侃侃金瓶梅

  一百零八:
  
  
  这份朝廷下发的文件是西门庆托怀庆府(今天的河南省焦作市)刑事监察局林局长提前搞到的内部消息,是什么内容呢,原来这是一份兵部官员的年终考核报告,西门庆他们的这个刑事监察局按照编制是属于“金吾衣卫”的,虽然这个是作者自己杜撰的编制,但大家按照发音读一下也不难猜到这是在暗指明代的“锦衣卫”,虽然在明代锦衣卫也属于军队编制,但只对内廷负责,并不受兵部节制,所以呢这里也是小说家之言吧,大家有个大致的概念,西门庆在大方向上是属于兵部编制的,而在这份报告上夏局长和西门庆的考核评语分别是这样的:
  夏局长:“资望既久,才练老成,昔视典牧而坊隅安静,今理齐刑而绰有政声,宜加奖励,以冀甄升,可备卤簿之选者也”;
  西门庆:“才干有为,精察素著,家称殷实而在任不贪,国事克勤而台工有绩,翌神运而分毫不索,司法令而齐民果仰,宜加转正,以掌刑名者也”
  
  这两段评语要是用在坐镇开封府的包龙图身上倒也还算贴切,但要放在西门庆和夏局长这对哼哈二将身上那就纯粹是瞎扯淡,读起来让人忍不住好笑,不过虽然可笑但是结论也还是很明白的,那就是夏局长和西门庆两人都升官了,夏局长呢从地方升到中央,去管“卤簿”,这个卤簿呢就是指皇家的仪仗队,也就是说夏局长高升做皇家仪仗队指挥使了;西门庆呢从副局长转正,也就是接替升官离任的夏局长做了正牌的刑事监察局局长
  
  虽然都升了官,但西门庆和夏局长的反应却是大相径庭,西门庆是心花怒放,心中大喜,可夏局长却是面色惨白,半天说不出话来,这是怎么回事呢?应伯爵曾经在西门庆面前对夏局长有一个很精准的评价:
  “哥啊,你和夏局长不一样,他是个行伍出身的人,没什么立身的本钱,他要不多刮点拿点,靠什么过日子啊?”
  我们知道这同样是当官的人,为什么要当官,这理由那就五花八门,条条道路通罗马了,夏局长和西门庆一个很大的不同点就在于,西门庆是不太在乎他这个职位本身能捞到多少钱的,他自己就是个资本家,生意又做的这么大,一句话他不缺钱,他在乎的是他这个官职在体制内的广告效应,能帮他把关系网络铺到什么程度;但夏局长就不一样了,他是从部队里面一步步混上来的人,他在乎的是具体的好处,所以为什么他经常在处理案子的时候吃了被告又吃原告,贪得无厌欲壑难填啊,他出身底层,又没有西门庆的这些个生意,我们前面说过了明代官员那点死工资除了吃饭连平时喝个茶看个戏都不够,所以不靠着这职务之便多捞点油水怎么过日子啊?刑事监察局局长这个职位虽然只是地方官,比不了皇家仪仗队指挥使这样的京官来的威风气派,但是从实际的职权来看却实惠的多,这刑事监察,一管刑案审判,二管官员监察,这两项不管是哪一项那都是油花四溅,肥水横流的美差啊,这一年下来能捞的好处比起一个管仪仗队的闲差来说简直是天壤之别,所以对于夏局长来说,这看上去是升了官,可实际上是断了财路啊,这对他这个大老粗出身的人来说不是喜,反而是忧啊,所以也就难怪他看到任免结果之后大吃一惊,脸色难看了
  
  到了十一月十日,朝廷下发了正式的官员升迁文件照会,并要求各省刑事监察官员在冬至前到朝廷谢恩,于是西门庆和夏局长也是赶紧的收拾行装带了下人行李到东京去了,西门庆自己不会意识到,这是他人生当中的最后一次东京之旅
  
  西门庆到了东京,住在夏局长的亲戚崔中书家,隔天又照例拜见了蔡总理和翟管家,那天刚从午门出来突然遇到一个青衣人,说有一位贵客相请,然后把他带到了御街上的一个值班房,西门庆进了值班房,只见一个太监笑着向他拱手行礼说道:
  “西门大人请了!”
  这个太监身穿大红蟒衣,头戴三山帽,装束华贵,所以西门庆一看就知道这位公公来头不小,也是慌忙倒身还礼,这位太监也是赶紧扶起西门庆并做了自我介绍:
  “在下是匠作监太监何沂,蒙万岁爷恩典,将侄儿何永寿升做金吾卫副千户,并安排在贵监察局里管事,与大人您做同僚啊”
  
  在明代,宦官掌管十二监四司八局,统称二十四衙门,从负责批阅朝廷奏章的司礼监到负责制作宫中衣物的针工局,可以说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职权涵盖的范围是非常广泛的,这位何公公就是十二监之一的匠作监的一把手(不过这个编制是宋代的编制,是负责土木工程的,在明代已经并入工部),所以也是一位实权人物吧,他的这番自我介绍其实已经把他的来意说明白了,那就是要请西门庆关照一下他的侄儿,两人寒暄了几句,何公公又亲自斟了一大杯酒请西门庆喝,并请西门庆忙完公事之后来家中细谈,第二天西门庆就准备了礼物来拜见何公公,何公公也是格外的亲热啊,当即把自己的飞鱼服送给西门庆,在明代官员官服上的动物武官都是猛兽,文官都是苍禽,也就是所谓的“文禽武兽”,比如一品文官绣仙鹤,一品武官绣狮子,但是最为特别的就是蟒和飞鱼,有这两种动物的官服一般来说都是御赐的,是荣誉的象征,因为皇帝穿龙袍,而龙是蟒身鱼鳞,所以蟒袍和飞鱼服实际上就是一种龙袍的变体,因此是很有分量的,是象征身份的,何公公又安排了酒宴和歌舞吹弹表演,并亲自给西门庆倒酒,又引见了自己的侄儿何永寿和西门庆相见,这位何小哥年纪不到二十,完全就是个小孩儿,对西门庆也是非常谦恭啊,连连自称学生,请西门老师以后早晚多多指教照顾,何公公也是一边递酒一边嘱托西门庆今后凡事能多扶持一下何小哥那就是天大的情分了,嘱托完了正事儿以后何公公又盛情相邀西门庆在京期间也别住在崔家了,就搬过来住在何家,西门庆推辞不过,只好说:
  “老公公您盛情,只是这么来学生我得罪夏公(夏局长)了”
  何公公也是开导他: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夏大人他既然也已经管不了咱们监察局的事儿,也就不会怪你了”
  
  我们来看一下这一段,是一个非常经典的拜码头的段子,这里面的内涵是非常丰富的,首先是何永寿何小哥,他当上山东刑事监察局副局长这件事情并不能完全孤立的来看,这和前面夏局长和西门庆他们升官是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的,我们甚至可以说的不好听一点,夏局长这个升职其实就是在给何永寿腾地方,了解了这一点之后我们再来看这个所谓的官员年终考核就有味道了,在这个考核里面谁升官谁降职最关键的地方在哪儿?不在于说你是不是真的“绰有政声”或者是“台工有绩”,这些都是幌子,或者说得难听点,即使你真的做到了,也都只是幌子,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上面的人需要谁在那个职位上,何永寿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屁孩儿,论见识,论眼界,论能力,他凭什么能干这个职位?他唯一的凭借就是他叔叔是内廷的大太监,但这一点就已经够了,我们再说的远一点,西门庆当年为什么能干这个职位?我们不否认他确实有能力有见识有眼界,但是这些并不是他当上这个副局长的关键,关键是蔡总理当年亲自点了他的将,中国社会的人力资源历来都是供远远大于求的,所以“上面有人推荐”在中国社会就成为了提高人事安排效率的一个最重要的手段,也就是我们平时常说的“有没有贵人相助”,这本身并不是坏事,但是问题在于中国社会同时历来缺乏独立的监察体系使得权力衍生下的裙带关系和利益关系又往往直接取代了这种推荐体制,所以一个令人唏嘘的现实是:不管是有才干的西门庆,还是没有太多实才的夏局长,或者还是未经考验完全是未知数的何小哥,在他们来到这个位置之前,之中,之后,他们都必须要时刻耗费巨大的精力保持自己“上面有人”的状态,否则没有这个当前提他们什么都干不了;
  
