案仿佛了了,百年后的东都会珍玩馆鲤精老板却面无人色,只能眼见着一半人半虫的怪物扑将上来,咬住了自己的喉咙,临死前百般念头转过,他后悔未能一直安居洛阳陪伴妻儿,后悔贪求富贵做了那八荒界的生意,但最后悔的是,他曾查出过那用巨驹拉车的青年公子是那位大人,但他竟然因为俗物繁忙,拖延至今没去与那位大人套个交情,否则以那位大人的慈善心肠,说不定会指点自己的劫祸——
悔不当初啊——
鲜血喷溅在帷幔之上,珍玩馆老板的尸首被啃了个七七八八,而距他的尸首几步远的地方,还横着他的贵妾的尸体,那娇滴滴的美人依旧明艳,可腹上血洞还有血迹未干,肠穿肚烂的死状,让见惯此景的仵作都忍不住作呕。这样的死状,只有仵作房笔录上记载过,那还是百年前的贞观末年哪!
“想起来了?”郁垒看着翻看仵作记录的神荼,指望他的记性是不靠谱的,好歹有仵作记录和大理寺的卷宗,“凶手的肉身被腰斩了,灵元可还在囚龙鼎里关着呢。”
“这么说饕餮也关了很久了。”神荼合上卷宗,“珍玩馆的伙计怎么说?”
郁垒眉头一皱:“珍玩馆的伙计说,他们老板时不时就念叨一次,要去拜访那位大人,可都因为生意,没去成。”
“那位,可是,那位?”神荼瞪大眼睛。
郁垒不无郁闷地点头,表示,就是,那位。
神荼无奈地摇了摇头,打算从语态上掩饰他的兴奋:“走吧,去清平馆。”
“你说你们,东西也好吃,名声也不错,怎么也不弄得玄乎点儿,你看看那个珍玩馆啊,玲珑楼啊,还有美人唇啊,还有那个什么什么的,人家的店老板都出来应酬,个顶个都是美人儿,而且又会说话,还出口成章,听着就觉得玄乎,特别玄乎,你看看你们这里,一群人,跟杂耍艺人似的……”神荼说到这里,勉力咽了咽糟云糕,又拿起一块美人手来,还瞧着盘子里的寒宵粉。
老宋捧着脸笑嘻嘻地坐在神荼的桌旁:“你觉得那样的馆子,你还能穿这么脏的靴子来吃饭?呀,到时候少不得你要换一双好靴子,换了好的麂皮靴子,衣服也不能粗麻了,怎么着也要是绸缎,可绸缎要有功名才行,你又要去考功名,考了功名难免应酬,到时候拉了上峰来吃,小心翼翼——”
神荼连忙拿一块儿美人手塞住了老宋的嘴:“好了好了,我就是随口说说。”
老宋耸肩:“我可还没说你呢,你说你和郁垒,大好的俊俏男儿,非让人把自己画得青面獠牙,又是何苦。”
神荼爷学着老宋的语气:“你觉得我这张脸,在门口一守,是能吓住没有手令就想进城的妖怪啊,还是夜游在外不听话的冤鬼?呀,到时候少不得要被这洛阳城里那些贪花好色的调戏——”
郁垒终于听不下去,抬手止住两人:“老宋,我们是来问问,你们房东大人陈郎君,在不在。”
“干嘛?”老宋抬眼。
郁垒皱皱眉头,将珍玩馆的事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才说道惨死的小妾,老宋的脸色已经不好了,等说完整件事情,老宋一推郁垒:“我去找老板。”
“陈辉卿与云中君已经入梦了。”陈清平正往水缸里一条大鲵身上丢吃食。
老宋一摊双手:“来得不巧了。”
陈清平看着院子那头在跟蔓蓝编络子的今昭:“让她去帮忙。”
老宋扶额。
那位大人不能来,找个太岁帮扶也是好的。
今昭一脸茫然地跟着神荼和郁垒去了大理寺,而青婀则号称要照顾今昭,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清平馆核心精神,也跟来了大理寺。
黄少卿和鬼王姬坐在议事堂里,看着这一行四人,只能无语。
此时的鬼王姬已经于大理寺效命久矣,大理寺的人自然知道她办案的本事,虽然她挂的还是幽冥刑部的头衔,可大理寺里里外外的人,也都尊称她一声桃大人。
“如是饕餮所为,贞观年间那案子十分通顺,可眼下这桩就不太对了。我们适才去问过饕餮,他还是不承认,不过却告诉我们一件事情,他曾经在弘福寺中,见过一个从未来而来的人。顺着这个思路想一下,如果是岁时十二族得了什么秘药——”鬼王姬撇嘴,岁时十二族高高在上,却时常纵容子弟来三千界作乱,难保这次不是那群纨绔搞出什么麻烦。
“就算时间上说得通,那梦中蚩孓也无从解释,如许些年,蚩孓也长大了,现在等闲无法靠近,又是唯一的证物,不然我真的想把它给剖开瞧瞧。”郁垒扶额。
“那些早已经离开母体的蚩孓,现在有什么消息么?”青婀问。
鬼王姬指了指一堆卷宗:“蚩孓并非我界生物,就算沾了些人的血肉,却也无法存活太久。大理寺这一只,是靠着秘药养下来的,防备有一天有用处。而其余那九只,已经都死了——死前自然也害过不少人,卷宗就在这里。”
鬼王姬带着今昭在那些卷宗证物里泡了大半天,还远远地看了看那长得两米多高的蟹小姐生的蚩孓,和在罪案现场附近抓住的新生蚩孓。
今昭没有什么心得,垂头丧气地回去,反而是要借用青婀的幺蛾子,黄少卿请青婀留下了。
没多久陈辉卿为什么总被鲤鱼精老板念叨,这事儿倒是打听明白了:
那老板只是想要搭个关系,但陈辉卿深居简出,若说会卖什么珍玩,那是绝对不能的,所以老板只是觉得他位高权重吉祥物,见见总是好的,却不指望能卖出什么好东西,没有利润,他也不很热络,否则,也不会一直拖着没去拜访。
后厨议论得热闹,前堂也来了人物,是贞观年间因为高阳公主卧病而郁郁寡欢的驸马房遗爱与其兄长房遗直。蔓蓝随手拿了甜咸两碟果子端过去,甜的是用川盐、蜜、甘草炒的葡萄干儿,咸的是上好的松子儿,叫做玉角香,其形状如幼鹿初出的鹿角尖儿,还没嗑开,就能闻见一股有些熏迷的香气。
今昭走着菜,闲闲地听两人聊着高阳公主一病,她的产业如何难以搭理云云。房遗爱深深叹了一口气:“原来也不怎样,现在才知道,大哥真是辛苦了。”
听到这一节,今昭颇有些瞧不起那房遗爱,这人夫纲不振也就算了,做点儿小生意也不行,自己老婆的嫁妆,还要大伯子经营。
“……好歹那些香存不久,都清了也是正理,大哥不必为这一点损失忧心。”房遗爱又道。
那房遗直听到这些香的事情,竟然打了一个哆嗦,脸色也变得极为难看。
房遗爱浑然不觉,兀自说道:“其实那些引梦香我也存了不少,睡眠不妥时点一根,啊,春秋大梦,万象昭昭,真是要美梦有美梦,要香梦有香梦,莫说是高阳公主,便是崔氏女,贺兰姝也——”
房遗直的脸色变得更差,他忍不住起身,撞上今昭若有所思的眼神,又尴尬地坐下:“有没有清冽的茶汤来?”
