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三:
爱月儿给西门庆出完主意以后,西门庆也是开心的不得了,便对爱月儿说:
“你可真是和我贴心啊,这样吧,我每个月给你妈送三十两银子(人民币一万五),你也就别接其他客人了,我有空就来你这里”
爱月儿赶紧说:
“哎呀,既然你对我有心,也不说什么钱不钱的,我就只专心伺候你好了”
西门庆说:
“什么话!我这就送银子来”
这一段两个人的对话事实上已经从一个侧面反映了爱月儿对于人心微妙变化的精准把握,汉代文学家刘向的杂文集《说苑》里讲过这么一个故事叫“绝缨会”:
春秋时候楚庄王有一次大摆酒宴款待将军们,并让自己的爱妃许姬给大家倒酒,突然刮大风把殿上的蜡烛都吹灭了,殿里面一下子一团漆黑,大将蒋雄就趁着酒兴调戏许姬,许姬慌乱中摘下了蒋雄头盔上的红缨并便要楚庄王点上蜡烛然后检查将军们,谁的头盔上没了红缨谁就是调戏她的流氓,楚庄王便立刻大声宣布说今天大家兴致既然这么高,那干脆都把头上的红缨摘下来,然后等大家都摘下了红缨之后楚庄王才叫人重新把蜡烛给点亮,这样除了蒋雄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到底是谁调戏了许姬,蒋雄也是因此特别的感激楚庄王,后来楚国和郑国打仗,楚庄王中了郑军的埋伏被团团围住,是蒋雄舍命相报奋力拼杀,才保护楚庄王杀出了重围
在对待错误这个问题上,人性当中是有一个共同的灰暗带的,那就是即使我们内心已经承认自己错了,但是嘴巴上是不会承认的,起码当着别人的面我们绝对不会主动认错的,美国著名的社会心理学家艾略特阿伦森(Elliot Aronson)在他的名作《谁会认错》当中精准的分析了这种矛盾心态背后的心理学根源,那就是认知失调,也就是说从人的认知的角度看,错误的发生通常来说是一种和我们的一贯认知相违背的非常情况,所以我们在犯错误之后的第一反应是保护我们自己一贯的认知,也就是进行自我辩护,在这个阶段过了以后第二反应才会是自我反省,所以从自我辩护到自我反省这中间是需要缓冲时间的,在这个缓冲时间之内我们是绝对不可能主动认错的,要特别说明的是这不是人品或者修养问题,这是一个人性当中根深蒂固的自我保护的本能反应
正是因为人性当中有这样一个普遍存在的“死不认错”的缓冲时间带,所以如何对待一个犯错误的人,是非常讲究技巧的,我们现在经常会听到有朋友吵架或者有夫妻吵架的时候抱怨对方说:
“明明就是你的错,你为什么还要否认,认个错有那么难吗?”
这种抱怨从道理上当然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从心理上就完全会起到反效果,甚至会让双方本来就剑拔弩张的对峙又瞬间极具恶化,所谓“欲速则不达”,因为在缓冲时间之内,即使对方心里面已经认识到是自己错了,但是是不会服软的,得理不饶人咄咄逼人的态度反而会让对方的自我辩护力度和强度再次极具激增,甚至因此产生仇恨心理而激化矛盾,因为人在处于自我保护状态的时候是完全非理性的,所以最明智的选择就是是压缩这个缓冲时间,也就是说等到对方自我辩护的这个心理防卫强度已经完全减退之后,那样甚至不用你再多说什么,对方也会主动认错了,而且不但会主动认错,还会对你的“理解”表示感激,因为在潜意识层面,你的“理解”就是一种对他的保护,这一点和他自己所处的“自我保护”状态的根本初衷是完全一致的
