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宴乐——舌尖摆渡,神鬼食堂,穿越肠胃的爱人啊

  Cuisine 28 月黑风高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不要再说了!我是绝不会回去的!我是郗家的人!绝不会离开他一步,哪怕是骸骨!”
  妇人尖利的声音,伴随倾泼的茶汤,扬在对面几位亲戚的脸上。
  “好,好,你行!”那几人勃然大怒,起身甩手便走。
  屋子里又只剩下那妇人一人,本该妆容精致的脸上,被泪水冲成斑斓沟壑,她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猛地一推,将案几整个掀翻,乒乒乓乓之声引来一位侍女,怯生生地问:“夫人,您……”
  “滚!你给我滚!你们都滚到那个小贱人身边去吧!”妇人大喊着,一个茶壶擦着侍女的脑皮儿飞过,吓得侍女连忙跑了出去。
  妇人看了看一地的狼藉,又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终于忍不住伏在地上,放声大哭。
  贝帘一动,那声音叮铃悦耳,妇人却仿佛听到了这世间最可怕的声音,猛地抬头,眸且含悲含怨地看着来人。
  来人一袭素衣套裙,半点环佩也无,只是颈间细细一根红线,不知吊着何物,顺着那细细的脖颈瞧上去,一张脸平静无波,带着些许难以接近的清冷之气,一双眼睛缓缓扫过妇人,妇人惊恐万状地看着来人:“他……他……”
  “他不行了。”
  “哇——”妇人突然吐出一口血,喷在了来人的裙角,再抬头,依旧看着来人以一贯悲悯可怜的眼神看着自己,那妇人猛地爆发,抓着那来人的裙摆:“贱人!贱人!我要你陪葬!陪葬啊!”
  “就因为他爱我,不爱你么?还是你也想得到这个陪葬的资格?”来人的声音十分平静,似乎将要死去的那人,也并非她与这妇人的郎君。
  这人当然是玉卮。
  作为娇花不老,在郗家内宅以专宠二十年,被郗超赞为红颜知己,胭脂丈夫的陈家女郎玉卮,在郗超的最后时刻,自然也是守着的,只是今日一直沉疴不醒的郗超突然起身,换衣唤饭,甚至唤了族中长辈,兄弟堂亲,还有他的结发妻子。
  “你来了。”沉重的病并未减损郗嘉宾的风仪,反而令他清癯灼人,尤其一双寒眸,似乎能望穿人心。
  周马头呆呆地看着郗超就着食盒在吃东西,且不是软烂之物,而是一碗黄粥配了苞肉,还有一块儿髓饼。
  苞肉髓饼是郗超最爱之物。
  彼时桓温帐下,时有煎熬辗转于军报政务之事,桓温不讲究吃穿,府中厨子也简慢不熟,郗超不惯那些浓油赤酱,便从自家带去苞肉与髓饼,久放不坏。
  那苞肉是以菜蔬米谷外衣为皮,里面的肉被作料喂足后,打粉蒸熟,做细条塞入外衣之中,如喜新鲜美味,可以葵艾之衣包裹,若想要放的久,便要塞入谷梗之类,玉卮后来用了清平馆的做法,以腌制好的肉塞入掏空成管的秋葵,一同蒸熟,肉有清香,秋葵也饱含肉质油脂,更有滋味。此后葵苞肉便是郗家名菜。
  髓饼是以羊骨骨髓和面、蜜成饼,盘成螺旋后压均匀,入炉烤制,饼有肥美之香,又层次分明酥烂,天然就有肉香,哪怕就着几筷子马兰头也能欣然入口。
  家常味道,总有爱人心意,便是不够极致,也有贴心贴肺的温暖。这些是郗超在笔扫兵戈,帛传夜血的谋略生涯里,一盏身畔橘红。
  自去年一病,郗超再也未动这些腥腻。
  周马头突然觉得,今日这食,这便是大限之前的回光了。
  “……子嗣之事已经妥当,入你名下,盼你好生教养,凡事多请教族中老人;若我父悲恸至伤身,你且让他打开我的书箱,内有我与桓公书信,想来足可以让他后悔我怎么不死的更早;内宅之人,可自愿遣散,不愿离去者,除玉儿,都送去族庙念佛;至于玉儿,她愿留则为你亲妹,愿走则送她回清平君处。旁的无事,你可以走了。”郗超三言两语交代完,又拿起髓饼咬了起来。
  整间屋子里散发着髓饼那微微有一点儿膻的肉香和油足之气,面粉被烤过有种诱人的暖香,令这冬日湿寒都减退不少。郗超清雅地箸饼,咀嚼之间偶尔有细小的擦擦声。那一声声响在周马头的耳朵里,竟如噬心一般难以忍受。
  她猛地起身:“别吃了!”
