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缘山庄的宿醉 2011-09-19 13:09:31
lz的文学功力很强大啊,对人性的理解也很深刻。现在的小说很多空洞,荒谬,肤浅的东西,lz能否尝试自己写篇现实题材的小说,写下人性的阴暗面,颂扬点人性的光辉,再加点钟书式的幽默当佐料(楼主应该有这样的幽默感),应该很好看。lz斟酌下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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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捧场,书评和真的写小说还是有很大的区别的,我觉得我还写不出来,最近比较火的一本讲重庆官场的小说,那个就写得很不错嘛
八十一:
到了八月中旬,因为官哥儿已经病得奄奄一息,月娘把自己的生日宴会都取消了,而作为未来亲家的乔大户也是天天派人过来问寒问暖,还举荐了一个有名的儿科大夫鲍太医来给官哥儿看病,但是鲍太医看了以后无力地表示已经回天乏术,神仙难救了,眼看着官哥儿一日一日只有进的气,没有出的气,挨到八月二十三日,只活了一年零两个月的官哥儿终于不再痛苦,彻底解脱,离开了这个他还来不及要去拥抱的世界
瓶儿当即就晕了过去倒在了地上,大家赶紧把她扶起,瓶儿又只是发疯一样地搂着官哥儿嚎啕大哭:
“我的心肝儿啊,你就这么撇我去了,我宁愿和你一道去死啊!”
她边哭两手边把自己脸上都给抓破了,头发也全散开了,谁都劝不住,还是西门庆好生宽慰她:
“人死不能复生,你再怎么哭他也活不回来啊,还是自己身子要紧”
然后西门庆又叫小厮把官哥儿的遗体抬到西厢房去停放,瓶儿见了死命护着官哥儿又大叫道:
“你们抬他干嘛?!他身上还是热着呢!”
她这情绪一激动,人立马又晕了过去,西门庆连忙把她扶到房里休息,小厮们这才把官哥儿给抬走了
这一段中瓶儿如此的动情,甚至已经进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我必须要指出的是,在这里她的身份已经不再是富婆,也不再是贵妇,更再不是少奶奶,而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母亲,并且还刚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在自己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自己却无能为力,我们都知道,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孩子对她意味着什么,十月怀胎的艰辛,全心倾注的心血,我们甚至可以说女人生下孩子的那一刻是人类最神圣的瞬间,孩子是她精髓的所在,是她生命的延续,因此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瓶儿此刻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也是令我们感同身受,让我们忍不住要为她流一把同情之泪
但是在场的每一个人却不可能都像瓶儿这样的痛苦,他们所表露的悲伤情绪之中有多少逢场作戏的成分我们是心里有数的,因为此刻每个人心里正在拨弄的都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小算盘,但是有一个人却连最起码的表面文章都不做,一点最基本的同情都不表示一下,甚至还明目张胆大张旗鼓的“几家欢喜几家愁”,我们不用猜都知道这个人是谁,金莲!官哥儿下葬之后,金莲每天是“抖擞精神,百般称快”,还指着秋菊故意很高声的骂:
“你个贼淫妇!我还说你怎么天天都是晌午,怎么着?今天也错过好时候了?我看你是老鸨没了头牌,没戏唱了,看你还怎么和我比!”
金莲的房间就挨着瓶儿的房间,所以金莲每天这么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骂法就是骂给瓶儿听的,我们可以说这个时候脾气再好的人恐怕也已经忍无可忍了吧,一路走来我们也不指望金莲有什么良心了,但你能不能哪怕还有一点羞耻心啊,所以这个女人这会儿已经完全是丧心病狂无可救药了!不过在说金莲的问题之前我们还是需要把这整件事情重新串起来再梳理一遍,首先官哥儿被雪狮子抓伤而死这件事情绝对不可能是意外,而就是金莲早有预谋,精心策划的赤裸裸的谋杀!这一点从她煞费苦心花大力气训练雪狮子那个奇特的喂食方法就可以判定的一清二楚了,而从官哥儿满月的时候金莲把他抱到仪门口想要摔死他那会儿算起,金莲这个杀人计划从开始酝酿到最后实施中间足足有一年的时间,为了达成目标,隐忍一年,这个女人内心的决绝和骨子里的狠劲也真是让我们毛骨悚然,但更可怕的还不在这儿,更可怕的地方在于,我们把金莲和其他太太对比一下,瓶儿生了孩子,玉楼月娘她们是什么反应呢?和金莲一样,首先也是嫉妒,玉楼还为此说了不少风凉话,这也很正常,毕竟表面上大家是姐妹,但私下心里都明白西门庆只有一个,僧多粥少,大家其实就是竞争关系,所以有嫉妒情绪也是人心的常态,这本身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接下来,玉楼她们的反应也就到此为止了,月娘和雪娥甚至还特别喜欢官哥儿,她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是金莲这种处心积虑要搞谋杀的反应,而且我们话再说的难听一点,就算她们也有想要谋杀官哥儿的心,但这种念头最多也就一闪而过,埋在心里罢了,也就只有金莲,有了杀心以后居然就真得付诸行动,真得动手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法国著名的人类学家帕斯卡博伊尔(Pascal Boyer)认为在人的认知形成过程中,仪式化(ritualization)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我们可以举一个例子来说明这一点,为什么全世界所有的婚礼一定都是非常庄严非常隆重的?