所以我们来看楚庄王和爱月儿,虽然他们所面临的情势是有很大的不同,但是他们的处理技巧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那就是他们都懂得如何压缩这个“不会认错”的缓冲时间,西门庆虽然一直都是个到处拈花惹草的人,但是这并不代表说他在这么做的时候是完全心安理得的,风月场子里虽然看上去一派莺歌燕舞,灯红酒绿的靡乱景象,但是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行有一行的门路,一行有一行的规矩,所以在一个女人面前就专心对这个女人,在一个男人面前就专心对这个男人,这就是这个场子里的行业道德,所以爱月儿在属于自己的这段时间里又额外得为西门庆拉其他女人的皮条,这起到一个什么效果呢?那就是在有意无意的让西门庆“犯错”,让他内心产生内疚感,因为这样显得你西门庆不职业不厚道嘛,本来和我爱月儿在一起的你又不专心,又讨论别的女人,但是最绝的是爱月儿又不和西门庆计较这一点,所以西门庆的这个被爱月儿主动挑起的“犯错”所需要的缓冲时间又瞬间被压缩了,所以他反而会更加怜惜爱月儿,觉得自己显得不职业不厚道嘛,所以也是立刻提出要包养爱月儿,当然我们也没有必要说这一切都是爱月儿处心积虑,挖空心思的在算计西门庆,事实上这一切更可以看作是一个具有真正处世智慧的女人的处世技巧,一个女人有这样的智慧那么这一切便是一种自然而然,便是一种水到渠成,就像楚庄王的“绝缨会”一样,蒋雄的酒后失态或许只是一个偶然,但是在楚庄王的这种处世智慧之下,一定会出现像蒋雄这样的对他感激涕零肝脑涂地的人,这就是一种必然
西门庆对爱月儿是愈加宠爱,不过接下来他应该如何找机会拜会一下那个让他意乱神迷的林太太呢?我们下回来说
最近比较忙,更新的是慢了点,大家多体谅
我是肯定不会弃楼的,这点大家放心,那要不然太不仗义了不是
整个文章有一个大致的框架在那儿,现在写了三分之二了,后面差不多还能写50回左右
一百零四:
从爱月儿的酒宴回家之后第二天,西门庆就赶紧叫玳安去把文嫂请到家里来,这位文嫂呢,和前面我们已经很熟悉的王婆子,薛婆子一样,也是一位巧舌如簧,能把河里的鱼说到岸上来的媒婆子,而且西门庆也算是她的老客户了,当年西门大姐和陈敬济的那桩亲事就是由文嫂亲自出马说的媒,那么既然都是老熟人了也就不用太多客套,西门庆就直接开门见山,拿出五两银子(人民币两千五)的好处费要文嫂帮他和林太太拉拉关系,并且许诺事成之后,另外还有重谢,这送上门来的生意,况且又是西门大官人这样的大客户,那是不做白不做啊,所以文嫂也是欢喜不尽啊,满口答应下来
不过前面我们也已经分析过了,为了避免流言蜚语,林太太的偷情对象基本都锁定在外地人身上,她本人并不太想在清河县本地找情人,但是这个困难只是我们的困难,对于吃媒婆这碗饭的文嫂来说,完全就是小菜一碟,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嘛,我们这就来看看文嫂是怎么在林太太面前做西门庆的宣传工作的:
文嫂到王家拜见了林太太,便陪着林太太一块儿喝茶聊天,聊了一会儿之后,文嫂便主动转移话题:
“三爹(王三官)不在家吗?”
林太太叹气说:
“他两晚上没回家了,整天就和那帮狐朋狗友在外面鬼混,只把那花枝般的小媳妇儿扔在家里,可怎么办好啊?”
文嫂便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接这话茬儿:
“太太您也别太操心,我倒有个主意保管能叫三爹(王三官)收心,把那帮闲人给打发了,从此再不去院(丽春院)里胡混了”
林太太就赶紧问文嫂到底是什么办法,文嫂这才开始转到正题:
“太太您看,咱们县前的西门大官人可是了不得的人物,他如今管着刑事监察局,东京的蔡总理是他的干爷爷,咱省里的各位官老爷也都和他称兄道弟,他生意又做得大,资产实货数不胜数,家里五位天仙般的娘子,使唤的歌儿舞女也不下数十,大官人那也是一表人才,身体强健,仪表非俗,惯调风情,百伶百俐,他也是知道咱们家是世代官宦的显贵人家,正好又见三爹(王三官)刚武学肄业,也是有心要结交,只是不好贸然前来,他昨日听说太太您马上要过生日,所以也是一心要来给您祝寿啊,太太您何不就见上一见,一来也是帮三爹搭搭关系,二来也叫他帮忙把那帮缠着三爹(王三官)的闲汉都打发了,岂不是两全其美?”