  郗超不语,兀自仔细地咬着饼缘一片脆衣。
  周马头全身发抖,她突然觉得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那些家族营生,那些内宅龌龊,原来都是他不要的,他不在意的。
  他根本不在乎那些铺子的收入,也不在乎她杀光了他的子嗣。
  他看她,似乎是在看一个故事里的,悲情人物。
  郗超淡淡看她一眼:“你可以走了。”
  周马头再也按耐不住,第几千次地哭腔质问:“我到底何处不好,你如此待我!”
  郗超眸中流露出不耐:“非你不好,只我不愿。”
  周马头被这一句“不愿”刺激得一个激灵,顿时萎顿在地,连站也站不起来。
  “我族族俗,人入棺之前,口含白果,须得发妻亲手准备,你去吧,我的时间不多了。”郗超随意地挥了挥手,“扶下去。”
  “诺。”两个侍女架起软绵绵昏沉沉的周马头,将她带了出去。
  玉卮淡淡地瞥了一眼周马头的背影,那背影佝偻如老妇,带着几许市井之人才有的憔悴瑟缩。也许这一刻她能明白了,一个人的付出再多,也要看另外一个人愿不愿意要。
  “玉儿,你总是不会老。”郗超的声音在这光线不足的帷帐内,也显得晦涩不明。
  玉卮转过身,微微一笑:“你当知道,我如何不会老。”
  郗超干咳一声,也莞尔:“原来你还是怨我的。”
  玉卮摇头:“这也不怪你,你本就不是他,你只是郗超,你做的是你应该做的事情——也许当你也能同他一样,你便不会,然而你终究要生老病死的。我分不清过,但我现在分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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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郗超抬头看了看幔帐顶悬着的如意袋:“是啊,无论神思博广,终究皮囊所缚。”
  “其实,神思也未见多么博广——未曾足履天下,何以为谈?”玉卮坐了下来,她当然知道,连世界都没见过,谈什么世界观,然而这对郗超来说,太过苛刻了,他已经是他这个时代的翘楚,如果玉卮真的是这个时代的女子,应该会死心塌地,正如周马头。
  可惜她不是。
  她甚至不是小说里那些穿越者,那些穿越者受到时代的限制,同样有不可避免的一叶障目,她已经打破了时代的界限。
  “若我来世,也会成为你那样的人,就好了。”郗超莞尔,半晌,他眯起眼睛,看着玉卮,“你会随我而去,但并非真的随我而去,是吧。”
  玉卮笑了,这个人临死,还是如此聪明敏锐。
  “正如你从前同我合欢,但并非真的同我合欢,是吧。”
  玉卮一愣。
  郗超自嘲地拍了拍心口:“没关系,能得你似我幕僚助我良多,我已然满足。”他将吃食放在一旁,用湿绢浣手,净面,而后躺好,拉上被子,阖上眼睛,“若我有来生,希望一生轻盈如风,过尽山川,再也不要与你,你的同类,相见。”
  一律清风在静室诡谲吹开,玉卮看着郗超嘴角挂着极其浅淡的微笑,道了一句:“你赢了。”
  最后这一句话是如此违心,又是如此诛心,偏偏必定矛盾,永不发生。
  临死前扮演的悲情英雄,总是令人难忘的。
  “临死都要刷存在感……我说我怎么觉得偏偏挑了那个时候告诉我初八玉的事情……去投胎和转世回来……都要刷一发存在感的男人……真是讨厌。”
  玉卮捂住脸,有晶莹液体从她的指缝之中流出,蜿蜒入袖。
  人非草木,数载同进同出,就算是假凤虚凰,那扶持相处亦有感情,何况郗超是那么像那个人。
  仿佛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人甘心就死,那明明是同一张脸!
  无数的熟悉的记忆伴随着那张与朱能垣一模一样的脸扑面而来,每一帧都有别样意味,譬如西湖畔天兔为祸,他们一起走过夜阑苏堤六桥,那是他们第一次有那么多的单独相处;譬如厨房里那些刷不完的螃蟹,那段时间几乎每一天她都在厨房里听着螃蟹吐泡泡的啵啵声,而一旁的厨子,慢慢地搅合着一锅汤头;譬如学校宿舍里那一次红衣女鬼,他亮出了鲜少见人的海月山河图扇,她才知道原来那扇子算是他的武器,风雅骚包;譬如那次做文蛤,那些话而今想起,充满暧昧情愫——她当时恼羞极了,可偏偏没有怒——她怎么早不顿悟这些心事呢?