很简单,婚礼前上花销巨大的聘礼嫁妆(车房财产等等),婚礼当中繁琐的过程(酒会舞会宣誓仪式),以及婚礼最后由亲友或者牧师作为见证人,所有的这些“麻烦”事实上都是在保护婚姻,因为这一切仪式化的复杂程序和巨大花费都是在给新郎官和新娘子不断的潜移默化地强化灌输一点:结婚既然如此的不容易,那就干脆别离婚了,而且我们再说的难听点,婚礼现场所有的在场者都是目击证人都是“精神绑架”,婚礼中所有的花销以及聘礼嫁妆都是“物质绑架”,两者共同的潜台词就是“你俩要敢离婚这些目击证人和花出去的钱都跟你俩没完”,所以结婚一定要经过婚礼这么一个仪式化的过程不只是“遵循传统”那么简单,这是有深层的社会学原因的,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就可以理解为什么这些太太里面只有金莲敢这么明目张胆无法无天的搞谋杀,因为金莲在此之前已经亲手杀过人了(武大),而且不但逃脱了应有的严厉制裁还为此还得到了极大的好处,所以对于杀人惯犯来说,“不能杀人”这个不管是道德层面还是法律层面都极度庄严的充满仪式感的信条在他们杀掉第一个人的时候事实上就已经不再有震慑力了,所以在这个段子里最可怕的东西不是说金莲这个谋杀的计划本身有多么歹毒有多么阴损,最可怕的地方是她敢于肆无忌惮的搞谋杀,这一点本身才是最可怕的,而我们再把金莲的这种肆无忌惮扩展一下,扩展到整个家族,再从这个家族扩展到当时的那一整个社会,在我们痛斥金莲的歹毒无耻的同时,我们也要明白是什么样的环境造就了这样一个疯狂至极的女人,当这个社会,上到蔡京这样的朝廷要员,下到棋童玳安这样的下人走狗,近到西门庆这样的买卖商人,远到王姑子这样的佛门尼姑,当所有的人都处于一种肆无忌惮的状态的时候,当所有的人都已经不再有“仪式化”的敬畏的时候,他们自己又何尝不是另一个金莲呢,所以一个“庄严的仪式化信仰”已经损失殆尽的社会必然会造就出千千万万的丧心病狂的“金莲”,这两者是相辅相成,成对出现的,这才是最让我们感到可怕的地方
不过除了这些之外我们还有一个疑问,那就是在官哥儿被暗算这件事情里面所有的人都知道金莲就是杀人凶手,那么为什么西门庆只是摔死了作为“替罪羊”的雪狮子,而没有具体要怎么收拾金莲呢?这到底是为什么呢?我们下回来说
八十二:
西门庆之所以没有收拾金莲,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手上没有直接的证据,这是这个谋杀案里面最让我们窝火的一件事,大家都知道当时官哥儿是怎么被雪狮子抓伤感染的,但是问题在于没有办法证明这是蓄意的还是完全就是意外,因为金莲训练雪狮子的时候,是关在自己的房间里秘密进行的,所以我们虽然知道她是蓄意的,但光我们读者知道没用啊,月娘瓶儿她们这些当事人没有办法知道啊,而且就算有蛛丝马迹漏出来了,这猫咪又不会说话,你找谁说理去?所以金莲在事后一副“关我屁事,你能奈我何”的臭脸虽然让人恨得牙根痒痒,但事实上你还真拿她没办法,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西门庆不可能用“莫须有”的罪名收拾她甚至是去休了她,这在程序上是行不通的,但是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这是一个埋在西门庆内心深处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原因,而直到半年之后才由他亲口说了出来,这个我们后面再来讲
不过我依然要说的是,虽然西门庆没有进一步去和金莲计较,但是金莲这次的行为就算可以被理解但也是绝对不能被原谅的,实在是令人发指,极端可恶,我们常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们前面也反复的分析了金莲的身世背景和心路历程,她一路走来的坎坷和荆棘,她所承受的常人难以体察的委屈和艰辛,说到底她也是一个被生活无情折磨的可怜女人,也确实令我们同情,但是无论如何,不管她再委屈再可怜,在她迈出谋杀那一步的时候,她就已经超出了我们能够承受的底线了,这个底线不仅是从基本的礼教伦常来说的,“冤家宜解不宜结”,在所有的竞争关系的PK当中,不管是光明正大的靠实力和对手周旋,抑或是龌龊点的使点坏给对手制造丑闻背后捅刀子,或高或低都是在游戏规则范围之内的,但是最忌讳的最下下等的手段就是搞谋杀,把对手杀死,这是犯众怒的事情,是不可能被接受的,因为这直接破坏游戏规则了,所以对被害者和谋杀者来说绝对都是双输的局面,所以竞争关系中谋杀属于极端的非常手段,我们退一万步讲,说句不该说的难听话,非常手段属非常之人,就算要搞谋杀也只有有实力的人才有资格,而金莲显然不是一个有实力的人(她的实力不在这方面),所以金莲这次这么搞虽然重创了瓶儿,表面看上去是效果极佳,但是实际上她也把自己的后路给堵死了,在她把官哥儿往绝路上推的同时事实上她也同样开始把自己往绝路上逼了,因为她已经犯了众怒了
西门庆没有和金莲计较,但很奇怪的是瓶儿在官哥儿死后也没有对金莲反戈一击,在这场女人的争宠战争中,就看着金莲上窜下跳,瓶儿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直至最终中了金莲的暗算被她害死了亲生儿子,这又是为什么呢?
首先在这件事情上,瓶儿对金莲的下限有点估计不足,事实上这也不是瓶儿的错,这是一个基本的常识问题,就像我们平时朋友之间吵架吵激动了要“问候”一下对方的女性直系亲属,或者再激动点就是嚷嚷着要“杀了那谁谁谁”,但我们又都明白的是这些就只是口舌之快而已,我们不会真的去“问候”谁,也不会真的要去“杀”谁,这是我们普遍达成的一个潜在的心理默契,这种心理默契是属于常识级别的,是约定成俗的,否则我们要是连这个最基本的默契都要怀疑的话,那我们没法过日子了,所以现在在这个大家里面,即使太太们彼此间再怎么口是心非,再怎么勾心斗角,这点最起码的默契彼此还是心里有数的,所以瓶儿对于金莲防备之心是肯定有的,但这个防备到底应该防到什么程度,她最终“失算”了,她心里想的是不管金莲怎么折腾,总也有个下限吧,毕竟这既不是监狱也不是集中营,金莲再怎么闹也该有个限度,总不至于会真的杀人吧?但是可笑也可悲的地方在于,她没有想到我们也没有想到,金莲还真的就动手杀人了!
