侃侃金瓶梅

  一百一十七:
  
  
  月娘听说申二姐被春梅给骂走了,她本来就一直对金莲憋着火,这下可好,给人欺负到家门口了,哪里还能忍得住啊,她转过头就对金莲说:
  “这丫头(春梅)怎么敢这么放肆?怪不得我们家有些人没正主了,手下的奴才也没个规矩,成什么道理!你也管她一管,这都惯成什么样子了?”
  金莲听了却嘻嘻哈哈的不当回事儿:
  “风不吹,树不摇,她(申二姐)一个卖唱的,人家叫她唱她就老老实实地唱好了,谁叫她自个儿拿腔拿调的!”
  月娘一听更恼火了:
  “你倒是会找话说!照你这个理儿,好人坏人就都得活该挨她骂了?都用不着管了?!”
  金莲马上回了一句:
  “至于为了那个瞎淫妇就打她(春梅)几棍?!”
  月娘听了这话,气得满脸通红:
  “你就惯着她(春梅)这么胡来吧!早晚叫她把街坊亲戚都骂遍了才好!”
  说完了月娘也不理金莲了,起身就来西门庆房里,我们可以想象她现在脸色又多么难看,所以西门庆也是赶紧问她怎么回事,月娘怒气不消啊,大声说道:
  “还不是你家那个有规矩的大姐(春梅),如此这般,把申二姐骂走了!”
  月娘这话带着嘲讽带着怨气啊,西门庆也是赶紧陪笑:
  “这个不打紧,明天叫人给她(申二姐)送一两银子(人民币500块),算是补偿吧”
  月娘今天大动肝火,一定要收拾春梅出气,但西门庆还是这么一个他一贯奉行的和稀泥式解决方案哪里能让她满意啊,再加上西门庆说话时和金莲一样嬉皮笑脸的臭脸让月娘愈加恼怒,她对西门庆也不客气了:
  “她将来还不翻了天了!你不教训她还有脸在这儿笑,你笑什么笑?!”
  说完月娘一甩手就气冲冲地进了里屋,那意思也就是懒得搭理你西门庆了,西门庆见月娘今天真是发怒了,也不敢再说话了,也不敢进里屋,只好自己一个人蹲在外屋喝闷酒,旁边玉楼和娇儿也很知趣,知道今天月娘吃了火药了,自己说什么话来劝都是白搭于是也都回自己房里去了,而金莲呢还想叫西门庆去自己房里过夜,但这会儿见月娘怒了,也只能等在屋外巴望西门庆早点出来,好了,我们来看看这个局势,刚才本来还你一句我一句无比激烈的争吵场面又一下子变得无比安静,安静到每一个人都能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但是在这种安静当中剑拔弩张的紧张程度丝毫没有削减:
  外屋的西门庆现在是进退两难,要放在平时,西门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不同女人面前都顺着她们的意思打太极拳,但今天两个女人积累已久的矛盾彻底爆发,把事情摊到他面前了都要他表态,里屋的月娘和屋外的金莲把他西门庆夹在外屋,这么一个三明治夹心的状态,他要是现在起身离开跟金莲走那月娘非和他拼命不可,但他现在要是进里屋去给月娘服软,外面金莲也饶不了他,两个女人他都得罪不起所以只能干坐着等两个女人中的一个自己主动出来打开局面;
  里屋的月娘现在心里也是在飞快的盘算,她太了解自己这个花花老公了,虽然这主儿平时很不靠谱,但她知道西门庆在内心深处对她是很尊敬而且很有愧疚的,她心里清楚自己今天只要不发话西门庆坐在外面是不会走的,基于这一点,月娘今天是吃定了西门庆,把你晾在外屋其实也就是变相地在罚你跪键盘跪主板,你自己给我好好反省去;
  屋外的金莲现在也很尴尬啊,她最近是春风得意,天天把西门庆霸在自己房里,本来今天按原计划也能顺利把西门庆圈到自己床上,谁料想春梅突然出这么一档子事儿,所以金莲今天敢公然顶撞月娘固然有她自我膨胀找不着北的一面,但也有一种事发突然偏离预期而造成的急躁情绪,急躁之下往往口不择言,她之所以现在还等在屋外一方面是因为这次春梅确实做过头了该罚,因此她自己理亏,另一方面她对西门庆今天能去自己房里还是抱有期待的,这种急躁而又带有期待的状态是最容易消磨耐心的,目前这种无比安静却也同样无比紧张的场面正在让她焦躁的内心愈来愈加的煎熬
  