今昭扭身去,后厨里惊现陈清平,只见他坐在茶事阁前,手边放了十几个汤碗,听见今昭的脚步声,他淡淡吩咐:“就把这十六汤拿去。”
十六汤?
“十六汤,因火候不同,调搅手法不同,后续内作不同,一锅出十六道不同滋味……”
“……汤雅令人哲,茶幻使人思,喝下十六汤,可观身醒己……”
“你与那房长端去,倒是他的造化了。”
头一道叫做得一汤,万象伊始,虽苦亦清明——
袅袅前尘往事,随着清澈茶汤入口,逐渐在房遗直的心中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场春宴,杏色殷殷,他觉得那些贵女香气太过熏迷,便沿着宫中流水,寻了一株湖畔杏树休息,却见那水中浅浅,站着一位穿着杏黄衣衫的少女,面容妍丽,笑容放肆地天真……
第二道叫做稚婴儿,茶图急旋,形如白嫩婴儿,滋味清澈甜美,不掩茶本味,好似稚子心肠——
那是第一次心动,万物不能锁移,胸口漫满着陌生情绪,呼之欲出,仿佛一日不见她,便是此生反复熬煎,不可断绝……
第三道名白发汤,水热茶沸,取水旋中茶汤,浓且有茶沫,苦涩惊心,有惊叹顿悟之感,好似白发老者,明悟俗世——
那一日曲江泛舟,她临水依风微笑:“公主又有什么好了?若有来世,我再不要生在这帝王之家!”那声音无边寂寞,像是一把利剑刺入他的心中,他仿佛看见心头殷殷血迹,千般情绪万般纠结化作一句话,他思慕着她——我思慕着你啊……
第四汤叫中馈汤,取汤须稳,有茶无渍,好似一曲当中,承上启下,虽稳亦不可缺——
那是他一生之中最快活的时光,他们比肩观水,四手弹琴,焚香阅卷……
第五汤为断脉汤,此时茶已成膏,取汤不碎,一击即中,有烈绝之心——
直到那一日他父亲怒斥,他公卿长子,怎可尙公主?!他不管不顾,执意要与皇帝请旨赐婚,却被父亲关在庄子里,辗转反侧……
第六汤叫大壮汤,汤浓水大,饱腹增力——
赐婚的旨意终于到了房家,只是尙主之人,却变成了他游手好闲,百事无成的弟弟……
第七汤名富贵汤,是茶味最正中之时,须得以贵器珍之,献于贵客——
新妇来家,不见半分恼色,新婚之夜,他稀里糊涂地被灌了好多酒,醒来时公主的笑容依旧放肆,依旧天真,朱唇轻启间他的弟妹说:“你真傻,如此不好么?”
第八汤名秀碧汤,为茶神形最正之时,可谓秀外慧中,应以玉器盛,才见其美色——
她的爱情是疯狂而坚决的,就好像她这个人,极致妍丽,极致张扬,举手投足的诱惑,他只能满心苦水,竭力抵抗……
第九汤名压一汤,富贵尽散,美人白头,自是人间无奈,此时汤色寻常,滋味淡定,正适合平复心肠——
那是他最煎熬的岁月,日日相见,日日惊心,求之不得与近在咫尺将他的心肝都要撕裂,可他不能露出半分!这场业火里只要透出一丝不对,那便是九族万劫不复,他不能……
第十汤叫缠口汤,至此纯茶已涩,烘出茶器腥粘,代表人间疾苦已不能勉,须反省自身,路穷思变;
他终是病了,累了,被送到洛阳休养,病卧梦中,他遇见一位知己,那翩翩美少年也有同样的情思愁苦,两人一见如故,在梦境幻觉里夜夜促膝长谈,把酒言欢……
第十一汤叫减价汤,此时茶末尽去,只留寡淡滋味,好似人已末路,不可再有好高骛远之心,应着眼当下,虽寡亦无争——
三年后他回来了,长安依旧月色皎洁,而她却已经投入了别人的怀抱,他的心沉冷入冰湖之底,可也觉得平宁解脱,若她觉得幸福,那也……
第十二汤为法律汤,须加炭急火,不可添柴,茶事尚有律,何况命运,这时汤热水沸,却有不同滋味,炭气烈烈,正如人生仿佛,水沸时恰,若尽待之,则得炭气苦水,若此时加入薄荷、柑橘,则汤味妙变,呈现新生——
直到他看见那公主情郎,那位名满长安的僧人,与他竟有七分相像……
第十三汤为一面汤,此时炭稳且热,汤久沸不熄,是味可稳重,亦善变化之时,此时成汤,可加入茶果,绝不会混淆味道;
琴音淼淼,如泣如诉,落花有心意,流水无情思,她笑着说,如何呢,她还能如何呢,世间那里有第二个房长,只那一刻,他苦心铸就的铜墙铁壁,瞬间坍塌……
第十四汤名宵人汤,至此茶尽味汤尽沸,亦不能再添加作味,只好暖腹歇去,正如人定之时,亦高卧而眠,不该求之不得,辗转反侧——
那是违背伦常的,可在这奢靡的三千红尘里,在那痴魅的八荒世界里,什么才是伦常?他只直到,他沦陷了,丢盔弃甲,十城屠戮尽在红唇启合之间……
第十五汤叫贱人汤,茶无汤冷,残盏寒杯,还要求茶汤,本不该得而得之,就是犯贱——
梦中知己笑他一晌贪欢,却也告诉他一方法,或可偷得一段孽缘,他疯了,他信了,他让她和他都成了八荒使者,他们要逃入那个更为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再不分开……
第十六汤为魔人汤,此时锅中仅有茶渍冷梗,非在一片空无之中喝出汤来,正如不守本心,贪欲不休之人,必然入魔。
今昭盯着明显有问题有心事的房遗直,一字一顿:“……正如不守本心,贪欲不休之人,必然入魔!”
房遗直再也忍不住,一把拖住了今昭的胳膊:“仙子!我——我能不能见一见清平君?”
