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雨虽然没有听到我的信号,可他也感到了异常,甬道变得更加混浊,使人更加无法呼吸,并且甬道开始震动起来,阿雨他们已经无法正常地按直线游走。
于是,像所有的灾难一样,潘多拉的盒子被打开了,甬道内的矿工开始惊惶失措地向甬道口涌去。
这些有着相同命运,生活在相同阶层的人们开始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拼命逃生,这个时刻才是所有灾难中最悲惨的部分。
为了不让拉出来的石头滑落,他们往往用最牢固的办法把自己和巨大的石头连在一起,他们被绳子紧紧地复杂地捆绑着,就像他们的命运。
他们无法在短时间里把自己从绳索中解脱出来,所以他们只能拖着巨大的石头向那闪着微弱亮光的出口逃去。为了多赚一些“银石”粉,他们往往尽量挑大块的石头拉,可是现在,他们为此开始付出生命的代价。
人们在狭窄的甬道里互相挤压,后面的石头一下子卡在了一起,于是人们开始拼命挣脱自己身上的绳子。
他们如果有序地游走的话,情况会好的多,可是偏偏大家第一个想到的全是自己,于是谁也无法使自己第一个游出甬道,这没什么可非议的,这是人性,更是命运。
很快,一幕恐怖的画面上演了。
人开始互相撕咬,为了能从同伴的身边挤过,可是后面的石头已经互相卡住,人们像被拴住的疯狗,徒劳而疯狂,残忍就在嘴边。
人们一边哀嚎着,一边发狂似的来回用力游动,试图挣脱身上的绳索,那绳索已经被他们深深勒入自己的皮肉,仿佛一个恐怖的图腾。
原本就浑浊腥臭的液体,悬浮着人们撕咬下来的同类的甲片,上面粘连着惨白色的肉。有的人由于用力过猛,一头撞到了甬道壁上,他们角质的头骨被撞个粉碎,流出蛋清似的脑浆,像浆糊一样蒙住他们永远睁开的眼睛。有的人吓得排出黑色的长条状的大便,有的人傻了一样悬在原地一动不动,更多的人仍在徒劳地挣脱、撕咬?……
阿雨的位置很靠前,他身上的绳子也足够长,是这些人中最可能逃出去的,但旁边的同伴拼命撕咬阿雨的尾巴,为的是让阿雨让开去路,其实他们这样是徒劳的,因为他们逃不出去,不是因为阿雨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而是他们自己被自己的绳子拴的太紧,就像很多人,很多命!
阿雨在疼痛的刺激下拼命向前游,这时“大头”也赶了上来,但还是在阿雨身后,于是在一个同伴被挤下去之后,“大头”狠狠咬住阿雨的尾巴不放。
“大头”真是很聪明的,平时他不但让阿雨替他拉石头,如今还让阿雨带着他逃命,他足够幸运,因为他和阿雨背后的石头已经从卡住的众多大石中一点点挤出,现在已经随着阿雨和“大头”在向着某个希望前行。
快到洞口了,但是洞口却因为震动变窄了很多,阿雨由于冲得很猛,加上把握不好方向,于是撞到了洞口突出的石头上。
因为惯性的作用,阿雨和“大头”身后两块巨大的石头滚了过来,一下子挤住了紧紧咬住阿雨尾巴的“大头”,几声惨叫,几度昏厥。
过了一会儿,阿雨有些清醒过来,变继续向洞口冲去,但“大头”仍然死死咬住阿雨尾巴不放,阿雨的前半身已经探出洞口了,可是仍无法挣脱“大头”。
甬道开始剧烈地摇动,洞口开始塌方,我们就要被活活埋葬了。阿雨急了,我从未看到阿雨这样拼命,他大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向外一挣,终于蹿出了洞口,身后随即轰隆一声巨响,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哀号,而后便什么都听不到了。
阿雨漂在浑浊腥臭的液体里,累得像死了一般,他的尾部被咬得稀烂,上面还带着“大头”的口器,那圆圆的没有牙齿的东西死死合着,成为“大头”身上唯一逃出来的东西?……
阿雨带着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舅母家中,我预感到什么行将结束,什么刚刚开始。
阿雨的母亲拖着同样疲惫的身体,哭泣着为阿雨包扎伤口,因为穷,阿雨虽然伤得很重,也只能就这样在家里做一些简单的包扎,剩下的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这一刻,我很同情人这个物种,他们也会伤心的,却流不出一滴眼泪,他们的眼睛永远没有表情地睁着,他们虽然仿佛整天戴着一个沉重的面具,但在面具后面也同样有着自己的伤悲。
这一刻,我很可怜人这个物种,他们被自己定义的“银石”控制着,真正需要“银石”的人往往没有“银石”,他们终年劳苦,却无法摆脱自己贫穷的地位,他们像是没有方向的陀螺,被命运无情的皮鞭抽打着,为了哪怕针尖一点儿的“银石”去绞尽脑汁,费尽气力,甚至搭上性命!
更可悲的是,穷人往往最先失去的就是同样身为穷人的同情,贫穷像是蚀骨的毒药,毒杀了人类的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