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宴乐——舌尖摆渡,神鬼食堂,穿越肠胃的爱人啊

  Cuisine 7 佳人失手镜初分,烙润鸠子怒王孙
  水雾氤氲,浮香杳杳。
  一条腿哗啦一声,伸出浴帘,玉卮探出头来,左右看看,确定没有奇奇怪怪的家伙,比如孽镜童子朱能垣之流,才裹着浴巾迈了出来。
  呲呲两声,一只绛红色的壁虎钻进了墙角,玉卮摸了摸吓一跳的心肝儿,麻利地穿上小衣,套好中衣,趿拉着一双竹纹无跷木屐,刷了一层面膜,坐到了东跨院里乘夜纳凉。这才刚入鬼月,暑气便劈头盖脸砸来,玉卮扬着下巴,看着和老元两人穿着大花短裤坐在洗手池边缘吃豆子,由着洗手池冲着腿脚的老宋,分外怀念起空调来。
  陈清平也不是不能留下空调,既然他都留下了自来水和抽马桶系统,没道理空调搞不定。然神厨家里蹲称,自来水和马桶是生存质量,不可荒弃,空调电扇则属于生活享受,为了更好体验唐朝风物,做出相应美味的食物,就不予考虑了。
  玉卮在竹席上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顺手拽过案几上一碟蜜果,她觉得好像少穿了点儿什么,可又想不起来,身上缺了什么物件儿。
  夜阑微微,清平馆众人也都懒得说话,看书的看书,吃东西的吃东西,各自做百无聊赖,只贪夜凉状,只有今昭算是风雅,跪坐在案几一头,屏气凝神在练字,也是刚洗完澡的厨子朱能垣挽着已经敷干的头发,随意指点太岁,只字片语有晚风送来:“……美人如花隔云端,这个端字,那一横太短。”
  太岁却心思跑偏,顺口问:“师父啊,您老这辟邪驱鬼的玉,到底有多少块,我怎么觉得好像今儿这个和那一块不一样呢。”
  被今昭这么一提,玉卮才想起,朱能垣送她那块玉,洗澡前取了下来准备换个绳子重新络上,洗完澡就忘了。
  朱能垣似是觉察了玉卮的视线,眸光一转,落在她颈间:“你的玉呢?”
  玉卮还在敷面,闷声回答:“屋里呢。”
  朱能垣眉头微蹙,声音略一放凉:“快去带上。”
  玉卮懒得起来:“等会儿的,我一会儿洗脸顺便再戴。”
  朱能垣捞着玉卮的胳膊:“快点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玉卮哼了一声:“不闹着玩好几十块玉四处送,要是闹着玩,连你屋子还塞不进呢。”
  今昭噗嗤一笑,和青婀蔓蓝周宋元打了几个眼风呼哨,朱能垣觉察到众人瞩目视线,便住了手,只说:“我去给你拿。”
  玉卮在海藻泥里翻了一个白眼:“闺房,闺房你懂么。”
  大约是被朱能垣又洗螃蟹又捣肉的折腾使唤,玉卮自觉语气生硬,可也不思悔改,心说下次再让她做这种粗活,就往他窗子里丢炮仗!二十四响起,蹦一屋子姓朱的爆米花!
  陈清平的屋门吱呀一声,他端着一个大木盆子,旁若无人地出来,毫不在意老宋和老元还在水池子里,把那木盆里的玩意往池子里一道,滑腻腻白花花,老元哎呦一声直接跳了起来——那是一盆什么鸟,个个扒光了毛掏了肚肠,滴答滴答滴着血。
  “是斑鸠啊。”老宋看着脚上躺着那软趴趴的秃毛畜生,小心翼翼地从池子里出来。
  陈清平看见那斑鸠挨到了老宋的脚丫子,毫不留情地将那一只拿出来丢在地上,又继续那流水冲洗着剩下三五只斑鸠,冲完后,拿出几个瓶瓶罐罐,头一个罐子里似乎是粗粝的珍珠粉,他捞了一把那粉末,尽力在斑鸠身上搓了起来。
  今昭本着“和男神搭几句话也是好的”这个可怜的暗恋原则,停了笔问:“这就是那个烙润鸠子?”
  陈清平应了一声,手里活儿不停:“对。以珠贝粉磨去斑鸠表皮粗粝,用百花蜜粗腌一日,再磨,再腌,反复三次,等斑鸠肌肤嫩滑,泛出自然油脂凝练在皮而蜜汁透骨,填入香料,以枣木枝密匝笼起,放在文火上慢慢灸烤。其味甜香,仿佛咀玉嚼鸠,那层油脂蜜炼最美——你要是手太闲,就过来磨粉。”
  今昭嗯了一声,洗了手,便听话地坐在陈清平旁边,学着他那奇特的手法——先以老丝瓜搓汉子的力道搓一遍,再用情人爱抚的温柔抹一遍。
  乘凉的几人看没什么热闹了,又各顾各乘凉去,老元抱了一本书,暗红封皮,书名《三体》,老宋呲牙:“我说你别把这明显的科幻小说拿来这里看啊。”
  老元笑嘻嘻地看了老宋一眼:“那我的移动硬盘,也不借给你咯。”
  老周瞥了老宋一眼,语重心长对老元说:“他有Apabi Reader和他的右手就够了。”
  噗——
  就连敷面膜的玉卮都忍不住笑出来,她起身:“我去洗脸,你们慢慢来。
  烙润鸠子,听上去很好吃嘛。
  已经不怎么经常为陈清平的美食心动的玉卮,听着也觉得稀奇起来,斑鸠本是林中鸟,与圈养的肥鸡不同,很难出油,更别提在表皮形成软玉一般的蜜炼。
  反正三天,三天后是乞巧节,到时候就能吃到了。
  玉卮再度觉得自己从广寒宫辞职,是个明智的决定,她挖了乳冻涂在脸上,轻拍几下,整理好头发,挂了发巾,便心情愉悦地转身出去,全然忘记,要把那玉带上。

  灯下,朱能垣把玩着锦盒里那三十块玉,不,应该是二十九块。那二十九块玉各自躺在凹槽之中,有闪着星斑的星玉,也有碧色凝冼的透辉,羊脂玉里泛着淡淡血丝,和田玉仿佛一触佳人美肌。
  忽而一声门响,玉卮的声音轻轻:“澈之,在么?”
  朱能垣一眯眼睛,将眼镜戴好,合上锦盒放回原处,才应了一声:“在。”
  比起陈清平那日系简约风格的房间,厨子的房间还是中规中矩的古代贵族的格局,有外厅书房暖橱内室,只听那脚步轻盈,带着几许雀跃,开堂门穿外厅拨开暖橱的竹叶帘子轻移书房的海上明月屏风,停在了内室外,似乎是一阵犹豫,还是走了进来。
  灯下胡床上朱能垣着微敞中衣,随意散着头发,以手撑腮,另一只手则随意翻着一本书,听到脚步停在一步外,抬眼一笑:“你——”
  雨后春笋般的柳青色珑纱外裳,是风鼓广袖的魏晋剪裁,松松地罩着一段细白脖颈,一对锁骨翼展长长,没入白绸中衣,那白绸似是太过透明,还能隐约看见内里的樱色小衣上,绣着的牙白栀子,栀子花深处是堪比细腰蜂的一段扇骨腰,腰下倒放琵琶一样的弧线,随着窗外吹起晚风,系得不太高明的中衣衣摆下,露出未着纱裤的一抹小腿。
  朱能垣笑容不变,看着玉卮的脸:“睡不着?”
  玉卮软软点头,侧坐在胡床一头,语气怅然:“梦到了些事情。”
  朱能垣看着那白绸像是被玉钩挑起的床幔,露出两条交叠错置的腿来,笑意更深:“所以呢?”
  玉卮忽然抿嘴一笑,换了换腿,恰好露出右脚来,正好是一弯折纱挑幔的玉钩:“你说呢……”
  朱能垣顺势握住那只脚,顺着脚背抚上去,次第印上深深浅浅的啜吻,嗓子里闷出一声:“……这如何……”
  玉卮还未回答,身子就一僵,那股子酥麻感已经被兜头冷水般的战栗取代,只见那笑意不减的青年,手指点着八荒中人最致命的关元穴,眼中寒意冰封千里,雪落大荒:“你是……什么鬼啊?”
  “玉卮”不敢应答。
  朱能垣眼光冷凝,自从上次在西塘,玉卮被那魍童跟着,他就知道,大概是广寒宫至阴之地,久住之人,容易阳气不足,招惹邪祟,加上魍童破坏了些小周天,所以他才会送玉卮那玉。
  果然,只有一日不戴,就惹了麻烦。
  朱能垣也不等对方回答,指尖漫出一股清风,钻入关元,那“玉卮”疼得呜呜直叫,却动弹不得,没几个呼吸的功夫,便有一屡绛红烟雾从口中散出,落在墙上,变作一只小小壁虎,飞快地窜到了墙角,朱能垣手下不停,按住那壁虎,壁虎断尾再逃,可又怎么可能逃脱——一道劲风打着拳头大的风旋将那壁虎卷落,朱能垣揽着玉卮的肉身:“胭脂虎,你将她灵元置于何处?!”
  那胭脂虎吱吱挤出一句:“没有……恰好有人买阴妻,就卖了去……呜呜……黑面交易……不知所踪……”
  朱能垣的脸一沉,风一紧,将那胭脂虎绞杀成血肉随风而落。
  宅内小妖,最遭人厌恶者,必然是胭脂虎。这种原型不过壁虎的妖孽,不易被察觉,化作烟雾附体于女身,有特殊本领,可囚宿主灵元,虽不杀不恶,可被附体的女身无一不是一夜放纵,这在礼教森严的古代,失去清白的女子遭千夫所指,比死还不如,因此胭脂虎是人人喊打的。
  长安城本就妖魔众多,最近镇宅吉祥物陈辉卿华练两人都不在,难免有小妖小鬼顺着哪处罅隙或者被哪位客人不慎夹带,若是别人也就算了,偏偏一众伙计里,玉卮体寒阴重,又被魍童拽过,最容易遭到暗算。今晚她大意,第一次忘记戴那玉,就着了道。
  最要紧处是,这只胭脂虎似乎妖力不弱,心智也齐全。要是别的胭脂虎,不过是雀占鸠巢,本人的灵元只是被压抑囚禁,这只竟然把玉卮的灵元,给卖了!还是买卖双方都不见面的黑面交易!这让人哪里去找?!
  朱能垣摘掉眼镜,扯掉颈间挂玉,双眸霎时转为碧绿!而自指尖起,有暗绿纹身仿佛是藤蔓一样,沿着奇经八脉生长开来,在朱能垣的两颊舒展开来,是一握闪着绿色幽光浮萍的模样。
  屋外东跨院老宋出来倒瓜子皮,抬头看着风浓卷墨的天候,又看了看开始有些颤动的瓦片,眉头一拧,跑去敲了陈清平的房门:“老大!要不然是天兔又回来了,要不然,就是老朱发飙了啊!!!!”