房遗直的心事,令陈清平大皱眉头。
房遗直本与高阳公主颇有情意,公主心中许之,可房家长子承爵为官,怎会屈居公主之下当个挂名驸马?因此高阳公主被许给了房家次子房遗爱。公主心中懊恼怨愤,只得转向与房遗直有几分相似的辩机怀抱,恰也知晓辩机需要三千界的势力,两人一拍即合,辩机借公主势力,公主一借辩机那肖似情郎的身子聊以慰藉,二借辩机的方便私会房遗直,三年前的琴会,高阳公主绸缪许多,房遗直终究还是入了公主的怀抱,以后两人暗通不已,公主沉迷于情爱,自是无暇旁骛,便将名下产业,交予房遗爱打点,便是房遗爱挪用,也只当是赔他的绿帽子;奈何房遗爱没有丁点儿本事,连公主的嫁妆都不够他败的,高阳公主大怒之下,房遗爱不得不找了房遗直帮扶。
高阳公主名下不仅有三千界的产业,还有八荒界的些许,只是不成气候,聊为公主的眼线而已。公主最赚钱的产业,莫若长安第一香铺紫猊生金,不仅经营寻常的沈香、零陵香之类,更有名闻天下的百濯香、荼芜香、沉光香,甚至有些香与八荒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譬如传闻中西王母喜爱的兜末香、天宫仙子们制作的九和香、能召唤死魂的返魂香等等;
房遗直也是一位雅人,曾见了那颇为珍贵的蘅芜香,想到传说里李夫人为了死后汉武帝依旧念着自己,将此香赠予汉武,后夫人香消玉殒,汉武燃起此香,便能梦见李夫人笑容如一。洛阳有一日他几乎病死,那晚便拿了蘅芜香,结果没有梦见高阳公主不提,反而梦来了一位极美艳妖娆的男子,那男子伏在房遗直耳边,说了好多事情,更提到这蘅芜香本不是李夫人手笔,而是长门宫那位做的,如要再多,可于八荒界寻访朱雀大街一线牵主人云云。房遗直听到男子所言家国秘辛,相信不已,后来数日,都燃此香,与梦中同那男子攀谈,两人历经相似,见识相同,成为知己,甚至听取他的意见,在朝堂之上,情事之中,无不顺遂。久而久之,便有些依赖那男子。
等店中的蘅芜香没了,房遗直果然请门客之中颇通八荒事的人去一线牵求香,那主人也是慷慨,以为房遗直也是痴情司人,不过是求香一见心上人,便直接将方子给了房遗直。
此后房遗直时常梦回那男子,逐渐被他操纵,多制蘅芜香,在洛阴的暗娼街开店,将香卖给所谓的有缘人。后来梦中男子渐渐不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可怕的索命噩梦,那时长安城已经传出好多花魁女鬼的裂腹命案,房遗直本就聪颖,一听就知道,定然是与这香有关。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此事牵扯了辩机进去,使得辩机被腰斩,而高阳公主得知了这一桩事情,对房遗直失望,对辩机痛心惋惜,又因为在八荒界开店被李世民怒斥责罚,心中郁郁,大病不起。
“……那梦中男子曾说,六合虽久与三千八荒无往来,但若以秘法,可以形成通路,只是这通路从梦境到梵境,必须经由人体,六合与八荒雷同,都是性阴之所,故而女阴最为相宜……”房遗直此刻深知闯下大祸,已经不敢有所隐瞒。
“那秘法便是琉璃川、枭光血?”今昭在屏风后与玉卮等人悄声议论。
屏风前陈清平与朱能垣都一脸肃然,良久,陈清平对朱能垣点了点头,起身离开。
朱能垣对房遗直道:“公子这祸事,我等不能妄断,但公子显然此刻并不安全,还请公子暂时住在这里。”
房遗直拱了拱手:“听凭朱公子安排。”
那边厢房遗直塞进了东跨院,这边厢清平馆众人不知所措,这件事情按照今昭的说法,武则天时期的大理寺全然不知,那么就说明后来事情的真相,房遗直也好,清平馆也好,都没有告诉给大理寺,可若不告诉大理寺,这事儿怎么了断?若告诉了大理寺,便是违背的时间律法,那可是要遭到天罚的。
“以前清平馆在时间里混沌营生,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情。”老周难得露出苦涩神情,今昭所知,老周算是西王母女徒们的长辈,算来与西王母同辈,定然是位高之神,他都发愁,这可怎么办?
“如今,也只能祈祷华练他们快点儿回来,这么大的事儿,咱们这些小鱼小虾可不能做主了。”老元双手合十,很不称宜地在心口画了一个十字。
——————本来我周末不更新,不过今儿既然在线就更了吧你们看楼上的姑娘都躺平等我了——————
次回预告:
萃梦师行业内的顶尖人物,就是这个玩意?
来,一起吃断头饭。
亲,这是您亲儿子?
那个,如果我的文有的案情太晦涩大家看不懂,可以提出来。
我会下面分析总结一下。
但是如果涉及剧透,主线剧情,伏笔,我就只能请大家,努力脑补一下了。。。
Cuisine 23 浔阳江头夜接客,赤豆熝肉红叶沫
时正立秋,天高气爽,若不想那一瓮子糟坏了的米糯似的破烂事儿,今儿还委实是个好日子。幸好陈清平此人,万般皆不问,只管灶中仙,就算是华练等人还在六合梦境里不知安好,立秋该做的吃食,也一样不落。
因着有江家人迎接另外几家做客帮忙,清平馆这立秋,是在浔阳过的。入梦那间屋子已经用专门的伴月香熏了起来,这香对于入梦之人有指明归途,安神定心的功效。也有人日夜轮守,防止出现什么预料不到的变化。
立秋这一日一早,江家与陶家,并清平馆的老元、老周、今昭、蔓蓝去江头迎接沈家家主。那船一露江面,没一会儿的功夫变乘风而来,还未靠岸,就见一位中年文士在船甲上大呼小叫:“——哎——我在这儿哪——”
江修胞弟江亿嘴角抽搐,陶家家主陶先也面露古怪。那船一靠岸,之前那中年文士便抱着一个很大的包袱下了船,莫说儿子,连小厮也没见一个。
今昭打量了一下这沈家家主沈弥,这人说是不惑之年,看瞧着不过而立,模样极是俊俏,尤其一双好眼,加之到底活了四十年,阅历丰厚,自有一番气度风骨,为那张本就得看的脸,添了些魅力——只要他别动,别说话。
“呀!老陶,好久不见,有二十年没有?瞧瞧你,老成这个样子了,啧啧;小江,你也长大啦,上次瞧见你,你还撒尿和泥呢!咦?这就是清平馆的几位吧?蓝姑娘,你怎么还这么矮啊,一点儿都不长的?周儿啊,这两位看着眼生?那个挤眉弄眼的小子是谁哪?这一马平川的小丫头片子又是谁啊?”沈弥一开口,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把来接他的所有人,得罪了个遍,还顺口爆出惊天之雷,“你们在查的睡香,是房家大公子门下的人种的,后来种花的都死了,就剩下那一片花,听说房长拿去制香了,也拔得快光了吧。”
房遗直种的花?莫不是受那梦境之人蛊惑种的?若是如此,那可真不吉利了。
今昭和蔓蓝对视一眼,摇了摇头,倒是老元,一直以饶有兴味的目光,看着沈弥。
太岁妞儿是不懂,所以没好奇,可年世子清楚得很,这位沈弥,可是后世萃梦师们代代景仰的祖师爷之一,他造了好多道具,救了无数人名,更制许多香方,推导出如何利用入梦时对身体的刺激,来转变梦境中的反应。
的确是个人物呢,大概天才都是如此,一半天才,一半疯子。
一行人将沈弥迎入清平馆,稍作安顿,便引去华练那边。后厨里朱师傅按照陈清平的菜谱也忙活起来,煮赤豆水和枫叶茶,料理数块幼猪前胛肉,剔骨去脂,备下净肉来。
今昭用香薷水洗了手,与玉卮在厨内帮忙,玉卮管磨枫叶,今昭给朱师傅打下手。立秋这日,今人说法是贴秋膘,古人不这么讲,而叫做油灶,意思是说,夏天吃的蔬果多,食欲也不好,鲜少有油腻荤腥,而秋天到了,须得进补,重新起油锅熬油板。今儿拿来油灶的,是熝肉。宰了江家一只年纪不大的小猪,取贴近胸口的前胛肉,这里的肉汁水丰富,肌理嫩滑,一块整肉,切成四五斤的大块,再分切四块,清水煮到七分备用。
这边今昭切着肉,那边朱师傅做了粗细两味熝料。
粗料是桂皮良姜白芷等物,并不切碎,只和好放着;
细料则是甘草、桂皮、良姜、白芷、桂花、檀香、藿香、细辛、甘松、花椒、宿砂、杏仁、红豆、肉蔻、云归等物,细细磨成粉。
熝就是熬,与煮略有不同,全在火候程序,这些事情今昭弄不好,必须朱师傅自己来。
朱师傅先让今昭帮忙做一锅水,取一块儿纯肥板油来,熬煮出肉汤,撇去浮沫,留下来的肉汤折去七成,只留三层,加沸水煮粗料,沸腾后下肉,再撇去浮沫油脂,澄出汤水,加沸水,将细料撒在肉块上,再沸,撇油澄水,加红曲,文火烧沸,让肉块噙满汤汁作料,沸腾后加虾油,沸之,撇油,澄汤加水,直到汤清亮肉色却浓重即可。
这样反反复复做出来的肉方,没有太多油腻,适合过夏初秋的肠胃保养,肉又熬得软烂,一触即溶,便是没牙的婴儿与老妪也能享用。
今昭按照朱师傅的吩咐,帮着加水加料,忙的不亦乐乎。
玉卮的枫叶也已经磨好,细细红粉充为茶末,倒并不指望多好喝,只是应景儿,更别提这早红的枫叶还是长在山林高处,并不容易取得,这习俗也是富贵人家拿出来的显摆的。清平馆的枫叶采自永福寺,自然不算稀罕,这会儿拿枫茶宴客,倒仿佛格外矜贵。
一晃儿到了傍晚,那一群萃梦师也不知道是否有个说法,倒是饭点儿都排排坐,至少风度上摆的妥当,颇有些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沈家家主除外,今昭觉得,他是淡定过头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这位小哥,你做饭还真是好吃啊。”沈弥爽朗地拍着朱师傅的肩膀,“瞧你这神思郁结,是不是还没娶亲?啧啧,憋着可不好哦……”
浑瞧不见在座列位人等辛苦忍笑的情状,沈弥抱着他怀里的包袱,竟然开始传授起怎么让一位女子心动的要诀来,到底是玉卮听得不耐烦了,趁着沈弥吃那熝肉的时候,问了一句:“沈主,你不是要带着你家哥儿来么?”