  所以在这种非常需要耐心的对持局面之下,还是最焦急的金莲首先扛不住了,她掀起外屋的帘子也不敢走进去,对西门庆喊:
  “你要不去,我也不等你了,我先走了”
  西门庆赶紧回话:
  “你先去吧,我再吃会儿酒就来”
  金莲听了便自己先回房了,这时月娘从里屋出来了,刚才金莲和西门庆的对话她也听见了,她当然要阻止啊:
  “我偏不让你走,我还要和你说说话呢,就只要她是你老婆,别人不是你老婆?你看你从东京回来除了去她那儿可曾去别处歇一晚,怎么不叫人生气?我这儿也罢了,不和她一般见识,但别人能放得过她?就算嘴巴上不说,心里还恼着呢!今天孟三姐在应二嫂(应伯爵老婆)那儿觉得胃不舒服,一吃酒就吐,你怎么不去看看她?”
  西门庆一听也不喝酒了,赶紧起身看玉楼去了
  
  月娘的这段话真是让我们忍不住要拍案叫绝一番,月娘今天是忍无可忍把积压已久的怨气撒了出来,铁了心要摆金莲一道,所以她这番话虽然饱含怨气却也是充满技巧的,这其中最绝的地方就在于她没有把自己抬出来,她把玉楼给搬出来了,我们换个角度看,如果今天月娘开口要西门庆留下来陪她过夜,由于理亏心虚西门庆也多半不会拒绝,但是问题在于月娘一向以贤德大度自居,她要是这么干的话,难免给人留下言行不一,以大欺小,假公济私的口实,但是换作是玉楼,就完全没有这个问题了,一来昨天是玉楼的生日,按道理讲本来西门庆昨天就应该去陪玉楼的,该去的没去心里面就已经带了一份愧疚,二来现在玉楼身体又不舒服,怜香惜玉可是男人的必修课啊,加上月娘这么一闹,一加一加一大于三的效果,所以月娘把玉楼抬出来是一个西门庆百分之百不会拒绝的提议,而且通过这个提议,除了能够杀杀金莲的威风还能再次证明她月娘是真的大公无私心无偏颇的,这是一箭双雕的双赢局面,也是难得她在盛怒之下还有这么细腻的心思
  
  通过这次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的反击月娘是狠狠地打击了金莲,但是事情当然不会这么简单就收场,金莲虽然自认理亏,但是这个理亏只是建立在是否要惩罚春梅这件事情上,对于月娘突然发飙半道截了西门庆,这口气她是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的,那么接下来事态又如何发展呢?我们下回来说
  一百一十八:


  西门庆去了玉楼房里嘘寒问暖,月娘回到房里也是得意洋洋啊,和吴大妗子,小玉她们谈笑风生,唯独金莲在自己房里等了西门庆一晚也没等到西门庆过来,便知道是月娘从中作梗,心里老大不满意,也是憋着一肚子火啊,第二天一大早西门庆出门到局里办公务去了,薛尼姑她们也要忙自己庵子里的事儿告辞准备离开,月娘便安排了茶饭,请了玉楼娇儿一块儿过来,又叫玉箫去请金莲和潘妈妈过来一块儿吃早饭,玉箫来金莲房里没看见潘妈妈,原来一大早金莲就已经打发潘妈妈回家去了,玉箫见四下无人,也是遵循她和金莲此前达成的地下协议,把昨天月娘和西门庆的对话以及后来月娘怎么在众人面前埋怨嘲讽金莲的话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金莲,金莲听了便叫玉箫先回去给月娘回话,同时她自己悄悄地跟在玉箫后面到了房外偷听,月娘听玉箫说潘妈妈已经被金莲提早送回家了,也是很不高兴啊,因为按照礼节来说潘妈妈要走的话需要先来和月娘打个招呼,不辞而别是很不礼貌的,月娘于是就对着旁边的吴大妗子抱怨:
  “你看看,昨天就说了她两句,今天就耍起性子来了,也不来说一声就把她娘送回去了,可不知道她心里又打什么主意呢!”