林太太听了也是心中大喜,情趣盎然啊,便叫文嫂立刻着手去安排
我们来看一下文嫂和林太太的这段对话,这里面反映出来的信息是很有意思的:
我们要明白文嫂之所以能说动林太太,是她准确的抓住了一点,那就是林太太现在到底缺什么?这个前面我们也讲过了,林太太守了十三年的寡了,又正当妙龄,正常生理需要得不到满足还不得活活憋死,所以缺风月缺性爱,要找点炮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难理解,但是除了这个之外林太太还缺一个东西,林太太虽然是个寡妇,但她的身份是伯爵夫人(实际爵位有可能更高),春秋战国以后,历任中央政府都在不断加强中央集权,因此地方贵爵只有财权而没有政权,什么意思呢?我们经常听到古代打仗时激励士兵冲锋的一个说法叫“第一个破城者封万户侯”,就是说你封了万户侯之后,在封地范围之内的一万户人家的赋税全部交给你,但是你并没有对这一万户人家进行征兵,征役的这些具体的行政权,所以一个贵族的实际权力是很单薄的,如果没有相应的体制之内的官职的话,基本是没有什么具体的实权的,“人在人情在”,王局长去世也意味着王家相应的在体制内的权力也就消失掉了,因此林太太现在虽然生活上是衣食无忧,但手上没有实权,她对那帮整天缠着他儿子在外面瞎混的闲汉很不满意,可也只能干瞪眼,因为手上没权啊,说话都不好使,连个小混混都收拾不了,而也正是因为这种尊贵地位和实际权力上的巨大差异让她对王三官又有更高的期待,这种期待和《红楼梦》里面贾政期待宝玉能去读书考取功名是一个道理,都是期望自己的儿女能够“认清形势”:那就是在中央集权的专制时代,维持尊贵的唯一办法就是维持相应的权力,但很明显的,王三官目前萎靡的现状又是让她及其担忧的,这个问题是她亟待解决的
所以文嫂的这番话是非常讲究技巧的,她并没有直接拿西门庆“高帅富”这点作为突破口,而是从王三官的现状,也就是林太太的这块儿心病入手,这才是最能打动林太太的地方,所以文嫂对西门庆的描述里面最让林太太感兴趣的,也就是关于西门庆权力的那一段,对于林太太来说,这不仅意味着她可以借助西门庆的权力来收拾那帮让她窝火的小混混,而且还可以借助西门庆的权力来提携帮衬王三官,同时也可以让三官在仕途上有这么一个即有硬实力又有硬通货的靠山,有这样预期范围之内的丰厚回报,因此林太太也是愿意选择承担风险的,而至于文嫂接下来一番关于西门庆家资殷实相貌英俊风月无边之类的描述对于一般的女人那是核心关键点,但对林太太来说就不那么关键了,毕竟林太太自己又不缺这个,顶多也就是添头吧,毕竟对女人来说在情爱的时候,吊个英俊潇洒哥总比摊上个猥琐猪头男更加愉悦一点吧
有文嫂这样心机百变的人精从中周旋,西门庆和林太太双方也就心照不宣安排下约会时间了,那么接下来双方见面以后又有哪些好戏上演呢?我们下回来说
一百零五:
到了后天,十一月初九,傍晚,西门庆带着玳安和琴童来到王家拜访,乘着夜色四下无人西门庆由文嫂从后门接应进入王家后堂,而玳安和琴童在后门门房留守,王家的后堂供奉着大幅的王老太爷的画像,堂上是一块朱红牌匾写着“节义堂”,两边是一副对联:“传家节操同松竹,报国勋功并斗山”,西门庆坐在后堂喝茶等待,此时此刻林太太也正在内房躲在门帘后面悄悄地观察他,她见西门庆身材凛凛又一表人才,也是心中欢喜啊,便叫文嫂请西门庆来内房相见
见了面西门庆也是赶紧先恭恭敬敬地给林太太磕头拜了两拜,林太太也马上还了礼请西门庆坐下说话,旁边文嫂也是先替林太太开口了:
“太太久闻大官人执掌刑事,所以也是有事想请您帮个忙,不知大官人肯不肯赏脸啊?”