沈弥慢条斯理地咽了肉,摇了摇怀里的包袱,揭开一角,露出一张稚童粉嫩的脸蛋儿来,那孩子瞧着不到3岁,与沈弥长得极是相似,感觉到他父亲揭开了襁褓一角,微微睁开眼睛,眼珠子骨溜溜转了转,又继续睡去了。
“……琉璃瞳!”江陶两家的人都吓了一跳,“真的是琉璃瞳!”
江亿忍不住双手颤抖,一筷子肉掉在衣襟上,污了一片:“大哥有救了!”
今昭捅了捅蔓蓝,低声问:“什么叫琉璃瞳?”
蔓蓝偏过头压低声音:“我也不知道。”
“……”
“各位并非萃梦师,可能并不知晓,古传此道天师始祖云梦姬便是琉璃瞳,具有此瞳色之人,于六合梦境之中,天生具有神功,无人可敌,乃是萃梦师极道。”陶先解释道,他说完,还双手合什拜了拜,“如此,江主有救了啊!”
“……可他再怎么厉害,也还是个三岁孩子啊。”蔓蓝恰好坐在沈弥身边,忍不住摸了摸那张玉雪可爱的脸。
沈弥露出诡笑,吓得蔓蓝的手立刻就缩了回去。
老元顺道拉着蔓蓝的手摸啊摸,语重心长:“蓝儿,这就是你思虑不周了,虎毒不食子,若这孩子没有点儿本事,他爹又怎么忍心他掉进火坑呢?”
蔓蓝还在那诡笑的余波之中,浑然不觉自己被占了便宜,只能顺着老元的话呆呆点头。
枫茶滋味虽清冽,但苦味依足,玉卮忍了忍,才没有把一口茶汤喷出去。
赤豆糕因是碧梗做的,倒是松软可人,甜中带着些许米的晶莹滋味,恰可去了那清苦,那一口枫茶咽下,碗里多了一块赤豆糕,玉卮瞧了瞧朱能垣,微微一笑:“多谢澈之。”
孽镜童子的脸黑了黑。
今昭捧着茶碗不由得感慨,这三角恋果然是居家旅行必备之良辰美景啊,身为旁观者,看热闹不嫌事大,精彩纷呈!
“吃过这断头饭,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下顿了,来,大家以茶代酒,这就去了!”沈弥举杯,这顿饭吃完,江陶两家便要同沈弥父子一同入梦,以华练云中君之能,尚且迟迟未归,他们这些人也只能冒险去接应。此去不知是否能顺利回转,大家也的确都和家中交代妥当,可被这沈弥一说,便是七分不吉,也变作十分,陶先和江亿的脸都黑成炭渣了,更别提另外一桌坐着的江陶两家的旁人,要不是看在“沈主”二字上,简直就要拍案而起。
“你们就不要跟着搀和了,如果云中君都没有出来,你们去了也是肉包子打狗啊,还是我们爷俩去看看苗头吧。”沈弥拍了拍儿子。“要是不放心,我给你们备个珍珠伞。”
一顿饭吃完,众人汇聚在那入梦房间之中,云中君和江修华练睡相都很平和,颇有美人高卧的仪态,反而是最具有云端隔花美人气象的陈辉卿,睡成了奔放的乌云托月之态,一条腿还压在了华练的腿上,抵死缠绵。
想想他的吃相,这睡相也就不惊讶了。
珍珠伞本是一种叫做天青地红的植物,可治疗跌打肿痛、急火炎热,乃是天上神兵珍珠伞的凡间遗珠。沈弥的珍珠伞,却是同形貌,一人多高的巨物。叶狭长紧密相贴,覆如伞盖,垂珠一般,或大或小,坠在叶伞之下。传闻这珍珠伞有迷幻之功,能窥异界,男子碰触后化作水,饮下能生幻象,女子碰触则化作粉末,做香粉敷在脸上,能任意变幻容貌。一向为八荒之中的狐魅们所喜爱。
只不过这珍珠伞的果实,本该如水晶一般清澈透明,可沈弥这珍珠伞的果实,透明是透明,却是一片茜色,好似那果实里滴了血水,变得殷红。
“哦,这个果子啊,是我嫁接了怀梦草。”沈弥指了指那红果。
一言既出,四下皆惊,就连今昭也知道,八荒界的玩意,不说独一无二,也是极为难得的,若是仙草鬼树,很难成活,哪能跟苹果梨子一样,说嫁接就嫁接了?
“咦,有何不妥么?既然贵如姚黄魏紫十八学士都能嫁接,为啥珍珠伞不能?”沈弥一脸茫然不解,“你们不要想得这么窄啊!”
“……这……这……”江亿不知道怎么称呼这嫁接了怀梦草的珍珠伞。
沈弥笑呵呵地接话:“当然叫梦珠伞啊。喝了这果实,就能瞧见撑伞之人的梦境了,不过这种瞧见,只是旁观而已,其实并未真的入梦,梦里一切危厄自然也与你无关,入梦之人也觉察不到你们的存在。”
敢情只是窥视梦境的道具,虽然这道具平时看着没啥用,但眼下他们实力不足,入梦有危险,又想知道华练他们到底怎么样,却是让这梦珠伞,发挥了最大效用。
既然不是真的入梦,清平馆众人也表示要喝一口看看他们大房东二房东怎么样了。
沈弥撑着伞,让江亿摘果子,陶先捧罐子。
江亿走到那伞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离他最近的一枚小果子,噗地一声,那果子就跌落下来,还未掉入罐子,就化成了一团水珠。
采下五六枚果子,沈弥看了看,道了句:“够了,来,一人喝一口吧。”
蔓蓝早就从库房拿了一套功夫茶的茶具出来,将那红如血水的珠液倒入公杯,又一一倒入品杯,大家每人拿了一个,都一仰头喝了下去。
今昭砸砸嘴,这水看着挺吓人的,喝着倒是没什么味道,还有点微微的酸甜,好似石榴汁儿:“有点儿石榴味儿啊。”
沈弥欣喜地看着今昭:“太岁果然识货,一开始这玩意同珍珠伞一样苦涩难捱,我又嫁接了石榴进去,才好喝了。”
“……”
次回预告:
幻境诡谲,梦里乾坤——“妖怪!哪里走!”