  我们知道从昨晚开始金莲就已经对月娘憋着火,加上刚才玉箫给她带的那个关于月娘嘲讽她的口信,可以说现在金莲已经处在火山爆发的边缘了,到现在她又亲耳听见月娘又在背地里当众戳她的脊梁骨,再加上月娘此刻说话的语气也是极尽挖苦嘲讽之能事,金莲此时此刻躲在房外,月娘的这番话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她的忍耐终于突破了极限,就如同在滚烫的沸油锅里浇上了一大瓢开水,瞬间炸锅了,金莲跳进房去大声喝问月娘:
  “刚才那话可是大娘(月娘)说的?!我把我妈打发回家就是为了霸住汉子(西门庆)?!”
  月娘刚才的那番挖苦讽刺其实并没有明说金莲到底在想什么,但常言道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同样的一句话扔给不同的人往往会激起不同的反应,就如同同一面镜子放在不同的人面前照出的都是每个人自己,金莲这话事实上已经在不经意间把她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给彻底暴露了,而她此刻对着月娘近乎逼宫一般的蛮横语气也是彻底撕破了大家平时勉力维持的面皮,月娘勃然大怒,反喝道:
  “是我说的!你能把我怎么着?!汉子(西门庆)自从东京回来,你就天天把他圈在自己屋里,就只有你是他老婆,别人都不是?!”
  金莲也是毫不客气:
  “他自己想去谁屋里就去谁屋里,难不成还是我拿绳子硬捆着他去的?!也不知道是谁自己心里浪(春心浪荡)的慌?”
  月娘反击道:
  “你还敢说你不浪的慌?!他昨天在屋里坐的好好的,你怎么又掀了帘子硬叫他去你那儿?!你个不知高低上下的贱货,李大姐(瓶儿)的皮袄儿你就悄悄问汉子(西门庆)要了,都穿到身上了,居然都不来打个招呼!还有那也不知道是谁屋里的丫头(春梅)叫来和汉子(西门庆)上床,都惯成什么样了?!还敢当众骂人?!”
  金莲是寸步不让:
  “是我的丫头又怎么着,我也在这儿呢,你要不要一块儿打啊?!那皮袄是我问他(西门庆)要的,那开了柜子他(西门庆)不也拿了几件衣裳给别人(如意儿)了,你怎么又不说了?!这丫头(春梅)就是惯得浪了,也是汉子(西门庆)喜欢,不像有些人明明自个儿浪了还不敢承认!”

  本来月娘找准机会,把金莲的几条罪状:背着她私下索要瓶儿的皮袄,惯春梅骂人,唆使春梅和西门庆上床,新罪旧状都给一股脑抖露了出来,这一炮本来是气势汹汹,没想到金莲厉害啊,伶牙俐齿,全部又都拿西门庆当挡箭牌一一给顶回去了,这一番太极推手顿时打得月娘哑口无言,憋得是满脸通红,我们知道这吵架最怕的就是接不上对方的话,一句接不上,后面句句接不上,那就彻底被动挨打的份儿了,所以月娘这会儿也豁出去了,她开始下“杀手锏”了:
  “好,是我浪了,但我告诉你,我当初是黄花闺女儿身嫁过来的,真材实料,不像有些人,半道捡来的破鞋!!”
  月娘这话真是重磅炮弹啊,直接拿处女膜来赌金莲的嘴,真是狭路相逢勇者胜啊,关键时刻,金锭子也舍得当板儿砖拍出去,不过如果我们就事论事的话,月娘拿“身体”说事儿实在还是有那么点恶毒,吵架吵不过就攻击别人不是处女对于一向以贤淑自诩的月娘来说实在有欠风度,已经是在骂街撒泼了,更何况,金莲固然是“半道捡来”的,但旁边的娇儿和玉楼,这两位姑奶奶可不也是“半道捡来”的吗?你这一通耳光扇下去,伤及无辜啊,所以玉楼坐不住了,她赶紧跳出来劝说:
  “好了,大姐姐(月娘)你今天怎么这么大火?一棒下去还连累我们这些人,六儿(金莲)你也少说两句,就知道顶嘴!”
  旁边的吴大妗子和娇儿也是慌忙上来劝架,就在众人手忙脚乱的拉劝月娘的时候,月娘嘴里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你(金莲)害杀了一个,现在就差我了”