所以金莲杀害官哥儿这件事并不只是一次单纯的刑事案件而已,我们都知道谋杀在道德和法律层面上都是被严禁的,但是这种严禁是有更深的社会学内涵的,人类社会之所以能正常运转,最核心的基石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合作,而人与人之间能够合作最核心的基础就是相互的信任,这种信任并不只是简单的包括我们平时理解的感情层面的信任,还包括功能层面,职能层面等等很多种形式的信任,所以任何破坏信任基础的行为理论上都是必须被严惩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所有罪行里面叛国罪是级别最恶劣的,就是因为其破坏信任基础的程度也是最高的,这也就是谋杀作为严重破坏信任基础而必须被严惩的社会学根源,所以官哥儿被害这件事对这整个家族的破坏力是非常严重的,这件事把太太们本来还默认的那层心理默契给彻底打破了,连人都能杀那彼此之间还有什么底线可言?所以信任的消失对于这个家族的破坏力绝对是不能低估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西门庆没有去和金莲计较实在是一个很大的失误,尽管他有自己的苦衷在里面
除了这个基本的原因之外,第二个原因是瓶儿自身的原因,那么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原因呢?我们下回来说
八十三:
官哥儿出殡那天,瓶儿哭得死去活来,这时银儿和雪娥慌忙来开导瓶儿要想开,这银儿呢是瓶儿的干女儿,虽然她两个也就是逢场作戏的关系,但起码场面上大家还是母女嘛,所以银儿来劝瓶儿也算是敬点孝心,天经地义吧,但雪娥按派系算和瓶儿就不是一个阵营的,她为什么也要来劝瓶儿呢?我们来看雪娥是怎么对瓶儿说的:
“你反正也还年轻,还怕以后再生不来一个吗?这隔墙有耳有些话我也不好说得太直接,总之她把你孩子害了,所谓一报还一报,咱们叫她拿命来还!你我都不知道被她活埋了多少次了!你看她就知道霸着男人,男人本来平时也不去我那儿,上次就来我那儿过了一晚,你看她就在背后唧唧歪歪的没完,对我说长道短的,我也不搭理她,就冷眼看着这淫妇,看她明天怎么死的!”
雪娥这番话,虽然没有具体点名道姓,但我们一看就明白她说的这个“她”很明显就是指的金莲,而且在这里与其说是雪娥在劝瓶儿想开点,还不如说是雪娥在借此机会抨击控诉金莲,但是我们很有兴趣的是雪娥为什么会当着瓶儿的面来控诉金莲,控诉呢换一种说法也可以说是在背后戳别人的脊梁骨,背后说人闲话不管有没有道理终归不是光明正大的事,所以这种话我们对一般人是不会说的,那么雪娥为什么会对瓶儿说呢?
首先,雪娥虽然和瓶儿是分属两个阵营的,但雪娥并不讨厌瓶儿,相反,雪娥是喜欢瓶儿的,雪娥虽然挂个四太太的名头,但我们说句难听的话,自始自终她都只是当初随着陈小姐嫁到西门家的那个陪房丫头,这个身份的烙印从头到尾始终都深深地印在她的头脑之中,已经溶入血液成为一种习惯了,即使她现在已经是太太了,但这种丫环的思维依旧根深蒂固,从来没有怎么变过,鲁迅先生曾经非常犀利的剖析过中国人奴性的那一面:“自古以来,对于地位的高低尊卑,往往是奴才比主子更加在意,更加敏感”,所以为什么雪娥对于金莲那么的痛恨那么的不满,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金莲是一个出身非常低贱的女人,对于自小就接受尊卑有序,高低有别,主是主奴是奴的灌输洗脑而训练出来的雪娥来说,在她的思维里面你金莲能够当上个偏房的姨太太已经是鲤鱼跳龙门,天大的恩赐了,你就不应该再有什么非份之想,你就应该夹起尾巴小心翼翼的做人,可相反的,金莲不但没有丝毫的收敛反而还及其的高调,及其的咄咄逼人,雪娥是一个没什么心机也没什么城府的人,说的白一点,她是一个单纯的人,单纯的人基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往往一根筋,认死理,所以金莲的嚣张跋扈在雪娥看来是对于她一直遵循的信条的一种极端严重的挑衅,所以她对于金莲的愤怒除了她本身对于金莲的嫉妒之外还带着那么一丝要捍卫“道义”的这么个意思,当然不可否认从我们今天的角度来看,雪娥固守的这么一套等级森然有序的“道义”是不合时宜迂腐可笑的,但是我们也必须要站在雪娥所处的那个时代,那个环境下面设身处地的从她的角度为她去想一想,她的这种愤怒还是可以理解可以体谅的,而和金莲完全相反的是瓶儿出身高贵的多,这本身从雪娥的角度看瓶儿就理所应当的天生就拥有可以嚣张跋扈的“主子特权”,可实际情况是瓶儿不但不嚣张,反而还非常的和蔼平易,她对家中的每个人,不管地位高低,都特别亲切,所以家里的丫环啊小厮啊没有一个不喜欢瓶儿的,而当初瓶儿来拜码头的时候对雪娥就特别恭敬和蔼,当然我们也知道瓶儿这种“平易近人”或多或少还是带着一点作秀的成分,但我们同样也知道但凡有奴性的人也是有共通点的,那就是但凡比她地位高比她出身好的人对她稍微好那么一丁点儿她就会特别的感激涕零肝脑涂地,所以瓶儿的这种亲切和蔼让当时被金莲和春梅挤兑的灰头土脸的雪娥特别特别的感动特别特别的感激,所以在这“一贱一贵”,“一高调一低调”,“一嚣张一和蔼”的对比当中,雪娥自然就是愈加痛恨金莲,愈加喜爱瓶儿了
再者,雪娥对于瓶儿目前的境遇是非常同情的,她的这种同情和现阶段玉楼月娘她们对于瓶儿的同情还有很大的不同,她的这种同情是带着自己感同身受的感触在里面的,俗话说的好,两个人关系要铁至少要满足下面四条中的一条:“同过窗,扛过枪,嫖过娼,分过赃”,当然这俗话虽然俗,但是话糙理不糙,道理还是明显的,那就是两个人关系真要能更近一步,除了要有更紧密的利益联系外,还要有差不多的人生境遇和人生感受,就像《围城》中的男一号方鸿渐和男二号赵辛楣,两人最开始本来为了苏小姐的感情纠葛闹得关系很僵,但是在两人同时失恋,同时被唐晓芙和苏文纨这对极品姐妹抛弃之后,共同的失意让两个人很快就又成为了彼此交心的好朋友铁哥们儿,这也就是所谓的“同是天涯失恋人,相逢一笑泯恩仇”,我们知道雪娥平时经常是被金莲修理的很惨的,所以她一直就对金莲带着很重的怨气,而现在瓶儿又被金莲设计毒害,这种共同的“被害经历”也是唤起了雪娥的伤痕记忆啊,所以她也是不自觉的焕发出了同仇敌忾的“姐妹之情”,她的这番话里什么“活埋啊”,什么“拿命来还啊”那都是在向瓶儿提议,咱们两个受苦的姐妹联合起来,要那个贱人血债血偿!