西门庆连忙问是什么事情,林太太这才说:
“也不瞒大官人说,家夫去世多年,小儿虽入了武学,但外边有些奸邪之人成天引诱他在外面飘荡,把这正经家事都耽误了,这次敢情大官人能出面把这帮人给断开了,让小儿改过自新,专心攻取功名,以继承先业,妾身感激不尽,自当重谢”
林太太说得这么恳切,西门庆也是连忙保证啊:
“老太太千万别这么说,尊家出将入相世代显贵,令郎既入武学,自当努力功名,留恋烟花之地也实在不是少年人应有的行为,太太既然都吩咐了,学生我义不容辞即刻下令把这帮人严办,把这个事儿彻底的绝了”
林太太听了连忙起身向西门庆致谢,西门庆也是赶紧答礼:
“你我一家,何出此言”
正经事谈完了,文嫂也已经摆好了酒席,林太太便请西门庆入席喝酒,过了几圈酒之后,气氛也开始变得热烈暧昧了,文嫂便很知趣的躲开了,西门庆和林太太也是彼此心照不宣啊,两人很快就在床上搂到了一块儿,书上原话是“西门庆当下竭平生本事,将妇人尽力盘桓了一场”,一番爱意云雨之后也已经到了深夜,两人起身穿衣又喝了三杯,西门庆这才告辞回家
美国电影大师斯坦利库布里克(Stanley Kubrick)在他的代表作《2001太空漫游》中有一个在电影史上已经成为永恒经典的镜头转换:远古蒙昧混沌时代的猿人把一根动物的肋骨高高的抛向空中,然后在肋骨达到最高点即将下坠的时候镜头立即切换成了几万年以后的科技文明时代一艘人造宇宙飞船驶过地球的上方,法国著名影评人米切尔塞门特(Michel Ciment)对这个镜头剪切有一个同样经典的点评,就是这么一个不到一秒的镜头转换就把人类的故事,过去,现在,将来,都全部讲完了
西门庆和林太太第一次见面的这一段事实上也有同样的效果:
我们先来看一下西门庆答复林太太的那段话,这一副循循劝佑义正言辞的说法,什么少年人应该努力功名了,不应该贪色好酒了,这要放到平时估计西门庆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说出这种话来,而且最好玩儿的是这种话谁说都可以就你西门庆没资格说,因为说这种话的人是必须有道德优势的,你西门庆就是个成天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主儿,居然还有脸来教训别人不要嫖妓,这不是搞笑吗?所以这段话从西门庆嘴巴里说出来是很有喜感的,我们看过了会不自觉的笑一下
但是如果我们再把西门庆的这段话放到当时当刻的那个情境里面,重新再品一下的话,我们就再也笑不出来了,林太太找西门庆帮忙是要让王三官脱离风月圈子,不要再去嫖妓,但是她给予西门庆的回报,也就是她所谓的“妾身自当重谢”是什么呢?是和西门庆上床,用自己的“性”交换西门庆的“权”,说到底了这也就是更广义层面上的卖淫罢了,所以我们说的再难听点,林太太这个时候和同样赚血汗钱的妓女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吗?
更加讽刺的是,当这起性权交易在林太太隐秘的内房进行的时候,和内房一门之隔的后堂,供奉的是王老太爷的画像,“节义堂”这个让人肃然起敬的牌匾在不断提醒我们他是这个尊贵家族的精神象征,代表着内心的高贵和高傲,但是此时此刻,当他的孙媳妇需要出卖身体,当他的曾孙不顾家事整天在外面醉生梦死,这份曾经的荣光和骄傲就已经损失殆尽,再也找不回来了,林太太此时唯一还剩下的一点可悲的尊严无非就是在办事儿之前先隔着门帘打量一下西门庆是不是还算长得顺眼以便让心里好受一点吧,所以我们常说天堂地狱一线牵,这一门之隔又何尝不是如此,这种充满了荒谬的对比的背后笼罩着的是一种巨大的悲哀,同时也是所有的像王家这样的尊贵家族共同的宿命,共同的循环,所以《金瓶梅》的作者在这么一个看似琐碎的片段里面就已经把从盛到衰的故事都全部讲完了
所以西门庆的这番话倒也可以看作是一种通灵吧,是王老太爷的神明在那一刻借着西门庆的口在无奈的自嘲吧,和库布里克通过那个简短但却振聋发聩的镜头剪切传达给我们的信息一模一样:不管时代如何进步,肋骨和飞船都没有本质的区别,因为我们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好了,人也见了,事儿也办了,心愿也已经了了,那么接下来西门庆会不会兑现诺言去收拾那帮缠着王三官的混混呢?我们下回来说
作者:Floewr 回复日期:2011-11-09 12:07:21
回复
我从豆瓣上追过来的,我还是喜欢在天涯上看,楼主你真是在人情时事上,明察秋毫,动若观火啊 ,一直以来我对金瓶梅的认识,就只是对潘金莲有着深刻的同情,在我看来人类社会的本质也就是利益分配下的供需,漂亮的女人,一直都是掌握权力的男性最好的装饰品,放在现代社会也成立。它是满足人类的自然属性的,武大郎这个精神与身体上的双重残废,不配也不可能拥有潘金莲,西门庆只是潘金莲千千万万个可能中的一个,而作者在处理这个“第一”女主角时,采用也一种很物化的代表,“肉欲”,所以在中国,潘绝对是淫妇的代表,然而说穿了,对性的压制,很从中的爆发,不是历代文人擅长的好戏么?