  玉卮摸了摸颈间红绳,那根红绳坠着初八玉。
  是啊,那次她忘了戴,然后失去了情缘。
  现在她把情缘找回来了。
  幸好,之于郗超,她将永负,之于朱能垣,一切都还来得及。
  很抱歉,郗嘉宾,虽然你们很像,虽然你们都是专情的温雅的聪明的甚至腹黑的——但是,终究不同。
  你待我虽好,但我在你身边,却是陈女郎,我只有在他身边,才是玉卮。
  幸好,这场磨人的戏,终究散了。
  这院子里的人的种种苦难,终于都可以结束了。
  你的挣扎,我的演技,她的痴心——都可以结束了。

  郗超久病,后事早已安排妥当,玉卮掌管内院多年,一切进行的有条不紊,虽然临死前郗超吩咐了周马头几件事情,周马头却完全插不上手,就连郗超的父亲,也完全如郗超所料,保皇派的老人家一见到儿子与逆贼桓温之间的书信,便气的破口大骂,大叫“死得好!死得好!”
  郗超的影子,死后依然操控着这个渐渐衰微的家族。
  周马头突觉惊悚,郗超长于谋略,但之前极少关注内宅,可自从玉卮进门,就连整个郗家都以郗超的谋划为筹,玉卮为持筹验算之人,两人合力,竟然从未再有郗十那种羞耻之事。
  不——她不愿意承认——就连他死后这个家也按照他的意志在运转——他不能把死后的事情也算计出来——
  “周马头。”
  玉卮的声音突然毫无预兆地出现在她身后。
  周马头吓得一颤,猛地回过身来。
  玉卮已经换了一身衣服,颇为奇诡,尤其是那似裙装的下衣,竟然还露着小腿,她的手里拉着一个奇怪的箱子,带着一顶奇怪的帽子,穿着一双奇怪的鞋子。
  “我要走了,来跟你说再见。尽管我不喜欢你,但我还是要告诉你,其实郗超的死对你来说,是一种解脱。我呢,懒得告诉你,不要被那些内宅侍女姬妾挑唆,好在这次放出去一批,你就顺手清理后院吧。唉,我也不知道特地来跟你说这个干什么,你姑且就当做,我是来炫耀的好了。”玉卮挥挥手,浮空之中,似乎有波纹涌动,一个小石子儿不知从什么地方掉在地上,玉卮跨过那石头子儿,竟然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周马头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翌日丧仪,有风如鬼哭,侍女惶惶来报,说陈家女郎玉卮,悬梁自尽,留书一封,以殉郗郎之情。
  周马头只觉得浑身发冷,她手中那一盒白果落在地上,骨碌碌滚开去,一只白果碰到她的脚尖,酥嫩的白衣轻轻碎裂,露出空空如也的内力。
  这些白果本来就不是果,而是细面炸的点心,里面有绵糖乳蜜,还有鸡子白,用猪油炸过,外表圆满,内里空虚。
  外表圆满,内里空虚。
  周马头看着那碎了的白果,仿佛听见了白果碎裂的声音,有什么似乎在身体里也跟着碎去。
  次回预告:

  朱朱,你终于回来了。

  郗郗,你终于投胎了。

  榴莲,你终于出现了。
  Cuisine 29 上穷碧落下黄泉,汤水蟹芋桂花圆
  黄泉路。
  一路金砂为地,两畔曼珠沙华,刺目的金红色对比先烈,更显得那些一脸茫然的死灵魂淡薄惨淡。
  郗超觉得自己不会有什么好因果,这一世他做下的功也多,业也多。司马王朝之中,有多少人因为他微笑吐出的两个字家破人亡,只是因为潜在的危险,又有多少人被他计算,一生忠心耿耿,死后被斩草除根。
  他根本就没打算有什么好结果。
  偏偏他身后跟着数位鬼差,对他笑脸相迎,领路一位鬼使,也温和善意。
  他才不信这是善有善报。
  他们来到了忘川河畔。
  举目所及,是一片暗红天空,黄黑焦土,河川如脓败之血,黑紫流浆,像是一个人颓烂的心肺。忘川的摆渡人都身着斗笠蓑衣,看不清容貌,也不发一言。船到河对岸,又有一停小桥,跨过一段河道,伸向一片薄雾之中。
  鬼使咧嘴对郗超笑:“您请,您请,这便是忘川桥了。”
  郗超看了一眼那桥,泽黯色黄,分明是用老旧骸骨所造,桥的那一头隐约能看见一个人的影子。
  一个很熟悉的人,但他从未见过的人。
  那是个女子,肌肤胜雪,面容俊秀,一袭红衣飘飘然无风而动,仔细瞧,却是因为这个人并未脚踏实地地站在——她竟然是在飘!
