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海边回来累成狗的楼主。
看到这文血红高亮,顿时觉得整个人萌萌哒。
为了庆祝这满脸血,今儿更第四季第一章。
第四季
时间背景:整个魏晋南北朝时期。
人物:那些年我们掷果盈车的美男美女们[滚
朱玉到底什么时候能挑明?!美房东到底有人疼不疼?男女主终于开启少女漫模式?
去吧,放手去爱吧,去爱这上下五千年集中在这几百年的蛇精病。
作为中国历史上最为荒诞风流的时代,植物油还不发达炒还没怎么出现的时代,靠炖煮灸蒸,还能不能满足陈清平?
欢迎大家跟着楼主,来到这个看似风流,实则诡谲晦暗的时代。
Season 4
亲,你做梦么?
亲,你做梦的时候知道你在做梦么?
亲,你做梦的时候知道你在做梦会怎么做梦呢?
亲,你知道你的梦境其实也是一个完整而诡谲的世界么?
亲,你知道原本梦境与现实是连通的么?
亲,你见过梦里的生物来到你眼前么?
亲,你见过梦里的美人来到你眼前么?
亲,你做梦么?
亲,你做春·梦么?
亲,你,你想打我么?
亲,先别动手,你听我说,这是最后的梦与幻不能分清的时代,这是魏晋南北朝……
Cuisine 1 满池水月清辉远,正是鸳鱼欲上时
星辉清如洗,月出何皎皎。
这是晋永和十二年八月十五,会稽东湖。
八月十五月儿圆,是月夕节,又叫拜月节,报月节,仲秋节,此是一年收获之季,月魄最满,月华最浓之时,益养生,益修行,益阖家团聚,求姻缘。这一日月上当空时,三千界家中院里挂着兔儿灯,坊间街上少年男女相携,对月祈求情缘美满,亲朋好友竞相玩月赏月;八荒界的妖魔鬼怪们也提着鱼儿灯,临水照月,吞月拜月,吸取月魄月精,以期自己的修行更进益一层。
唐时人们喜食月团来祭祀仲秋,而这魏晋南北朝时,也有拜月粥、月藏茶、兔儿果子等应节小食,尤其是水月清辉,在八荒界是一种一年只有这一日才能见的天水异相,也是仙家神水唯一慷慨赠予下界的时候。
门开在魏晋时也有十余日,这十余日陈清平也不说开张经营,只随意让大家捡着自己喜欢的时候,四处游玩,因此今昭跟着清平馆一群人去了北朝的平城,南朝的建康,瞭望过慕容氏统治下铿锵沉默的城墙,也蹚过司马氏统治下风流旖旎的河曲,听过高人隐士竹林之中遥远的琴音,也看过被书圣涤笔濯章的墨池,可她还是不明白,陈清平这是要干啥。
一晃儿十五这日到了,在今昭眼中,八月十五是中秋佳节,只是魏晋时还没有这个大团圆的名头,所以她倒是有些期待,风流浪荡世的月夕节,有什么不同。
一早起来,原本她那绘着虫草的窗户纸便不见了,原本是窗子的地方,一道玻璃一样的东西,隔绝了窗外的碧水悠悠,一只容貌甚美的蚌精,正在不遗余力地隔着窗子,向今昭谄媚,那细腰窄臀长腿,在重要部位裹着麻布,瞧着还颇有风味。
瞧着身条,太细白,瞧着脸蛋儿,模样挺俊秀的,可惜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娘炮。
今昭心中品评一番之后,梳洗整备,穿着那袖子还能罩进去一个人的樱色广袖衣衫,浅柳色的套裙,只披着一头乌压压的青丝,发尾一挽,便出了房门。
不出还好,这一出门,她便惊讶地发现,清平馆的白墙黑瓦院落屋子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二层船楼的画舫,她的居处在舱底,一层甲板舱面,有些案几字画,还有茶事阁,珍玩架和小风炉厨事架等物,二层更是风雅,清风如罗幔,吹入绣春花,那种榻榻米式的布置上有小案锦毯,似乎随时都可以高卧清谈,而窗边的胡床,能随意搬到二层甲板,迎风临水,坐观闲花。
这算是上了贼船了!?
“想来这几天你也看见了,三国还算好的,两晋南北朝,推崇风流高雅,寒士分野又如仙凡之别,我们到底是有事儿来的,要结交名流士大夫,不这么装13不行啊。”华练的声音沉沉如少年般响在身后。
今昭听着也的确有理,所谓魏晋风流,不仅十分高调,还十分讲究,为求风度,这个时代的名士可以使人抱香炉日夜紧随,就为了谈笑间衣袂翩翩,暗香微送,那他们要还是开门做生意,笑脸迎八方,只怕名士都不会来。
这的确是中国历史上最装逼的时代啊,逼格不高,简直不能混啊!
今昭心有戚戚焉地回头,刚要应答,就被华练这一身打扮,吓了一跳。她算是熟识华练之人,可也定眼看了许久,才敢认:“华练姐?”
“不可不可,要叫陈小郎君。”华练转了一个圈儿,笑吟吟,向今昭展示她这女扮男装的模样。
不可否认,华练本就高挑,肤色如蜜,如此特地将眉目画得刚毅些,倒让她原本有点胡姬风情的脸,平添许多英气,这会儿峨冠博带,腰佩宝剑,颇有风流佳公子之感,就像那日见过的谢家郎君。
本来么,她还有点担心,魏晋流行的美人,是典型的林黛玉型,而华练这种往埃及艳后方向跑偏的脸,恐怕要落人耻恐,不过今儿这么一打扮,变作风流公子,倒是不错。
“不过这个陈郎君,闹哪样?”今昭不解。
华练笑嘻嘻地解释:“交往士大夫和名流,平头百姓想都不要想,我动了点儿手脚,现在么,我与小清、卿卿、朱朱是陈家四兄弟,我老幺华练,唤作陈小郎君,与二兄清平三兄能垣一同寻找大兄,玉卮是我们四兄弟的妹子,陈家女郎;老元是河东袁氏,小清的好友;老周带着青婀、蔓蓝、桃夭这三个娇小的,是江东周家,周郎之后。我们这些人凑在一起,只是因为倾慕山水,心向隐逸,便散尽家财换画船,沿水四处游历,清平擅庖厨,若遇见心仪名士,便相邀画舫一聚——千万记住,不管到了哪个年份,什么地方,都是这一套说辞,而清平君,是皇帝赐予小清的雅号,庖厨技艺家族传承,因此家主都叫陈氏清平君。”
今昭到底是经历了唐朝的太岁小学毕业生,不费吹灰之力就记住了这些乱糟糟的信息,还不忘挑刺儿:“那我和老宋呢?”老宋那张脸一瞧就是混血,还是那种混的乱七八糟世界大同的,还能怎么遮掩?总不能扮女装吧。
华练一摊手:“老宋那样,没法子,便是随从,跟着小清;你么,总归小清身边要有侍奉的侍女。”
今昭急了:“这个时代不是连小妾都随便送吗!我当个侍女这么不安全怎么办!”