高冷小儿逗比爹——“爸爸,去哪儿啊?”
英雄救美,美说——“没事儿,他扛得住。”
Cuisine 23 梦里不知身是客,醒来烹作菊花缕
且不论沈弥如何调种这珍珠伞,它的功效却是简单明了。
沈弥坐在贵妃榻上,抱着他的儿子和珍珠伞,沉沉入梦。片刻之后,那珍珠伞之上的竟然聚结了一片云雾,不一会儿,便哩哩啦啦地下起雨来,那雨很快就下满了整个屋子,然而众人置身雨中,却不觉得湿衣沾袖,想来这雨只是法术而已。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儿,沈弥的身影在雨帘之中明显出来,他领着一个小小孩童,正是他的儿子沈息。
那沈息似乎觉察到了众人的目光一样,回头看了看众人的方向,一双眼睛琉璃变幻,一张脸神气天真,眸色妖绝,煞是诡异。
“他爹不是说,入梦之人看不到我们么?”陶先擦了擦并不存在的雨水。
“他是琉璃瞳,自然不一样的吧!”江亿的回答毫无悬念。
随着沈弥与众人越来越近,大家也就看清楚了周围的梦境,那是一处很美的庄子,亭台楼阁,无一不精致,尽管阁楼水榭都是人工,却毫无匠气,与那景色浑然天成,一步一景,处处显出世外桃源一般的气息。
沈弥自然也发现了那道门,也弄开了门锁,发现了门外的地狱。
在众人的惊恐之中,沈息一步当前,迈过门槛,拉着沈弥进入了那地狱之中。
与华练和陈辉卿不同,两人不仅轻而易举地进入地狱,而且在一片险象环生之中,泰然自若,那沈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梦珠伞撑在头顶,那些妖魔梦魇竟然无法近身,倒是沈息这手拉着父亲,那手时不时采一株枯死的花,摘一折烧焦的树,都顺手放在了他身上背着的一个蓝花布包囊里。
走了一阵子,又是一道门,这道门并未落锁,而是虚掩着,沈弥伸手推开,却不急着迈入——果不其然,那扇门后是一道山涧,看不到底。
“云中君——你可在否?”沈弥大声喊,沈息也奶声奶气地跟着学,“云中君!云中君!”喊着喊着,沈息居然偏着头笑嘻嘻地唱起一段歌谣来:“云中君,云中君,云中雾霭迷乱君,君子不在云端住,偏叫天外云中君。”
唱着唱着,锈红色的地狱天空飘来一片仙气袅袅的白云,沈弥拉着沈息笑眯眯地坐在云上,飞入山涧之中。
那山涧幽暗,山壁上偶有茜色小草,江亿一看,惊道:“这,这是怀梦草啊!原来怀梦草生在梦罅之中!”
再看那云朵皑皑而下,却再也无法避过罅隙之中的妖魔,那沈弥果然是一把好手,他一手拉着儿子,一手竟能撑着梦珠伞,左突右刺,打落不少偷袭的梦魇妖魔。沈息则对周围的危险视而不见,还在唱着那首儿歌。
幽暗之中,不时有鬼面妖魔睚眦欲裂地扑来扑去,俊逸男子手持绿伞如剑,剑气荧荧,一派名流侠客之风,而他身旁幼童,粉雕玉琢,笑容天真甜美,在一片刀光剑影之中,唱着一首儿歌,语音童稚,叮咚如泉,此情此景,实在令人心头满上荒谬诡谲。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个白衣人影出现,双手作势,炸开一片荧绿毒雾来,云袖一挥,袖笼之中又扑出数只猛虎,与那看着更加厉害的梦中妖魔斗做一团;又有一只獠牙的巨虎怒吼而出,一道白光乍起,有振翅之声传来,巨虎扑向那白光,瞬间化作白骨累累,烬灰而落;一道红光抽来,打落一只两人高的无头巨兽,那红光一卷,从巨兽手中夺过一个伤痕累累却依旧持剑力战的人,正是江修。
“沈弥!接着!”华练喊了一声,将江修抛给了沈弥。
清平馆众人都稍微松了一口气,华练瞧着还是好好地,只是下半身化作赤练巨蟒,不断抽向那些妖魔。云中君虽然战得辛苦,可举手投足间花样百出,仿佛全身都是兵器,那数只猛虎还在撕扯,抬脚又踢出一群牙齿嚓嚓作响的水虎鱼,扑满那无头巨兽,一眨眼的功夫,就给咬成了骨头架子。
那团白光时明时暗,明时照的山间之中恍若白昼,陈辉卿一脸白光流连的图纹,背后也展开了三对流光婉转的白光羽翼,他整个人笼罩在那一道道白光之中,面容愈加飘渺,似乎随时都能化光而去,仙踪无觅。而他手里那古朴光剑挥处,时序错乱,那些梦魇妖魔或者化做白骨,或者变回卵婴,颓然无力坠入山涧。
沈弥并未参战,而是喊了一声:“下雨了——快点上船回家啊!”
除了重伤的江修,另外三人都努力向着那团云靠拢。
云中君最先爬上去,而后华练和陈辉卿也坐了上去,云船急速上升,沈弥微微皱眉:“梦罅之中,原是这样子的。”
“别感慨了,要不是你来得及时,我们几个打累了,就玩完了。”华练变回人形,拍着心口。
众人瞧着沈弥顺顺当当地找到了云中君他们,捞上云船,也都安下心来,且不论这睡香是怎么回事,琉璃川碎片又是什么回事,什么答案,也不如人命重要啊!