可是对于雪娥的这个“积极拉拢”要“共同抗敌”的信号,瓶儿拒绝了!瓶儿对雪娥说:
“罢了,我现在一身的病,不知道今天还是明天就死了,也和她争不得了,随她去吧”
我们如果只是单看瓶儿的这段话,我们会觉得是不是这就是个托词,瓶儿要找人合作一块儿修理金莲找谁不好找你雪娥干嘛?是不是这就是瓶儿找的一个借口在委婉的拒绝雪娥呢?
1989年,时尚界的女神,周天娜(Tina Chow)被查出染上了艾滋病,蝴蝶夫人坦然将自己的病症公布于众并无奈的感慨,她一生都没有乱交,对待感情认真,有过关系的男人也只有那么几个,但就是因为和巴黎著名的花花公子金德斯坦维尔(Kim d’Estainville)的交往而最终身患绝症,同人不同命,这或许就是个人天数吧,而瓶儿拒绝雪娥同时也是拒绝再去要向金莲复仇的那个我们看似委婉的借口其实不是借口,那是她的实话,那是一个真正的理由,也是她此刻内心真正的清醒:她已经身患绝症,她的身体已经快要不行了,这可真是平地惊雷,天意弄人啊,那么瓶儿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下回来说
八十四:
(瓶儿之死一)
瓶儿的身体其实上从四个月以前就开始恶化了,准确的说是在四个月前西门庆从阿三大师那里得到超强力春药之后,西门庆在得到这个仙药之后,第一时间分别和三个人试过药效,王六儿,瓶儿,以及金莲,当然主战场是在王六儿那儿,基本把王六儿给玩儿瞎了之后,西门庆才又分别找瓶儿和金莲接着玩儿,事实上这两次玩儿已经为后面的悲剧埋下了伏笔,和金莲玩儿的时候,是雪狮子第一次出现,这只猫咪毫不起眼的亮相就已经悄悄地敲响了官哥儿死亡的丧钟,而在和瓶儿玩儿的时候,瓶儿正在月经期间百般不肯,但是最终也拗不过西门庆,她问了西门庆这样一句话:
“假如我明天死了,你也只来找我吗?”
这是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这次大姨妈期间性爱的后遗症,开始慢慢的侵蚀瓶儿的身体,她的脸色开始越来越发黄,经期排血开始越来越不干净,食欲开始越来越减退,稍微走动便会觉得很疲劳,西门庆请了县里一位所谓的神医,任大夫,来给瓶儿看病,这位任神医有没有真本事呢?他连瓶儿的面都没见着,就开始在西门庆面前牛皮吹的震天响,一口一声的保证药到病除,他还特别举了他的前一位病人,县人事处王处长的太太当例子,说经他妙手,王太太三四副药下去就神清气爽了,那王处长还特别送了他一块牌匾“儒医神术”,任大夫说这番话无非就两层意思,一来证明他业务水平高超,要西门庆放心,二来就是要自抬身价,暗示西门庆多出点血,西门庆多懂事儿的人啊,赞叹之余也是赶紧保证啊“必有重报”,任大夫这才帮瓶儿瞧了病,他的诊断结果是:产后缺乏调理,虚火太旺,然后就开了一些清火止血的药
任神医自信满满,西门庆也是满怀期待,但是真相不会因为他们两人有多自信,有多期待就会发生什么变化,瓶儿服了四个月的药,但是病情没有任何好转,我们甚至可以说这四个月宝贵的时间全给耽误掉了,她的病情被完全延误了,所以为什么在官哥儿病重期间,瓶儿经常晕倒,情绪激动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的身体已经快要到极限了
被耽误的病情,越来越衰弱的身体,儿子过世的精神打击,情势开始急转直下,九月九日的重阳节,家宴前瓶儿在房中眼前一黑,晕倒在地上,她的下身开始大出血!西门庆慌了,赶紧又把任神医找来,这“神医”现在也瞎了,四个月前看不出是什么毛病,现在难道又能说出个什么具体原因吗?但这任大夫还是故作镇定,又说了一大堆五行相克的中医理论,所谓专家嘛,业务不一定熟练,但糊弄人的官腔打得比谁都溜,西门庆虽然医术上一窍不通,但这会儿也看出来了这个所谓的神医也是个不着调的,他赶紧扔了二两白金(人民币1万块)的红包叫这瘟神赶紧滚蛋,然后又急着找其他“神医”来给瓶儿看病,也是亏的邻居乔大户热心推荐,终于找着一位可靠的大夫,国家太医院毕业,有正儿八经医学博士文凭的何医生,这位何医生为瓶儿诊断之后终于告诉了我们瓶儿病情的真相:
“这位娘子在月经期间行房,精冲血管,后来又加上恼气攻心,气血相搏,这就是病因,是也不是?”