  其次再来说何公公,这位内廷的大太监能够直接插手兵部内部的人事安排,把自己的侄儿放到这样一个肥差上,可见他的硬实力,确实是浪大水深,不过既然是这么一位有影响力的实权人物,他要让西门庆帮忙带一下自己的侄儿按道理说找人打个招呼就行了,但相反的是他却如此大费周章地热心笼络,积极拉拢西门庆,简单的说这也算是一套礼贤下士收买人心的惯用手段,不算太稀奇,但这里面有两个细节是值得我们关注的,一是他送给西门庆自己的飞鱼服,二是他开导西门庆的那段话:首先,飞鱼服是很贵重的礼物,这点不假,但同时它还是御赐之物,我们知道在古代御赐之物是不能随便送人的,否则就是“欺君之罪”,但是我们看到的是何公公不但堂而皇之的送了,西门庆也堂而皇之的接了,他们俩没有一个人在乎这是不是“欺君”,我们把这个细节再扩展一下:在那个时代,上到朝廷一品大员受贿卖官徇私枉法,下到地方底层县吏敲诈勒索谋财害命,这些所作所为又何尝不是在“欺君”,所以当整个社会无人无时无刻不在“欺君”的时候,我们也就明白为什么何公公和西门庆都会如此胆大妄为了,因为根本没有任何人打心眼儿里在乎“君”存不存在,那么他们在乎的是什么呢?这就是那第二个细节:何公公告诉西门庆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何公公叫西门庆搬过来住,西门庆尚且还要顾及一下夏局长的面子,但何公公完全不在乎,因为他比西门庆更加熟知那个时代的游戏规则,他在乎的也就是他希望西门庆应该在乎的是“谁在那个位置上”,同样的一个人,他在那个位置上,你就对他热情有加,情谊绵绵,当他不在那个位置上了,你甚至都不需要为他浪费哪怕一砖一瓦,所以何公公对西门庆的这些殷勤又何尝不是如此,他是对西门庆这个人笼络再三吗,不是,他只是对西门庆的这个局长身份关爱有加,如果哪一天西门庆不在这个位置上了,他在何公公这里得到的脸色不会比夏局长好多少,所以当我们想透了这一层,我们会不寒而栗啊,当人和人的关系之中已经没有任何真心存在,甚至连对方作为人本身都已经不存在的时候,我们发现,声音没有了,躯体没有了,灵魂没有了,只剩下两张代表身份位置的面具在左右飘荡,上下沉浮
  
  那么西门庆接下来在东京又会有哪些境遇呢?我们下回来说
  
  一百零九:
  
  
  西门庆在正式入朝谢恩之前先和何永寿来拜见他们的顶头上司:朝廷一品大员,金吾衣卫总指挥使,太子太保,朱勔
  
  西门庆和何永寿在太保大人府门前等候召见,而同样在门前毕恭毕敬等待的是当时两京十三省各级负责监察巡察的大大小小的官员,黑压压的一片,都是准备好了礼物,由太保府的管家根据递上来的礼贴顺序点名,叫到谁了谁就进去拜见,西门庆和何永寿作为山东地区的代表当然这会儿也得老老实实地拿号排队,这些是低一级别的地方官员,而高一级别的京城大员可以不用管这套“first come first serve”的规矩,直接递上拜帖就可以“插队”拜见,而在这一天之内,就有包括宣传部部长蔡攸,人事部部长王祖道,行政院院长郑居中,国防部部长高俅等在内的十三位部级级别的高层干部来拜见朱勔,这份如日中天炙手可热的派头和排场,因此书上也是形容这位指挥使大人“辇下权豪第一,人间富贵无双”
  
  朱勔在北宋确有其人,他和蔡京,童贯等六人并称“北宋六贼”,应该说历史上的名声是很糟糕的,不过他当时担任的职务是“花石纲”总指挥使,而书中的这个所谓的“金吾衣卫”我们知道是在影射明代的锦衣卫,所以金吾衣卫总指挥使其实也就是暗指锦衣卫总指挥使,不过锦衣卫指挥使在明代体制内的编制只是正三品,要达到一品需要附加荣誉职位,而“太子太保”就是品级在一品的荣誉称号,《金瓶梅》当中的这个朱勔很大程度上是在影射明代一位重量级的人物:陆炳,陆炳是明代嘉靖朝的锦衣卫总指挥使,而且他的荣誉职位恰好就是“太子太保”,陆炳是嘉靖帝的发小,从小一块儿长大,交情极深,而且他还救过嘉靖帝的命,所以他坐镇锦衣卫时号称“权倾天下,举世无双”,《金瓶梅》当中关于朱勔的这一段事实上就是在给我们暗示陆炳在嘉靖朝权倾一时的无两风头
  
  朱勔大人如日中天的荣宠,喧闹的排场和派头,这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热闹那么的吸引眼球,在这次拜会完顶头上司之后西门庆喝了很多酒,到了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的听到窗外有人叫他,他便披了一件衣服下床走到窗口,他惊呆了,居然是瓶儿站在窗外,当晚的月亮很亮很圆,如水的月光下只见瓶儿穿着素白色的长衫,淡黄色的软鞋,西门庆冲上去抱住瓶儿痛哭,两人互述了相思之苦,又一番缠绵之后瓶儿要离开了,西门庆急忙要上去拉住瓶儿,恍然之间他惊醒了,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梦境,西门庆坐在床上看着窗前的月光,和窗台上摇曳的花枝的倒影,所有的一切似乎那么的近那么的触手可及,可是实际上却早已远去,再也回不来了,他的心一下子空了,悲伤的难以自已
  
  这是《金瓶梅》当中堪称神来之笔的一段,在京师这个无比热闹的场子里面,朱勔的这个声势浩大的排场无疑是所有热闹的顶点,但是组成这份极致热闹的人,不管是品级低等的地方官员西门庆,何永寿,还是品级高等的京师要员蔡攸,高俅,他们置身于这份喧嚣的背后是什么呢?西门庆的这个梦已经给我们答案了,这份喧嚣的背后是寂静,当我们把这份极致热闹的外壳一层一层的剥掉之后,我们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份空空如也的寂静,就如同西门庆在梦醒时刻被掏空的内心
  
  在东京的这一段日子里,我们看到的是西门庆终日笑往迎来,终日忙于奔波,终日与热闹打交道,然后终于在喧嚣的最顶点,在酒精熔化掉他设在心房上的那条锁链之后,我们看到了他内心中那块隐秘的地方,我们的生活中永远不会缺少纷繁和华美,就像盛大的节日中总是不会缺少让我们欢笑的美食美酒和美人,但是在纷繁褪尽华美消失之后,依然能够让我们寄托心事的人和物却是寥寥无几,咫尺天涯,就像张学友在《想和你去吹吹风》中唱到的一样:
  “想和你再去吹吹风,虽然已是不同时空
  还是可以迎着风随意说说心里的梦
  感情浮浮沉沉,世事颠颠倒倒
  一颗心阴阴冷冷,感动愈来愈少
  繁华色彩光影,谁不为它迷倒
  笑眼泪光看自己,感觉有些寂寥
  想起你爱恨早已不再萦绕,那情份还有些味道
  喜怒哀乐依然围绕,能分享的人哪里去寻找”
  
  时光流逝,春秋流转,繁华越来越多,感动越来越少,那个能去吹吹风分享内心的人哪里去寻找?喧嚣之中找不到共鸣,寂静之中找不到寄托,这就是那份纷繁热闹表面之下心灵的落寞吧
  
  西门庆正式入朝谢恩之后,十一月二十日辞别翟管家和何公公之后,他带着何永寿离开东京,返回山东,不过话分两头,西门庆在东京的这段日子里,家中却并非是一直风平浪静的,那么家中到底有哪些好戏上演呢?我们下回来说
  一百一十:
  
  
  插页十一:(每十篇插页一次)
  
  
  萧伯纳是横跨维多利亚时代和东方快车时代,英国社会少有的几个能游刃有余地游走于所有圈子的里程碑式人物,这其中显而易见的一点就是他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同时获得过诺贝尔和奥斯卡这两个领域风格大相径庭却又都具有最广泛影响力奖项的人,他的作品除了一贯高水准的英式幽默之外,一个显著特点就是女性题材,他的很多耳熟能详的作品《卖花女》,《啼笑因缘》等等都是描写同期英国社会各层各色女性的现实生活和现实地位的,不过这其中有一个比较特别的:《华伦夫人的职业》
  
  《华伦夫人的职业》说的故事非常简单,讲得是一个母亲和她的女儿,两代人激烈的价值观冲突,女儿,也就是剧中的主人公薇薇,聪明漂亮,虽是单亲家庭但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又是剑桥大学的高材生,有教养有谈吐同时也又骄傲又尖刻,总之是一个典型的维多利亚时代上流社会女孩儿家;而薇薇的母亲华伦夫人,却一直非常神秘,和女儿相处时间很少,聚少离多,常年来回奔波于欧洲大陆的各大城市之间忙于打理自己的生意,薇薇最终发现了母亲的秘密:她用来支撑她所有上流社会开销的所谓生意的真相,那就是她的母亲华伦夫人,其实是一个职业老鸨,在欧洲各地经营着大量的高档妓院,而她本人也是一个高级职业妓女出身
  
  妓女可以算得上是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职业之一,同样的描写妓女的作品不管是文学艺术还是纪实创作也是数不胜数,经久不衰,这其中的不少还不乏令人血脉喷张的香艳场面,不过即便如此除了个别用词过于淫秽露骨的之外也很少有哪个会被正儿八经的列为禁书,但《华伦夫人的职业》却非常特别,这部通篇没有一个脏字的四幕短剧从1894年问世开始,就在大西洋两岸被当作洪水猛兽,直到30年以后(1925年)才在伦敦正式解禁,而在英吉利海峡的另一端,甚至直到萧伯纳去世5年之后(1955年)巴黎当局才宣布解禁该剧,我们知道,禁书一般来说分为两个大类:一类叫精神的异端,一类叫真实的罪恶,那么《华伦夫人的职业》算哪一种呢?
  