  如果说月娘刚才那番处女不处女的言论是让现场气氛彻底炸锅之外,那么月娘的这句话又犹如平地惊雷,让整个现场在瞬间降温到一种冰冷的死寂状态,杀了一个什么意思啊,就是指瓶儿啊,这一点现场的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啊,所以在这一个瞬间突然有一种近乎通灵的恐惧感像闪电一样在每个人的心上面劈了一下,转瞬即逝但却醍醐灌顶,金莲一下子坐到了地上,开始嚎啕大哭,除了因为实在找不到反驳之词外,或许也是因为有一丝瞬间滑过心间的心虚吧,她开始边抽自己耳光边大声哭喊:
  “我死了算了!!还活着干嘛啊?!等汉子(西门庆)回来叫他一纸休书我走人就是了,不劳你(月娘)现在就来赶人!”
  月娘才刚刚撒完泼,现在金莲也开始撒泼了,反正今天讲道理是没得可讲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撒泼闹到底吧,月娘听了金莲这阴阳怪气,已退为进的混话,暴跳如雷啊:
  “你这泼货!!还敢打滚儿耍赖,难道还想等汉子(西门庆)回来唆使他把我给卖了吗?!”

  局面闹成这样已经彻底失控了,吴大妗子和小玉死命拉住月娘,玉楼和玉箫上去连拉带扯把又哭又闹的金莲给拽回屋去了

  我们来看看这一段,月娘和金莲的矛盾,积累到今天算是彻底爆发了,其实从金莲嫁进家门的那天起月娘就心怀戚戚,她心里明白各方面条件都无比出众的金莲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威胁,但是即便如此,起初她们双方的关系依然还是比较融洽的,一来呢,金莲刚过门儿的时候根基不牢对于月娘还是很恭敬的,二来呢,月娘主要的精力都是放在瓶儿那里的,但是在瓶儿过世以后,月娘和金莲的关系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并开始持续的恶化,一方面是金莲的自我膨胀开始越演越烈,她越来越把从前只是深埋在心底的对于月娘的不屑之情翻到台面上,她越来越不加掩饰的把这种不屑和嘲弄通过具体的语言和行动有意无意地表露出来;另一方面也是瓶儿生前对月娘所作的最后的那句嘱咐:“大姐姐你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人暗算了”,不管瓶儿当时是有心还是无心,但对于已经身怀六甲的月娘来说,这句话真的就像是悬在头上的一把利剑,其所带来的恐惧感就如同野草一样随着自己的肚子一天天的隆起而在内心疯狂的蔓延生长,她充满了对金莲的戒心和恐惧,这种无法遏制的恐惧必然会通过暴力形式来进行转移,所以不管怎么说,对于一心要维护自己地位的月娘和一心要上位的金莲来说,这场战争绝非偶然,早晚都会爆发

  不过既然战争爆发了,这其中就有很值得注意的一点,那就是战争的背后一定是以实力作为依托的,月娘和金莲之所以今天敢这么毫无顾忌的彻底干一架一定是需要有自己的底牌的,底牌不够大是绝对不敢这么玩儿的,那么既然如此问题就来了,因为我们很清楚,对于她们双方来说,这张底牌只可能是同一个人,那就是西门庆,这一点从她们互相用反话叫嚣让西门庆赶自己出门就可以看出来,但是双方都把西门庆当底牌,那么西门庆到底会站在谁那边呢?我们下回来说
  最近太忙了 先提前给大家拜年了 祝各位龙年大吉 心想事成 笑口常开!!!
  一百一十九:


  西门庆办完了公务回家,先来月娘房里,只见月娘躺在床上,叫了半天都不搭理,西门庆问小玉她们怎么回事儿,可都不敢吱声,西门庆又去金莲房里,只见金莲披头散发的靠在床上,也是叫了半天也都不回话,西门庆很奇怪,便来玉楼房里问玉楼,玉楼知道这事儿瞒不住,只好把今天月娘和金莲怎么闹得冲突前前后后都告诉了西门庆,西门庆一听什么反应呢?

  西门庆一听就慌了,当即三步并作两步就奔到了月娘的房里,他一把把月娘拉起来很着急地询问:
  “你身上要不要紧啊?有没有不舒服啊?那小淫妇(金莲)就那种人,你平白无故和她生哪门子闲气嘛?”
  月娘在床上躺了半天了,一口气憋得正心慌呢,等得就是西门庆,她立即开始对西门庆大倒苦水,把金莲的种种蛮横无理飞扬跋扈都给一一痛批了一遍,并且特别强调:
  “如今我是给弄得半死不活的,心口内只是发胀,肚子坠得直痛,头疼两只胳膊都发麻”
  西门庆一听,更慌了,一把就把月娘搂在怀里:
  “我的好姐姐,你别和那小淫妇一般见识,她哪里知道什么高低香臭啊?我这就骂她去!”
  说完了西门庆也是赶紧叫来了琴童,叫他立刻去把那活宝“神医”任医官请来给月娘检查身体
  月娘听了又故意说:
  “请什么任医官?有命就活,没命就死,我死了你好趁早把她(金莲)给扶正了,她那么聪明的人还怕当不了你这个家吗?”
  西门庆一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你也耐烦说这话,那小淫妇就当臭大粪扔了就是了,你这要是真动了胎气那可怎么办好啊?”