  “呦!玉儿不能来,我就替她来瞧。”红衣女子笑。
  几位鬼使鬼差对那女子都十分恭敬,齐齐行礼:“王姬!”
  红衣女子点了点头,示意他们都下去,而后对郗超咧嘴:“跟我来吧,别耽误时间了,齿轮们都已经到位,白门之战即将开始,虽你不去,可不能错过围观。”
  这又是一句他觉得很懂,却根本不明白的话。
  郗超莞尔,行礼:“有劳王姬。”
  鬼王姬呲地一笑:“你这个人,不是那个人,也还是那样。你又知道什么王姬不王姬了,又没有字幕,你可知道是哪两个字?”
  郗超笑意不变:“应是王者之女的王姬。”
  鬼王姬耸耸肩膀,随意地领着路,不再搭腔。
  开玩笑,跟朱能垣斗嘴比理直气壮,谁能赢了他!就算这人只占了一缕魂魄,那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最多是简化版的朱能垣,绝不可能出现智力上的硬伤的!
  因鬼王姬不再开口,郗超也沉默下去。
  两人沉默走到薄雾深处,那雾色渐渐迷离奇幻,好似光笼之下的一块琉璃,斑斓之后,有小小村庄,青山郭外,绿树村边,颇有野趣。村口有旌旗大书三个字,孟家庄。旌旗之下,有脚店茶舍,一位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正在为往来的灵魂盛一种汤食。
  郗超不必深思,便能猜到,这看似家常妥帖的饮料,便是著名的孟婆汤。
  “原来罪孽如我,亦要转世投胎啊。”郗超看着孟婆汤。
  鬼王姬做了一个你请的手势。
  郗超低头,嘴唇刚要触及那碗的边缘,突然又抬眼一笑,说不尽的温雅,却内含机锋:“是否我喝了这汤,就会变回那人?”
  别说鬼王姬,连一旁的孟婆都是一脸惊愕。
  “未现孽镜台,未判三生事,我便就此喝下这孟婆汤,倒是要如何选择投胎成何?我料想,大约我无须投胎,只是要换一重身份。”郗超笑意盈盈看着鬼王姬与孟婆,“玉卮在我身边数载,我知她心中将我看成另外一人,而她也绝非寻常人,或许是非人,如此推敲,她身为非人,缘何要委屈留在我这个寻常人身边,或许,我便是她在意的那个非人的——皮囊?”
  要是换做鬼王姬旁观,她一定会鼓掌,这一番推敲十分靠谱,奈何郗超那极类朱能垣的笑,逼迫着鬼王姬不得不做答——她是来监督郗超喝药的,可不是来当百度知乎的!
  “别啰嗦了,快点喝了那汤呦。”又一个声音充满着一种奇怪的情绪响了起来,又一位黑衣红裙女子从薄雾之中显出身影,与那位王姬的血红衣衫不同,这一位的裙子的红色,极朱极艳。
  “我说的,是对的吧。”郗超看着来人,这个人看上去笑眯眯极好相处,可郗超瞧着孟婆恭敬之中带着敬畏的眼色,便知这亲切,只怕也是皮囊。
  “对错又如何?”那人笑眯眯地反问。
  郗超垂眸:“原来我这一生痴执野愿,都不过是旁人的大梦一场。”
  “去你大爷的蛋喔。”华练依旧笑眯眯。
  郗超终于也有些吃惊,抬头看着这位出言不逊的女人。
  华练歪着头:“旁人怎么样不管,你自己叱咤风云,名满吴东了一辈子,而你身边多少人营营役役,却被你当做卒子,狡兔死走狗烹,最终落个家破人亡,你还好意思说你自己人生如梦?快点儿喝了这玩意,你管你究竟是什么,你是郗超时,难道过的还不够吗?”