何医生这里说的“精冲血管”是什么意思呢,月经期间,女人子宫内膜脱落,会留下大量创口,再加上经期大量失血免疫力正是最脆弱的时候,所以这个时候发生性关系很容易造成子宫内膜感染,而西门庆本人性生活混乱,他在和瓶儿做爱之前还和本来也就乱七八糟的王六儿做过,那会儿又没有安全套,卫生状况如何可想而知,因此最终导致瓶儿不幸中招,造成了子宫内膜感染,这才是她的真实病因,也就是她后来经期排血越来越不干净的原因,那不只是血那还有脓啊!而恼气攻心,自然就是指的官哥儿去世这件事情对瓶儿的沉重打击,所以何医生在话的最后问的那个“是也不是”本身并没有询问的意思,事实上那本身就是一个医生出于职业操守的一种愤怒,是对西门庆的质问,是对西门庆的责备,“你怎么能这样不爱惜你的夫人?!”
开始的开始,最后的最后,“假如我明天死了”,瓶儿这句最开始的话最后一语成谶
当时还有乔大户也在场,所以何医生责备的这么直白,也确实让西门庆有点下不来台,但是自己种下的恶果自己来吃,这能怪别人呢?西门庆没有办法,悔恨也罢,懊恼也罢,关键是现在还能不能补救这个局面,他只好乖乖的向何医生讨教,何医生虽然找到了病因,但是时间早已经被耽误了,瓶儿的病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真的就算是华佗转世也拉不回来了,回天乏术,西门庆流下了眼泪,陈百强在他的《一生何求》中唱到:
“一生何求,迷惘里永远看不透,没料到我所失的,竟已是我的所有”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吧,最终陈百强药物过量而死,他所失去的竟然真的是他的所有,而现在西门庆所面对的失去竟然也将是他的所有,或许这就是人类的宿命吧,我们永远都跳不出我们的迷惘,我们永远要为这些“迷惘”付出最惨痛的代价,而最终换来的只是转瞬而逝的看透和永远的悔恨
八十五:
(瓶儿之死二)
常言道“病去如抽丝,病来如山倒”,大出血之后,瓶儿的身体状况如同下坠的流星开始飞速的陨落,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瓶儿心里明白,她的大限快要到了
《醒世恒言》说:“一生一死乃知交情,一贵一贱乃知交态”,死亡事实上就是人生中最后也是最透彻的一次清醒,这种清醒能够更好的拨开笼罩在我们身上的重重迷雾,让我们更好的认清自己,认清这个世界,而所有围绕着瓶儿的正在进行着的死亡,如同另一面镜子照出了那个世界在迷雾后真实的那一面,那一面中有龌龊,有势利,有黑暗,有卑鄙,但是同样的令我们分外感动的是,在那一面中还有真情,有宽容,有光明,有释然
首先是王姑子,这个假尼姑在瓶儿患病期间靠着印经书为瓶儿祈福为名头赚了西门庆不少银子,如今趁着瓶儿弥留之际又来瓶儿这里说了半天闲话,支支吾吾的说瓶儿这边以后还有些好处,可她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瓶儿明白这尼姑心里打的什么小算盘,便顺水推舟的给这假尼姑做了最后一把顺水人情:
“那我死后还多劳烦你和其他师父为我超度,念《血盆经》,也消消我的罪业”
之后瓶儿专门又留了五两银子(人民币2500块)和一匹绸子给王姑子作为诵经的劳务费,这假尼姑大喜过望,千恩万谢
然后是瓶儿的使唤婆婆,冯妈妈,这个老婆子自打和王六儿串通一气,接了西门庆那单皮条生意之后,就躲瓶儿躲的干干净净的,瓶儿每次请她办事儿她都不来,如今门对门撞上了,这老婆子实在躲不过,只好来给瓶儿磕头还扯谎说她自己一直在和尚庙里修法,实在走不开才没来看瓶儿,旁边如意儿看不下去了,毫不客气的当面拆穿她:
“您老人家跑和尚庙里干嘛,没看见人王姑子的尼姑庵吗?”
瓶儿也没有和这老婆子计较,只是笑着给她台阶下:
“这老妈子,就知道说笑话逗我开心”
这老婆子居然还厚颜无耻的把这话茬给接了过去说她自己是瓶儿的命中福星,这脸皮厚的和八达岭的城砖有一拼,随后瓶儿拿出四两银子和几件衣服留给这老婆子并说自己死后老房子还留给她住,不会撵她走,这老婆子这才扑通跪下来大哭说:
“您老人家这一走老身我没造化了呀!”
接着又是瓶儿的干女儿,吴银儿,这主儿干脆人都没有出现,直到最后瓶儿的葬礼第二天她才赶来哭灵,玉楼也是当面责备她:
“你是六娘的干女儿,她那么不好了你居然都不来看她?”
银儿居然随口推脱说她不知道瓶儿生病的事情,最后月娘叫小玉把瓶儿生前准备好的留给银儿的一包衣服首饰交给银儿,银儿打开看了全是平时不容易搞到的珍奇货色,这女人这才开始嚎啕大哭,泪如雨下:
“早知道干娘她老人家不好,我就该早两天过来伺候她啊!”