“……太刺激了。”清平馆的姑娘们都紧张地相互握着彼此的手,蔓蓝浑然不觉老元的手也混了进来,正在她掌心钻挠,玉卮尽管和今昭双手交握,肩头却被朱师傅揽着,也一派无知。
“萃梦师真是高危职业啊,我听说死在梦境之中一些特殊地点,就再也不会醒来了,这梦罅应该是其中之一吧。”老宋抹着额头的汗。
“如果我们那几个小子也不小心迈过那道欺诈之门落入此间,是绝无生还可能的……”江亿忍不住揩去眼角泪花,江修能救回来当然最好,可已经入梦未归的那几位江家人,瞧着几位上神都如此苦战,只怕他们几个凡人萃梦师,是回不来了。
梦里梦外的人正说着,全然未料,山涧的黑暗之中伸出一道极长的,章鱼触手一样的东西来,触手上长着九张喜怒哀乐表情各不相同,眉目却一模一样的人脸,触手上那无脸之处,都密密匝匝缠着红线,极是诡异。
梦外的众人恰好瞧见,蔓蓝玉卮尖叫起来想要示警,可入梦之人根本听不到。那触手上的九张人脸扭曲表情,都一脸贪欲地奔向华练,就要碰到华练的腰。
说时迟,那时快,陈辉卿一把将华练推到了云中君怀里,那触手之势没有扫到华练,顺势一卷,末端竟然卷到了陈辉卿的胳膊,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动作的极快瞬间,将陈辉卿从云船上拉了下去,华练一个回头的功夫,陈辉卿已经消失在黑暗的山涧里。
“……你们不必下去救了,若他能回来,必然能回来,若他也无法,你们只是白送死罢了。”华练抬手阻住了要救人的沈弥和云中君。
沈息的眼眸忽然一亮,直直盯着山涧之中,片刻之后,他抬眼看着华练:“他打断了那怪物,掉到紫色大海里了。”
六合之中,能被称为紫色大海的,只有一个地方,那就是梦境最深处,灵元、魂魄、意识、神思诞生之地,识海。
醒后老神在在的华练似乎并不担心陈辉卿,而是喊着饿了好几天,让陈清平赶快去做点儿好吃的,又把江陶两家的人给赶走了,吩咐他们既不要插手陈辉卿的事情,也不要再碰那睡香花,并且要尽快向李世民请罪,让宫里人也离那花远点儿。
“哎呦,这小家伙,简直就是六合梦境的孽镜童子嘛,你能瞧见,我家卿卿是石沉大海了,还是海面上浮着游泳哪?”华练逗着又眨巴眨巴眼睛,昏昏欲睡的沈息。本来沈息还半醒着,被华练这么一说,干脆钻进他爹的怀里,又呼呼大睡去了。
沈弥抱着儿子,对着因为在梦里捅了太多妖怪而变得一片焦黑的梦珠伞长吁短叹,非要华练赔他点儿东西做补偿。
反衬之下,倒是春水楼主云中君最担心陈辉卿,毕竟他也是肉体凡胎,在梦里折腾了那么久,现在精神有些萎顿,喝着一碗老乌鸡参茶,问:“梦里那怪物,可有人瞧见到底是什么?”
清平馆众人面面相觑,他们倒是看见了,那是一条章鱼触手一样的东西,可是从那梦珠伞果实的药效里醒来,都忘了那上面还长着九张人脸。
只有今昭手脚冰冷,缩在胡床上也跟着喝鸡汤。
“……今昭从未见过这种境况,惊着了也是正常。”蔓蓝摸了摸今昭的头。
“她这样反而比那些妖魔还吓人啊,别是吓傻了吧?”老宋瞧着今昭全无神采凝萃的空洞眼神。
陈清平端着一碗不知道什么药汤走过来,捏住今昭的下巴,呼啦一下将那汤倒了进去。
“哇——”今昭的脸皱成一团,将那汤吐了出来,擦着下巴瞪眼,“你!你这是什么啊!”
“黄连。”陈清平言简意赅地回答。
今昭顾不上去揍自家男神,而是跳下胡床抓住了华练的手:“华练姐!抓走房东大人的那个触手!上面全是酒吞童子的脸!全是!一共九张啊!吓死我了!”
华练蛾眉倒竖,差点把鸡汤吐出来:“酒吞?”
怎么哪都有这家伙!
“既然牵扯了酒吞童子,我们还是从长计议吧。”玉卮递给华练一块汗巾子,身旁孽镜皱眉:“陈辉卿是那头一位,想来在识海飘一飘也无妨,但酒吞为人狡黠,心狠手辣,又善连环诡计,不得不提着成算对付。”
华练重重地放下汤碗:“早知道如此,当年就不如不招惹他了!啧啧,要不是看着他有几分姬晋的影子,老娘才懒得搭理番邦小国的土著!”
“姬晋?”陈清平突然打断华练的话头。
“是啊,当初我以为他是个寻常浪人,长得有几分姬晋的眉眼,就跟他搭话来着。”华练不知道陈清平的表情为什么突然这么雷鸣电闪。
陈清平转头看着今昭:“你可记得,还有一人,眉目与酒吞相类?”
今昭想了半天,一拍大腿:“贺兰敏之!”
说话间朱师傅进来喊几位:“不管怎么说,先吃饭吧,饿着肚子去揍人,怎么听着,都不会赢啊。”
饭是稻花长,晶莹剔透,一出锅飘雪四溢;菜是菊花缕,是以鲤鱼净肉煨了黄酒去腥,切做菊花刀,入锅以低火冷油炸熟。出锅后鱼肉成胎菊状抱着团儿。再做一锅白梅蜂蜜的酸甜浇头,吃的时候往那鱼肉上一浇,鱼肉受热展开,仿佛菊花吐蕊,次第开放,再撒些许松子儿,吃着味道近似松鼠桂鱼,但工艺更上一层楼。
因为鱼呈赤金之色,而浇头润如白玉,这道菊花缕,又叫做金缕玉衣。金玉之名吉祥好听,也是宫中常有的一道菜,据说武则天就很喜欢。
吃着鱼,华练也得知了那睡香花是房遗直种的,借九江灵毓地气而生,而房遗直梦中被蛊惑,大概那花也不是他自己灵光一闪,种出来的。
既然酒吞便是姬晋,而酒吞又于唐朝牵连,贺兰敏之,便也是姬晋。
但贺兰敏之是武则天时期的人,房遗直是李世民时期的人,贺兰敏之是怎么给房遗直托梦的?彼时她明明已经把姬晋揍得灵元微散,以禁咒烙他灵元,就连附体于胎儿这种最基础最简单的法子都办不到了,他又怎么在唐朝获得了肉身?
“你们还记得,贺兰敏之点了什么?”华练看着菊花缕,突然想起一档子事儿来。
“嗯……似乎也是金玉……”陈清平想不起。
“金卤玉茸。”太岁的记性好得很太岁,想忘都忘不了。
“那就是他了。”华练得到确定,反而松了一口气。
“姬晋他很喜欢金玉为名的菜么?”今昭问。
华练夹着鱼肉,不以为然地回答:“我厨艺是有点糟糕的,只能做家常菜,当年初恋么,人傻情浓,学过金齑玉鲙,削破了手指头,不过沾着血他还是吃了那鱼片片。后来他就喜欢带着金玉名字的菜了,还有酒,金风玉露是他最爱。”
“……我突然有点吃不下去了。”今昭捂嘴。
“我也是。”玉卮放了筷子。
“我先去吐了。”蔓蓝起身。
“记得连青婀的份一起吐。”玉卮唤她。
华练挨个给了一个爆栗:“初恋好吗!初恋!总得做点儿蠢事吧!姐当年也很青涩很小清新好吗!”
“……你还是快点把房东大人弄出来吧,我都有点替他心酸了。”朱师傅拍了拍华练的肩膀,不无惆怅地说。
次回预告:
人生若只如初见,一早就让你滚蛋。
金风玉露一相逢,踹你脾胃别嫌疼。
在天愿为比翼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其实下一章是个爱情悲剧来着。。。
Cuisine 24 人生若只如初见,一桌好宴你滚蛋
洛阴有一条幽水,曲曲弯弯流过整座地下城池,两岸鬼火莹莹,都是人世间难寻的妖鬼神魔店铺,兜售着三千红尘凡世,想不到也见不到的珍奇。
一位碧衣女子,提着一盏金光荷花灯,站在鲤船船头,目光悠远地看着那一片与人世一样,扰攘繁华的异界。
“谢大人,到了。”侍女上前提醒,那鲤船已经靠在了一处码头,视线之内,是一片与对岸繁华全然不同的阴森诡谲,幽暗的森林里连枝桠都好似魔爪,只有那森林稀疏的入口,一位男装丽人负手而立,笑意盈盈,那笑容甜蜜真诚,甚至带着三分娇憨。
“谢瑶环?”那男装丽人直言相问。
谢瑶环也不拘礼,微笑点头,行了一个平辈的同窗之礼:“华练师姐。”算起来她也曾受西王母言语点拨,虽然只是一句话,但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这一盏茶不到的师徒之缘,正好拿来跟这位上神套近乎。
与刚直不阿的上官婉儿不同,谢瑶环才不会吃着嘴巴上的亏呢。
“谢师妹一点也看不出是双十年华之人,倒像是豆蔻少女啊。”华练微笑,“今日月色正好,不如和师姐一起在林中散步,直抒胸怀?”