  为什么要做妓女?这个问题对一般当妓女的女孩儿来说是很苦涩很尴尬很难以回答的,因为这项职业总是处于灰色的边缘,总是显得名不正言不顺理不直气不壮,但是完全相反的是华伦夫人对这个问题给出的答案和她的态度,这背后是一整套“黑色的”但却同样深刻的人生哲学:
  卖淫到底是不是一个单纯的道德堕落问题?
  萧伯纳曾经打过一个很简单的比方:如果所有的家庭都能拥有同样的生活标准,那么清洁工的女儿也能嫁给公爵的儿子,就像银行经理的女儿嫁给股票经纪人的儿子那么易如反掌,为什么呢?因为两个成长于同样生活标准的人意味着他们将拥有同样的习惯,同样的情趣,同样的谈吐举止,“同样”意味着平衡,平衡意味着婚姻的可行,但是这一切在现实社会当中可能吗,可行吗?现实的人类社会永远是分层次的,同样的女性,她们身处不同的阶层要保护自己的荣誉所付出的成本是截然不同的,说得难听一点,当我们在指责下层社会的妇女卖淫的时候有没有从她们的角度去考虑一个核心问题,那就是如果她们不去卖淫,那么作为回报,她们保护自己的荣誉所得到的“报酬”又是多少?她们得到的尊重又是多少?
  
  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下层社会的妇女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状态?华伦夫人的姐姐,一个铅场女工,她每天通宵达旦加班加点的在极度恶劣的环境下工作,一个星期就挣可怜巴巴的九个先令(20先令为一英镑),最终年纪轻轻就铅中毒而死;华伦夫人自己也一样,她没有文化也没有才华,只能做清洁工,茶房工,售货员,每天累死累活工作十五六个小时只能赚到更惨的四个先令;如果非要说卖淫是一种罪恶一种堕落的话,那么这种下层妇女所要承受的集体的贫穷,饥俄,病态难道就不是另外一种罪恶吗?这两者有什么本质区别?说到底这不过是一种不道德替代了另一种不道德,一种罪恶替代了另外一种罪恶而已
  
  当我们都或多或少依靠这种“不道德”在生活的时候,“道德”本身就失去意义了,华伦夫人的合伙人,克罗夫爵士,这个上流社会的大人物投资卖淫,因为这项“生意”每年有高额的利润,华伦夫人的老情人加德纳神父依靠自己的职权行骗吞没善款,这一切都变成了一种“自然而然,天经地义”,没有人觉得这些有什么问题,当大家都已经不需要“道德”的时候,唯一的话语权就是“实力”,在冲突的最后,华伦夫人对着薇薇大声的叫喊:
  “没有我的钱,没有我的圈子,没有我的关系,谁会真的尊敬你?!”
  这是一种穿透骨髓的寒冷,但这就是现实
  
  《金瓶梅》当中描写了大量的丰富的妓女形象,以及相当比重的篇幅都是在妓院当中展开的,我们要明白这种赤裸裸的用欲望进行交易的背后是一种深深的关于现实的无奈,这种无奈是笼罩着整个社会的瘟疫,不管是妓女还是嫖客都身陷其中无法自拔,如果不明白这一点我们没有办法去了解包括李桂姐,吴银儿,郑爱月儿等在内的很多只能在命运的漩涡中选择笑往迎来的女孩儿的内心
  
  不过这种直白的揭开“真实的罪恶”并不是《华伦夫人的职业》被封存30年的最核心的原因,最核心的原因是萧伯纳最终为这种“社会瘟疫”给出的那个解决方案,也就是薇薇最后的那个选择,著名剧评人弗里德里克马克尔把其称之为“独属于20世纪的选择”,这是一个惊世骇俗超越时代的选择,换句话说就是“精神异端”,而在《金瓶梅》当中那个疯子同样给出了那个同样惊世骇俗的选择,这就是伟大作品称之为伟大的地方,在平淡当中超越时代
  一百一十一:
  
  
  西门庆在东京公干,这天家里头月娘收拾屋子,整理出一些西门庆很久没穿的衣服,都是些汗衫之类的贴身内衣,月娘便交代如意儿把这些衣服拿去洗了,如意儿便把衣服抱回房和迎春一块儿洗,也是赶巧,春梅那边也在洗衣服,我们知道古人洗衣服不像现在有洗衣粉洗衣液这些高效的除垢剂,所以很重要的一个工具就是洗衣棒槌,洗的时候用棒槌反复的捶打搅动衣服通过摩擦来除去污垢,这个也是现在洗衣机的工作原理,两拨人都在洗衣服,洗衣棒槌不够用,春梅便叫秋菊来如意儿这边借洗衣棒槌用,如意儿当即便表示拒绝,秋菊碰了钉子,没办法只好又回来给春梅抱怨,她们两个丫头你一句我一句被金莲听见了,金莲本来就看如意儿不顺眼,这下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便叫春梅再去找如意儿借棒槌,并特别交待:
  “那淫妇要是再不给,你就骂她也不打紧”
  春梅立刻就又来如意儿这边阴阳怪气的喝道:
  “把我们当外人还是怎么地?借棒槌用用又怎么了你就把棒槌霸着?是不是这屋子里又钻出个当家的啊?”
  如意儿本来手上活儿就忙,听了春梅这夹枪带棒的话也是忍不住火啊:
  “谁说我霸着棒槌了?这是大娘(月娘)交待的活儿,替爹(西门庆)洗这些衣服呢,我现在用着这棒槌呢怎么给你用啊?”
  没想到金莲这会儿也已经跟过来了,她也是毫不客气啊,对着如意儿就是一通火力:
  “好你个淫妇!怎么着?你以为你们家主子死了就是你当家了?你当我们这些人都死绝了?轮得到你来给爹(西门庆)洗衣服?敢拿这话来吓唬我,你以为我怕你不成?”
  如意儿也是很冲的回了一句:
  “五娘你这叫什么话?这是大娘(月娘)吩咐的!”
  金莲听她把月娘搬出来压自己火气更大了:
  “你个淫妇还敢还嘴?你深更半夜和爹(西门庆)干的那些勾当也是大娘吩咐的?实话告诉你,你就是偷出肚子来老娘我也不怕!”
  如意儿也是不甘示弱,她马上不阴不阳地回了这么一句:
  “不敢当,正经有孩子的还死了呢,我算什么呀?”
  如意儿这话一出口,金莲一下子脸皮涨得通红,恼羞成怒啊,直接动手了,她扑上去揪住如意儿的头发对着如意儿的肚子就打,旁边人慌忙上来把她们劝开了,金莲也是不忘再喝骂一句:
  “你个没廉耻的淫妇你算老几?你就是来旺儿媳妇儿(蕙莲)再转世出来的我也不怕你!”
  
  我们来看一下这一段金莲和如意儿的冲突:
  首先是这次冲突的起因,也就是那根洗衣棒槌,其实按道理讲,如意儿拒绝把棒槌借给春梅用虽然显得不是太客气,但毕竟她现在手上的活儿是月娘亲自交待下来的,而且洗的又是西门庆的衣服,时间紧任务重,因此我们看到她在冲突当中也是极力的强调这点,所以她不愿意把棒槌借出去与情与理都是可以理解可以接受的,但是在这个地方我们不妨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个洗衣棒槌,棒槌这个又粗又硬的家伙什儿在东西文化里面都是有引申含义的,那就是男人阳具的象征,明白了这点之后我们再来看这次冲突的起因,就有味道了,这些女人们争这么一根洗衣棒槌其实不就和她们争夺同一个男人(西门庆)是一样的吗?因此金莲之所以火气这么大,之所以完全是对人不对事的针对如意儿,也就是这个原因,她好不容易千辛万苦地搞掉了瓶儿,她不能容忍再从瓶儿的房里冒出来个如意儿又来和她分享西门庆
  