这些势利小人在瓶儿即将离去的这个时候,这般丑态,这般可耻,甚至连平时勉力维持的样子都不愿意装了,但是对于已经在最后的时光中的瓶儿来说,她已经不会去计较了,甚至可以说,在这个时刻,这些可笑又可恨之人的丑态毕露在瓶儿的眼中是那么的可怜,她最后还能做的就是给予这些可怜之人最后的一丝怜悯,也正因如此这种怜悯也让我们更加感觉到一丝剧烈的心痛,但是同样令我们感怀的是在充斥着这些令人寒心的势利之外的,那些在瓶儿最后时光中为数不多的但格外亮眼的那一些真情
首先是迎春和绣春,瓶儿对两个丫头做了最后的嘱咐,也是她对两个丫头最后的关怀:
“我如今要死了,也不能再照顾你们了,衣服平日里给了你们很多了,我给你们每人留了两对金簪儿,两支金花,大丫头迎春是他爹(西门庆)收用过的,以后你就跟着大娘(月娘)好好过,小丫头绣春,我委托大娘给你找一门亲事,嫁人去吧,以后伺候自己老公可别像在我手下这么撒娇任性,谁能像我这么惯着你啊,对吧?”
瓶儿的真情嘱咐最后还不忘幽默了一把,这两个丫头从小就跟着瓶儿长大,瓶儿娇惯着她们,呵护着她们,瓶儿就是她们的母亲,她们就是瓶儿的女儿,这是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里极少的还能数得着的真情,这一刻两个丫头失声痛哭,在那么多的所谓“告别的眼泪”中这或许是唯一还带着真情的泪水吧
嘱咐完了两个丫头之后,是太太们,瓶儿一一和她们留下了最后的临别赠语,即便是对着金莲,然后她又委托月娘帮她照顾迎春绣春那两个丫头还有奶妈如意儿,在最后,姐妹们都离开了,只有月娘还留下来陪着瓶儿,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三年前,她是西门家大姐姐,她是花家二妹妹,她们的老公是结义兄弟
两年前,西门庆要娶她,她为此和西门庆打冷战,冷战结束后她出了最多的份子钱举办了庆祝他们夫妻重归于好的酒宴
一年前,她生了官哥儿,她对官哥儿关爱有加,亲手阻止了金莲对官哥儿的谋害,并嘱咐她多加小心
如今,官哥儿死了,她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而她有了身孕
曾经亲密,曾经仇视,曾经鄙薄,曾经感怀,短短的三年,物是人非,沧海桑田,这是一个让她们双方都百感交集的时刻,这一刻,这个房间里已经没有大太太和六太太之分,也没有穷千金和大富婆之别,在这里只是一个要行将离去的女人和另一个来陪她最后一面的女人,在死亡面前,所有的嫉妒,所有的怨恨都已经不再重要了,那些曾经的无端敌视,那些曾经的无理取闹都已经随风飘散,这一刻双方都已经释怀了,唯一留下的是那些值得铭记的美好和值得铭记的感恩
瓶儿流下了眼泪,她对月娘做出了她最后还能做出的最后一个属于姐妹间的善意的提醒:
“姐姐你明日好生照料自己的身子,给他爹(西门庆)生个大胖小子,别像我这么粗心,被人暗算了”
月娘说:
“妹妹放心,我都知道”
千言万语,无限感慨都汇在月娘最后的那个“知道”二字上,这是她们最后的默契
终其一生,瓶儿都相信感恩的力量,在那个瞬间,所有的人,都是被她感恩的人,“不管你是为我的生命牵挂的人,还是为我的财产牵挂的人,还是为我的死后价值牵挂的人,还是为着所有其他目的牵挂的人,不管你是爱我还是我爱的,不管你是恨我还是我恨的,谢谢你们曾经陪过我,晚安!”
“唯有感恩不积恨,千年万载不积尘”,这是瓶儿从自己大起大落的一生中悟出的人生准则,浅显易懂,可真正能够做到的又有多少人呢?
八十六:
(瓶儿之死三)
在瓶儿最后时光中的所有感动中最令我们感动的还是她和西门庆最后的告别:
最后的时刻病魔已经完全毁坏了瓶儿的身体,她整个人已经完全变形,西门庆每天都守在瓶儿的房里,只是守着瓶儿哭泣,瓶儿反过来宽慰他说:
“我的好哥哥,你别老守着我,耽误你在衙门里的公事,我不要紧的,你是男子汉,天天在我房里做什么啊?”
西门庆只是哭着说:
“我的好姐姐,你都这般不好了,我心里舍不得你啊!”
瓶儿笑道:
“你个傻男人,哪有不死的人啊,我死了你也拦不住啊”
西门庆又赶紧吩咐下人去请县里有名的潘法师来给瓶儿做法驱邪,瓶儿拉着西门庆的手,哽咽的说:
“我的哥哥,我如今这病是不会好了,我本指望咱们夫妻俩能好好的团团圆圆的过几年,只是没想到我没这造化,要先你而去了,只怕再见的时候都是在鬼门关上了”
说完,瓶儿留下了眼泪,西门庆也是悲痛的难以自已,他哭着说:
“我的姐姐,你有什么话,只管对我说”
两人都哭着,这时候琴童进来禀报说明天衙门里做拜牌仪式(明代时每逢节日外地官员要做的一个恭贺皇帝的仪式),问西门庆去不去,西门庆头也不回拒绝了:
“我不去!给个帖子叫夏局长他们自个儿办去!”
瓶儿连忙说:
“哥哥,你还是去吧,别误了公家的事儿,反正我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
西门庆说:
“我就在家里守着你,你只管把心放宽了,刚才花大舅(花子由)才给我说,帮你挑好了一副上好的棺木,多少银子咱们都只管买来给你!”
瓶儿说:
“你别听那不靠谱的人蒙你,就选个将就点的把我埋在先头大娘(陈小姐)坟旁就好,这一家子这么多人,能省就省了!”
西门庆听了心如刀绞,大哭说:
“我的姐姐,你说的什么话,我西门庆就是穷死了,也不会亏负你半分!”