  我们来看看这一段,在月娘和金莲彻底撕破脸开始火星撞地球一般火拼的时候,她们内心就已经同时默认了一点,那就是西门庆会在冲突当中站在自己的一边,不过虽然两人都自信满满,但西门庆听闻事情经过之后的反应却有点让我们始料不及,要放到平时他一贯的风格就是泥瓦匠的干活,和和稀泥,拆拆东墙,补补西墙,两头奔波两头安抚,可这次完全不一样了,他连哪怕丝毫的犹豫都没有就做出了一个很出人意料的选择,那就是完全地站到月娘一边,而金莲则瞬间降格成了可以弃之不顾的“臭大粪”了,这么大的变化倒还真是有点让我们跌破眼镜,那么这其中的差别到底在哪儿呢?

  在《金瓶梅》当中有一个经久不衰的热门八卦话题,就是西门庆的生育能力,说起来也是好笑,西门庆这花花太岁前前后后正式登记注册过的老婆就有八个,更别说还有我们知道的或者不知道的一大票外包情妇以及露水情人,这祖宗又是汗血宝马一级的彪悍性能力,再说明代那会儿又没有避孕药安全套什么的,按常理说这要生出一堆孩子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可怪就怪在这么多的女人,这么多年这么多的机会,就只有三个人:已经过世的陈小姐(西门庆原配正房)和瓶儿,以及现在的月娘,被怀孕过,这事儿确实有点邪乎有点诡异,透着那么点黑色幽默的意思,所以历来都有很多种有趣的说法,这其中既有正儿八经的医学角度的分析,也有插科打诨的玄学角度的解释,但总之就是一句话:西门庆“不行”(单纯指生育层面),著名的《金瓶梅》评点大家张竹坡先生也是很戏谑的打趣说这些怀上孩子的女人其实怀得也不是他西门庆的种,那至于到底怀得是谁的种,大家有兴趣可以去看张老先生的书,当然了,我们这里呢就不去把这些八卦搞得太复杂了,我们还是用比较简单直接的逻辑来梳理这中间的脉络吧

  西门庆的事业是顺风顺水一路凯歌,但这么多的如花美眷迟迟生不出孩子这实在是他的一大块心病,所以在这次冲突中,两个女人都可以各自为自己找出哪怕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来证明自己的重要性,但是对于西门庆来说,在目前这个“非常时刻”这其中只有一条是真正有意义的,那就是月娘肚子里的孩子,所以他风急火燎地冲到月娘房里除了对月娘的嘘寒问暖之外,更多的还是在关心月娘腹中那位未来的小少爷(或者小千金),有官哥儿这个前车之鉴,这一次可是再也不能出任何差错了,西门庆的这种急切的紧张心态自然也都在月娘的意料掌控之内,正因如此她也是乐得就坡下驴,左一句自己头疼,右一句自己腹痛,除了确实有给金莲气得急火攻心这一客观事实的可能性外,另外嘛就是要趁机撒娇卖乖以退为进,所以这是非常有喜剧效果的一幕,看着西门庆被月娘调戏得像没头苍蝇一样急得团团乱转,他那副既关切又急迫的窘相非常可爱同时也充满了喜感,我们也是忍不住要笑一下

  琴童去了不久便回来回话,原来任医生外出办事,要第二天才能过来,已经留下了拜帖了,西门庆便一直守在月娘床边小心翼翼地照顾她,第二天一早,任医生登门拜访出诊,西门庆连忙亲自迎接他到大厅上,又吩咐琴童赶紧去请月娘出来,可是月娘就是不动身说没什么病可瞧的,西门庆急得不行,只好又亲自进屋来请月娘,旁边玉楼和吴大妗子也是没少费唇舌的劝月娘千万要爱惜身体好歹还是让任医生给瞧一瞧,月娘这才从床上起来,玉楼亲自后边替她梳头,娇儿亲自前边为她化妆,雪娥亲自在旁伺候她穿衣,都打扮穿戴一新之后,月娘这才慢悠悠的上厅来