  同一个屋檐下面,僧多粥少,如意儿只是个奶妈,论样子论身段都远不如金莲,更不要说和爱月儿她们那些职业妓女相比了,但问题是西门庆现在把她当瓶儿的替代品,我们知道“爱屋及乌“,这一点太有杀伤力了,你保不齐哪一天如意儿要是真的怀上孩子了,那西门庆没准儿就真得直接把她升一级变成真的姨太太了,所以我们看金莲在骂如意儿的时候放狠话说“就算如意儿怀了孩子(偷出肚子)她也不怕”,这其实就是典型的“此地无银三百两”,你不心虚又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呢?反而给我们暴露了她的内心害怕的其实恰恰就是这个,不过她的这番狠话倒还真的不只是单纯的虚张声势,她是怎么对付上一个怀上孩子的女人(瓶儿)的,那些手段,那些毒计,我们可都是领教过的啊,所以如意儿那句“正经有孩子的还死了呢”对金莲的讽刺挖苦之意是非常明显的,而且也再次向我们暗示了其实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知道当初官哥儿是被谁设计害死的,这事实上只是一个公开的秘密而已,所以这层窗户纸捅破以后金莲就算再伶牙俐齿也不可能再倒腾出什么词儿了,还能说什么呀,只能动手了
  
  冲突的最后金莲又特别提到了蕙莲来敲打如意儿,我们知道当初蕙莲也是金莲设计搞掉的,所以单纯的从字面本身来讲,金莲提到瓶儿和蕙莲可以理解为:这两个人都是因为和我抢男人然后被我搞掉了,你如意儿要是再敢这么嚣张,我一样可以用对付她们的办法搞掉你,不过在这个表层意思之下却还有更深的含义,因为金莲没有直接说蕙莲的名字,她用的表述方法是“来旺儿的媳妇儿”,这一点太有意思了,我们知道人在处于类似于吵架这种情绪高度亢奋状态下是最容易把内心压抑的真实想法暴露出来的时候,“来旺儿的媳妇儿”这个表述的重点事实上不是蕙莲,而是来旺儿,那么金莲这句话放在这儿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那就只能说明如意儿和蕙莲是有一个类似于来旺儿的共同点,那就是:如意儿是有老公的!这可算得上是如意儿自己的一个不愿意别人知道的秘密啊,在不经意之间,两个女人在互掐的同时把对方隐藏的秘密一个接一个的翻到了台面上,在这一瞬间我们会很确信,在这个大家里面,每一个人都有一个不能摆上台面的秘密,或许是黑色的见不得光的秘密,或许是白色的只能对自己分享的秘密,每一个人秘密都汇聚到一起,就如同深不见底的大海,风和日丽的时候你看到的只是蔚蓝的海面感到的只是清新的海风,然而只有当你身陷其中才会发现那海水是多么的冰冷刺骨
  
  那么金莲和如意儿撕破脸之后事态又会如何发展呢?我们下回来说
  
  一百一十二:
  
  
  金莲骂得正带劲呢,旁边玉楼赶紧把她劝开,并把她拉到自己房里下棋喝茶,这其实也是玉楼一贯的“老好人儿”做派了,这家里的太太们但凡有个什么冲突拌嘴的,出来拉架劝和合稀泥的总是少不了她孟三姐,金莲喝着茶可气还没消呢,便又把自己对如意儿的不满对着玉楼又念叨了一遍,玉楼便问她怎么会知道如意儿其实有老公的,金莲便说了前些日子她都看见了一个抱着孩子的汉子在门外和如意儿偷偷相会,把如意儿老公抖出来的同时还顺带爆出个孩子,猛料一次凑齐了,玉楼听了笑着说: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啊?”
  金莲很得意啊:
  “南京沈万三,北京枯柳树,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怎么会不知道”
  玉楼又接着问:
  “她原本说自己没有男人,如今怎么又会突然冒出个老公呢?”
  金莲说:
  “天无风不晴,人无谎不成,她要是当初不瞒着谁肯招她当奶妈?”
  玉楼笑着说:
  “好你个六丫头,什么都瞒不过你”
  
  在《金瓶梅》当中,玉楼和金莲是很有意思的一对组合,她们两个性格迥异,出身门第和人生阅历也有很大的差别,但这并不妨碍她们成为很亲密的两姐妹,这本身是有些不可思议的,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得她们两个会显得特别亲密呢?
  
  首先她们俩是同一拨嫁到西门家的,西门庆前脚娶了玉楼后脚就娶了金莲,我们知道这但凡是同一拨的人啊,不管是怎么聚到一起的,同学啊同事啊,战友啊驴友啊,这种感情是不一样的,这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大家曾经一起经历过风雨,我们来看现在学校里的高中生要参加军训,公司里的员工要参加拓展训练,《围城》里面的方鸿渐和赵辛楣,他们两个从上海到湖南乡下,一路风霜一路荆棘,一趟旅程下来,两个人也就成了铁哥们儿,为什么?人和人的感情啊如果不共同经历点磨砺很难做到真的亲密,用现在的流行说法那就是:大家曾经一块儿傻逼过,曾经一块儿苦逼过才能真的交心,金莲和玉楼她们俩在刚过门儿那会儿可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啊,两个人组成的新人集团那是抱成堆儿一路摸爬滚打一路披荆斩棘一路扛过来的,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感情,这就是蹲在同一个战壕里面出生入死的战友的情谊啊
  
  其次,金莲这种蛮不讲理的性格虽然咄咄逼人让人很不舒服,但是所谓“刀子嘴豆腐心”,喜欢逞口舌之快,逞一时风头的倒还往往都是至情至性的人,她的内心有非常柔软的一面,她在对自己喜欢的人的时候会展现出这种极致的柔情,而且这种柔情绝对是发自肺腑的,不会有任何作戏的成份,但也正是因为至情至性,所以又难免容易走极端,一个很显著的特点就是她的思维模式都是一根直线,不会拐弯的,你绝对不能骗她或者你不能让她觉得你在骗她,否则立马柔情就变成了绝情,而且丝毫不会掩饰出这种绝情,也正是因为这种性格,所以金莲身边的人对她做出的评价往往都是两极分化很极端的,玉楼比金莲足足大了八岁,她过门儿的时候已经三十四岁了,一个三十四的漂亮女人的人生阅历就是一部高倍显微镜,她太清楚这个世界当中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以及男人和女人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能够清楚地看到金莲那个咄咄逼人的外壳下面深埋的那一颗伤痕累累的心,这颗心里面有非常柔软非常单纯非常真诚的一面,阅人无数的玉楼知道这种柔软这种单纯这种真诚就是人心中最难能可贵的东西,所以她能够像一个大姐姐那样去理解金莲,去包容金莲,在女人和女人的感情当中这是非常让我们感动的一面
  
  了解了玉楼和金莲的感情基础之后,我们再来看看她们的这一番对话,这一唱一和之间是能反映很多问题的:
  首先,金莲对如意儿的情况,人有没有老公,有没有孩子,什么时候和老公私下相会,全部了解的一清二楚,这本身很有意思啊,这如意儿和金莲一不是亲戚二不是朋友,她怎么会把人的家底儿倒腾的这么明白,那很简单:只能说明金莲在跟踪如意儿,即使没有亲自跟踪,起码也是专门找了人盯着如意儿的,你盯着别人干嘛呢,那只能说明你心虚嘛,所以在极度强势的表象下是金莲极度的危机感,这种危机感甚至比在瓶儿还活着的时候更加紧迫更加强烈,筹码已经全部压出去了,剩下的就是搏命了
  其次,如意儿为什么要隐瞒自己已婚的身份,这其实也很好理解,就像金莲说的一样,她要是公开已婚的身份就是砸自己的饭碗,古代的大户人家招奶妈当然是希望候选人的身份越简单越好,身份简单关系就单一,关系单一麻烦自然也就少,否则你招个奶妈进门还拖家带口的,这会不会节外生枝谁说得清楚,因此避免麻烦是招聘奶妈的首选,所以如意儿为了这份工作也是没有办法必须隐瞒自己的身份,为了挣一口饭钱大家都不容易啊,当然这是当初她应聘时候的无奈之举,在西门庆看上她之后,那她就更加需要隐瞒自己的身份了,否则你一个已婚妇女游戏资格没有还怎么玩儿啊?
  