潘法师请到家之后,为瓶儿做了驱邪仪式,最后法师表示命中天数已定,本名灯已灭,定数在此,无法再救了,然后又特别嘱咐西门庆千万不要再往瓶儿的房里去了,否则必定惹祸上身,说完便大踏步走了,西门庆看着蜡烛,伤心不已,想到:
“法师叫我别往姐姐房里去了,我怎么忍得!宁可我死了也罢,也要守着她!”
打定主意之后,西门庆便又赶来瓶儿房里,两个又都哭了,瓶儿挣扎着搂着西门庆的脖子,但已经哭不出声了:
“我的好哥哥,我最后还有些话要对你说:你家大业大,孤身无靠,又没个帮手,凡事别任性,多斟酌点,大姐姐(月娘)那里,你别亏待了她,她现在身上不方便,但早晚给你生个儿子,接承你这家业,你如今又做着官,今后少在外面吃酒,公事完了就早点回家,家里的事比什么都重要,也是我在的时候早晚劝你,我不在了谁还能劝你啊?”
西门庆听完,肝肠寸断,痛哭说:
“好姐姐,我都听你的,我西门庆福缘浅薄,今生今世和你做不成白头偕老的夫妻,痛杀我也!!天杀我也!!”
在这里作者只是像放映机一样,把这些最后的片段一一为我们呈现出来,没有任何的修饰,也没有任何的煽情,只是简单平白的呈现,这些平静琐碎的片段谈不上流光溢彩,也谈不上华美壮阔,但是这些平静的文字下是雷鸣闪电般的力量,遍观中国文学史,空前绝后,没有任何一段关于爱情的描写给我们带来的震撼和感动能够超过西门庆和李瓶儿这段最后的真情告别,《金瓶梅》的作者用发聋振聩的笔触和超越整个时代的高度为我们展现了人性中最极致的可能,人,作为个体存在的人,即使是最大奸大恶,最卑鄙无耻的人,也都可以拥有如此刻骨铭心的感情和如此至情至性的悲悯,西门庆和李瓶儿,这对“狗男女”在此刻纯真的感情,让我们如同看到了在罪孽最深重的地狱深处开出了最洁白的雪莲花,这朵雪莲花甚至比那些开在天堂的仙山上的雪莲花更加圣洁更加剔透,和这种极致的震撼相比,那些被世俗羁绊的所谓善恶好坏的条条框框又显得多么的可笑,多么的可怜
生前之事都已完毕,四更时分,本命之灯彻底熄灭,是非荣辱化作蝴蝶,瓶儿平静的离开了这个世界,这个生于元宵节的女人的一生和那些元宵节上绚烂到极致的烟花一样,她最终的离去也和那些烟花的命运一样,在极致绚丽之后平静的撒向四方,这或许就是她的宿命吧
在《金瓶梅》所描写的众多的女人当中,李瓶儿是最复杂最特别的一个,同时也是作者最喜欢的一个,作者喜欢李瓶儿体现在很多方面,这其中最集中的体现就是李瓶儿是这整本书当中最圆满的一个人,这种圆满不是一般人理解的那种“没病没灾”的圆满,她的这种圆满是一种境界上的圆满,她的一生虽然短暂,但所经历的是一般人难以想象和难以企及的大起大落和生死宠辱,她曾经天真烂漫锦衣玉食,她曾经家破人亡命悬一线,她曾经颠沛流离寄人篱下,她曾经心狠手辣谋财害命,她的经历及其跌宕坎坷,她的内心极其起伏矛盾,她并不是一个好人,《奥义书》讲过:“刀的锋刃很难越过,所以得救之道总是很难”,因为我们所面对的这个世界给我们的羁绊实在太多实在太过于沉重,我们最终会被这个世界磨平,磨到麻木不仁,磨成那个我们最初最讨厌的那个人,很可悲但很合理,可以理解,所以正因如此最难能可贵最让我们感怀的是,瓶儿在经历了所有的这些世间最极致的炎凉和最极致的势利的玩弄之后,她依然保持着对于这个世界的悲悯,这是一个非常非常高的几乎难以达到的境界
所以瓶儿或许是这整本书中唯一“得救”的那一个人吧,那是作者最喜欢的人才能拥有的爱:
“神最爱的人都会在最美好的时候离去,那是神之子才能拥有的爱”
@绿缘山庄的宿醉 2011-09-26 13:29:34
“唯有感恩不积恨,千年万载不积尘”好句,不知道是否是金瓶梅中的诗句?感恩的心都被世俗的灰尘蒙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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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原书六十一回吧,记不太清了
@穿软猬甲的小蝶 2011-09-26 19:01:31
特来顶贴,楼主还写过什么帖子么?想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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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帖子没有,不过写完《金瓶梅》之后我还想专门写个《水浒传》的书评贴,中国古典小说里面这两本都是我最喜欢的,翻来覆去的读,感悟比较多一些
八十七:
瓶儿死了,西门庆当即崩溃了,他咣当一下跳起来三尺(一米)多高,直扑到瓶儿灵床前,搂着瓶儿嚎啕大哭:
“我那又仁义又好性子的姐姐啊!你怎么就这么丢下我去了啊!我还活着干什么啊!我死了算了!”
旁边玉楼上去劝说:
“我摸李大姐身上还热的,也就才去了不久,咱们现在还是先给她换身衣服吧?”
西门庆根本不听,只是趴在瓶儿身上大哭:
“天杀了我西门庆啊!姐姐你在我家里这些年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都是我坑害了你啊!”