再者,我一直都对历代的权利斗争游戏很感兴趣,我真的很希望了解中国的士大夫文化和官场生态,究竟要如何才能接近到权利斗争的核心呢?希望楼主能不吝赐教,区区不才在下真是十分仰慕lz的才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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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看权利斗争游戏那就看吴思老师的《潜规则》吧
一百零六:
西门庆第二天到了局子里便成立了专门的调查行动小组负责王三官的这个案子,西门庆这个人呢虽然平时乱七八糟惯了,但他睡过的每一个女人都从不白睡也不赖帐,这一点也还算是很讲信用吧,那既然是局子里的头头亲自批的红头文件,那手下人也是效率奇高啊,后晌午就把逮捕名单递了上来,西门庆接过来一看,里边有自己的结义兄弟祝实念,孙寡嘴这两活宝,当然也少不了李桂姐这小姑奶奶,西门庆也是顺水人情,大笔一挥把自己圈子里的几位相关人员都从名单里划去了,敲定了最后的名单之后就是拿人,缉捕公人也是当晚便埋伏在李桂姐家门外,看准时机闪电出手,当场把名单上的其他帮闲混混一举擒获,押回局子里吊了一晚上,第二天上堂,西门庆又给这帮小混混定了个引诱少年子弟堕落的罪名,每人赏了二十大板,个个是打得屁股开花,呼天号地
小混混们给打得七荤八素的,也是咽不下这口气啊,西门庆他们是不敢惹,于是又都来王家堵着不走,非要王三官出来给个说法,还要求赔点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混混们气势汹汹大呼小叫的赖着不走,王三官也是给吓得直哆嗦,不敢出去,只好求林太太帮他找点人情,林太太没办法,只好赶紧叫来文嫂去找西门庆帮忙,文嫂便让王三官换了衣服,带着他悄悄地从后门溜到西门庆家,我们看这混混们怕西门庆却不怕王三官,一来呢是因为西门庆本人有权势又有手段,他们惹不起,二来呢也是因为王家现在家势确实也已经衰落的不成样子了,王三官这一副怂样哪里还有他太爷爷当年那叱咤风云的威风,西门庆先把文嫂叫进门问清楚了情况,知道王三官是来求他帮忙的,于是西门庆也是端足了架子,故意只穿着便衣就出来见王三官,但王三官这会儿也是完全慌了,连连称自己是“小侄”,称西门庆是“伯父”,哭着跪着请西门伯父看在他父亲的面上拉他一把,说来也是好笑,他哪里知道西门庆就算要看谁的面子又哪里会是他爸的,那还不是看她妈的,不过西门庆看王三官已经完全怂了,也是心中暗喜啊,当即很爽快地答应一定帮忙,王三官这才千恩万谢的告辞又偷偷溜回家,西门庆便派了人立刻赶到王家,把这帮还堵在王家赖着不走的混混们又全给逮回局子里去了,这一天之内请去局子里喝两回茶,真是点儿够背的,等到第二天再审,西门庆也是对这帮混混严加呵斥,威胁说要是再敢去骚扰引诱王三官,就通通打死,这话嘛言外之意无非也就是公开挑明了:王三官我罩了,你们识相的就学乖点,以后少去自找晦气
这整件事情虽然就是一场闹剧,也就算是告一段落了,从西门庆的角度说他是一举两得,即兑现了对林太太的承诺,收拾了那帮缠着王三官的帮闲混混,又借机震慑了桂姐和王三官,尤其是王三官,让他从此以后在自个儿面前都服服帖帖的,不过这还不算完,这件事情之后,西门庆就再也不去桂姐家里走动了,而家中但凡有酒宴什么的也都不再叫李铭去唱曲演奏了,和李三妈家也就此不再来往,书上原话是“就此疏淡了”,这是桂姐和西门庆这对欢喜冤家的这段狗血关系的最终结局
在《金瓶梅》众多的女人当中,结发夫妻也好,露水情人也罢,李桂姐也算是性格比较突出的一个,她很嚣张也很轻狂,常常干出很多让人恨得牙根痒痒,忍不住要抽她耳光的事情,但最终我们发现我们还是对她讨厌不起来,桂姐是一个从小就在妓院长大的女孩儿,母亲,姨妈,姐姐都是妓女,哥哥是助唱歌手,她在一个把欲望作为交易的地方长大,连自己的初夜也需要被当作商品来出售,所以如果一定要强加很多常规意义下所谓的“操守”在她身上其实对她来说并不公平,她身上更多的是她自己的“职业操守”,从这个角度讲与其说是西门庆最终选择离开了她,不如说是她一开始就选择离开了西门庆,她毕竟还年轻,又是丽春院里