  郗超被华练劈头盖脸一通训,有些目瞪口呆,更令人惊讶的是,那黑衣红裙的女人一步上前替他端起孟婆汤,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灌了下去,一边灌一边嘀咕:“南朝的男人就是烦,天天跟你谈三观,谈你妹的谈,投胎成个寒族少年,给贵人菊花朵朵开,就知道人间疾苦,三观扯蛋了。”
  “阿姐,你分明可以说,为赋新词强说愁……”鬼王姬扶额。
  “行了。”华练把空碗递给孟婆,“我们的天凉好个秋回来了。”
  说罢,华练提着被灌了孟婆汤的郗超,丢进了靠近转轮台方向的那片雾霭。
  既然是历经红尘的神仙,喝了孟婆汤,就会想起自己的仙人事,这是一条惯律,朱能垣喝了孟婆汤,自然就能想起自己其实清平馆朱师傅来。
  薄雾流岚之中,有人温雅风流,微微揩一下嘴角,稍稍侧了侧头,眼眸一紧,嘴角一弯:“华练,你单独在此,可是又忽悠了你的卿卿?”
  华练颇为遗憾地摊手:“你瞧瞧,这不是回来了。”
  “厨子回来啦——”
  老宋一声吼,轰然响起。
  “砰!”“轰!”“唰!”“沙沙!”
  一朵烟花春饼升空,在半空炸成灿烂金菊花,无数彩色虾片被弹出,暴雨般落下。饼丝儿和虾片儿落在朱能垣的肩头鬓发,散发着熟悉的食材烹调味道。
  “咻!”“啪!”
  有什么甜腻腻迎面而来,始作俑者却是那张他总不愿令其失望的脸,于是厨子就没有躲,一盘奶油蛋糕糊在他脸上,落个结实。
  玉卮哈哈大笑,旁边清平馆诸位牛鬼蛇神都手舞足蹈,就连陈清平也拿着彩纸虾片发射筒,瞧那眼神儿,鲜活了不少,似乎在遗憾丢蛋糕的人不是他。
  有了玉卮这个挡箭牌出现,若干蛋糕枣子花生空心菜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砸了过来,朱能垣身轻如风左躲右闪,终于松一口气后脑后有动静,一回头,玉卮又举起了一只榴莲。
  这样真好。
  瞧着清平画舫里的群魔乱舞,厨子躲过那榴莲,看着那玩意砸在老元的脚面,含笑感慨。
  又能见到那些脸。
  更好的是,这一段离别只是为了再度相见,而他们并没有哭哭啼啼来嘘寒问暖,那一场会令人有些手足无措的心灵鸡汤式的重逢并没有出现,迎接他的,是朋友们的一场狂欢。
  就连她,也是一场狂欢。
  时间一瞬间仿佛无缝拼接,又夹带着曾经好年华里的回忆,那时上元灯节,灵城投果,人家都是枣子樱桃,唯独玉卮,大大方方地丢过来一枚榴莲炸弹。
  朱能垣并没有失去郗超的记忆,所以在眼神相触的瞬间,他莞尔,她微笑。
  “嘤咛!两两相望!”蔓蓝捂脸。
  “我勒个去!两两相望个毛线!赶紧乳燕投林啊!”鬼王姬拍腿。
  “赶紧相亲相爱!”今昭振臂高呼。
  “观音坐莲!”青婀大喊。
  “老树盘根!”华练咋呼。
  “你们去死。”玉卮转过脸,眯起眼睛看着姐儿几个。
  “算了。”华练摆手,“就这么两个小傲娇,我们在场能有个毛线?赶紧开宴,然后就能饱暖思淫欲了。”
  “最右服。”老元拇指。
  “点赞。”老周抄着手。
  “顶楼上的。”老宋拍手。
  “红烧大排。”陈辉卿歪着头,眼神纯洁天真,出语惊人,雷倒一片。
  “不服来战。”
  一把声音清冷道,众人扭头,陈清平面无表情,还拿着那个彩筒。
  “比房东大人杀伤力还高的,终于出现。”青婀泪流满面。

  欢迎厨子归位——这条幅挂在西跨院那棵可怜的老树上。
  对于这派对的地点,大家有志一同,认为西跨院最适合,最亲切,最温暖。
  那张内有乾坤承露盘的石桌子上,摆着古今中外乱七八糟的吃食,可惜都是零食——薯条鸡翅爆米花,油果肉脯玫瑰炸,花生瓜子烤鱼片,毕罗泡螺甜油茶。
  “把腿收一下!”青婀喊着,提来食盒。
  食盒子里是家常小菜,样少,量大。
  蛋炒芦笋,芦笋切得长短不一;肉片冬菇,冬菇发得胖瘦不同;清蒸太白,那太白鱼的眼珠子也挖破了,鬼片一样挂在腮上;金银碧梗米饭,大概是水掌握的不太妥当,有点微微粘了。