华练摇了摇手指,一副欠锤的风流相:“你这小姑子,思虑甚多,我们怎会卖你?”
今昭撇了撇嘴,想来这一群人也是八荒中人,糊弄几个人类问题不大,便稍微放心,一整日在船上闲坐,时而劝残荷听雨,时而沽温酒吟风,十分逍遥,不知觉便到了晚上,一轮满月圆好当空,蔓蓝也把库存里拿出的应节之物备好,随着众人随意坐着,看厨事架旁有条不紊地备着食物的朱师傅和茶事阁那边煮着饮品的陈清平。
蔓蓝拿了一根竹节青的鱼竿和一个奇怪的双耳玉碗,将玉碗双耳挂在鱼钩一样的物件儿上,笑吟吟地问:“谁想钓鸳鱼?”
今昭不明所以,蔓蓝笑着解释了一番。
鸳鱼是一种六合梦境中的生物,每年八月十五这日月精最盛,月主梦,水主通,所以这天是鸳鱼能从六合之中游到三千尘世的时候。
鸳鱼只有雄鱼,因此它们每年的八月十五,都要游到三千界的湖泊中寻找尘世间的雌鱼,在月亮水面的倒影里合欢,而后鸳鱼们返回六合,产下后代。
在三千界的湖泊里,鸳鱼形似锦鲤,只有手掌大小,但滋味之美,不让栖枝,最好做鱼脍。鱼骨也不浪费,因为鸳鱼骨也是极其珍贵的珠宝,因为色泽触感像玉,可是却十分柔软,又像是金银一样不易损坏,徒手可弯做各种形状,所以适合做手镯戒指,这种鱼骨被称为钰。
正因为鸳鱼有玉一样的骨头,它们也就十分喜欢玉器。用玉碗投入靠近月影的湖水中,便能吸引合欢之后疲惫的鸳鱼休憩,蔓蓝把这个叫做,请君入瓮。
既然有这么诸多好处,清平馆众人自然都是要凑热闹的,青婀运气极好,竟然一碗钓了两条鸳鱼。碗本来不大,这两条鸳鱼都争着挤在碗中,青婀瞧着这境况,不由得叹气:“鸳鸳相抱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故国不堪回首明月中,青山依旧在,几碗鱼片羹。”
“我发现你跟了我姓以后,脑子也好使很多,如今竟然连运气也上佳了。”老周低头数了数青婀钓上来的鸳鱼,足有小二十条!
大家哈哈大笑,一时间画舫语丝盈盈,而湖心处更有不少鱼精蚌精探出水面来,举头望月,沐浴月华来增助修行。
“……不过华练说的也对,我们若是世家,没有家奴也不像话,不若秋夜桂魄旺足,请六合之灵操役……”朱师傅和陈清平低声议论着,“有些事情今昭也不能做……”
陈清平听到末了一句,点了点头。
说话间,夜空中飘洒下似雨非雨的光芒来,落在掌心,似水似油,莹莹浅金色,还有淡淡的香味,那香味好像是清晨早起,提着裙摆行走在湖边,见湖水碧碧,莲花悠悠。
“终于等到水月清辉了。”朱师傅停了话头,捻了捻指尖。
玉卮指着那好似下了一场光芒微雨的水月清辉之相对朱师傅说:“你看!多美!”
朱师傅低头,莞尔,淡淡地回了一句:“多搜集些,前阵子你不是得了一个古方?若将这水月清辉代替方里的油脂,会更好。”
还没等朱师傅说完,玉卮已经动作起来,就连孽镜童子手里都塞了瓮子,一时间鸳鱼入碗也顾不得收了鱼钩,众人拿着锅碗瓢盆,放在甲板一头迎着风的地方,接着天空中落下的水月清辉。
陈清平已经摆好了柳刀案板,拿了刚刚钓上来的鸳鱼,毫不留情地开膛破肚,从鱼肉里剔出一根王字型的奇怪鱼骨放在一旁,把鱼肉表面锦鲤一样的纹路连着鱼皮剥掉,将鱼肉片成略有些厚度的厚切鱼脍,用小碟子盛了,伸手让鱼脍接了几许水月清辉,便连着那浅金色的水月清辉和鱼脍一同放入口中。
大家瞧着陈清平的吃法,也纷纷效仿起来,幸好陈清平刀工了得,每人好歹分了一碟子,各自抱着去吃。
像栖枝一样好吃,这是今昭对鸳鱼的认识,可当鸳鱼入口,她便觉得,以她个人的口味,鸳鱼之味,赛过栖枝。
最先触到唇齿的是那似水似油的水月清辉,有清浅香味,那种清浅舒悦,仿若晨露荷香,而随之入口的鱼脍,因为是厚切,有实在的触感,柔软,带着一点点适宜的温度,更为奇异的是,鱼肉一入口才碰到舌头,就融化了,好像含了一口汤,而汤也不是鱼汤味道,而更像一口美酒,或者别的什么,以滋味而言,说不好是甜还是酸,但那种感觉,从那口汤咽下去开始,从咽喉到指尖,仿佛有一种微醺的,陶陶然的感觉在四肢百骸弥散,温暖,窝心,体贴,感动——对了!那种感觉,就像是你喜欢的那个人,做了一件特别窝心特别体贴的事情,让你觉得温暖感动,忍不住热泪盈眶,只觉得好像全身都泡进了温泉,满是幸福。
鬼王姬一脸震惊地看着今昭:“你,你怎么一脸要哭?”