  所以不管怎么说,金莲还是牢牢地抓住了如意儿的死穴,也就是她拖家带口的事实,那么她接下来会怎么做呢?我们下回来说
  一百一十三:
  
  
  西门庆从东京公干回来,先安排好何永寿的住处,回到家和月娘聊了聊在东京的公事,又见了温秘书,应伯爵和局子里的公差,和他们谈了谈他接替夏局长转正上任的公务,公事都吩咐完了晚上他便来金莲房里,这半个多月不见,金莲心里早就小鹿乱跳,情欲似火,恨不能钻到西门庆的肚子里去,两个当下就缠绵了好一阵子,西门庆便问金莲:
  “亲爱的,我不在家这些日子,你想不想我啊?”
  金莲撒着娇说: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我哪时哪刻放得下心啊,长夜漫漫,独守空房,不知为你流了多少眼泪,我对你是真心一片,就是不知道你的心放在谁那儿啊?”
  西门庆连忙说:
  “什么话,这一大家子里谁不知道我的心放在你这儿多些!”
  金莲说:
  “你就知道哄我,你就一直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当我不知道?你当初和来旺儿媳妇儿柔情蜜意那会儿有把我放心上吗?后来李瓶儿生了孩子,你更把我当丧门星一样看,现在你又和如意儿那贱人眉来眼去,你别听她瞎胡扯,她是有老公的人,有夫之妇,你要收了她赶明儿是不是也叫她老公在我们家门口放羊啊?你如今局子里当着官,这要传出去好听吗?那个贼淫妇,前些日子你不在,她就因为和春梅争一个棒槌和我大吵大闹,像什么样子?”
  西门庆连忙安慰金莲:
  “亲爱的,算了吧,随她去了,就是个下人而已,她有几个胆子敢来顶撞你?你高高手她就过去了,你要低低手她敢过去?”
  金莲不买账啊:
  “你说得好听!如今李瓶儿死了,她就顶了位子,你是不是还给她许诺过要把李瓶儿那份家当分给她?”
  西门庆连忙辩解:
  “哪有的话,你别瞎乱猜,你就饶了她吧,我教她明天给你磕头道歉吧”
  金莲不依不饶:
  “我要她给我道歉干嘛?我就不准你再去她那儿睡了”
  西门庆又辩解说:
  “别乱想,我去她那儿睡主要是为了给李大姐(瓶儿)守灵,哪是和她有什么瓜葛?”
  金莲也是打趣他:
  “你就接着编吧,人都死了一百多天了,还守哪门子的灵,我怎么听见:上半夜是摇铃声,下半夜是叫床声”
  这几句话也是把西门庆说急了,话说到这个份上也接不上了,但是男人答不上女人话的时候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直接用身体来回答,西门庆赶紧把金莲翻个身开始发动后院进攻,一番鏖战以后金莲也算是松了口风,对于如意儿她对西门庆的要求是:
  第一如果西门庆要去如意儿那里过夜必须要先问过金莲同意;
  第二如果西门庆要给如意儿什么赏赐东西也必须要先给金莲打招呼;
  
  我们来看看这一段,西门庆和金莲这一问一答让我们忍不住好笑,但是笑完以后我们要来看看这会儿他们两个人的心思:
  我们常说“小别胜新婚”,但这会儿对金莲来说,当然不只是半个月没有生理需要憋得慌那么简单,她现在心理上的急迫感比生理上的急迫感要紧迫的多,金莲很清楚,不管之前和如意儿的正面争斗当中她如何如何占上风,但是如果西门庆还是持续的宠爱如意儿,那么她在如意儿那儿抖的威风就完全失去意义了,女人之间的战争不管怎么折腾最终一定还是要把焦点重新拉回到男人那里的,所以金莲乘着床上风流快活之际不断给西门庆吹枕边风,她提蕙莲的事儿也无非是借力打力狠狠地敲打如意儿的死穴,提醒西门庆离如意儿远点,否则有可能惹出另一个蕙莲的麻烦,不过呢话虽如此金莲也同样清楚,要西门庆完全和如意儿一刀两断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想都不用想,且不说西门庆这种惹风弄月沾花惹草的脾性,更重要的是如意儿身上所投射的其实是瓶儿的那个巨大的影子,只要瓶儿还在西门庆的心里,那么这个巨大的阴影就不可能消退,而这一点从西门庆的回话态度中也可以看出端倪,我们来看他这个回话就是典型的两头讨好都不得罪,事实上从当初金莲刚过门和雪娥争执引起的那场大风波,到后来金莲和桂姐蕙莲的争风吃醋,直到现在金莲和如意儿的争斗,在女人之间故意装傻打哈哈是西门庆一贯的和稀泥风格,他所要操心所要应付的事情太多了,他太累了,这些女人家勾心斗角的事情他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再去理会,他所希望的是家里的女人们能和平相处好好过日子,就算有矛盾也不要带到他面前来,更何况对于一个在床上怀里正搂着曼妙玉体的男人来说,大脑亟需思考所需要的血液早就转移到别的地方去了,他这会儿除了能赶紧把这些女人哄过去之外还能干嘛呢?
  
  所以我们最后看到了这样一个场面:本来应该是夫妻分别之后家长里短互诉别情相思的温馨夜晚变成了探讨支付和别的女人睡觉的交换条件的集市商贾,夫妻床帏的你情我意变成了讨价还价的买卖生意,同床不同梦,同人不同心,也是让我们哭笑不得啊,那么接下来这场争宠事件会怎么继续发展呢?我们下回来说
  
  一百一十四:
  
  金莲通过不断的枕头风攻势从西门庆那里讨到了她想要的关于如意儿的“承诺”,当然承诺是关于别人的,她还想从西门庆那里讨要点和自己有关的东西,什么东西呢?原来应伯爵老婆不久前刚下了请帖,请西门庆家几个娘子过去串门,金莲因此想要件漂亮的大衣穿这样去了应家赴宴也算脸上有光,而且她早就已经看中了一件,就是瓶儿生前穿的那件貂皮大衣,西门庆听了有点为难,说:
  “李大姐(瓶儿)那件大衣值六十两银子(人民币3万块)呢,你要去干嘛,就知道显摆”
  金莲不依不饶啊:
  “谁穿不是穿?我好歹是你老婆,穿了也是给你长脸,免得你拿去送给其他乱七八糟的贱人”
  金莲说完了又对着西门庆撒娇,西门庆本来也不愿意把瓶儿的东西随便送人,但他这个花花大少我们也知道就是这怜香惜玉的脾性,美人儿当前又是温言软玉,哪能说个“不”字啊,禁不住金莲软磨硬泡也就只好答应了
  
  第二天从金莲房里出来以后西门庆便又溜到了瓶儿的房里找那件貂皮大衣,房里迎春和如意儿正在沏茶,西门庆便叫迎春出去找衣柜钥匙,房里没其他人了,如意儿便知趣地笑盈盈地上来投怀送抱,两人亲热了一阵之后,非常有趣,和金莲一样,如意儿也开始对西门庆吹枕边风了:
  “我见爹(西门庆)就喜欢往五娘(金莲)的房里去,她那个人啊就是心胸狭窄容不下人,也不知哪个多嘴的给她说爹要了我,前些日子你不在,她就借机为了个洗衣棒槌故意刁难我”
  西门庆便说:
  “她就是这么个人,不过她也就只是嘴巴厉害,不是成心的,你要不就给她道个歉,这事儿就算了吧”
  如意儿见西门庆不买帐赶紧又说:
  “那天她当着我的面威胁我,她说爹平时就偏向她,说到时候一定要给我好看呢”
  西门庆连忙宽慰她说:
  “别往心里去,你们大家还是要平平和和地相处最好,你就安心吧,我晚上来房里找你,绝不哄你”
  两人说着话呢,迎春也找到了钥匙回来,打开衣柜取出了那件大衣包好了,如意儿也是悄悄对西门庆说她也想要件新衣服,西门庆便又赶紧从衣柜里找了两件衣裙送给了如意儿,然后西门庆便让如意儿把那貂皮大衣给金莲送去并再三嘱咐她当面给金莲道歉
  男主人发话了,如意儿只好乖乖地把大衣送到金莲房里,金莲便故意坐在床上裹脚,如意儿低着头立在床边,金莲便问如意儿:
  “爹(西门庆)给了你什么东西没有?”
  如意儿只好老实回话:
  “爹给了我两件衣裙,还叫我来给娘磕头”
  话说完如意儿就上前毕恭毕敬地给金莲磕了四个头
  金莲很高兴,笑着说:
  “这就对了嘛,当家的既然喜欢你,你也就好好服侍,常言道‘船多不碍港,车多不碍路’,只要你不冒犯我,我又怎么会为难你呢?”
  如意儿也就只好老老实实地回话:
  “我娘(瓶儿)已经没了,五娘(金莲)您老人家就是我的娘,早晚都要靠您抬举我,以后怎敢再冒犯您”
  
  我们来看看这段金莲和如意儿之间的狗咬狗的战争,从最后的结果来看金莲是大获全胜,如意儿全面溃败,主动竖了白旗,不过我们也要问一句,如意儿为什么最终选择了退一步向金莲投降?
  这其中最核心的原因就是西门庆的态度,在两个女人公开撕破脸之后,金莲逞了口舌之快,如意儿占了舆论优势,应该说在气势上也还算旗鼓相当的,但在她们先后找西门庆吹完枕边风之后,听完了西门庆的回话以后,形势就彻底逆转了,那么西门庆的这个回话里面到底隐含了什么意思?其实在西门庆刚从东京回到家的时候有一个不太容易被人注意的小细节:他在接见客人的间隙到瓶儿的灵床前作揖,并流了几点眼泪,我们把这个细节和西门庆对两个女人的回话结合起来看一下:
  他对金莲的回话里面关于他对和如意儿的那点事儿的态度非常的含混,没有正面承认但也没有矢口否认,总之是很犹豫的,我们知道在心理学上有些很自负的人往往会对喜欢的东西产生逆反情绪,比如很多青春期的小男孩儿明明心里边很喜欢一个女孩儿,但现实中却不往往搭理那个女孩儿甚至还恶语相向,不过西门庆的这种含混态度却还和这种心理有所区别,他的这种犹豫在于他非常希望如意儿是瓶儿,他甚至会常常自欺欺人地欺骗自己说如意儿就是瓶儿,但是这种一闪而过的念头消失以后理智又不允许他如此的荒唐,所以他的这种犹豫的背后是梦境和现实的落差,他承认的是对瓶儿的思念,否认的是把这份思念的对象算在如意儿头上,因此他二话没说就答应叫如意儿去给金莲道歉,二话没说就许诺说晚上会去“找”如意儿,什么意思啊?他只是需要如意儿扮演好一个替代品的角色,甚至都不是可以寄托精神的替代品,只是寄托肉体的替代品,仅此而已,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对于如意儿,别说和金莲了,她和之前的蕙莲都没法比,西门庆甚至哪怕为蕙莲流过一滴眼泪,你甭管这滴眼泪是流到天之涯还是海之角,这滴眼泪就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地为蕙莲流的,而西门庆在如意儿那儿流的眼泪呢,没有一滴是为如意儿流的,都是为瓶儿流的,所以一个女人最大的悲哀或许并不是她与身边那个男人所纠缠的爱与恨,而是她只是身边那个男人心中那个女神的替代品
  