  这一夜长安城妖魔自危,那席卷全城的大风带来可疑的血腥水汽,昭示着有天人之怒!
  弘福寺内,有月下制香的麻衣僧人,无奈摇头,道了一句:“厨子终于也生气了啊……”
  洛阳底下,峭壁云楼,亦有一位美貌少年,勾起唇角:“呦,这是……风起于青萍之末?”
  Cuisine 8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难消风月肠
  玉卮的灵元丢了。
  这个消息,让清平馆炸了窝。
  灵元丢了,比人丢了还糟糕,因为灵元不与肉体结合,又不是自愿离体,与离魂全然不同,离开身体的灵元,是非常娇弱又单纯的,犹如新生的婴儿,要是半路被什么妖妖叨叨给劫走了吞吃助长道行,灵灭元息,玉卮这人,就彻底死绝,连轮回都没有了。
  众人惊诧胭脂虎居然已经进化到可以倒卖灵元的同时,也各处各道利用本领人脉,去找人。蔓蓝第一时间回了昆仑搬救兵,青婀的幺蛾子也一夜之间,开始对整个唐朝疆域,展开地毯式搜索。然而丢的并不是玉卮本人或者玉卮灵魂,而是灵元,搜找难度太大,一夜一日,月又柳梢圆,还是没有消息。老周尤其不饶人,瞪了一眼朱能垣:“让你没事就逗人玩儿,你从人家叫门起就知道不对了吧,非要浪费时间!”
  朱能垣一改平日那副随分从时,宠辱不惊的风流写意,焦灼颓丧,让本想抽他两巴掌的青婀,也叹了一口气:“华练姐应该快到了,也许——”
  “啪啪啪!”
  三声清脆耳光,让东跨院垂头丧气的众人都纷纷抬头,只见华练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被幺蛾子找到的,红衣赤脚散发,显然是从被窝里拽出来的,眼珠子简直冒火。她身后跟着笑也不敢笑,只用一双眼睛骨溜溜瞧着众人的天使蛋透卿和一脸沉疑之色的陈辉卿,陈辉卿还是一身僧袍,看着倒与胡裙缠身,红衣似火的华练,格格不入。
  “我已经安排找人了,这会儿只说一句,再给你一夜时间,要是见不到人,就算是现了原形,翻出冥府来,也是你的错。”华练说完,深吸一口气,一掌拍在透卿的脖子上:“赶紧化气!看什么鸟看!”
  天使蛋透卿二话没说,化作一道云气流光,天空再度汇聚雨热,不一会儿就电闪雷鸣,那每一道闪电,都是眼风,片刻之后,透卿的声音响起:“不在人间。”
  陈辉卿摇头:“买主只说要冥婚,大约是鬼城或者冥府,总之是冥界。”
  华练大怒:“给我去铲了鬼城的地皮!”
  透卿有点委屈:“我是天使蛋,又不是云外镜啊!”
  “孽镜童子!”华练灵光一闪,话音一落,蔓蓝从门外跑过来,手里还拽着一个白衣少年,不是孽镜童子又是谁。
  用孽镜童子可观八荒六合三千尘嚣的护心镜,的确找人最方便,也亏蔓蓝运气,即便是他们没有想到这个人,却让她赶上孽镜童子回去紫翠丹房求药,药还没求到,就被急忙跟着蔓蓝赶来,蔓蓝也想到这个人好歹有观天窥地的本事,正是找人的好手。
  孽镜童子因为上次遭遇酒吞和云外镜,内伤不轻,这会儿看着也毫无血色,尤其是嘴唇,几欲成银,他喘了口气,听了众人的复述,眉头微皱:“恐怕已经转入冥府阴婚,再不快些,就要去投胎了。”他略一盘算,“单看幽冥界是不可能的,只能碧落黄泉一起查过去,我内伤较重,大约要抵至少一千年五百年的道行,若是找得慢,还要多些。”
  “这……”就算是华练自己打算毁天灭地,可也踌躇了一下,一千五百年,哪怕对于神仙,也不是个小数目,这几乎是让孽镜童子,倾家荡产,法术回转后,他就变成比人类还弱的病娇了。
  众人凑头起算,道行这东西没办法转给别人,只能看看丹药法术之类凑合凑合,能不能留个五八百年的先充作首付。
  “不必再说了,祸从我起,也该由我收拾,我的灵元,让孽镜拿去吧。”朱能垣双眸泛着血丝,摇了摇手。
  华练眸火稍黯:“不必,让东君想些法子,怎么也能留你性命。”
  几人正说着,一只手苍白浮青筋的手,搭上了华练的肩膀,华练回头一看,孽镜童子嘴角血迹斑斑,紧紧握着自己的肩膀,吐出几个字来:“——忘川渡口——快——”
  华练一把接住孽镜童子,陈辉卿搭了一下孽镜童子的脉息后开口:“一千八百年余,还差不到两百年,他就打回原形了。”
  在场之人,无一不耸然动容!
  陈辉卿从华练手里接过孽镜童子:“我停了他的时间,回头找到玉卮,大家尽量凑些丹药。”
  朱能垣还要说什么,陈辉卿没有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你觉得一千八百年的毫不犹豫,令人难以承担,那你的灵元,日后又让玉卮如何承受?”
  朱能垣闭了嘴。
  舍身救人,可曾有人想过,那被留下来的人,此生要如何度过?
  懊恼?悔恨?哀思?绝望?
  朱能垣将这些扫出脑海,他看了看已经打开门的陈清平,再没有多说,第一个迈了进去。
  跟随朱能垣去冥界的,只有陈辉卿和华练,其余人道行不够,受不住那阴绝死腐之气,或者,严格来讲,只有陈辉卿和华练,能够无惧无恙——不过是吹起一阵阴风,朱能垣的皮肤,就已经开始发青。
  “拿着,东君的话,刚才白说了吗?”华练塞给朱能垣一个好像是枭光的玩意,但朱能垣认得,这是华练的星云,群星云起云息,能够产生足够的阳气,抵御冥界的死亡。
  与寻常正途去往冥界不同,直接打开陈清平的门,并非是灵体来到冥界,而是灵魂连带肉身一起来,而冥界,是不容肉体存在的地方。即便是朱能垣这样的上位神祇,也不能更改这个天地物则,而要是按照正规的法子,拿了冥界的通关文牒冥府签证,光明正大来冥界,只怕玉卮都投胎三五回了。
  即使手持星云保肉身不灭,朱能垣的肉身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地腐败着。三人在忘川河边,唤渡船靠岸。
  眼界之内,是一片暗红天空,黄黑焦土,冥河忘川水如脓败之血,黑紫流浆,看着就令人压抑不已。而不管是漫长还是转瞬,这样压抑的景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恒久永存,只是一副死气沉沉的画,人永无办法从画中得以复生。
  便是总一副笑呵呵的生机熠熠的模样的华练,也难免露出一丝愁容,那白骨船越来越近,可总觉得还不够快。
  “……华练姐?”熟识的声音响起,华练转过头,瞧见的是带着两名鬼王使者的鬼王姬。与鲜灵灵的神荼黄少卿不同,鬼王姬桃夭这张脸,差了这一千多年,没有任何变化,那副温和笑意,灿若桃云的红衣,让华练不由得想起彼时这些姐妹在昆仑山横行的好时光。
  听了华练的解释,鬼王姬略看了看朱能垣的皮囊,拉着华练:“你们这样追不上,跟我走,我带你们去奈何桥头堵人!”