“不错吧。”华练拍了拍今昭的肩膀,“六合之中的生物若是拿到这边吃,各个都是致幻剂啊!”
“嗯,这鱼,吃了以后有一种,陈清平给了我十天带薪休假的感觉!”今昭哽咽道。
“……”本来姑娘们都颇为期待第一次吃到鸳鱼的今昭,能有什么新奇体验,结果一语既出,四座皆扶额。
带薪休假是闹哪样!
“我说今昭啊,你总得有点稍微高些的期望吧,毕竟那是你男神啊。”青婀一脸失望。今昭看了看青婀,想了想:“也对呢。带薪休假什么的,公司也会有的,如果是他的话——十天带薪休假还给我准备了十天份的盒饭怎么样?”
“……我有点不想再听下去了。”玉卮扭头。
“真令人意外,本来以为人类的适龄女子应该具有十分正常的恋爱观,没想到今昭比我们神魔还丧心病狂啊。”蔓蓝有点惊讶。
“一说到随意的话题你们就不注意用词了。”鬼王姬提醒。
华练拍了拍今昭的肩膀:“未料及阿昭妙龄之姿,于儿女之事,见地奇诡更胜神魔啊。”
次回预告:
停车坐爱枫林晚,笑问客从何处来?
王与马共天下,王家请客?
清平君,根据时代特色,请你装逼。
Cuisine 2 停船坐爱东湖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青山脉脉,碧水迢迢,暖日熏熏,小船悠悠,船上竹蓬里,一位身着渐层渐昭红色广袖流仙裙胡服对襟小袄,梳着螺髻的明眸姑娘探出身来,深吸一口水波荷萍的香气,操着一口清脆的异乡口音:“哎呦!你看着山,好像刀削呦。”说话之间,指着船边鬼斧天悬的悬崖峭壁,一对眼珠儿乌溜溜打了一个转,满含笑意。
又一位着玉色交领夏衫,纤腰一握的女郎拿着坠玉美人扇也走上船头:“那是修城时凿下的,可叹人力之功,也有比天之时呢。”
“你们不要再故作吴侬软语了,真是听得我好想投水呢。”音明朗朗的船娘从斗笠下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脸蛋儿,着青色小袄藕束腰,花竹吊裤千步履,一副活泼俏丽的模样,“有那个闲工夫,怎么不帮我摇船?”
乌篷船里又探出半个身子,一投蓝色飞仙袖里伸出藕臂一段,带着银镶白玉镯子的温婉云秀少女对船头那红裙明眸少女道:“今昭,莫要踩了,船晃得我想吐!”
青袄俏丽船娘噗嗤一声,指了指乌油篷子上体轻若羽,闭眸养神的雪肤女郎道:“是桃夭做梦乱翻身!”
那雪肤女郎眸子一张,一对眸子乌里流霞,一身桃红胡服衬得双峰呼之欲出,麂皮靴子耷下乌油篷子磕了磕:“青婀,你再编派我,拿靴子丢你喔。”
青婀掩面:“求埋胸,求憋死!”
今昭心情甚好,笑吟吟地俯身捞起一杖荷叶顶在头上:“好蓝儿,你吐了一个唐朝,还打算吐到三国两晋南北朝不成?”
玉卮听了这话也笑了,摇着扇子慢悠悠地回了船舱:“唐时还只能吐贞观武周,这次大门无限二门不封,你可以从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一直吐到杨坚称帝!”
青婀也丢了两个幺蛾子做苦劳力,自己跑下来捏着蔓蓝的脸:“我瞧瞧,我瞧瞧,几个月了?”
蔓蓝苦着脸:“真的好难受嘛。”
姑娘们笑闹成一团,那本就质料浅浅的乌篷船撑不住左摇右晃,最终一把低软含笑的男音一语定乾坤:“再闹,就不带你们去看卫玠喔。”
“华练姐!”今昭的脸一垮,“饶命!”
华练伸腿踹了今昭一脚:“你这小姑子忘性甚大,叫小郎君!”
秋光潋滟,枫染林红,正是游船的好时候,会稽城外东湖上,也不只清平馆这一条船,但这船较之旁的乌篷船更为宽长,有三笼乌油竹骨船蓬,且船木不知是何木料,洁白如玉,散着微微香气,既是惹眼。有经过这乌篷船的游人船家,都忍不住流连观看,也不知看的是精美的小船,还是船上明丽可喜的姑娘们。
“三兄,我们在这儿转了好多天了,莫说周瑜,就是独孤信也瞧过,再这么挨个美男子找下去,我以后一定审美疲劳,嫁不出去了。”玉卮摇着扇子,拈起一枚胡豆吃。
“饕餮后人,陈姬模样,不是美男子,难道要去找左思?”公子扮相的华练靠在软垫上昏昏欲睡,“不是说王六郎也来游船么,人呢?人死哪里去了?”