  金莲明白如意儿也明白,她们有没有资格抖威风更多的只取决于男人为不为她们撑腰,西门庆在这件事情中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所以如意儿只能服软,否则她还能怎么办,曾经的靠山瓶儿已经不在了,西门庆又不支持她,她不可能也没有资本去和金莲死掰到底了,所以只能乖乖地来给金莲道歉并且表示愿意接受金莲的整编,既然对手投降了,金莲也就乐得就坡下驴,先是坐在床上摆摆主子的架子然后再对如意儿一番好言安抚也算是恩威并施,大棒加蜜枣的霹雳手段吧
  
  不过在两个女人明争暗斗的角力之外,我们有必要专门来看一看那件金莲再三向西门庆索要的原本属于瓶儿的貂皮大衣,这件大衣里面到底还隐含了怎样的文章呢?我们下回来说
  一百一十五:
  
  
  让金莲垂涎三尺的那件瓶儿的貂皮大衣是锁在瓶儿房间的衣柜里面的,那么那把衣柜的钥匙现在在谁那儿呢?在月娘的手里,瓶儿在去世前曾专门嘱咐过月娘,把自己房里的几个丫头都托付给她照顾,但仅此人事安排而已,对于自己财产的部分她都是托付给西门庆的,我们前面说过了西门庆家里管收支帐目的是会算账理财的娇儿,库房钥匙也在她手里,而一向没有经济头脑的月娘平时是不管这些的,那么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瓶儿的衣柜钥匙会落在月娘的手里呢?
  
  瓶儿还在世的时候,月娘经常对西门庆自嘲的一句话就是“我这个穷官家来的丫头”,当然了对于出身大户人家自小养尊处优的月娘来说,她自嘲是穷丫头你不要太当真,这其实是作者在通过月娘之口从侧面来给我们暗示瓶儿手上财富的数量有多么的惊人,这个惊人的程度甚至达到了让月娘也只能无奈自嘲的地步,因此月娘的这种酸溜溜的自嘲在表达对于瓶儿嫉妒的同时也在暗示我们月娘对于瓶儿手上这笔数目不菲的财富是多么的眼红,孟子在《滕文公》里说过这么一段话:
  “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僻邪侈,无不为已”
  从我们今天的角度来看,孟子是一个超一流的管理咨询家,这一段就是他对于财产在人心中所起作用的精准把握,瓶儿的这个衣柜里面装得是什么东西呢?西门庆打开它的时候我们就已经看到了:名牌大衣,高档首饰,限量版手袋手表,我们说得简单点,就是座金库,所以瓶儿为什么一直这么气定神闲,她手里有“恒产”,能不心定嘛,反过来像金莲这样上窜下跳成天不安分的,为什么啊,手里没“恒产”能不心慌嘛?所以对于月娘来说,这个金库本身就好比核武器,你可以抓在手里不用,但是绝对不允许别人来分享,既然男人的心不在自己这儿,那起码最实惠的硬干货要抓在自己手里,否则这一盘红烧狮子头上桌,肉吃不上一口,汤也捞不到一勺,她这个正室大太太还当的什么劲儿啊,因此即便现在这个衣柜的名份并没有划归到月娘的名下,衣柜里的东西也不属于月娘,月娘也要把钥匙放在自己身边,就算我自己得不到,我也不能让别人得到,因此不管月娘自己是否在意金库中的那些满目琳琅,处心积虑也好,无奈之举也罢,在这个处处充满明抢暗箭勾心斗角的大家里面,这恐怕也是唯一能让她自己“定下心”来的途径了吧
  
  西门庆把貂皮大衣送给金莲之后来月娘房里把衣柜钥匙还给月娘,月娘也是追问西门庆到底为什么要开衣柜,西门庆只好老实回答是金莲想要瓶儿的那件大衣,月娘听了非常不高兴,狠狠地瞪了西门庆一眼说:
  “你自己说的话你自己记不住吗?当初她(瓶儿)死那会儿,你说不准别人分她(瓶儿)的丫头,好啊,你现在又在干嘛?她(金莲)放着自己皮袄子不穿,眼巴巴地就盯着这大衣,也就是她(瓶儿)早死了,她(瓶儿)要不死,你就叫她(金莲)干看着去吧!”
  月娘这问话很冲啊,也是说得西门庆自己哑口无言,不过月娘的这番话固然有为瓶儿抱不平的成分,但是更多的是把矛头直接指向了金莲,一方面是金莲索要那件大衣触及到了月娘的容忍底线,你今天能要一件,那保不齐明天也能要一件,长此以往怎么得了?另一方面是月娘对于金莲的态度,她早就对金莲极度不满意了,今天也是正好借题发挥一下,我们知道人和人的关系不管再怎么亲密,一旦涉及到利益冲突就必然会产生瑕疵,当然历史上也有像管仲鲍叔牙这样的在利益发生剧烈冲突的时候依然能做到亲密无间相互理解的,但这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像鲍叔牙这样有大胸怀的人可遇不可求,因此不具有普遍意义,所以对于年纪相当,同在一个屋檐下争夺同一个男人的金莲和月娘来说,本来一开始就无所谓感情基础,那就更不要指望现在有什么太深厚的姐妹感情,月娘和金莲都属于相对单纯的女人,单纯固然有美好的一面,但也往往意味着狭隘和偏激,而且更重要的是月娘现在怀孕了,一个怀孕的女人正在变得越发的敏感,再加上瓶儿的去世这件事对月娘极深的触动,她内心对于金莲已经不只是简单的抵触情绪了,还有一种让她极度不安的恐惧情绪在不断地吞噬她的内心
  
  关系在持续的恶化:十一月二十七日,这天是玉楼的生日,家里也非常热闹啊,大张旗鼓地办了一桌酒宴,请了很多的亲戚朋友来给玉楼庆贺生日,等宴席散了月娘便叫还在聊天的客人先到娇儿那边去,她和玉楼在前厅等着,她心里盘算的是既然今天是玉楼的生日,那么待会儿西门庆再回来前厅就可以借机叫西门庆去玉楼房里过夜,可等了半天都不见西门庆的影子,月娘急了,问刚才服侍西门庆喝酒的来安儿西门庆到哪儿去了,来安儿只好老实回答,宴席刚结束那会儿金莲就已经消消等在角门口把喝醉酒的西门庆拉到自己房里去了,月娘不听还好,听了忍不住火起啊,她转过头就对着玉楼抱怨:
  “你看他这个没脑子的,我还叫他今天晚上陪你呢,怎么又摸到那个人房里去了?这不知羞耻的浮浪劲儿,就知道成天缠着汉子”
  玉楼赶紧说:
  “姐姐算了,随她去吧,你这么说好像咱们非要和她争一样,他爹心里怎么想,你我又怎么管得住?”
  