  鬼王姬身为冥界高官,自然有转轮法阵可用。一转眼的功夫,白光散去,几个人并鬼王姬已经站在了一座颜色暗黄的拱桥旁。忘川河的河道在视线内分岔,这座桥就坐落于较大的那条支流上。
  华练偶尔回来冥界开会参加活动,自然知道,另外一条较小的支流,通往无望渊,那是个神秘的地方,极少有人知道里面是做什么的。偏偏她就知道,那里囚禁着八荒界最可怕的一群家伙,永世不能超生。
  奈何桥并不如旁人所想那样雄奇,反而阴森鬼祟,因为桥栏皆是发黄的骸骨,踩上去吱吱呀呀,令人牙酸心冷。奈何桥对面便是孟婆庄和著名的三生石。
  华练四人没有心情参观景点,尤其是朱能垣,即便来冥界还不到一刻钟,他的双手双臂已经全然青紫,隐隐有尸斑出现。
  鬼王姬瞧了一眼朱能垣:“华练姐,齐王殿下恐怕撑不过去。”
  陈辉卿想了想,对朱能垣说:“我能停止你的时间。”
  朱能垣蹭了蹭眼底渗出的血痕:“总不能有免费的午餐,代价呢。”
  陈辉卿指着朱能垣的尸斑:“被停止时间的身体,伤口不能恢复,出血不能停止,外力不能抵抗,法术没有效用,一旦离开此界回到人间,时间便立即恢复,会在一瞬间补足停顿的时长,以你的状况看,你恢复时间之时,就会在几秒钟巨人化,然后爆炸开来。”
  “我不同意,这种办法就是饮鸩止渴。”华练抬手阻止,转向朱能垣,“就算你烂去半边身子,也得给我挺着!回到人世,我必定治好你!”
  朱能垣苦笑:“那就有劳华练姐了。”
  陈辉卿看了一眼华练:“那会很疼。”
  华练眉一竖:“又不是你疼!”
  几人说着便在奈何桥附近寻找起来,往奈何桥一路不见踪影,华练心中暗暗叫苦,不会是已经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吧。
  好的不灵坏的灵,鬼王姬一飘转回,喊了一声:“快!转轮台!”
  几人皆是一惊,转轮台是投胎转世的地方,要是进了转轮台,可就铁板钉钉地区投胎了,就算是神王本人在此,也没有办法再将那灵元救回来。
  鬼王姬拽着几人,法阵明暗间,再抬眼,已经是投胎转世之处,六道转轮台。
  人道入口,一对白衣新人正要携手跳下,那神色呆呆的灵元体女子,不是玉卮又是谁。
  华练只觉得就差几秒,她伸手要去捞,可指尖风过,连一片衣角也没有捞到,而与此同时,她觉得一阵疾风从身边吹过,与玉卮同时落入那转轮台中。
  “……齐王……齐王也跳下去了……”鬼王姬有些愕然。
  跳入转轮台,便会投胎转世,若是落入人道,很自然便会转世成人,先不提朱能垣和玉卮并没有结缘,也没有录入氤氲录,就按照最乐观的情况算,两人转世后有缘再见——
  “两个混账玩意!做事情都不过过脑子!我诅咒你们俩都投胎成男的啊!!!”华练对着那转轮台怒吼一声。
  好么,转世投胎了,再等个五六十年,俩人都死了,回到冥府,许能记起来自己的仙体神位,到时候再回去清平馆,只怕今昭都生小太岁了!
  陈辉卿偏着头看了看那人道入口,走上前去,华练头皮一麻,一把拉住他:“你!你要干嘛?!”
  陈辉卿伸手在那雾霭弥漫的人道入口摸了片刻,拽出来一只手。
  那只手已是白骨森森,连着半边同样血肉不存的躯体,等那身体上的雾淡了,才显出另半边尸斑累累,那半人半骨怀里抱着一个已经云化的灵元,正是朱能垣。

  她没事了吧。
  案几上有脓血写的几个字,写字的那只手虽然还有皮肉,可瞧着那紫胀,恐怕也撑不住多久。
  “玉卮服了药,明天才会醒。孽镜童子也是。”陈辉卿站在朱能垣面前。此时朱能垣的肉身从那转轮台里生生转回,已经比死还糟糕。这会儿就算是凝固时间,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如果这一身可怖是在人间造成的,陈辉卿也能逆转时间,可偏偏这一身,是在转轮台里,那种神魔难救的地方,让陈辉卿也不知道怎么下手补救。
  “我有办法能治好你的身体。”华练出现在门口,“只是你也清楚,你少了一魄,大概是掉在转轮台里,流落到世间了,我已经托人去寻找,找到之前,你就只能瞎着了。”
  “以他的灵觉,不会耽误他做菜的。”陈辉卿非常实在地说。
  华练笑眯眯地靠着门框:“所以你也不必太担心,你不愿意告诉她,她也不会知道的。反正我们这种档次的,瞎了也看不出来。对不对,紫龙。”
  陈辉卿皱了皱眉头:“紫龙是谁?”
  华练摆摆手:“没什么,你帮我扶一下这位蓝粉骷髅,我们要去后门找天使治伤了。”
  为了补偿周六本来要更结果因为出去嗨皮就没有更以及周一进城喝酒没有更——所以今天更两章,也保持情节完整,省得大家惦记玉卮到底怎么样了。

  我真是小天使!