“三兄,你让王家子弟的拥趸听到,会被灭口的。”蔓蓝吃着蜜饯,压着那股子恶心。
“谁叫他爽约呢。你们仔细着点儿这夕照,晒黑了再说你们是贵女,可就没有人信了。”华练说完,又阖上眼睛,随着水波荡荡,假寐起来。
彼时洛阳夜宴,饕餮曾经说过,他有一个琉璃瞳的儿子,就在这段极端的历史时代之中。
三国两晋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最独特最极端的一段时期。
它有极美的风流人物,比如掷果盈车的潘安卫玠,比如侧帽风流的独孤信,比如雌雄莫辩的慕容冲,比如出身极贵的王神爱,比如玉体陈横的冯小怜;
它有极丑的肮脏残忍,比如宴杀美人的石崇,比如史上最变态的皇后贾南风,比如血流疯狂的高家皇室,比如畜养面首贪欲不伦的山阴公主姐弟;
它有极肆意奔放的思想,比如玄学清谈,比如曲水流觞,比如兰亭之聚,比如观神起舞;这个时代的男男女女行为之风流之肆意之怪诞之荒唐,远远超出任何一个历史时期,比如独一份的皇帝裸奔。
它有极纷繁混乱的战事,群雄四起,版图割裂,英才辈出,可在这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乱局里,无数的民族,无数的血统在不停地融合,变幻,又有迷梦一般的富丽繁华的城池、隐居山林的游侠隐士和名垂千古的公卿世家点缀其中,仿佛不受铁血星辰的烦扰,空谷幽兰,独自开放。
而对于八荒中人来说,它还是最后的梦幻时代:
昆吾溪未绝,六合路未断,山仍临海,海旧团山,仙家血肉尚存于人世,人间甜梦还不曾绝于彼此,那是最后的被称为山海时代,此后山路隔绝,海波不闻,通往那个奇妙世界的大门终于紧闭,九野六合与八荒三千,终于不再自由往来。
人醒,梦断。
要在这样将醒未醒时宝冢捞珠,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就算是从那些著名的人物一个一个排开去瞧,可也总会漏掉山野之间隐逸的真名士。
倒是华练看得云淡风轻:“寻到与否,只是缘分罢了。救与不救,自在本心而已。就是找不到人走火入魔,那也是命。”
陈清平打着清平君的旗号,号称是颍川陈氏一支,厌倦俗世扰扰,散尽家产买画舫楼船,随水流周游天下,因极擅庖厨,时常寻有缘人一宴相交,若是有逸士趣人,也会亲持刀釜登岸拜访。
时人喜好游侠儿,颇敬重隐士狂徒,陈清平散财游历之行和名家士子的出身都十分引人注目,又有一番好手艺好相貌,自然很受看重,清平君这个名号,也作为一个代代流传,父传子子传孙的美誉,随着那楼船画舫一起,成就这段不名于正史的佳话,世家弟子也以能得到清平君一宴,作为某种殊荣。
三千界凡人看不清,倒是八荒界神鬼知道,其实哪有什么父父子子,从头到尾,坑了袁绍百金,讹去少女时独孤皇后一片春心的,都只是陈清平一人。
清平馆画舫此时停在东湖,华练她们采芽的小船徐徐去拴好,姑娘们便鱼贯登了画舫。
画舫两层,一层宴客酬亲,二层观水照花,操琴执雅,平日里没有清平馆的扇坠,是没资格登船的。
三千界的凡人能瞧见的,只是如此建制,八荒神鬼自然可去往那走不尽的上房,坐不满的雅间,就连一撩开珠帘,瞧见一片老树昏昏,鸟语花香,也不稀罕。可八荒界的神鬼,也得拿着名刺扇坠牙牌,既无名牌也无引荐,只可远观,不可进内。
这两层的画舫,东跨院的职工宿舍在底舱,说来底舱并不是什么好地方,本该是船工摇橹之地,可船工么,当然是没有的,而底舱数个房间,各个都奇诡地开着窗户,对着湖中波光粼粼,水族游走,偶有龙族路过,还隔窗作揖算是寒暄,更有俊美妖娆的蚌精玉贝,搔首弄姿,颇为有趣,今昭住了好些日子,并不曾觉得闷气,只是偶尔窗外伸来蚌精一条玉腿相诱,颇觉鸭梨山大。
回屋换了衣服,青婀叩门来叫:“小侍女,快点儿上去伺候!王六郎来啦!”
会稽王家,是魏晋南北朝第一名门世家琅琊王氏南迁的一支,因出王羲之王献之父子,闻名于海内外,即便是到了今昭那个年代,王家居住过的地方,依旧叫做书圣故里,是绍兴一处极美好宁雅的景点。
此时王羲之正值壮年,王献之兄弟几人还是弱冠少年,刚刚在兰亭之会显出声名来。这王六郎,便是王献之的哥哥,行六,王郗氏之子,王操之。
王操之与温雅寡言的王献之不同,以今昭来看,说是话唠也不为过,且与时人推崇的那种宠辱不惊,淡定自若的面瘫高冷不同,是个妙语连珠,爱说爱笑的少年,除了书法绘画,旁的爱好也甚多,常作惊人之举,譬如因日光晴好,卧于屋顶看书,或心急而奔走,裸足疾行,数里方觉,更爱骑马游猎,一边骑一边吃东西,因此谢安也道,王家七子,六郎逊七郎多矣。
不过或许正因为王操之这种个性,倒与清平馆众人很合得来,便是以家奴仆长身为留在画舫的老宋,王操之也绝不加以白眼,照旧相谈甚欢,甚至手舞足蹈。
本来今天王操之约了午后泛舟,却拖到夕阳西下,以江东周郎之后的身份出现的老周羽扇纶巾,斜睨了王操之一眼。
王六郎笑得明光灿灿:“族人送了一只稀罕的鸟儿,一时看住了。”
“撩猫逗狗,遛鸟折花,怪不得时人说你逊于王七。”老周毒了一句,一旁的老周的“妹妹”蔓蓝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偏偏王操之不以为意:“周郎过矣,王七之苦,王六我可不想遭。世间万物盛美,不拘一纸一墨,有七郎挡着,我就可以随心所欲啦!”
“不知道怎么的,我真是很喜欢这个王操之啊,包括名字也是,这种吾辈中人的感觉,还真是有点奇怪。”青婀一边走来,一边低声和玉卮说。王家郎君来访,画舫之主的“陈家兄妹”也要露面,而“陈家兄妹”的表亲“周家兄妹”在陪,也是礼数。
“阿玉,阿蓝。”王操之见男装的华练与玉卮携手而出,也起身寒暄,随即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纸,“这是魏宫传出的夜来香方,还有怀梦草植方。”
玉卮和蔓蓝颇为欢喜地各自接过想要的古方,王操之已经扭头和陈清平低声说起了东湖之水与镜湖之水烹茶的细微差别。这等风雅之事与时兴的名士风范相称,也算是清谈。扮作侍女的今昭撇了撇嘴,压低声音讽道:“哼,要是我男神出身寒微,形容苦索,又无银钱,再怎么擅长庖厨,也不过就是个伙夫吧。”
华练笑得打跌,扶着今昭的肩膀,末了才忍笑道:“你还真别嫌弃这年月的审美风潮,换做是你,他要真的是那样,能成为你男神吗?不过话又说回来,清平馆的脸排行,他那模样,其实也只能超过老宋吧,难道是气质问题?”