  西门庆爱去哪个女人房里过夜是他自己的自由,无可厚非,但是今天是玉楼的生日啊,你金莲平时再怎么跋扈,再怎么霸着男人,这个家里的其他女人都可以忍,但好歹今天晚上你得回避吧,这不是说非要你学孔融让梨一把,对你的觉悟也没那个指望,但与人方便,这就是一个最基本的做人的道理,为人处世的常识,这一点不需要你有太高的觉悟就应该可以做到吧,所以为什么月娘会陪着玉楼在前厅眼巴巴地干等着西门庆啊,不是说她们傻,也不是说她们缺心眼儿,那就是基于这么一个最基本的常识判断,西门庆从东京回到家的这几天,都是在金莲那边过夜的,这个我们也就不计较了,但今天晚上你金莲总应该知趣一回,让玉楼好好过完这个生日吧,因此最后来安儿给月娘带来这么一个消息,那就不仅仅是沮丧和惊愕了,这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如同堆满火药的仓库,而偏偏这个时候又一件事情的出现瞬间引爆了仓库的雷管,让整个事态彻底失控,那么这到底是怎么一件事呢?我们下回来说
  @fay20092011 2011-12-30 08:10:22
    突然发觉,西门庆是个怜香惜玉的人这个说法是站得住脚的。这本书里面的人都是聪明人啊,察言观色,一点就透。
  最近有一个感想,与楼主探讨一下。楼主好像认为人生是利益驱动的。我觉得物质追求和精神追求是同时存在的。当然,如果连饭都吃不饱的情况下,是谈不上精神追求的,也是有人宁愿不吃饭,也要追求精神满足的,这种人我认为是迂腐。
  在现在社会里,吃饱饭是没问题了,但很多人还是被利益驱动。这应该是受氛围影响,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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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的都有道理,但现实世界里面有精神追求的人一百个里面只有一个,你用百里挑一的标准去要求所有人这显然是不实际的
  
  精神追求都不是凭空的,一定是建立在物质上的,马斯洛的需求金字塔,虚心一点,前人数百年的研究得出的成果你不要把它看作是毫无价值的
  
  物质追求在每个时代都是不一样的,原始社会当然是吃饱饭,但放到现代社会难道仅仅是吃饱饭吗,我们还要住好房,开好车,开游艇,开飞机,标准都是相对的,但目标是绝对的
  
  人只有首先有了物质的满足,也就是实现世俗的成功
  只有有了世俗的成功,什么都实现过了,才能谈得上真的无欲无求
  只有真的无欲无求了,才有可能自我怀疑
  只有有了自我怀疑,才能实现自我突破
  只有有了自我突破,才能实现自我救赎
  
  这些都是一步一步循序渐进的,没有前面的一步就没有后面的一步,当然会有个别人的特例,但不具有普遍性,你可以换一个角度来看,把红楼梦看作金瓶梅的延续,贾宝玉为什么可以无忧无虑一心一意的去做他的精神追求,因为他的前人西门庆已经帮他把物质积累都做好了
  
  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不能强求
  @fay20092011 2011-12-31 06:14:31
    我不是认为前人的研究成果一文不值,而是,难道我们知道了其中的奥妙之后,就不能改进吗?物质享受是必须的吗?之所以说温饱是基本需要,是因为它涉及到生命的存在与否,但其他的物质追求,是必须的吗?
  你拿贾宝玉做例子,不具说服力,他哪有精神追求啊,他就喜欢和女孩子玩乐罢了。让他作诗,他不行,让他经商,恐怕也不行吧。他有精神吗?那种能感染人的,让人佩服的精神?当然,他怜香惜玉的心是让人佩服的,可那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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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过了“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没有迟不迟这么一说
  
  每个人都追求自己喜欢的,这不是很和谐吗,你又何必去强求每个人都去追求你认为所谓“最理想”的东西呢?“施之于人,君子所恶”
  
  有的人忧国忧民一辈子奔走呼号,很高尚,那是他自己的幸福,有的人一辈子就是只关心个人享受,很庸俗,但也是他自己的幸福
  
  让凯撒的归凯撒,让上帝的归上帝,这个世界是丰富多彩的所以才是美好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追求,这就是和谐 这就是幸福
  一百一十六:
  
  
  玉楼生日第二天,几个太太们都穿戴一新去应伯爵家串门,参加应伯爵庆祝新添小儿子满月的宴席,而西门庆呢一大早也出门去拜访刚刚来山东公干的蔡总理的九公子九江市市长蔡得章,家里的主子们都出门了,如意儿和迎春就准备了一桌酒菜专门请了潘妈妈和春梅过来吃酒,这一来呢也是因为如意儿刚刚向金莲服软投降,所以专门做个东请个客表明自己的心迹,二来呢也是借这个机会和金莲那边的人拉拉关系拜拜码头联络联络感情,酒过三巡,常言道是“有酒无乐,索然无味”,于是春梅提议找人来唱个曲助助酒兴,而正好呢来参加玉楼生日的客人里面有一位申二姐,她是重阳节那会儿王六儿给西门庆介绍来给重阳家宴唱曲的一位盲人歌手,这小姑娘年方二十一,虽然双目失明,但长得乖巧,唱功也一流,她现在正好还在月娘那边,所以春梅就叫小厮春鸿去把申二姐请过来给她们唱曲
  
  春鸿去了月娘房里,原来申二姐正在陪吴大妗子(月娘的舅妈),西门大姐和薛尼姑她们聊天喝茶,春鸿便对申二姐说:
  “二姐啊,麻烦你受累,我们家大姑娘请你去她那儿唱个曲”
  申二姐很奇怪问道:
  “你们家大姑娘不就在这儿吗?哪儿又冒出来个大姑娘?”
  春鸿赶紧解释:
  “就是我们家春梅姑娘叫你”
  申二姐回话说:
  “你春梅姑娘有什么稀罕的,凭什么也来叫我?我这里还要唱给大妗奶奶(吴大妗子)听呢”
  
  春鸿碰了钉子,只好回来把申二姐的回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春梅,春梅一听火冒三丈啊,脸涨得通红,她跳下炕就杀到月娘房里指着申二姐就开始破口大骂:
  “你算老几?不敢叫你?你怎么对小厮说我‘哪里又冒出来个大姑娘’,‘凭什么也来叫我’,你不过就是个走千家,过万户,贼狗日的瞎淫妇!你才来我们家唱了几次,就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以为你唱的有多好吗?你不过就是油嘴狗舌,会几首东拉西扯不上台面的胡歌野曲,居然就敢拿腔拿调端起架子来了!来我们家唱过的本司三院的职业歌手(丽春院等娱乐城里的专业歌手)不知道有多少了,稀罕你?韩道国家那淫妇(王六儿)稀罕你,我们这儿可不稀罕你,实话告诉你,你就是学那淫妇,我也不怕,你识相的趁早给我滚蛋!”
  申二姐被骂得狗血淋头也是很委屈啊:
  “这位大姐,怎么这般粗鲁?刚才我又没说什么歹话,你怎么就出口伤人?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春梅一听火气更大了,骂道:
  “好你个贼淫妇,你再不滚蛋,我叫小厮扒光你的毛!”
  春梅骂得这么狠,旁边吴大妗子也赶紧来劝:
  “你这孩儿,今天怎么这样啊,都少说两句!”
  但春梅就是不让步,申二姐只好哭着下炕来,叫画童儿带她离开了
  赶走了申二姐,春梅这才狠狠地对众人说:
  “我要不扇这贼瞎淫妇两大耳刮子,她还不知道我是谁呢!看她敢在我面前端架子!”
  
  我们来看看这一段:
  这个本来应该是很开心的一天,春梅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火气?
  首先就是倒霉的申二姐,真是点儿背撞到枪口上了,申二姐是个盲人歌女,注意哦,她眼睛是看不见的,西门庆这一家子水这么深,就是我们一般人要不是经常去串门儿,熟门熟路的,对于他们家里如此复杂的关系网络恐怕也是一头浆糊,更何况是双目失明的申二姐呢,她就是被请过来唱个曲助个兴的,残疾人无法自理,生活也是很不容易,常年卖唱陪笑,赚得每一分银子都是饱含心酸和艰辛,能被西门庆家这样县里数一数二的富豪大户看中照顾她的生意,这个机会她是非常珍惜的,所以她所知道的就是月娘是正房大太太,那么按照对于大户人家的常识判断自然也要好好服侍月娘房里的人,至于什么春梅秋梅的,她哪儿分得清楚这小姑奶奶是什么来头,所以她拒绝给春梅唱曲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问题是倒霉就倒霉在今天这事儿还有如意儿参合进来
  如意儿请春梅吃酒,她的姿态是放得很低的,那潜台词就是请你以后多多关照我,所以春梅想着叫申二姐来唱曲一来是为了助酒兴,二来嘛就是要故意在如意儿面前显摆显摆,让你看看你梅姐是多么有面子的人,你今天这顿酒没有白请,所以春梅对于自己的地位还是很有自信的,也正因如此,申二姐居然敢表示拒绝,如果放在平时或许春梅还会私下解决,但现在当着在场如意儿的面,话放出去了收不回来,这个面子被扫了这是自打耳光啊,怎么能够忍受得了啊,所以春梅当即发作痛骂申二姐也就是情势所逼了,她必须要把面子给挣回来啊,所以你看她为什么骂得这么狠,骂得这么过分,而且最后她赶走申二姐之后还不忘要在如意儿面前强调“她还不知道我是谁呢!”,什么意思啊,这其实都是演给如意儿看的,看看,敢冒犯你梅姐的面子都是些什么下场
  