  次回预告:
  七夕是情人节?开什么玩笑,那种爱情悲剧也能叫节?!
  乞巧节,文龙,你好久没登场,到底吃了什么!
  你是我的,神明大人啊。
  Cuisine 9 七月七日七巧饼,夜半无人不贪心
  清平馆的老板陈清平,亲自上灶了,这有赖于原本的厨子朱能垣,在阴曹地府受了点儿伤,华练和陈辉卿带着他去治伤,还没回来。
  除了华辉二人与鬼王姬,没有人知道冥界到底发生了什么,而知情的三人,应了朱能垣的请求,不会将发生的事情,告诉旁人,当然也包括玉卮。因此在玉卮看来,受伤去治疗过几天就回来的朱能垣,自然没有失了一千八百年道行的孽镜童子惨。
  出于知恩图报,玉卮坚持让孽镜童子留在清平馆,亲自照顾,毕竟只剩下两百年道行的孽镜童子,眼下是个手无缚鸡之力,又极其容易招惹邪祟疾病的人——比普通人都不如。
  夜宵是燕窝那必须的,鹿血糕吃着也像是不要钱一样,哪怕炒个鸡片,也要浇几勺千年老参的参汤,青婀虽然知道玉卮是报恩心切,可也忍不住吐槽:“这么个坐月子法,等出了月子,孽镜童子只怕连门都挤不出去了。”
  玉卮试了试黑糯米鹿茸膏的温度,白了青婀一眼。
  青婀看了看玉卮脖子上挂得妥当的那块玉,自觉事情似乎没有华练解释的那么简单,不过比起眼下玉卮这种报恩行为,那还算是轻的:“我说玉卮,你这样不太好,毕竟……”
  毕竟人家从汉朝就开始暗恋你了喂!
  这一日是乞巧节,按照唐时的风俗,穿线投水结蛛拜织女自然都不能少,似乎是为了安抚因为玉卮这一档子事儿而紧张起来的清平馆众人,陈清平还开恩允许他们去洛阳玩儿。
  唐朝另外一座繁华之都洛阳,在清平馆二门武则天时期,是武周的首都,也称神都,虽然规模上不如长安雄浑大气,可论开放与风流,坊市制度严格的长安还真比不上。街上不仅四处都有各色店铺,面露笑容的少年男女也鲜衣怒马,偶尔一人疾驰而过,只留下一串笑声。女皇执政,女权达到了鼎峰,就连外族聚居地也有女官出入,而贵族女子相携逛街吃饭更是寻常。
  从洛阳城各处都能望见万象神宫,时近日暮,斜阳鎏光,清平馆里的姑娘们也应景地撒开手里的活儿,在东西跨院后院捉喜蛛。据说捉到的喜蛛一夜过后要是能在巧笼里结网,这一年女儿心事必定顺遂,得偿所愿,而且若能结出双丝网来,还会缘定良人,红鸾星照。
  寻常里一个姻缘符要是被传管用,还能引来一票适龄女子,更别说这样正儿八经属于女儿家思春的日子。姑娘们自不消说,极少出门,只在青婀或者玉卮的居住盘桓的文龙,居然也难得一见地显了身,瞧着那精神劲儿,几乎令人怀疑前院子来了唐宋八大家,勾了它的食欲。
  文龙十分稀罕地盘在了蔓蓝肩头,小鼻子揪揪,不知道在闻什么。姑娘们也懒得搭理它,反正不管它是公是母,饿不死就得了。今晚的重头戏是七巧饼,这才是考研手艺的时候。
  七巧饼是乞巧节应景点心,寻常人家做么,也就是面疙瘩打酥了一层层垫在模子里在火上烘烤而成,但正儿八经的七巧饼,是一种又简单又繁琐的酥饼。
  面不单单是麦粉,还有糯粉、米粉、黄米粉、薯蓣粉好几种,清平馆的姑娘们还发挥了一下,添了好些颜色比如红枣艾草豌豆黄之类。这各色的粉和了面,用木杵捣至细腻弹滑,才算是成了。面团要静置一会儿,彻底发起来。之后便是关节要害的步骤。
  七巧饼不是用整块儿面做的,而是一层层贴在模具里的。这一层层的面,要用不同的品种来丰富口感,比如里面一些的,最好是糯粉或者黄米粉,粘腻甜滑,最外一层务必是麦粉,要能起了酥皮儿。最好是一层一层铺得不同,这样才能区别开口感。而每一层也不是单单碾成饺子皮儿,而是做了各色形状如玉兔、仙鹤、寿桃、石榴等。手最巧的姑娘做出来的七巧饼,一层层能揭开好些图案,一块饼好似百宝箱,还有人能将一块七巧饼做成拼图一样的,拆开后能摆放成吉祥形状。宫中御厨,更能层层制绘图案,一饼可为一故事,一典故。
  今日蔓蓝做的就是牛郎织女,只在薄薄的麦粉上,灸出焦糖图样,青婀和玉卮做的则是七色七巧饼,侧面一瞧,活似一弯彩虹。
  今昭瞧着自己勉强捏的兔子,有点心塞,更给人添堵的是,陈清平出于对下厨的天然热爱,也跟着凑热闹,他那冷指翻飞,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结果揭锅时众女都想揍死他。
  陈清平做的七巧饼只是麦粉,层层皆可揭起酥皮面衣,一层一层都是窗花一样的雕花面灸手艺,还环环相扣,连起来跟节庆拉花走马灯笼一样,虽然面粉做不出窗花剪纸那种复杂图案,可陈清平这一套喜鹊搭桥,也实在是精巧难得了。
  自己的手艺尚不如一个来凑热闹的男子,幸亏这男子是神厨陈清平,不然姑娘们真的有心灭了他的口。
  吃着层层酥香的七巧饼和各色果子,看着美人们拜月投针,老元潸然泪下:“老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不愿意走了。”
  老周听了这话,脸一冷,刺道:“那边几个,个个名花有主,你纵有贼心贼胆,也抗不过她们师父是个母老虎。”
  “噗——”
  这一闹就闹到过了子夜,大家伙儿都洗澡睡觉,只有猜拳输了的今昭和玉卮留下来收拾。
  今昭憋了好久的话这会儿终于有功夫问出口:“你不会是打算以身相许孽镜童子吧?”
  玉卮奇怪地看着今昭:“你们怎么会这么想?感情最长流者没过顺其自然,日久相惜,一千八百年的道行,我是十分感动,只能说现在有些理不清,但我不会在这种时候做决定的,太容易出错了。至少要找到办法,让孽镜恢复道行,然后再说。”
  今昭对感情白痴一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也觉得,现在就有什么决定,连孽镜都不会信的,他看着那么傲娇,不会是挟恩以报的人。”
  两人把碗筷放在长盛里,边走边闲聊,因为两人的手都端着长盛,玉卮很自然地喊了一声:“手纸君,帮忙撩——”刚一开口,才想起来,朱能垣被带去疗伤,并不在此间。
  不知道为什么,心头漫起了一种奇怪的寂寞。玉卮摇摇头,自嘲地开口:“我也真是的——”
  话未说完,帘子一动,陈清平走过来,别了帘子,他手里还拿着木杵,身上系着围裙,显见又在研究哪道菜。看见两人手里的碗筷,对玉卮一点头:“你去睡,让她来。”
  玉卮敛去脸上一闪而过的伤感,抿嘴一笑,对今昭挤挤眼睛,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身就走了。
  今昭虽然很高兴能在大半夜和男神单独相处,但是根据经验,这种相处模式只能是你做饭来我打杂。
  果不其然,陈清平说:“先洗碗,再剥这些鸡头米。”
  鸡头米是今昭特别喜欢的东西,剥鸡头米是今昭特别不喜欢的事情,她一边腹诽不断一边剥着鸡头米,自觉同样是暗恋,人家孽镜童子就牛掰多了,一千八百年的道行拿来当付费搜索引擎,说花就花了。
  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怎么的,似乎这些神魔妖异,对待感情的态度,更为激越。个个都是一副“要死一起死先死没意思”的架势,死了都要爱!可是人间流行的,是缺了谁都一样活啊。
  陈清平虽然冷口冷心,但有一点好处,你说的话,他最多是没反应不回答,既不会想歪,也不会给你传出去。因为这种天然树洞体质,今昭和他说话也比较随便,心里想着,嘴巴就问了出来,她本也只是没话找话,万万没想到,从来只回答跟美食有关系的事情的陈清平,竟然难能可贵地开了进口谈感情:“因为命太长,所以自知情重。”
  “因为妖魔们活得太久了,所以格外寂寞么?”今昭似有所悟。
  陈清平擦着手,端起一杯咖啡靠在流理台边:“活得太久,有的放纵,有的就固执。”
  这话今昭明白了,是因为寿命太长,所以有的神魔放纵情思,流连花丛,而有的就走了另外的极端,更为珍惜生命中所遇见的感情。”
  “大多神魔是从草木鸟兽修炼而来,没有人那么复杂。”陈清平破天荒为了这个话题,说了三句话。今昭数了数,这句话竟然有二十一个字!大概是太惊讶,所以她脑残地脱口问出:“那你呢?”说完她就后悔了,陈清平是失忆少年,他怎么知道自己是什么啊。
  “我是清平馆主。”陈清平的回答倒让今昭吃惊。
  也对,大多数时候,我们对自我的认定,来源于自我的角色标签,正是这些被很多大师和愤青们想要极力抛弃的标签,构筑了一个人,和他的整个世界。
  “没错。”今昭抬头对着陈清平笑,“你是清平馆主,咱们的老大,神厨家里蹲。”
  “那对你呢?”陈清平的口气像是在问今儿芋头还够不够。
  今昭愣了愣,无奈一笑,一瞬间的心悸让她想也未想,不无无奈地回答:“男神,你是我男神,你是我的神明大人。”
  是救了我并且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的人,是帮我成为太岁的人,是在波诡云谲的八荒界给了我住处,给了我工作,给了我庇佑的人。
  如果人向神明祈求机会,祈求生命,祈求生存和庇佑,那么,你就是我的神。
  只是,神明只能用来仰望和憧憬,因为谁也没办法进入他的心。
  好端端地说了实话之后,今昭莫名有点伤感,环顾周围置物架上的百十罐调料,冰柜上堆放的常用菜蔬,水缸水桶里养着的鱼虾和流理台上下那一排排的厨具,这种环境里还能如此文艺地伤春悲秋,果然也只有她这个昔日的人类,新手太岁了吧。
  “男神?”陈清平皱眉头,“是男男同人那种,还是睡前意淫?”
  “咳咳咳——”今昭摇手,“您老,务必理解为字面意思,男性神明,要不然打今儿起,我就管你叫女神。”
  话音一落,东跨院青婀的叫声响起:“文龙——你吃什么了!快给我吐出来!!!!!”