今昭颇有些惊讶:“难道不比老周——”说着太岁转脸看了看老周,品度一番,不由得承认,“还真是,论脸蛋,清秀不如老周,斯文俊逸不如我师父,和宝石眼老元还有自带网点纸滤镜的房东大人,更没法比了。怎么办,我一瞬间开始怀疑自己的审美了。”
“没事,总有一种男人打动你,不是靠脸,而是靠性格,这样的关系才能长久。”华练做男装扮相,这番拍肩摸头的举动,颇有几分风流浪荡子的轻浮。
这话说完,王操之突然探头过来:“练之,几日后我与清平君相约枫林一宴,你也务必要去喔。”
华练露出诡笑:“那是自然,不让你那些友人瞧瞧我兄的本事,怎么能平众议呢。”
次回预告:
太岁,其实是一部智能手机来的。
西跨院的桌子,除了吃饭和啪啪啪,原来还有这种用途!
您好,我是您的点卡。
前两章的铺垫,大家莫不是嫌弃太短?
说起来这一季大家对美食,不要期望过高,我觉得魏晋南北朝的吃食,定然是美的,风流的,奢靡的,装13的,但是以现代人的眼光看——未必好吃。

暗搓搓做了一个封面。。。。
暗搓搓表示,怕有肖像权纠纷,楼上那亲切粉嫩的封面皂片里的菜都是我自己做的。。。除了松鼠桂鱼。。。
自顶一发
Cuisine 3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脯作千里追
过了十五,自然是八月十六,这晚送走了王六郎,众人围炉而坐,看八月十六月更圆。太圆皓月,旁人听来不过是个天候气相,八荒中人却知,十五之月气正,可助修行,十六之月气满至溢,可增法力,是以八荒中人要是操持什么法阵,只要不是邪门歪道,都乐意选在十六起阵,顺应天时,接月气将法阵符咒的能为威力加倍。
清平馆也是这么打算的,这一晚十五钓鱼的时候就已经说好,要用来操偃傀之术,用今昭能听懂的话来说,就是制作式神。
操控魂灵鬼魅的式神,绝非偃傀上御,因为三千界的魂灵也好,八荒界的鬼魅也罢,都不是最厉害的“灵”。上御之灵,只在六合。
要想引诱六合中那些大部分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奇灵特魅,今昭还没睡醒,就被陈清平打捞起来,让她打下手。
肉是漂亮的肉,肌理纤巧,说明这牛的岁数不大,绛红色鲜明,代表这肉是新鲜切割,而在肌理之中,还有脂肪絮絮分部,好似冬日霜降窗花,肉窝处有较大一块儿油脂,犹若瞳孔。
今昭不懂牛肉,但在清平馆呆久了,也知道这样雪花漂亮的牛肉是肉中极品,她看着小心翼翼捧着牛肉好像捧着他头胎儿子一样的陈清平,顿觉情路漫漫,尽头还是悬崖。
厨房放在画舫一层,摆明车马是不打算做浓油赤酱大炒大烧的,想来也是,那种浓烟滚滚,吃完一身味道的饮食,在讲究风度的魏晋,肯定是不会受到士大夫欢迎的。不过这样的摆设倒让打杂的今昭心花怒放,只因这样可以一边做事,一边看看风景。
会稽东湖比镜湖大上许多,依着采石山壁,山壑敛碧色,云霞收昭霏,有种天然诗意,哪怕就是看看,也觉得心里涤荡出一腔风流婉转,忍不住要诌几句诗文,才不负这景色。一扭头青竹色的物架灶阁,一道暗红色色长案上放着墨色刀板,更衬得那块牛肉容颜正好,再看正在料理牛肉的厨子陈清平,一袭白色广袖长衫,袖口用一折墨色缎带巧妙地拢折到肘弯,袖幅宽大,更显得伸出的手指冷长奇俊,那一双手在那块牛肉上以一种独特的节奏按着,今昭无聊地在心中哼了一下《双截棍》,节拍居然很搭。
“取一斤即墨花灯来,再两盏不加白蜜的青梅卤,一盏盐,三盏茴椒末,一盏蔻草末,一块儿嫩姜,一束草兰,隔匣要梨木的,再把那盒江北拿来,让谁去折十支荷花来——湖阳那侧还有。”陈清平抬眼看着正瞧着牛肉发怔的今昭,吩咐道。
今昭应了一声,心里嘀咕你成天使唤我还不是因为我是太岁记性好。
东西都拿来了,小白辉腾也下了水,乌蓬白帮摇摇地载着“江东周家兄妹”去采荷花。因还不正用,陈清平就先让今昭点了一支江北,在一种柑的清中有甜,甜中带苦的香气里,先用那些作料分作两堆,一半保持一样一盏,一半混在一处,先把那一盏一盏的,次第抹在霜降牛肉上,再抹那混的,手法时轻时重,时敲时叩,那神色不像是给牛肉入味,倒像是面对情人,耐心挑动情思,不急不躁,有条不紊,一副久经风月,驾轻就熟的样子。
今昭顿时有些嫉妒那块牛肉,恨不得以身代之。
这特么的要是摸的是她的大腿……
“你没事吧?”陈清平突然开口,今昭吓得把手里编的草兰托子掉在地上。
捡起那一会儿要拿来托着肉脯的草兰托子,今昭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很热。
陈清平这会儿已经将肉片了,又继续他的牛排马杀鸡,今昭接过鬼王姬抱过来的荷花,不知道他要拿来做什么。
用平底陶瓮铺了肉片儿,陈清平看了看陶瓮的厚度,道了一句:“要熬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后你记得离火。”
今昭老老实实地记在心里,她发现太岁有个神奇的本领,只要她想象一下脑子里有一个提醒程序,点开页面把事情记进去,到了时辰,不管她在做什么,都能立即想到,绝不误事。
原来,太岁这个时间的史官,就是一个智能手机啊——扫描事件二维码,可以立即读取事件全过程;面孔识别,立即告知你对方通讯录身份;点读记忆,自动关联标签;提醒事项,你的约会,我来搞定。
这边今昭正在胡思乱想,那边陈清平已经把即墨花灯加了进去。这种烈酒有着和名字不相称的浓郁香气,闻着就已经微醺。
陈清平放下空酒瓶,伸手在今昭的脸上摸了摸,拇指的指腹擦过脸颊,所过之处,泛起浅醉的酡红:“这么热。”
“你这样摸会更热的好吗!”今昭炸了毛。
陈清平净了手,散开袖子:“面热舌麻,会丧失味觉的。”
“我只想丧心病狂啊!”