的头牌,大把的青春就是她的资本,需要的是砸在实实在在可以赚到回报的地方,西门庆既然不能娶她那么即使再风流倜傥说白了也没有太多实际意义,说到底只是她众多客户中的一个,所以她会干出主动劈腿西门庆的事情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这一切从一开始不过就是逢场作戏罢了,不过呢,最终双方搞成情意疏淡的结局也有桂姐自己性格的原因,毕竟只是个才十几岁的小姑娘,又长得国色天香,一句话,太骄傲太自我了,又不知道掩饰自己,所以肆意任情使性,伤了咱们西门大官人的心了,人与人的关系伤一次心嘛或许还能补救,但是两次三次持续的那么伤下去那就是再滚烫的火炉也就都给冷下去了
但是这出闹剧之后最让我们喷饭的是林太太又亲自出面让王三官认西门庆做了干爹,关系到了这个程度已经发展到了让我们叹为观止的地步了:干爹上干女儿,干女儿上干儿子,干爹又上了干儿子他妈,情敌变父子,姘头变女儿,这种无比荒谬但又真实存在的现实,让我们忍不住捧腹大笑的同时又忍不住感慨:人与人的关系当中真是没有最乱,只有更乱啊
不过这出闹剧的背后却似乎还不只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的简单:这一切好像都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系在了一起:西门庆,林太太,王三官,李桂姐,似乎有一个人可以把他们给全部串起来,那么这个人是谁呢?我们下回来说
一百零七:
王三官拜了西门庆做干爹,便请干爹到书房里喝酒听曲,王三官的书房呢装饰的还比较讲究,有许多花竹字画装点,也算是钟鸣鼎食之家一贯的文雅家风吧,这书房上一道牌匾,写着书房的名字:“三泉诗舫”,西门庆便问王三官这“三泉”是什么人,三官犹豫了片刻之后支支吾吾地回答说那是自己的号,我们知道这古人除了基本的姓名之外还有字和号,比如苏东坡,这东坡二字就是取自他的号“东坡居士”,甚至比他的本名苏轼还更加为人熟知,那么既然如此,我们也会比较奇怪啊,这“三泉”二字也没什么太特别的地方,那为什么西门庆问起来之后王三官会显得很不情愿呢,因为西门庆本人也有一个号,叫“四泉”
这个古人的号呢和名字还不太一样,名字可能并没有太多的意义,或者说具体的意义,更多的是一种标记作用,但号就不一样,这比较草莽的人呢是绰号,比较文雅的人呢是别号,但不管是哪种号,反映的都是这个人现在的身份地位或者是追求境界等等,是比较实在的,比如宋江绰号“及时雨”,那就是表明了他的江湖身份:负责撒钱的;纪晓岚别号“石云”,那就表明了他的精神追求:石啊云啊什么的,就是比较清雅的,但是西门庆的这个号并没什么具体意思,他本人就是个不读书的,平时写个公函啥的都磕磕巴巴的,你要非说他取个什么寄托个人志向追求的清雅之号那是扯淡,这个号事实上是作者在故意调侃讽刺西门庆,“四泉”就是“四全”,意思是“酒色财气”四者样样齐全,不过呢虽然没有具体的意思,这好歹也是场面上西门庆用来应付各种应酬的必要手段,就像现在外企里工作的白领都得有个英文名一样,不过他叫“四泉”,王三官叫“三泉”,这就不妥了,为什么呢,王三官现在是他干儿子啊,这差着辈儿的人却同样是“泉”字辈的号,这哪儿像话啊,不合规矩的,很尴尬的,所以西门庆听了也是愣了,只好赶快拿过酒壶倒酒,避免冷场
不过事情呢过去也就过去了,地如果没有人再提起,或许西门庆慢慢也就忘记了,来年新年他去爱月儿家喝酒,正喝的开心呢,他忽然看到了爱月儿房中的床边挂着一副画叫《爱月儿美人图》,是一副爱月儿的画像,画上呢还有一首诗:
“玉雪精神联仲琰,琼林才貌过文君;
少年情思应须慕,莫使无心托白云”
这诗意思写的很直白,很明显就是一首表达爱意相思的情诗,这当然也可以理解了,爱月儿这么标志乖巧的美人儿,有大堆的仰慕者送花送车送情诗也是很正常的,这要不送那才不正常呢,不过这诗的落款却很有意思,巧了,叫“三泉主人”
这古人有撞名字的,但从没遇到过撞号的,整部《金瓶梅》里号“三泉”的还真就只有王三官一个人,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于是西门庆便问爱月儿说:
“这三泉主人是王三官的号吗?”