  文龙,吃了姑娘几个的喜蛛。
  青婀捧着小肚滚滚的文龙,痛心疾首:“文儿,我一直以为,你是饕餮锦绣文章的雅客,可你竟然负了我!”
  今昭玉卮蔓蓝也都面面相觑,她们也搞不懂文龙为什么突然开了荤。
  倒是老元在衣服上擦着水:“你看看叫唤啥嘛,我正洗澡顺手搓袜子呢——那个文龙,谁告诉你是吃文心的?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啊!文龙是叫做文龙没错,可它吃的是少女心!”
  “胡说!李白也就算了,杜甫他老人家哪有什么少女心?!”青婀反驳。
  今昭想想教科书上的杜甫,委实难以联系上少女心这三个字。
  “少女心也不是单指那种粉粉的萌萌的,怎么说呢,是一种蠢动吧,春心欲动之类的,就是,好比你看到什么特别喜欢的物件儿,那种恨不能立刻摸了带走的心情,以及那种触景生情,或者思念,暗恋,等等等等,一大堆呢。”老元解释道,“因为文人这种酸不拉几的心情最多,所以文龙喜欢跟着文人墨客,不过你让它去跟着边塞派诗人,恐怕它是不干的。”
  “那,那她黏着青婀和玉卮——”蔓蓝突然笑了。
  老元浑然不觉青婀在一边杀鸡抹脖子,自然接口:“那肯定是她们俩少女心泛滥呗。你们不是在21世纪弄醒的文龙么,那个时代人心硬冷,单纯又软萌的心思太少了,所以吃不到大餐吃点心也好,就黏上了呗。”说着,老元指着文龙,“别以为喜蛛就好到哪里去了,上古时真正的喜蛛吞噬女子姻缘,每逢乞巧节,便纷纷化作圆小可爱的蜘蛛出来,被吃了姻缘的女子难嫁人,所以这一天为了防止自己的良缘被破坏,姑娘们才玩命儿地抓干净这东西,可喜蛛又是氤氲使者的部从,不能弄死了得罪,所以就关起来了,关起来的喜蛛会把吃的缘分吐出来结网。看到结网,就知道自己的姻缘得保了。这事儿传的久了就传走了样子。那个,赶紧看看你们的笼子结网没。”
  今昭笑嘻嘻地挨个瞧着蛛笼:“嗯,都结网了——咦——这个坏了——”
  老元也凑过来,看了看,摇摇头:“真不吉利,蛛网坏了,也就是缘分也坏了。这是玉卮的吧。”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老周眸意幽深地看了玉卮一眼。
  其余闲杂人等也觉得气氛不好,只有青婀拍了拍玉卮:“没事儿,两条腿的男人有的是,再换一个就成。”说完,指了指老元,“你看,世子大人如何?”
  老元一个没留神,脱口而出:“仙子饶命!”
  话一出口,他就自觉坏菜,冷汗涔涔地转过头——
  玉卮嫣然一笑,手刀横起。
  次回预告:

  中元节,果然不同寻常。
  这位姑娘,你何必太痴。
  这文的男女主怎么一直都不是走感情线的西皮!
  Cuisine 10 昨夜星辰昨夜风,老醋菠菜拌花生
  过了乞巧节,没几日,便是中元节,这是八荒界最盛大的节日,从上个月开始,长安城的八荒中人们就耸动着一股兴奋劲儿,崇仁坊里也钻了不少应节来旅游的,这一日所有的神鬼都放假,唔,收魂的鬼差除外。
  今年长安中元节是今昭的八荒太岁生涯里头一个中元节,头两天就被叮嘱各项注意,七月十四一早,就被挂了一脖子的兰符敝鬼符锄符等乱糟糟的绣品物件儿,人间祭祖拜鬼,八荒却开始张灯结彩,老宋去买牡丹狮子饼,竟然扑了空!
  “这也太扯淡了,这饼是现做现吃的好,怎么明天才是日子,今儿就没了!”老宋提着贼不走空的满满一篮子旁的吃食,恨声道。
  老宋斜睨他一眼:“你以为就你想着用食盒子装一夜保鲜?”
  清平馆那种极其稀罕的,可以用凝固时间来保鲜的食盒子,其实市面上也有卖,东都会珍珑馆,要预定,多少钱不知道。这种食盒子能存最多一天的食物,再多,拿出来时间一动,还是会影响口感。老宋本想着,他买了饼放在食盒子里,明儿吃也是一样,谁知长安城里大咖太多,那稀罕的食盒子也人手一个了似地,牡丹饼竟然买没了。
  “什么没了?”朱能垣的声音温温响起。
  姑娘汉子们都一喜,纷纷围过来问:“你好些没?”
  朱能垣一一应着,尤其听了玉卮那句多谢之后,笑意加大:“莫若你就以身相许吧。”这话说得温润谦雅,实在没有调情意味,可意思实打实就是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仙女。
  玉卮瞪了他一眼:“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旁人还好,倒是老周觉出几分不对来,朱能垣并不主动挑了谁说话,都是谁开了口,他才应答,人多嘴杂之时,他只是随意地四处看着,一脸笑意,虽说这人平时也是这样——老周看了看陈辉卿和华练,后者一脸甜笑,替陈辉卿端着他的咖啡和茶果子玛瑙团,根本看不出什么来,可前者那副“西湖的水我的泪啊我的五香毛豆里倒了酸梅汤我的老醋菠菜兑了水”的表情,让老周预感不妙。
  好吧,有空去找房东大人聊聊。老周摸着下巴想。
  围观结束,各忙各的,华练拉着陈辉卿和陈清平,叫了朱能垣去私聊。
  中元节前十四夜,纸锭兰盆罩花笼,这一夜按照八荒界习俗,要做银纸锭、兰花祭盆、花圈等物,沿途厚泽出来游行的妖魔鬼怪。
  只有这一夜做的东西,才能入了鬼眼,得到照应,所以每年七月十四夜里,人多手快的大户,总是比较吃香的,比如清平馆。
  今晚儿谁也甭睡,守着茶吊子咖啡壶,清平馆的伙计们都坐在东跨院里做手工。
  尽管朱能垣回来了,可商议之后,还是让他先静养,下厨的依旧是陈清平,这夜宵自然也是陈清平来做的。
  清滚鱼片粥、百子长生粥两样粥,茉莉金银花茶和桂花酸梅汤两样茶饮,玉露团、草青果子、碎香饼子三样茶点,还有一道肉食,卷生龙须灸,配了极其寻常,却十分适合季节的陈醋菠菜花生。
  今昭敲了敲,愣没看出来这是啥玩意。
  不知则问,关乎饮食,陈清平绝不会不答。
  这卷生龙须灸,是取五花三层的猪肉,用作料腌制后,切成薄片,里面裹着烤熟的蜂巢和石头子儿,用龙须草捆结实,放在火上熏,蜂巢里残留的蜜汁逐渐深入肉片,而在外有火熏,内有石灸的热力下,肉片熟好缓慢,滋味沁足。吃的时候拆了肉卷子装盘,可以裹菜叶苏叶,也可以直接入口。
  今昭夹了一片儿,五花肉入口就化了,只留些许甜津津的瘦肉丝儿,带着点子嚼劲儿而已。这种有点偏甜又带着冰淇淋一样口感的五花肉,在炎炎夏日里,丝毫不觉得肥腻,反有蜂巢的甜香野味和龙须草的浅浅清苦,而熏制的法子,也没有破坏肌理,最大限度保留了肥肉的香软和瘦肉的劲道,还熏去了猪肉的酸腥,就连每逢夏日,恨不得终日啃胡萝卜的苦夏资深人士蔓蓝,也都吃了一碟子。
  唉,能把五花肉做成比香草蜂蜜冰淇淋还美味柔滑的,也就只有陈清平了。
  男神坐在她身边,白衬衫黑围裙,和他们这群要应对外人不得不穿着唐朝服饰的伙计坐在一起,顿时高冷。他手中端着一个陶罐,从里面舀出一勺粘稠蜜汁,放在了茶中。到底是在明以后生活过,茶饮上花样多,这一勺子下去,今昭就闻见本来是轻轻软软的茶,泛出了一丝酸甜之味,闻着味道,倒像是前几天做的盐梅。
  “是梅卤。”陈清平仿佛瞧见今昭眼睛里流口水,解释道,“盐梅留津,可保蔬果鲜美,解暑恶。”
  今昭登时明白为什么清平馆的酒淘鲜儿明明被人窃了做法,外面的却总也不如自家的新鲜,原来里面还加了这神物。
  “蔓蓝,你是不是瘦了,怎么苦夏苦得这么厉害?”老周突兀开口,“朱师傅,你看她那衣服,穿着有些垮。”
  “是么,呵呵。”朱师傅抿着茶。
  老周微微眯眼,不再多说,手指翻飞,叠着一个银锭。
  明天一早就是请神祭,而后傍晚还有送神祭,晚上就是热闹的夜漫鬼游行,而后是送鬼祭,七月十六是三八会,也就是三千人界与八荒神魔妖鬼非人界的大大们巨头,就睦邻友好继续签订双边协议。这一套下来,大约有三天三夜不能成眠,也无心睡眠。陈清平已经搬出来好些瓶瓶罐罐,想来里面都是给大家准备,用来提神醒脑的饮料,其中一个罐子没有写名字,只有一张字条:“死前试试”。
  比起折银锭的汉子们,姑娘们的活儿要愉快多了——择选植株纤好的兰草插竹篮,择白色花朵装饰其中,因为兰草自有香气,赶得蚊虫都冲着银锭那头去了,惹得老元叫苦连连:“不带这么虐待人的!”
  折了半夜,老周数了数,银锭好歹也有百余,便叫大家停了手,他四周一看,点了今昭:“你来。”
  今昭结果老周手里的水瓢,心说这要是一口喷上去,这些银纸还不就化了,偏偏大家都一脸期待地看着她,她也只能满腹狐疑地含了一口水,噗地一下,喷到了那一桌子的银锭上。
  奇迹出现了!
  随着那口水喷落,桌子上的银锭都抖了抖,各个伸腿展腰,竟然化成了好些穿着银色肚兜,圆头可爱的光屁股小孩儿,各个也都是银锭大小,嘁嘁喳喳挤在桌子上大呼小叫。
  “这——这——”今昭吓得不起。
  朱师傅含笑:“是化人了吧。没关系,只是小小法术。”
  古时术士怕鬼节有鬼怪拐走自家孩子,就折了银锭,施展法术,让银锭娃娃在十五那夜随着妖魔鬼怪的游行队伍而去,充为祭品。这些银锭娃娃到了十六的早上,就会变回银锭。而今妖魔鬼怪也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内里乾坤,只是这个风俗已经传了下来,游行队伍里混着银光闪闪的娃娃,倒也可喜有趣。各家更是比着银锭娃娃的数目,以表对天地鬼神的敬重。
  蔓蓝把插好的兰盆放在院中,也舀了一口水喷过去,那兰盆也边做小桥流水的精致院落,赶着银锭娃娃们进去,将那花笼扣在上面,俨然一副天有流云,地上人家的自成小世界,跟圣诞玻璃雪球或者瓶中船似地,格外生动:“明天傍晚把这个摆出来就好了。”
  忙活完银锭娃娃兰盆屋,已经是寅时一刻,此时夜最深沉,本该是人梦酣深,睡意最沉时,也是妖魔鬼怪最欢腾的时候。今昭回屋擦了一把脸,打算冲个澡,而后准备去吃卯。
  卯食是八荒界的晚餐,一般作了一夜之后的妖魔鬼怪,要在此刻吃了饭赶紧回去,以免与衙门的公人撞客。因吃了饭食便要去休息,所以卯时的饮食多为寒食,既是茶饮点心。这七月十四夜大家都忙得一天一宿,卯食就不好再凑合,陈清平先去洗手准备面茶杏酪,嘱咐蔓蓝和今昭来帮忙做通神饼和预神汤。
  通神饼以葱姜梅辛苏四味的薄丝儿焯水,用白面绵糖裹了,烙成金黄。饼有五味,姜梅酸、葱辛辣,苏子叶更有独特香气,吃了可以振奋精神,祛除夜阴晦懒之气。
  预神汤说是汤,其实也是一种茶饮,是用鲜佛手片、姜片和薄荷叶儿熬煮的,佛手理气和中、健胃舒肝;姜片祛湿除热、醒神明目;薄荷解火降燥、清心涤气,堪称是古人的早餐咖啡。
  这两种简单是简单,但正因为简单,人人都做得,预示鬼节这日的热闹,不分贵贱高低,人人有份,户户参与,一副普天同庆的架势。
  因为请神祭这种大节目必定会请陈辉卿这种万年会议吉祥物祭奠镇宅兽,所以还没吃上卯食,房东大人就已经坐着他那坑了名马拉脚力的马车走了,作为与陈辉卿成对出现的祭奠镇宅兽女祭司华练,自然也抱着食盒子跟着去了。
  请神祭主祭在天墉城,长安这里只是分舵而已,但也有正儿八经的祭台之类,在朱雀大街尽头朱雀门朱雀楼上,是凡人瞧不见的热闹。从清平馆后罩房楼顶摆的竹席上瞧,尽管看不见主祭之人,却能看见那大片鎏金煅霞的云气以及在那装扮得华美的友好对天下招手的各路神仙——总而言之,给今昭的感觉是,请神祭,就是一场神明的红毯秀。这场秀打头的是一对璧人,容貌丰美不能直视,正是三千界与八荒界在对方地盘的使节。据说三千界在八荒界这位使者,身负异秉,是女皇亲眷,论姿容,绝不输给八荒界那些美貌神仙。
  这会儿遥遥杳杳看不清面容,可想来为了不坠三千界的面子,这使者也应该是美貌的。
  吃了通神饼喝了预神汤看了红毯秀,今昭觉得又是一身的汗,便自动自觉地下楼去冲凉。
  来到东跨院,她看着朱师傅面色沉郁,坐在院中仰望天空泛起的拂晓之光。另有人声喁喁,轻言浅笑,温柔非常,正是玉卮在对卧病在床没福气上房看秀的孽镜童子说着什么。
  一瞬间今昭觉得自己闻到了几十年的山西老陈醋味道。
  “今昭?”朱师傅出声问。
  今昭应了一声,想了想,还是很坦白地说出她心中所想:“我说师父,你不必多虑。待众人以温柔,唯独待你以白眼,有的时候并不代表讨厌,反而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不好意思啊。”
  朱能垣似乎没有料到感情废柴也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来,倒是愣了一愣,旋即他微微一笑:“倒不是这个,没你小孩子家家什么事儿,乖。”
  他担心的,怎么是玉卮讨厌他,他又不是今昭。
  那时轮转台,玉卮的灵元算是进了轮回投胎之所晃悠了一圈儿,更何况她喝了孟婆汤,尽管玉卮喝的孟婆汤是给普通人喝的,不会让身为神仙的她丢掉记忆,但好歹也是孟婆汤和转轮台,副作用总是难免的。
  只怕这会儿,原本他处心积虑缠绕在她身上的缘分,这么一折腾,已经全都作废了吧。
  情丝归零,万千启始的时候,却又来了一个孽镜童子。
  人说,爱如捕风,可谁又知道,风神自己,这么轻易就入网了呢。
  早知如此,就不好奇那些心口不一的趣事,情思不起,便不会坠网至深。
  “昭昭吾徒,为师有良言赠你。”朱能垣突然叫住了今昭,“千万不要爱上清平,那绝不是个,能去爱的人。”
  今昭一脸纳闷,又想起阿南柯女神的话来,你说这都是什么人啊,一个一个神神叨叨的,都进宫去找李淳风算了!
  无人知晓,太岁心中随意提到的名字,那本人正站在放门口,忽而回头,掐指一算,面无人色:“……到底是……什么来路的大神……”
  请神祭那暖红云气,暧昧地罩在长安城,七月十五,这是鬼节。
  ——————我是更完以后想起早上更过一次的分割线————————

  次回预告:

  不经历人渣,怎么能出嫁,没有人能随随便便当妈。
  人生若只如初见,一早就让你滚蛋。
  你若安好,有事别找。

  最后,是在一片小清新和死不挪窝的感情戏里,扛起成年人大旗的华辉CP发糖时间。
  顺便一说,华辉二人的身份,也将在下一章揭晓。
  先回答你第三个问题,朱玉可能早就看对眼,但是今昭是讲故事的主角,她变成太岁,拥有敏感以后,才发现啊。。。
  再回答你前两个问题:涉及主线剧透,我不能告诉你。不过要拖个七八季再说明,我估计大家也会哭。

  我只能说,今昭是陈清平撞死的,一开始对她注意,只是因为觉得很对不起。至于为什么能撞死,这是个时间线问题。在不能剧透的时候,不妨理解为,未来的陈清平撞死了过去的今昭,导致现在的陈清平开始关注她。

  陈清平的时间是圆心扩散记忆,他能想起十年前的过去,就能看到十年后的未来。
  有一天他想起未来他会把这个女孩子撞死,于是心生愧疚,去留意。
  人就是这样,越是观察,越容易陷进去。