“我说,咱们都到魏晋了,怎么昭你还跟老板……”老宋叹气。
老周闲闲翻着《三体·死神永生》呲地一笑:“你自己说说,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若是真有一日瞧着像是小说男主角,那恐怕是邪祟上身。”
“说到这里,我反而觉得,像是老大那种高冷到没人性,是不是有点太奇特了?”青婀凑过来加入热议。
“你说他不关心没人性,也不尽然,但那种感觉,真的很奇怪。”蔓蓝竟然也有同感,“桃夭你说呢。”
鬼王姬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他似乎跟我们保有一定距离,但并非因为这是冷漠或者别的什么……你们知道郁垒说什么吗?郁垒说,总觉得他瞧着我们热热闹闹的,他自己在一边也会牵动情绪,但那种牵动,就好像是——我们是他做的一场梦而已,他知道自己迟早都会醒。”
“郁垒+1。”
“顶楼上的。”
“红烧大排。”
一直很努力地翻着一本书的今昭这会儿才抬起头咆哮:“你们都是八荒中人,修炼得璧,自然儿女情长,我这还在奔着太岁的高考呐!我哪有空谈恋爱!再说了,我不谈不行啊!我不能先立业再成家啊!”
“也是。”青婀撇嘴抱肩,“我像她这个程度时,还在昆仑山被师父追着打呢。”
“你们在这儿干嘛呢?”玉卮抱着一个包袱走过来。
老周抬眼瞧了瞧玉卮,眼皮一翻:“清谈。”
时近月正,清平馆众人鱼贯走进画舫二层,果然这一进别有洞天,那棵桂树芳香四溢,树下石桌烛台一应俱全,正是西跨院。这会儿那棵盖了大半院落的桂树下石桌子旁,陈清平刚刚掀开石桌子的皮——
“啊!”今昭发出一个音节后捂嘴。
石桌子的桌面原来别有洞天,陈清平和老宋、老元、老周四人抬着已经转得活动的桌面,便将桌面抬去了一层盖子,下面露出的是一个石盘。那种感觉,就仿佛旋开了印章盖子,看见了印章里面的图案一般。
石盘上也有很多图案,浮雕其上,大略瞧着是祥云彩霞之类,还有很多奇珍异果,飞禽走兽,欢天喜地地迎接着一团光晕之中的仙人。
“这就是汉武求仙那种承露盘。”朱师傅对今昭解释道,“在此时,八荒中人多居家所有,用来修行或者与异界连通。”
“啊,是呢。”今昭有点吃惊,今儿自己一瞧见这承露盘,就瞧见了好多幻像,譬如汉武帝建造承露仙人台收集仙露,譬如人们对着承露盘祈雨。而八荒中人,则用承露盘开启法阵,加持法术秘药。如此看来,这承露盘倒是一件颇为实用的工具。
“那为什么后来在唐朝我没瞧见?”今昭问。
朱师傅莞尔:“因为承露盘与六合有关,而后来,那扇门关闭了。”
今昭影影绰绰知道一个大概,也就没再多问,而是看着陈清平等人摆好承露盘,浇上了一壶好酒,又拿出十个荷花花苞来。
随着束着荷花花苞的苇草被剪开,花苞逐渐舒展,月光照在承露盘上,与美酒竟然相融,泛着月白清芒的琼浆玉液流遍那些浮雕,而此时花苞也彻底舒展开来,每个花苞里都是几片陈清平早上做的肉脯,这会儿花开香散,荷花原有的清香水蜜与肉脯的香料味道四散流开,几欲迎风数里,难怪这肉脯叫千里追,也叫千里脯。
承露盘此刻已经满载月芒,光芒中有细碎声音传来,过了一会儿,一些半臂高的,像是猴子又像是小孩子的奇怪生物跑了出来,前前后后竟有十个,忙着啃肉脯,舔美酒,今昭仔细看了看,最终还是认定,这种生物,基本上长得像是猴子,只是这些奇怪的猴子与普通的怪物不同,自身也散着微光,身形虚浮半透明,好像风大一点儿就能把它们吹散了。
众人都耐着性子等着那些怪猴子吃喝完,玉卮这会儿拿出一个麻布包袱,从里面取出一些剪纸来递给那些奇怪的猴子。
猴子们挠头抓脑一阵子,吱吱喳喳地各自拿了一张剪纸,贴在了自己的心口,在一片骤起的流光飞舞之中,十个容貌各异,衣着相同的家奴款款走出,向陈清平拜伏:“郎主。”陈清平一甩袖子:“退下。”
“诺。”刚才还抓耳挠腮的猴子们这会儿都像训练多年的家奴一样,叉手退下。
“十个是否有些不足?侍女如何?”朱师傅提醒陈清平。
陈清平沉吟片刻:“用兰水清河半斤,再加一份若叶羹吧。”
兰水清河是一种甜酒,而若叶羹,则是叫法好听一些的槐叶冷淘或者桂花冷淘,比起刚才的千里脯,这一次换得饮食清淡了不少,青色的团碗之中,面白如雪,似叶似羽,轻薄可飞,再摆到承露盘上,又是一阵好吃喝,只是这次出来的并不是猴子,而是一种灰黄皮毛的好像是狗又像是水獭的动物,吃了那若叶羹后,变作十几个侍女,素色套裙,面容秀美。
“这下差不多了,还是这会儿方便。”老元数着人头儿。
“啊!还有一个!”今昭指着承露盘,果然她话音才落,一只小巧可爱的动物跳了出来,见承露盘上已经没有食物,有些呜咽,今昭想了想,拿出几块儿白茧糖放在了承露盘上。白茧糖是用白糯米做的粘食,外层裹了糖皮酥脆,内层粘软,中间儿是空心儿的,是在这会儿十分常见的一种点心。
那脑后长着一只小角的小动物抖了抖金色的毛,皱起尖尖的狐狸一样的口鼻,叼住了一块儿白茧糖吃了起来。
“啊!!!”老元忍不住叫了起来,“乘黄!”