爱月儿一看慌了,赶紧说:
“这个是他以前写的,如今他已经不号三泉了,号小轩了,他说干爹既然叫四泉,那他怎么能还叫三泉呢,所以为了不让干爹烦恼,他就改号了”
一边说着爱月儿就一边儿拿着笔上前把画上那个“三”字给抹掉了,西门庆听了,也是“满心欢喜”,笑着说:
“我还真不知道他改号的事儿”
虽然书上没有明确的描写,但是爱月儿的这番答话,她答话时的神情,以及这幅专门为她画的画,专门为她写的诗已经很明白无误的告诉我们:王三官在和桂姐之前是和爱月儿在一起的,而且不但在一块儿混过,还是有感情的,不过也难怪啊,像王三官这样风流帅气又文艺的富家公子哥儿,又能这么痴情,专门花心思给女孩儿画画写诗,这要放到现在那就是王力宏吴彦祖啊,别看爱月儿平时也是心机百变的小人精,说到底毕竟也就是十几岁的姑娘,就算再怎么现实势利,对王三官还是有感情的,否则也不会专门把这副画挂在自己的床边了,所以在这一刻,就是傻子都能看明白了,何况是西门庆,为什么爱月儿会对王三官和桂姐的行踪了若指掌,为什么爱月儿会专门针对李桂姐提议西门庆去打林太太的主意,为什么呢?很简单,这一切早就是她已经算计好的计策,这是她在报复:报复王三官,报复李桂姐,报复这段失去的感情
而爱月儿当着西门庆的面拿笔抹掉了画上落款的那个“三”字,这是一个更加具有象征意义的瞬间,我们可以想象,这幅画对她意味着什么,那是回忆,是曾经美好的东西,或许在爱月儿的心中她曾经无数次地默念,告诉自己,她会把这份代表美好的纪念品好好的保存,但是现在她亲手拿笔抹掉了这份纪念品中最重要的那个字,这份看上去似乎无比重要的东西在现实需要的面前已经变得支离破碎微不足道了,爱月儿是一个无比早熟无比世故的女孩儿,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一生下就是早熟一生下来就是世故的,她的心一次一次的受伤,然后一次一次的愈合,然后直到有一天,她的心再也不会受伤了,她就已经不需要再把回忆寄托在任何具体的纪念品上了,而随着那份纪念品离开的是她内心的最后一份真情,然后我们看到人生变成了游戏,世界变成了游乐场,她最终变成了那个只能在游乐场的过山车上才能肆无忌惮大声尖叫的女人
而同样地,在发现真相的这一刻,西门庆的这个反应也是很意味深长的:他即没有生气,也没有懊恼,相反,在那一刻他笑了,在这出闹剧里有男人,有女人,有盛装,有礼花,有酒精,有欢笑,有愤怒,甚至还有悲哀,但是唯一没有的就是真心,当所有的人都已经把真心埋入回忆,把生活变成游戏的时候,那么西门庆又能做出什么其他的反应吗?他明白,在他身处的这个巨大的游乐场里面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玩下去,摒弃掉玩乐之外的一切,这是游乐场唯一的运行法则
了结了桂姐和王三官的事情以后也已经到了十一月中旬,山东刑事监察局收到了从首都东京下发给各级省级机构的照会文件,夏局长打开一看是大惊失色,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我们下回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