谢瑶环笑看天边,这是地下城池,拿来的月亮,但她却十分淡定地接口道:“如此甚好,不辜负这番月色,这片景致优美的树林。”
树林全是一片森黑枝叶,看着就鬼影绰绰,哪有什么景致?不致命就不错了。
华练也端着那副糊弄人的笑容,牵着谢瑶环的手,进了那鬼林。
尽管已经察觉华练话里话外都在套话,想要打听的,无非是天家在八荒界的御史贺兰敏之的事情,但谢瑶环还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以算起来,这位天家使臣,也算是出生异象呢。”
华练呵呵笑着,心里头已经翻江倒海,好么,姬晋这小子不仅没有成为软弱无力的幽魂,反而顺顺当当地附体在了贺兰夫人的肚子里,成了名正言顺的贺兰公子!
一想到他坑杀万人,用五百无辜稚子血祭,华练就气不打一处来,她一敛笑容,幽幽地看着谢瑶环:“你说他进献了蘅芜香讨好天后?”
“正是如此。”谢瑶环抿嘴,“蘅芜香秘录不吉,被太宗皇帝禁用,香方也失传。师妹那时也很好奇,贺兰天使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这件事情,可是在他成为天使之前呢,此后他就成了天使。”
华练心中叹息,姬晋本就出生于神思之中,算起来是半个六合中人,操纵梦境自然易如反掌,既然他能把睡香弄出来种在庐山秘境之中,隔个百八十年再拿给武则天献宝,又有什么奇特?她应该庆幸姬晋到底一脚在八荒界,到底受到限制,不然弄出什么梦魇巨兽,更是吃不消。
“旁的师姐不能多说,怕害了你性命,但有一句不得不警告师妹,这贺兰天使,手中有妖异之术,师妹务必小心。若是圣上可以,还是查一查为妙。”华练面色沉沉,殷殷叮咛,仿佛她拉着的人不是谢瑶环,而是玉卮青婀。
谢瑶环也一脸感激。
两人姐妹情深,依依话别。
目送谢瑶环的鲤船走远,华练才登上另外一条鲤船,船上玉卮捂嘴:“看你们两个惺惺作态,我也是醉了。”
蔓蓝苦着一张脸:“我根本就吐出来了。”
“……蓝儿,你都吐了一整个唐朝了,别是怀了吧。”华练摸了摸蔓蓝的头,不无感叹地说。
给贺兰敏之在武则天那里扎完针儿,华练神清气爽,自己这一番举动,没道理不会传到贺兰敏之的耳朵里,到时候不揍死丫的!
这边华练回到清平馆,那边神荼怒气冲冲地破门而入:“鬼王姬那个死丫头片子死哪里去了?”青婀和郁垒跟在他身后,也是一脸沉郁。
青婀握着心口对众人解释:“上次老大送去的香雪海,小桃子毛遂自荐送去给饕餮,结果没留神,我们的美貌和尚,跑了!哎呦,当时那个寸啊!桃夭她才打开那囚龙鼎,一条缝儿不到,一股凶气便从那缝儿里窜了出来,上古大凶啊,大理寺的法阵根本压不住!别说大理寺的了,就是洛阳绝对阵,那也压不住啊!”
郁垒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青婀:“你看着一点儿也不担心,好像还很高兴啊。”
青婀立刻闭嘴,又恢复了那一脸沉郁,正气凛然地回答:“怎么可能高兴!饕餮沉冤未雪,逃逸出去,必然祸乱天下!我是为天下苍生而感到忧心!”
黄少卿颇为感动:“青姑娘,没想到你有如此胸怀,平时到时我小觑你了。”
郁垒白了两人一眼,转向神荼:“你也别怪桃夭了,他要是真想跑,谁能拦得住?不过我想他大概不会做什么坏事的,只能是去找氤氲使者了吧。”
鬼王姬也走了进来:“大概不是,他之前说了一句,南九有难,于六合之中召唤,他承蒙昔年南九照拂,必须报恩。”
“啊,对呢,当初陈姬成为氤氲使者,那些红线,可是天狐的毛儿编的呢。”华练以拳击掌,“走吧,去南矣那边瞧瞧。我记得南矣说过,他为天狐之时,在邙山有屋。”
一转眼众人从陈清平的房门来到邙山天狐别苑,还没进去,便听见有女子声嘶力竭地哀嚎,华练率先跑入,一到那声音来处,便脸色一变:
水榭浮楼之中,天狐之妻一身汗水,面如金纸,抱着肚子在地上凄厉哀嚎,那情状与当日蟹小姐别无二致,只是狐妻能撑到这时,到底是道行高深,不过瞧着也没多久了。
“她服用了欢生丹吧,这会儿肚子里是蚩孓,只怕很快就要破腹而出,谁也阻止不了。”华练眸子一黯,不管是现在杀了蚩孓,还是一会儿蚩孓生出来再杀,总归狐妻都要死了。
“……九郎……救我……我知不该信那妖异少年……还有那丹……可我……我想要一个孩子……”狐妻泪流满面。
南矣将爱妻搂在怀里,也流下眼泪:“我怎么会怪你,是我无用,不能求来仙丹,让你如愿……”
“我有法子,续你们的命。”半空传来震耳欲聋的男音,一只狰狞巨兽破云而来,正是饕餮,他灵元之体,凶光闪闪,别人还好,今昭却大半还是肉体凡胎,只觉得眼睛晃得要瞎掉,刺痛不已,脚步一软,跌入一个气息熟悉的怀抱,陈清平一手勒住她的腰,一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吐出两个字:“别看。”
南矣怀抱爱妻,向饕餮跪下:“我知道你的法子,如今你不必多想,尽管吞下我二人吧!”
饕餮元灵之体欺近天狐夫妻,瓮声道:“……南九放心,我会令人生出你二人的孩子……我会抚育她……”
南矣点头,望向爱妻:“如此,你可放心了。”
有雷声自天边密密匝匝地滚来,一个接着一个,洛阳城中的百姓都面色惶惶:“这是天怒啊!”而城中的神官道士也喊着:“这是天惊!有上神降罪!是女主天下,老天不愿啊!女祸啊!牝鸡司晨!天焉能不怒?!”
万象宫中,女皇身边的女官上官婉儿拍案而起:“一群无用的废物!身为男子,不事生产,不能报国!只能唧唧歪歪!不如杀了耳根清净!”
谢瑶环伏身拜诉:“臣想见,才有人报,有红光自五郎府中飞出,想必是五郎终于得道成仙了。”
忽然又有人来报,战战兢兢:“启禀天后,张,张,张府令大人他……他暴毙了!”