西门庆此时这么动情自然也是让我们动容,不过他在情绪如此激动的情况下说出来的这些话实在是有问题,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都知道说话是一门大学问,刘震云老师曾经说过有的话是一句顶一万句,但是反过来说那就是也有些话是一万句顶不了一句,首先说话的人能不能把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如实的表达出来是一方面,其次听话的人能不能按照说话的人希望的那样去理解那些话又是一另方面,所以现在西门庆说的这些话,对他自己来说是毫无避讳的表达对瓶儿的哀痛之情,但是在旁边的玉楼月娘她们来说,这话听着刺耳啊,先看第一句,“又仁义又好性子”,这话放在瓶儿身上虽然不算实至名归但勉强也算是贴切,但在月娘听来,可以反过来理解啊,就你那好姐姐是仁义的是好性子的,我们这些人都是些薄情寡义的都是没性子的,凭什么啊!再者说“我活着干什么死了算了”,这在月娘听来就更不像话了,你那好姐姐就算千好万好,那也是昨日黄花,如今个在阎王爷那儿报道的人了,你放着现在这一大帮子活人不管,你就和一死人矫情,这算哪门子道理!而西门庆的第二句话在月娘听来更过分了,“你在我家一天好日子没过上”,这好像是在抱怨说我们这些人都虐待你那好姐姐一样,瞎扯淡嘛!
自古道是“活人不和死人计较”,但是现在的情况是西门庆抱着个已经驾鹤西去的瓶儿就是不撒手,这对月娘她们这些大活人来说已经不是不可理喻的问题了,这简直是耻辱,所以这会儿她们涵养再好也不可能不和死人计较了,所以月娘虽然才和瓶儿真情告别,但是现在看着西门庆这么失态这么动情,我们说她嫉妒也罢,恼火也罢,总之月娘现在是恼羞成怒,再也忍不住了,她也是立刻大声地呵斥西门庆:
“你看你像个什么样子!抱着个死人有什么好哭的!她没过好日子,谁又过好日子了!她自己命数就这样,谁又留的住啊?谁不是打这条路过来的?”
西门庆听了月娘这话只好直起身来,边抹眼泪边叮嘱月娘说一定要把瓶儿平时最喜欢的衣服都给她换上
帮瓶儿换好衣服以后,西门庆又叫玳安去请了县里看风水的徐先生来算算下葬的日子,送走了徐先生,西门庆又只守着瓶儿的遗体,他这两三天都没怎么睡觉,饭也不吃,脸也不洗,就只守着瓶儿哭,金莲上去劝他吃点东西,西门庆瞪红了双眼骂道:
“狗日的淫妇,关你屁事,滚!”
西门庆现在这种如此厚此薄彼的态度,月娘也是一肚子气啊,玉楼也是附和月娘埋怨西门庆“对人分三等九格”,什么意思啊,那就是抱怨你西门庆就只知道把瓶儿当上等人,其他人在你眼里都是上不了台面的末等人啊
不过不管太太们现在怎么牢骚怎么埋怨,她们此刻酸溜溜的嫉妒之情我们也都还可以理解,但我们好奇的是,西门庆为什么会如此的伤心?
玳安对傅经理分析了为什么西门庆现在这么难过:
“六娘当初嫁过来时带过来的嫁妆有多少,别人不知道,我知道!银子就不必说了,珍奇古玩,宝石玉带,数不胜数,为什么咱爹(西门庆)这么心疼啊?不是疼人,是疼钱!”
玳安的话虽不全对,但也是切中了一个关键点,那就是钱!西门庆和瓶儿的这个感情历程是非常复杂的,但有一点非常明确的是,当初他们两个结婚那会儿压根儿就谈不上有什么感情基础,这一点是我们在前面重点分析过的,说白了他们当初之所以要结婚起核心作用的那个因素就是他们手上的硬通货,我们说的再直白一点,瓶儿手上的这笔钱,那就是西门庆的原始资金,是他能从一个业绩还算不错的药材商人摇身一变瞬间晋身为财大气粗的资本家的根本原因,西门庆现在所有的事业之所以能够一飞冲天,瓶儿的这笔钱是发挥了战略意义的,再者,西门庆去向蔡总理行贿买官的那笔礼金和礼物是瓶儿帮他出的,有了这个为基础他才能像现在这样飞黄腾达呼风唤雨,紧接着,在事业蒸蒸日上同时又官运亨通之际,瓶儿又为西门庆生下了第一个男孩儿,传承了这个家族的第一个香火(虽然后来官哥儿夭折了但本身不是瓶儿的问题),所以瓶儿对于西门庆来说意味着什么啊?她是西门庆命中的福星,是他人生旅途中除了父母之外最大的恩人,这一点已经远远超越了普通的夫妻关系,所以西门庆那么的伤心,对他来说失去瓶儿不只是痛失爱妻,最关键的是痛失了他命中最大的贵人,这才是关键
另外,瓶儿的身份很特别,她不只是一个像金莲那样的只是风月无边的房中情人,不只是一个像月娘那样的只是持家撑门面的正房少奶奶,不只是一个像玉楼那样的只是小股合资人,这些人再怎么人物出众在怎么风流俊俏也就是在清河县那么个小地方,而瓶儿,我们甚至不夸张的说,放在当时整个大宋,这样资历这样资质的女人也基本是掰着指头能数得着的,瓶儿的钱,瓶儿的出身,瓶儿的美貌魅惑,瓶儿的谈吐见识,瓶儿的境界,所有的这些让她全方位的压倒了这个家庭里的所有其他太太们,她一个人就顶得上所有其他人绑在一块儿,感情不管看上去如何奇妙,事实上就是一个关于比较的游戏,一个人最爱的那个人一定同样也是最不可被替代的那一个,如果你可以被替代,那么很抱歉,围绕在你身上的爱早晚也会慢慢的流逝到,所以对于西门庆来说,他的人生当中所遇到的女人里面,最高峰是在瓶儿这个地方,之前,之后,都没有比瓶儿更好的女人出现了,所以他的感情顶点寄托在瓶儿的这个地方,也就难怪他现在这么难过了
好了,难过归难过,但是一直不吃饭也不行啊,可现在家里这帮女人都劝不动他,应该怎么办好呢?我们下回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