光华一显,被叫做乘黄的小动物已经变成了一个散发赤足,只着一件杏黄衣衫的美人,论那容色,不输陈辉卿,只是姿态妍丽,十分骚媚。
“真没想到今晚能召来乘黄,这算是倒霉还是狗屎运?”华练饶有兴味地看着杏黄美人,“不过我们倒是不愁了。”
“这……这什么鬼……”今昭看着那杏黄美人眼波盈盈飘向自己。
“偃傀之术的上御,从来都是自六合召唤异兽操役,简言之,用这个承露盘召唤来的式神,都是梦境中的生物,比如刚才猴子一样的狌狌,变成侍女的猸,还有这个乘黄。”华练随口解释了一下,“六合饮食匮乏,因此美食是引诱六合生灵前来的最好办法。时间算来,在我们这儿打工时间,在六合可能也不过是一夜而已,所以这是两厢讨好的买卖。”
今昭倒是大约知道偃傀术与六合有关,后来日本阴阳师召唤式神,拘禁生灵魂魄,那都是因为他们无法与六合梦境沟通,只能东施效颦而已。只不过她没想到,原来这种所谓的召唤,不过是——跟着我,有肉吃。
这么简单!
“好了,现在家奴也有了,可以开宴了。”清平馆众人见诸事完毕,就都各回各屋,只有那乘黄眼眸眨眨,牵住了今昭的袖子:“奴要跟随这位主家。”
那音色柔柔,似波似缎,轻软得欲乘鲤化仙——今昭炸了毛——别开玩笑了!这么骚媚怎么可能是男孩子!特么的不要拿性别来唬我!
次回预告:
这不是演习!前方有高能装逼!
再说一次,这不是演习!
高能预警!请围观群众速速撤离!
Cuisine 4 大风起兮云飞扬,装逼谁赛陈家郎
那日姑娘们游船采回的野菜有荠、薇、莼、蒿等,因是中秋,天已经凉了,只怕也是最后一茬野菜,陈清平让蔓蓝留了一些莼菜,又令老宋去姑苏买些银鱼之类,只说是备着王六郎的宴请。今昭瞧着这大约是白鱼莼菜汤的架势,腹诽请琅琊王氏后裔里最有名的书生他儿子吃饭,你就用如此家常的野菜汤对付,怎么不回北京的新发地蔬菜批发市场买十斤西红柿,给会稽王氏做番茄炒蛋吃算了。
一转身一位猸变的侍女上前道:“沐姬,郎主唤你。”
“噗!”一旁的蔓蓝忍不住笑出声来。
也难怪,如今昭这样,地位比侍女高,看着又有点像是侍妾的贴身婢女,一般人都会给主家个面子,叫一声,某姬。这若换作旁人,比如一位姓张的侍婢,叫张姬也就罢了,偏偏今昭姓沐。
“算了,幸亏我不姓龚。”今昭叹了一口气。
迈着比唐时妇人更难走的小碎步,今昭摇摇晃晃地走到陈清平的房门口,流氓一样往门框上一靠,没好气地开口:“叫我干嘛?”
“用这种语气跟你男神说话,你胆子也好大。”玉卮噗嗤一笑。
今昭翻了一个白眼:“我又不会因为喜欢就放低姿态,怎么的,被喜欢的人就了不起啊。”这几日被那乘黄折磨,今昭的好脾气已经濒临崩溃,尤其是昨晚那乘黄竟然摸到了今昭房里,宽衣解带,非要报恩。
“好了别气了,来瞧瞧明日的衣裳,我们颍川陈氏,可不能输给会稽王家。”玉卮等人都十分适应自己的新身份,下颌微抬,眼波微转,贵女骄矜十足。
“阿兄,听六郎说,这次浪荡子也颇多,司马家也有人来,不若干脆让今昭做贵妾,也省得麻烦——你杀寻常浪荡子无妨,杀了司马家的人,这五十年你就不能再来了,与六郎永诀,我可是会伤心的。”华练半躺在榻上,看着玉卮翻衣裳。
贵妾?!什么鬼?!今昭吓得簪子都掉在地上。
“若是贵妾,便不能随意开口讨要了。”玉卮笑眯眯地解释,此前四处游玩时,在梁时一位贵公子向陈清平讨要今昭这个姬妾,被陈清平一剑杀了,今昭那会儿才知道,原来这魏晋时期的姬妾,跟面巾纸一样,说要就要,说给就给,若不是除了贵女之外的女子,竟然全无活路,而贫家寒族的男儿,若有些颜色,也都往贵人床上爬,这竟然是一种公开的举士纳才的方法!
那干嘛不一开始也让我当陈家女郎啊!我比玉卮眼睛还大啊!
今昭掩面。
“不可。”陈清平起身。
今昭松了一口气。
华练扶额:“你啊,换做寻常的小姑子,一定会微苦——难道我连做你贵妾还不够格吗?”
今昭茫然:“啊?应该这样想吗?”