武则天阖上双眸,长出一口气:“先敛藏了吧,只怕那尸身……也没什么用处了。”
八荒使者,九尾天狐,怎么可能轻易暴毙,只怕是,被他那蠢妻子给害死了吧。
张易之啊张易之,朕倒是不料,你竟也有十分情痴心肠。
凶光化作黑雾,内有金光雷动,等雷雾散去,南矣与狐妻已经都不见了,只有一个玉质天成的俊美男子,着麻衣站在原地,神色悲悯,
“辩机!”今昭一被陈清平放开,见到的就是死而复活的辩机,吓得又跌回陈清平怀里。
辩机,或者说饕餮,转过脸来对太岁莞尔一笑,笑容清苦:“这是我的人间姿容,倒不是辩机。”
饕餮,本就是上古凶神,修炼了这么多年,有个美貌无双的好皮囊,倒也正常。
今昭定了定神,果然看见他长了头发,只是高高拢起,并未束发,颇有几分散发弄舟的魏晋狂士之态。
“啊,郭嘉,我说呢,我当初看着辩机就眼熟,敢情是你小子!”华练奇道。
“九幽。”饕餮拱手,又转向大理寺三人,“黄少卿,我答应友人的事情,已经做完,可以跟你回去了。”
华练一伸手做尔康状:“且慢!紫薇!哦不,小黄,你等一下,我有点案情要跟你说道说道!”
“既然如此,我便去查一查那贺兰敏之,如果饕餮真是冤枉,大理寺定然会给他一个交代的。”黄少卿听完华练掐头去尾不涉时间线摘出来的那些关于贺兰敏之的疑点,点头慨然道。
华练笑眯眯地谢过黄少卿:“要是大理寺怪罪我师妹,也请给我个面子,最多革职,我看她在这儿做几年苦功,修炼一下也不错。”
黄少卿看了看鬼王姬,也大方豪爽地回答:“这本也不甚关于鬼王姬,换做是谁,都不能拦住饕餮,只是大理寺有大理寺的规矩,革职免不了,不过拘禁一事可松可紧,王姬留在清平馆与姐妹团聚,也是好事。”
话音一落,神荼贼兮兮地笑了起来。
有饕餮在座,晚饭自然不能马虎。此时唐中武治下的好吃,都被存心要试试饕餮口味的陈清平给搬了出来:
单笼金乳酥、曼陀罗夹饼、巨胜奴蜜酥、婆罗门蒸面、长生汉宫棋、甜雪贵妃红、七卷四花糕、御黄王母饭。这是糕点小食;
光明生虾灸、同心卷结脯、剔蟹细碎卷、蟾羹冷蛤蜊、白龙冶鳜肉、金粟平鱼子、凤凰杂鱼白、长尺羊花丝、巡酱鱼羊体、浇淋葱醋鸡、西江猪胛屑、红羊枝杖蹄、小天酥鹿鸡、八仙八副鹅、雪蛙豆荚贴、腊蒸熊存白、卯汤羹纯兔、碎狸肉加脂、春灸活鸪子、云梦肉卷镇、剪雪析鱼羹。这是主菜;
还有些没姓名的素菜,间或摆着,只为了配色和清口,朱师傅连食材都懒得说一声。
更用鱼鲊、脍脯、盐酱、瓜蔬、面衣裹头、粉蒸蜜饯等拼以色彩,雕刻成人物风景,是一阕清平宴乐图,图中清平馆众人精巧围坐,神态生动,鬓细衣整,极是可爱。让大家伙儿围着指指点点看了好久,老元捧心哀嚎:“长此以往,我将发胖啊!能不能这些好菜,一次做个两三样,这么多,我一样一口都会撑啊!”
今昭偷偷伏在老元耳边嘀咕:“没关系,我都记着呢,回头诳了我师父,一样一样来。”
看热闹归看热闹,看菜归看菜,再怎么鬼斧神工的刀厨技艺,也不及饭菜上桌时的诱惑,清平馆众人和被拖来解决饕餮冤雪的大理寺三人都纷纷上席,在西跨院开了宴。
“我说华练姐,贺兰敏之捣鼓蘅芜香之类的,只能算是疑点,再说,他怎么能操使百年前的房遗直?就算是这事儿揭出来,也最多把那珍玩馆老板和南矣妻子的事情算在他头上,饕餮还不是要蹲大牢蹲到女皇时期。”今昭不解,夹了一筷子的光明生虾灸,这虾灸不知怎么弄的,刚端上来时还呲呲冒着火,害得她觊觎了一阵子才敢下箸。
华练咬着剔蟹细碎卷:“痴儿,三千界害死一家子,八荒界害死人间使,有这两条,就够贺兰敏之喝一壶了,不问斩那都不是武则天的作风。至于贞观那档子事儿,早就结案了,我们能翻出饕餮还他清白就算不错。从时间线上,现在洛阳的大理寺给饕餮洗掉冤屈,也算是圆满,至于这一百年的深牢大狱,饕餮不得不蹲,我也没有办法啊。朱朱,我和你说啊,以后吃螃蟹就要这么吃,蟹肉都拿出来嘛,火候炸得也很好啊,不然我这种徒手废柴怎么办哪!”
“华练,我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朱能垣端来一壶香雪海,分与众人,又把润色暖桌的那些素菜,往玉卮那边推了推,才道,“如若贺兰敏之真是姬晋,他又不傻,何必在贞观年间那件事情已经被饕餮背了黑锅的境况下,又在女皇之时再倒腾一次?再说,放出蚩孓,蚩孓又活不久,对他有什么好处?”
华练一拍桌子,离她最近那盘子金乳酥震了震:“我管他的!这事儿了了我要赶紧去识海打捞我家卿卿!”
老周一笑,赶紧吃了盘子里的云梦卷儿,免得那卷儿被这一下给震起来:“您老还记得啊。”
倒是辩机,或者说,饕餮郭嘉,皱了皱眉头,又给自己满了一杯香雪海:“这事我在其中,不过是一枚棋子,诱士而出,不过是为了将军而已。若是如此,是否说得通?”
众人都停了筷子齐刷刷看着华练,要是姬晋想要将军,这个帅么,难道是陈辉卿?
“对付情敌的陷阱?”今昭恍然大悟,把汉宫棋塞进嘴里。
“悟你个鱿鱼花啊!在外面看来,我这会儿还不认识卿卿呢!”华练敲头,切了一块儿酥鹿鸡,又倒了一杯酒。
美酒香气四溢,仿佛在眼前开了一片雪白花海,皑皑如雪,雪中一众人神情各异,最后还是陈清平开了口:“诱捕的是你。”
“对啊。”放下筷头那尾鳜鱼肉,老元开口,“遇见热闹往前凑的是谁?好管闲事帮大理寺查案的是谁?喜欢入梦和云中君啊江修啊关系很好的是谁?可都不是陈大人啊。”
华练一放酒杯,正要出言,陈清平凉凉地开口:“若是姬晋,必要当心。”
华练眼珠子转了转:“若果真是姬晋,我反倒不急了呢,急的人应该是他吧。”
今昭满嘴塞着云梦卷:“这话怎么说?”
华练一手托腮,一手在酒杯口摩挲:“你想,你绸缪良久,不惜秘法跨越时间之隔,这样心思缜密,布局恢弘的手笔,不能与心中引以为知音之人分享,难道不寂寞?”
次回预告:
No zuo no die, you try you high
郡主,这是您要的口香糖。
卿卿,难道你就这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