  但是这个段子里面最讽刺的地方在哪儿呢?在春梅肆无忌惮地羞辱申二姐的同时,整个月娘房里的人,除了吴大妗子出面劝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之外,其他人:西门大姐,玉箫,薛尼姑等等全就都看着春梅欺负可怜巴巴的眼睛又看不见的申二姐,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句公道话,我们把春梅最后那句“她还不知道我是谁呢”拿出来和这些人都重新比对一下,我们发现:
  “不知道”春梅的是申二姐这个盲人,或者说残疾人;
  “知道”春梅的是剩下的这一大票子耳聪目明的正常人
  春梅敢这么嚣张敢这么无礼一方面也是她本身泼辣的性情,但更重要的是她仗着有金莲给她撑腰嘛,家里的奴才飞扬跋扈主子的纵容肯定是脱不开干系的,那么好了,现在这帮“正常人”在此刻选择沉默是因为他们“看得见”春梅背后同样嚣张跋扈的金莲,他们都不想惹事,所以选择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申二姐这个“残疾人”之所以能顶撞春梅勇敢的说个“不”字,是因为她“看不见”春梅背后的金莲,那么换句话说,如果申二姐一开始就不是一个盲人,如果她也是一个“正常人”,那么这件事情会不会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所以就是通过这么一个微小的片段,《金瓶梅》的作者就给我们展示了一种极致的嘲讽,这是一种怎样的畸形和悲哀:“正常人”干的都是“残疾”的事情,反而是“残疾人”干出了“正常”的事情
  
  春梅过了嘴瘾,也挣了面子,众人也选择了沉默,但晚上月娘参加完了宴席回家来了,发现申二姐不见了,她很奇怪便问是怎么回事,吴大妗子便把白天的事情都告诉了月娘,我们知道申二姐是月娘请来给玉楼过生日的客人,可居然就在月娘的房里当着月娘的人被这么羞辱,被这么挤兑,被这么给赶走了,这对月娘意味着什么?我们下回来说
  
  一百一十六:
  
  
  玉楼生日第二天,几个太太们都穿戴一新去应伯爵家串门,参加应伯爵庆祝新添小儿子满月的宴席,而西门庆呢一大早也出门去拜访刚刚来山东公干的蔡总理的九公子九江市市长蔡得章,家里的主子们都出门了,如意儿和迎春就准备了一桌酒菜专门请了潘妈妈和春梅过来吃酒,这一来呢也是因为如意儿刚刚向金莲服软投降,所以专门做个东请个客表明自己的心迹,二来呢也是借这个机会和金莲那边的人拉拉关系拜拜码头联络联络感情,酒过三巡,常言道是“有酒无乐,索然无味”,于是春梅提议找人来唱个曲助助酒兴,而正好呢来参加玉楼生日的客人里面有一位申二姐,她是重阳节那会儿王六儿给西门庆介绍来给重阳家宴唱曲的一位盲人歌手,这小姑娘年方二十一,虽然双目失明,但长得乖巧,唱功也一流,她现在正好还在月娘那边,所以春梅就叫小厮春鸿去把申二姐请过来给她们唱曲
  
  春鸿去了月娘房里,原来申二姐正在陪吴大妗子(月娘的舅妈),西门大姐和薛尼姑她们聊天喝茶,春鸿便对申二姐说:
  “二姐啊,麻烦你受累,我们家大姑娘请你去她那儿唱个曲”
  申二姐很奇怪问道:
  “你们家大姑娘不就在这儿吗?哪儿又冒出来个大姑娘?”
  春鸿赶紧解释:
  “就是我们家春梅姑娘叫你”
  申二姐回话说:
  “你春梅姑娘有什么稀罕的,凭什么也来叫我?我这里还要唱给大妗奶奶(吴大妗子)听呢”
  
  春鸿碰了钉子,只好回来把申二姐的回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春梅,春梅一听火冒三丈啊,脸涨得通红,她跳下炕就杀到月娘房里指着申二姐就开始破口大骂:
  “你算老几?不敢叫你?你怎么对小厮说我‘哪里又冒出来个大姑娘’,‘凭什么也来叫我’,你不过就是个走千家,过万户,贼狗日的瞎淫妇!你才来我们家唱了几次,就敢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以为你唱的有多好吗?你不过就是油嘴狗舌,会几首东拉西扯不上台面的胡歌野曲,居然就敢拿腔拿调端起架子来了!来我们家唱过的本司三院的职业歌手(丽春院等娱乐城里的专业歌手)不知道有多少了,稀罕你?韩道国家那淫妇(王六儿)稀罕你,我们这儿可不稀罕你,实话告诉你,你就是学那淫妇,我也不怕,你识相的趁早给我滚蛋!”
  申二姐被骂得狗血淋头也是很委屈啊:
  “这位大姐,怎么这般粗鲁?刚才我又没说什么歹话,你怎么就出口伤人?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春梅一听火气更大了,骂道:
  “好你个贼淫妇,你再不滚蛋,我叫小厮扒光你的毛!”
  春梅骂得这么狠,旁边吴大妗子也赶紧来劝:
  “你这孩儿,今天怎么这样啊,都少说两句!”
  但春梅就是不让步,申二姐只好哭着下炕来,叫画童儿带她离开了
  赶走了申二姐,春梅这才狠狠地对众人说:
  “我要不扇这贼瞎淫妇两大耳刮子,她还不知道我是谁呢!看她敢在我面前端架子!”
  
  我们来看看这一段:
  这个本来应该是很开心的一天,春梅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火气?
  首先就是倒霉的申二姐,真是点儿背撞到枪口上了,申二姐是个盲人歌女,注意哦,她眼睛是看不见的,西门庆这一家子水这么深,就是我们一般人要不是经常去串门儿,熟门熟路的,对于他们家里如此复杂的关系网络恐怕也是一头浆糊,更何况是双目失明的申二姐呢,她就是被请过来唱个曲助个兴的,残疾人无法自理,生活也是很不容易,常年卖唱陪笑,赚得每一分银子都是饱含心酸和艰辛,能被西门庆家这样县里数一数二的富豪大户看中照顾她的生意,这个机会她是非常珍惜的,所以她所知道的就是月娘是正房大太太,那么按照对于大户人家的常识判断自然也要好好服侍月娘房里的人,至于什么春梅秋梅的,她哪儿分得清楚这小姑奶奶是什么来头,所以她拒绝给春梅唱曲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问题是倒霉就倒霉在今天这事儿还有如意儿参合进来
  如意儿请春梅吃酒,她的姿态是放得很低的,那潜台词就是请你以后多多关照我,所以春梅想着叫申二姐来唱曲一来是为了助酒兴,二来嘛就是要故意在如意儿面前显摆显摆,让你看看你梅姐是多么有面子的人,你今天这顿酒没有白请,所以春梅对于自己的地位还是很有自信的,也正因如此,申二姐居然敢表示拒绝,如果放在平时或许春梅还会私下解决,但现在当着在场如意儿的面,话放出去了收不回来,这个面子被扫了这是自打耳光啊,怎么能够忍受得了啊,所以春梅当即发作痛骂申二姐也就是情势所逼了,她必须要把面子给挣回来啊,所以你看她为什么骂得这么狠,骂得这么过分,而且最后她赶走申二姐之后还不忘要在如意儿面前强调“她还不知道我是谁呢!”,什么意思啊,这其实都是演给如意儿看的,看看,敢冒犯你梅姐的面子都是些什么下场
  
  但是这个段子里面最讽刺的地方在哪儿呢?在春梅肆无忌惮地羞辱申二姐的同时,整个月娘房里的人,除了吴大妗子出面劝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之外,其他人:西门大姐,玉箫,薛尼姑等等全就都看着春梅欺负可怜巴巴的眼睛又看不见的申二姐,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说句公道话,我们把春梅最后那句“她还不知道我是谁呢”拿出来和这些人都重新比对一下,我们发现:
  “不知道”春梅的是申二姐这个盲人,或者说残疾人;
  “知道”春梅的是剩下的这一大票子耳聪目明的正常人
  春梅敢这么嚣张敢这么无礼一方面也是她本身泼辣的性情,但更重要的是她仗着有金莲给她撑腰嘛,家里的奴才飞扬跋扈主子的纵容肯定是脱不开干系的,那么好了,现在这帮“正常人”在此刻选择沉默是因为他们“看得见”春梅背后同样嚣张跋扈的金莲,他们都不想惹事,所以选择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而申二姐这个“残疾人”之所以能顶撞春梅勇敢的说个“不”字,是因为她“看不见”春梅背后的金莲,那么换句话说,如果申二姐一开始就不是一个盲人,如果她也是一个“正常人”,那么这件事情会不会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所以就是通过这么一个微小的片段,《金瓶梅》的作者就给我们展示了一种极致的嘲讽,这是一种怎样的畸形和悲哀:“正常人”干的都是“残疾”的事情,反而是“残疾人”干出了“正常”的事情
  
  春梅过了嘴瘾,也挣了面子,众人也选择了沉默,但晚上月娘参加完了宴席回家来了,发现申二姐不见了,她很奇怪便问是怎么回事,吴大妗子便把白天的事情都告诉了月娘,我们知道申二姐是月娘请来给玉楼过生日的客人,可居然就在月娘的房里当着月娘的人被这么羞辱,被这么挤兑,被这么给赶走了,这对月娘意味着什么?我们下回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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