  @消灭巧克力

  我已经说的十分剧透了[拍肩
  另外,玉卮在之前一直供职于广寒宫,清平馆算是人情打工。

  今昭来了以后,算是和嫦娥闹翻了,彻底留在了清平馆。

  至于为毛和嫦娥闹翻,后面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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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uisine 11 天若有情天亦老,鬼若痴情死得早
  长安两市,东市华贵,俗称东都会;西市热闹,俗称利人市或者利人场。八荒界人的营生,多半在西市,因为西市便是寻常的番邦异族铺子,也多如牛毛,沿街更有杂耍艺人遛象耍虎,跳鬼舞神,八荒界那些红头发绿眼睛三头六臂长尾巴的大爷们,混在利人市里,也不显得突兀。
  唯有一间酒楼,开在东都会,名唤摘星楼,楼有十三层,下九层不仅有酒楼舞苑,还有赌坊宝市,上面四层,更有传说里的珍奇异宝,神通手段。
  此时此刻,摘星楼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十三楼主,正在十三层接待贵客,放出话来,今儿就是李世民来了,也不能放进十三层。被搁下狠话的其余十二层楼的楼主各个噤若寒蝉,直说这鬼节里的,到底是哪路神仙没去走红毯,来他们摘星楼耍场子了?
  “咚!”
  一只酒樽被摔到了西域来的飞天群魔舞地毯上,饶是地毯厚软,也被那股子力气砸出了咕咚一声。
  摔杯的是一位还未来得及卸去礼服大妆的女祭司,脸上那血红涂绘的上古图腾油彩配了一副怒容,更显得女祭司有一种强悍又血腥的奇特美感,而仅凭几抹血色便有这种奇异气场的女祭司,只华练一人,不做二想。
  跪在华练脚边的,是一位娇美玲珑的女子,做妇人髻,微微隆起的小腹,约是五月孕期。
  “眸姬!”华练低吼一声,显然气的不轻。
  “我已求得欢生丹,你,不必多说了。”那被叫做眸姬的女人抬头,一脸倔强。
  华练看着这美人的小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让自己忍住没掀了桌子:“眸姬,就算你求了那神奇丹药,也有几岁也为人身,但你想过没有,自古以来人鬼殊途,哪有你想的那样简单?!要是这么便宜!天底下这么多艳鬼彦魂,何不都寻了痴人去!”
  眸姬吸了吸鼻子:“阿幽,我已经练成了道元丹,只要给崔郎服下,他便不会因为我是鬼元而折阳寿,而只要有了这欢生丹,我便能为他产下麟儿!为人妻子所为,我皆可为!”
  华练瞪着那眸姬的眼睛,半晌,忍着气苦口婆心地劝:“这欢生丹,丹师不明,你怎么能……”
  “已经有数位姐妹顺利生产!我……我等不得了!若再不能生子,他便……便要另娶旁人!他族中压力……”眸姬说到急处,伏在地上全身颤抖,若是让幽冥界一干神鬼看见,决然认不出这是名号响彻八荒的大天修罗魔女眸姬。
  昔日大天修罗眸助蚩尤与黄帝大战,斗九天玄女,断女娲之肠,是何等强大的魔鬼!
  华练闭上眼睛,从袖子里取出一瓶药水:“若生产那日不好,你服下这九天寻梦,我们相识一场……再见吧。”
  那眸姬接过药瓶,楚楚动人的眼睛闪了闪,对华练深深一礼:“无论结果如何,眸姬绝不会怨则华练大人。”
  华练气乐了:“放你娘的屁!你的姻缘什么结果,关老娘屁事?!”
  那眸姬听得故人粗口,神情恍惚,想起从前。
  时光苒苒,涤荡去的何止是流光岁月,还有花间笑意,还有赤子心肠。
  眸姬已经离开许久,那自外间而入,一副风流佳公子意态的十三楼主瞳光采采:“聊好了?我可能进来?”听的里面嗯了一声,十三楼主端了茶点进来,正是这日应景的合欢糕、银云吞等物。
  里间的地毯已经湿了一块儿,一只三脚雷云纹酒樽滚在地上,华练背对门口而坐,语音懒懒:“我现在不想吃东西,你放那里吧。前阵子替我牵线联系天使长,多谢你。你说的那欢生丹的事情,我也会帮你留意。”
  十三楼主没正行地唱了一喏:“如此~多~谢~大人~”
  唱完,眼前晃了晃,那位传说中的大人从暖橱里走出来,换去了那身礼服,只穿了一身不显眼的水色居家便服,窄袖长衫,清冷高远仿佛不世人间,亦如传闻一样,有一对群青色的奇异眼眸,这种如天似海的颜色,随着日月星辰而变幻深浅的蓝,象征了此人独一无二的身份。
  十三楼主看着那双比上古原海还清澈湛蓝的眼睛,想起传闻,心中恶寒。
  传闻么,这位天地吉祥物,时间掌舵人,最心无旁骛,甚至可以说空无一物的大神,居然在一个枫红尽染的傍晚,在打水看书放牛吃草的时候,被人给……
  吉祥物大人感觉到十三楼主的实现,转过脸来,定定地看到十三楼主这样的人物心里都发毛了,才淡淡开口:“有咖啡么,我很困。”
  十三楼主也是个人物,拱拱手,灿烂一笑:“不好意思,这是唐朝。”
  此崔家若向前追溯五百年,大约亦可在清河崔氏上查到些名字,可而今这一枝的崔氏,并无任何官身,不过是经营南北宝货,海上营生,家有闲财而已。其妻孟氏也非高门,反而是洛阳寿春楼歌姬,家有一妾,叫做阿缪。
  大约一月前,孟氏因妒祸,幽于别院中闲坐,感叹良人心别移,可惜春时节,坐着坐着,便流出眼泪,哀哀而泣。
  忽有容貌殊美的少年,坐在墙头笑问:“你哭什么?”
  孟氏大惊,可那少年言辞朗朗,风度翩翩,颇有魏晋卫玠之姿,嵇康之狂态,独孤信之风流,又吟诗作态,移动了孟氏枯早春心,且少年貌且妖艳,又擅玄素,孟氏遂私与之,绸缪好合,乐不可及,又胜新婚。
  妾阿缪产期将至,宅中须有人主持中馈照应,崔商人便接孟氏回去。
  临行前夜,孟氏忧泣,那少年笑吟吟道:“无须忧虑,汝之夫君,命不久矣。”
  孟氏返家,正值阿缪临产,算来已经有十几个时辰,子仍不下,酉时钟鸣,众人皆惊,时既至此,此子莫非将诞于夜暗鬼出之时?