  朱能垣每样都吃了一些之后,点评:“这芦笋切得天然野趣,冬菇发的恰好能表现出菌子熟好得不同,太白鱼这造型很流行,我打算追《行尸走肉》看了,米饭水大了正好,我刚回来,肠胃还有些娇弱呢。”
  玉卮的脸倒是十分淡定,只是耳朵尖儿红得要出血。
  蔓蓝转头低声对鬼王姬道:“糟糕,你懂的。”
  鬼王姬拍了拍蔓蓝的头:“少女,忍住,不要吐。”
  “喝汤,喝汤。”今昭打圆场。
  汤是叶子菜加了什么丸子,那丸子一半浅紫,一半浅黄,大小不一,形状诡谲,朱能垣捞起两色丸子一口汤:“这浅紫是紫芋,浅黄是蟹黄。”
  最后的甜品是桂花圆子,倒是终于瞧着正常了不少,至少圆子都控制在一个稳定的大小,糖水也没兑那么甜。
  吃完饭桌子还摆着没撤,库房里就拖出来一套卡拉OK设备,群魔们抢着麦克高歌乱舞,厨子还被推上去唱了一首著名的开嗓单曲《死了都要爱》。
  揉着发疼的喉咙,厨子坐到了玉卮身旁。
  “你就不必跟我说谢谢了。”朱能垣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分明没头没脑,玉卮却似听懂,耳尖红红,别过脸去,淡淡回答:“风太大了,我听不清楚。”
  风神大人嘴角一弧:“芋,蟹,桂,圆,难道不是玉儿谢我,归来团圆?”
  玉卮起身:“我去唱首歌这里好冷热热身——”
  刚说完,本来在她几步远正在挑歌的鬼王姬一个箭步窜开,迅速点了重播对着其余的人招呼:“来来来!一起唱死了都要爱!”
  玉卮看着六个麦克风全都在一秒钟内被人握在手里一群人迅速站成一道人墙背对两人,内心奔腾过一群神兽。
  “我回来了。”朱能垣敛去笑意,正色道。
  这样正直的脸,玉卮反而不好随便混过去,她定了定神,露出由衷地微笑来:“欢迎回来。”
  “此番,我亦要谢你。”
  “别谢来谢去了,没问题。”
  “既然你都下厨谢我,明天我也下厨谢你,可好?”
  “行,没问题。”
  “以后也到记得戴着你的辟邪玉,不能莽撞了。”
  “行,没问题。”
  “我再让你刷螃蟹,也别恼我?”
  “行,没问题。”
  “真的不恼我的话,陪我聊天?”
  “行,没问题。”
  “那明日就刷螃蟹可好?”
  “行,没问题。”
  “后天便嫁我吧。”
  “行,没问题。”
  “……”
  “……”
  两人大眼瞪小眼,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围的歌声已经飘忽敷衍,人墙们纷纷用眼角余风扫着这边,各个耳朵竖得激灵。
  “我就知道,又来这套。”玉卮眯起眼睛,她就觉得后面的对话越来越幼稚,果然在最后一句等着呢。
  朱能垣先是无奈一笑,随后又若有所悟,眼光一亮:“此话当真?”
  玉卮伸出一根食指,挑起朱能垣的下巴,微微一笑:“行,没问题。”
  须臾瞬间,那嘈杂嘶吼的背景音乐一顿,一静,随后有喜悦欢欣的调子骤然响起,厨子听着听着觉得好像有点耳熟。
  玉卮收了手,拍了拍朱能垣的肩膀:“当了二十年郗超当傻了?那是《猪八戒背媳妇》嘛。”
  朱能垣莞尔:“喔?”
  玉卮本能地觉察到危险,却没防备下一秒钟,就被朱能垣一把捞住抱起,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地往东跨院宿舍走去,边走还不忘风度翩翩地对围观群众打招呼:“多谢各位的助攻,老朱我无以为报,回头必定以牙还牙哦。”
  玉卮和她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唯有清平馆的老大高冷淡定,也回了招呼:“八戒,按照律法,给你三天婚假,加油。”
  次回预告:

  昏君!宠妃!小王爷!

  总裁!助理!大公司!

  面酱!五花!红烧肉!
  楼主出门旅游了,本月20日回来。

  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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