玉卮也无语。
陈清平看着三人,半晌才说:“哪怕假扮,妾之名头,也是羞辱。”
玉卮十分感动地看着陈清平,又看了看华练:“也是啊,阿姐,让你扮作房东大人的小妾,你也不乐意吧。”
这下换做华练茫然:“是吗?我扮过啊,还扮过通房丫头和娈童。”
“……”这下换做今昭扶额。
“算了,贵妾也算是内宅女子,随意出去也很麻烦,就这样吧。”华练摆摆手,“有乘姬珠玉在前,浪荡子也不至于看上今昭吧。”
“乘姬是男的啊!”今昭想到那比女人更女人的乘黄,无语哽咽。
“那又怎样嘛。”华练随意指了一件衣服,“这个就给乘姬好了。”
王操之的宴请,设在郊外枫林之中,此时秋凉,已然不适合袚褉,然临枫看艳恰是时节,王家六郎的宴席,自不会有人缺席,更何况有清平君亲自操刀庖制。
王家公卿贵族,吃饭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可若是寻常饮食譬如金齑玉鲙之类,也不能满足王谧之的要求。而此时盛行的胡食和此时发达起来的炒菜,更不可能入了“王与马共天下”的王家公子的眼。
原本今昭很是替自家男神为难,不料男神只是准备了家常饮食,也不知道,走的是神马路子。
倒是今日的衣着扮相,着实下了功夫,陈周两家兄妹,皆是云色的衣衫,这种质地轻软细柔的蚕麻相间的布料唤作云布,因为九蚕一麻,于飘逸中有隐隐风骨,是时下流行的贵重布料。身后仆役侍婢,皆是浅苍素衣,仿佛人影。这样衣云藏影而来,倒显得那些呼仆唤婢坐着八人抬椅的世家公子,格外娇怯无能。
说起来今昭对这些日子见到的魏晋时期的饮食风貌,是隐约有些不屑的。
固然有顶尖饕客尝尝菜肴便知柴薪的年份,也有人仅看看羽毛便知这雉鸡生性喜静贪凉,但大多数所谓的贵族士大夫,还是仅仅流于表面,追求过分精细珍奇,甚至她曾见一位备受推崇的名厨,为了切一盘鱼脍,每一刀都极尽繁复,恨不得下每刀之前先来一套降龙十八掌,而切出的鱼脍,也不过尔尔,远不能与朱师傅和陈清平那薄如蝉翼的手法相提并论。更不要说还有石崇那种没文化的败家子儿,用豆粉做羹汤来充精工细磨,只是为了炫目虚荣。不过今昭还是十分佩服昔年看过的小说,那些穿越到魏晋南北朝开火锅店的姑娘们是真的猛士,这种吃起来淋汤带水麻辣袭人浓油赤酱的快美爽锐的食物,在魏晋这种极重视风雅举止的时代,是死也卖不出去的。
“不必纠结。”陈清平四平八稳地摆着厨具。
今昭看着男神气定神闲,不由得提醒:“王八郎说了,他请的不仅有王家子弟,还有不少高门中人。”
陈清平头也没抬:“真名士自风流,剩下的不必理会。”说着,便如平时一样,意态悠闲余裕地料理起来,由得王家的侍婢将成品一一端出。
菜一走完,便有人耐不住相互询问,只因这时候风气奢靡,动辄便珍馐佳肴堆叠成山,贵族之间争先比拼菜色豪华,食材珍奇,浪费数多,像这种坐下来以后不过三五道寻常菜肴,一碗野菜鱼羹的,实在千百宴才有一见。
众人瞧了瞧那汤饼,汤水清澈,面色白雪,连片翠叶也无相称;那五味肉脯,孤零零团于盘中;那鱼脍玉玉叠叠,也没有酱齑来配;那果酪也只有三四块儿,也没个造型;那白鱼莼菜羹,更是白的白青的青。
王操之转眼看了看面对众人议问,神色如常列席其间的陈清平,莞尔一笑:“清平君今日,必有高见。”
“汤饼好面,应尘飞白雪,银装素裹,无须烟柳来称;肉脯五味如人生,酸甜自知,无人可替,更不许赤酱来扶;刀若快如白驹,不过半分匠气,鱼肉天然鲜美,何必手法繁复;酪入口即溶,何曾见浆汁有形?至于那羹,世间好女最美之时,难道不是青丝雪背,玉态陈横,非要裹上胭脂水粉,绫罗绸缎?”陈清平面色无波,语音凉凉,好似冰落入水。跟着陈清平来凑热闹长见识的今昭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满腹笑意忍下去。
陈清平这番话,给她译成白话就是——你们说好汤饼是尘飞白雪,那你家下雪时还花红柳绿的?肉脯五种味道号称人生五味,那人生就是自己过自己的,好不好自己知道,难道还能三五十人一起抱团活?切鱼要是下刀极快,刀的铁味儿沾不到鱼肉上,自然带不起腥味,不必蘸酱。而美人,当然是卸妆后脱光了还美才是真的美,整容能算?
这话一出口,王操之大笑击掌,便有王献之、王徽之等人高赞,王家的顶尖儿人物都这么说了,旁人再嫌弃简朴,只能流于俗物,自然也呵呵地跟着赞起来。
这是个名士效应的时代,也是个高调的时代,此时陈清平这样的名门后裔说出这种满是嘲讽的话来,不仅不会激怒别人,反而会被认为是长于清谈,见识独到,自有一番不拘泥于凡尘俗世的高华。
尤其他今天一袭云衣,而这会儿料理了菜食,也依旧不染纤尘。这种流云若雪,峨冠博带的打扮,配上他白皙清冽的眉目,颀长挺拔的身形,目中无人,淡然冷漠的气质,惜字如金又一阵见血的谈吐,简直不能更适合。
“你这样的高冷毒舌,还真适合活在这里。”今昭从牙缝儿里嘀咕。
陈清平看了看今昭,答了一句:“看脸。”
王操之笑吟吟地凑过来:“清平君,不是还有一道海肚?”
海肚便是海胆,会稽无海,因而这新鲜海肚也算名贵。
今昭松了一口气,到底陈清平不至于彻底用一桌子家常菜,来跟时下的豪奢唱反调。
陈清平示意仆役们抬上那一水笼海肚,猸婢们在宴席中央摆上了七个玲珑盘鼓,着葱色舞衣的乘黄乘姬穿着特制的木尖儿舞履,泥塑一般定定站在盘鼓旁。
陈清平拿着一把尖刀,刀柄在案上磕了一下。
这一声好像口令,乘姬跳上了盘鼓,身姿摇摆,错步鞋鼓相击,时而敲在鼓围,时而落在鼓面,发出邦邦咚咚的清脆乐声。随着这鼓点,陈清平也拿起尖刀旋入海肚,挑出肚肠,留下海胆黄,淋了青盐梅卤,刀柄又是重重一磕,那浇汁儿便混溶进海胆黄儿里,新鲜地被端去给食客。
今昭是吃过海胆黄儿的,自然知道那入口滑腻轻软,回味清甜的美味,然而此刻陈清平下刀的节奏,磕刀的响声,都与乘姬的盘鼓舞鼓点相协,配上他冷面长指,云色翻飞,别有一番歌舞般的美感。
最后一只海肚剖好,刀柄重顿,乘姬的舞步也骤然急停,随着鼓音尾落,又像是泥塑一般,纹丝不动。
许久,王操之的声音清润传来:“且不论吾辈所评,就看那与清平君朝夕相对的沐姬眼波水水,面色酡红,便知清平君风采,不熟持剑而舞的游侠啊。”
呸!游侠里还有郭靖洪七公!哪有我男神帅!我男神,怎么着也是西门吹雪欧阳克!最次,那也是慕容复!
等等。
今昭沉思。
后面两个,好像不是好人吧……
次回预告:
这是一只,会埋胸的鸟儿。
这是一只,会偷香的鸟儿。
这特么的到底是什么鸟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