  “没事了,既然我站在这里,她一定能生下来的。”华练挥挥手,示意那禀告崔宅事务的槐精退下。
  陈辉卿长衫翩翩,默不作声,手中端着一柱状物,外面套着可爱的熊猫保温套,若是今昭她们瞧见,一定能认出来,这是虎牌的儿童保温水杯,水杯里装着的,是他刚才去布鲁克林买回来的咖啡。
  院落里人来人往,唯独瞧不见那孩子的父亲,华练皱皱眉头。
  天色渐渐暗了,连接生的婆子脸上也不见好了,鬼节日落之后所生的孩子,便是鬼子,这样的孩子若是长大,必定祸家殃族,索命不休。伺候阿缪,也就是眸姬的丫鬟带了哭腔:“小姐!你倒是快些生啊!”
  “啊——”突然一声凄厉的哀嚎,接生婆大喜:“生了!”
  华练环顾四周,看着已经垂手静立的鬼差,叹了一口气。
  丫鬟一脸惨白,一身鲜血跑出来,悲惨地喊着:“不好了——出——大红了——”
  话音一落,一声巨响凭空乍起,正是城门点起的鬼节祭祀焰火,在半空中绽做朵朵牡丹红莲,灿美异常,照得入夜仿佛白昼,朱雀门上亦有扮作神鬼的太乐署人跳起舞来,而天已全黑,妖魔鬼怪如潮水一般涌入长安,乐声,笑声,嬉闹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华练看着眸姬瞪大的双眼和腹部那触目惊心的破洞,以及已经吓得昏死过去的产婆,那丫鬟战战兢兢地跑回来:“小姐!小姐!老爷他要——他要溺死小少爷——”
  眸姬突然冷笑,转向华练:“那孟氏——在我饮食里——”
  华练面露不忍:“并不是那孟氏,那孟氏只是替罪羊,是你的夫君,他谋了官身,要娶官家女子,设下毒局,将你与孟氏一网打尽。”
  眸姬眼神绝望:“你为何——”指责还未出口,她便想起来,华练何曾没有告诉她,可她又何曾相信?!
  华练豪不闪避地看着眸姬:“你不会再轮回了,你知道么。”
  若是生产之前,你能信我一次,信我所言,你那夫君有异心,早些服下九天寻梦,这会儿就算是性命不在,好歹能留住灵元。
  数千年的交情,华练别头不忍。
  眸姬十分不甘,她几次想要起身,可腹部出血太多,别说起身,她连张着眼睛,都已经觉得无力。
  莫说是九天寻梦,便是九天玄女在此,也救不得了。
  鬼节的烟火红绿光晕一闪一闪,有舞乐之声从朱雀大街传来,那是夜游队伍上了街,眸姬竭力瞪着眼睛:“——打头的是不是燕公子,还吹着那只笛子,还有魉狐们,撑着珍珠伞,从前你不是地巫的时候,我们最喜欢跟在燕公子身后,拽他的衣裳——什么时候开始——我——就瞧不见他了呢——”
  那时的好时光在言语之间历历过目,青衫竹笛的俊美青年,巧笑倩兮的撑伞少女,各色各样的妖魔鬼怪,还有少年时的无拘无束,肆意飞扬。
  那时燕公子总是被拽得忍不住无奈回头:“阿眸,阿幽,不要再拽了,衣服可要皱了喔。”
  是啊,什么时候开始,那样的岁月,就再没出现过了呢?
  华练没有回答,因为即便是她回答了,眸姬也已经听不见了。
  鬼差站在眸姬床前,尽管眸姬已经没有轮回,也已经魂飞魄散,可鬼差之为鬼差,还是要来送人一程,收敛魂骸尸气,让这些污浊之物,不要祸乱世间。
  华练看着崔家的下人草草收敛眸姬的肉身,又将那鬼子抱走,溺死在盆中,鬼差带走那怨气冲天的婴灵,崔商人又怒斥孟氏善妒,害死爱妾,一纸休书,丢在孟氏脸上。华练毫不怀疑,等这个孟氏一出门,便会有买好的凶人等在黑暗中,结果孟氏的性命。
  夜游的妖魔鬼怪们唱着:“浮生如寄,少年几何;繁花正妍,叶黄又断;人间之恨,何啻千端!不如追去,顷刻之欢!譬如妖鬼,天寿永年;且歌且舞,游戏人间——”
  歌舞华乐,夜满重花,这是鬼节的夜晚,一年之中八荒界最为热闹的时候,便是那蹲在槐树上修炼未成的寒鸦,也喜滋滋地聒噪——这一夜连神明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杯沁桂魄,盏盛琼浆,追求那顷刻欢愉,只放纵一夜,这八荒界与三千界交汇的日子。
  这夜晚家家户户门口都放着兰盆银锭,槐柳小食,就连发生了这等大事的崔家也不例外,不过是一个时辰,各色事情就已经平息,巷门有小厮抬着银楼食盒,烧起银锭兰盆,怀里还揣着经文道符。那食盒子是柳条编槐木打的,放着鬼节应景的羹饭酒菜,米浆糖炀。崔商人也换过衣裳,打算出门去曲江放引魂灯。
  看着崔商人那掩饰不住的踌躇志满,华练微微一笑,转身离开,经过后门时,一个不小心,踢翻了烧着纸钱银锭的火盆。
  红绿两色的糖炀糕散落在地,几乎能够闻到那清新气味和白米的乳香,可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那火盆里的火便舔上了糖糕,烧糊了火盆,窜上了门槛——
  清平馆已经上了大锁,这一日跟年三十一样,倾巢出动,去大街上瞧热闹去。
  平日里前厅后院总是人来人往,西跨院树下开过会,东跨院水旁烤过串,而此时此刻,一切皆静,尤其是衬着长安城满城的繁华如梦,喧嚣不绝,更显得静得寂寥。
  “寂寥?”华练咧嘴笑,多少年了,她的字典里,居然还有这两个字!
  西跨院热热闹闹应节日地开着一树合欢,粉绒如扇,石桌子上留着槐柳食盒,酒是槐花饮,点心是合欢糕和月阴柳叶糕,还有几样小食。
  合欢糕是参和了桂花泥和合欢花泥的米糕,与糖炀糕做法一样,只是黄红两色,扭成麻花模样,取义缱绻缠绵,毕竟这鬼节,也是妖魔鬼怪们出来相亲约会的好日子。月阴柳叶糕则是做成月牙形状,裹了柳叶蒸,蒸熟的带馅儿的黄米粘糕上,柳叶留了银子,瞧着似柳似月牙,也有月魄柳腰,花好月圆的意味。
  华练没吃那香软微凉的糕点,只是拿起酒杯,就着里面不知谁没喝尽的酒,喝了一口。
  噗——
  瞪着手里的酒杯,华练刚才那些触景生情啊,那些凭魂怀古啊,那些悲伤寂寥小闹心大矫情唇亡齿寒兔死狐悲乱七八糟胡思乱想,都随着这米陶酒杯里装着的咖啡喷了出去。
  “东!皇!太!一!你丫给我死出来!”华练怒吼。
  被点名的时间之神,盘古之心,八荒界会议专用镇宅吉祥物陈辉卿面无表情地出现,瞧着他那眉眼不动唇齿不勾的样子,不知道的以为他是个高冷的面瘫,知道的,便能咬牙切齿地从这张漂亮脸蛋里看出那一头雾水天真无辜来——“这咖啡是什么鬼啊!”华练指着酒杯。
  “咖啡是茶,不是鬼。”陈辉卿面对华练的张牙舞爪,十分平静无辜地回答。
  华练只觉得自己一身王霸强攻之气,每次都给这个天然呆傻白甜轻易破功卸力,而不管自己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还是笑得春花灿烂春满乾坤,这个人永远是这么一张看似高冷实则傻白的面瘫脸。
  要死的是,面瘫竟然也很好看……
  记忆里有一句话,仿佛是少女时的眸姬所说,她说什么来着——对了,她说就算是神祇,也有一瞬间为人所移,不能转回的凡心,那是天钟地爱,便是日月苍穹,也不能幸免。
  不后悔就好了。
  可是……
  算了,至少今天,那歌怎么唱的,顷刻之欢,游戏人间——
  “我说东君,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如我们来滚床单。”想的通透的华练坐在石桌子上,对陈辉卿举了举那还有一口咖啡的酒杯。
  “……”果如华练所料,陈辉卿的脸上爬上了一抹微醺绯红,可随着对面的熟人登桌而立,宽衣解带,那张脸何止是破了面瘫,简直是流露出惊惶,一双蔚天湛水的源海眼眸此刻也水波潺潺,真是快要哭出来了。偏偏那可恶的家伙越看见这表情越开心,抖S气场信号满格,一件水红肚兜丢在他脸上,随着嚣张笑声,他已经尝到了放凉的咖啡,那有些焦糊微酸的廉价味道。那味道随着软糯的热气而来,后面跟着一双冰冷的手,剥开了衣服,抚上了他的心口,冷得他也禁不住微微战栗,直到那股冰凉带着一个同样冰凉的身体,投入了他的怀里。
  她的手向来都是热的,暖炉一般,又会点火,便是数九寒冬,也不会凉下来——她是觉得心寒么,所以这般的冰冷颤抖?
  那件事情,到底是伤了她的心的吧。
  “阿幽……别怕冷,我给你当被子……”
  “嗯……”
  合欢花簌簌落下,游夜舞乐之声也似到了最沸腾的顶点,舞未止,歌未休,焰火正酣。

  鬼节中元夜,鬼世昌隆,人世却不宁,有数人家,因为火盆不慎点燃,险些酿成大祸,更有一家,顷刻之前,烧了一个干净,让人称奇的是,这崔姓人家火势高猛,却未波及邻里,一墙之隔的邻家安然无恙,连墙白也未黑染。于是有人将此事与当夜崔家主妇和小妾皆暴毙联于一处,声称是这家有违天和,得遭天谴。
  月下墙垣,美貌少年笑吟吟地瞧着那冲天火焰,自言自语:“没想到今晚还能看到地火耶~烛龙九阴幽姬啊,我终于,找到你了哦~”
  次回预告:

  男神大人,我赌一个栗子,你会孤独终老。
  美女,借我摘两朵花可好?
  圣僧,难道他就是你的CP?

  好了,房东大人和华练姐的身份揭晓:

  东皇太一和烛龙。

  两个身份一个司掌时间,一个司掌空间。

  丫俩的奸情,将在第四季揭晓[喂
  女主感情戏呼声竟然这么高!我终于发现原来女主除了用来讲故事还有别的功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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