  我们来看看月娘的这个排场,说实话真是作到家了,让人忍不住牙酸:先是故意躺在床上不理不睬,把西门庆晾在前厅枯坐干等,然后又有意拿话来激吴大妗子她们,逼她们主动上来苦口婆心的一句一句的劝,最后是软刀子出手,让三个姨太太亲自出马在旁边为她梳妆打扮,一句话,绝对的大出风头,我们要知道,排场这个东西,不管铺得是大是小,最终目的一定是铺给别人看的,今天月娘把架子端得这么大自然也是端给大家看的,她昨天和金莲大干一架,就差掏刀子捅人了,不过总体上也算是略占上风,但不管怎么说都是当众被人顶撞,毕竟也是很丢面子的事,所以今天她这番举动,一来呢,是要借机再敲打敲打西门庆,重手专治贱人,叫你长长记性;二来呢,是有意要在玉楼她们面前再立立威,收复一下丢失的威信;三来呢,今天任医生正好在场,在他这个“外人”面前更要大做文章,也可以向外面传递一个信号,这家里到底是谁的胳膊最粗

  好了,不管月娘怎么借题发挥,恶心归恶心,但实际效果是明显的,西门庆这次选择完全站到月娘的一边,这确实是有点出乎金莲的意料之外,本来投石问路还期待着能听个响,没曾想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形势急转直下,那么这个局面她应该怎么来收拾呢?我们下回来说
  一百二十


  插页十二:(每十篇插页一次)

  在欧洲的童话文学当中,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是最重要的两个童话源,但基本上也是并立的两级,前者极尽华丽,而后者却洗尽铅华,不过两者虽然风格迥异,但是殊途同归,都在全世界每一代孩子们的心中留下巨大的影响力,但是这种影响的方式却一样是迥然不同的,格林童话充满了一种类似蜜糖,香水以及酒精混合之后令人陶醉的奢靡气息,这种气息当中弥漫着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魔力,而安徒生童话却如同北欧海湾里的海风,在清凉的咸味中透出一点淡淡的哀伤,这种哀伤如同初夏夜晚的小雨让潮热躁动的大地瞬间恢复平静,那么同样作为代代相传耳熟能详的童话,两者的这种差别的根源在哪儿呢?

  美国著名的德语文学专家约翰埃利斯(John Ellis)有一本非常经典的专著《一个童话的背后》(One fairy story too many),讲得是格林童话的演变过程以及其背后的社会学隐喻,格林童话的故事,都是格林兄弟先从乡间市井之中搜集整理编撰而来,但问题是,从其最初问世开始,就伴随着巨大的争议,这其中最激烈的一部分就是针对书中大量的血腥色情甚至乱伦情节的声讨,这迫使格林兄弟不得不对原书进行了前后七次重大的修改,甚至包括很多关键情节的删涂才最终变成了今天我们看到的这个“适合于”孩子们阅读的版本

  但是不管如何被修改,脱胎于乡间和市井的格林童话,她其中的故事,包括最经典的《白雪公主》,《睡美人》,《灰姑娘》等等在内,就永远都不可能再脱离烟火的气质了:
  在《白雪公主》的后1812年版本之中的第一个重大情节的修改就是皇后和公主的关系,从原来的亲生母亲变成了后来的继母;第二个重大情节的修改则是删掉了原故事结尾公主回到城堡复仇杀死了母亲这一节,埃利斯敏锐的指出了原版故事当中赤裸裸的关于公主和国王的乱伦隐喻,这也是挑动皇后对于亲生女儿痛下杀手的原因所在,再加上故事结尾的弑母情节,整个《白雪公主》的原版故事笼罩着一股浓厚的俄普蒂斯情节(俄普蒂斯:希腊神话中杀父娶母的悲剧英雄),即使我们来看今天的这个“重装版”,尽管情节已经精简了很多,而且也不再那么的惊世骇俗,但是那种深入骨髓的禁忌情欲气息依然挥之不去

  孩子带有一种本能的反叛情节,这种反叛的最高潮就是青春期的逆反,青春期之后,孩子成长为成人,反叛结束步入成熟,所以青春的本质就是“冲出去”:也就是精神上的弑父,是孩子们从父辈的手中接过权利仪仗的一次洗礼和加冕,在《睡美人》的故事里面,公主出于好奇心去触碰那个纺锤,然后被纺锤刺破手指中了女巫的魔咒陷入永恒的沉睡,著名的女性心理分析学家玛丽波拿巴公主(Marie Bonaparte,拿破仑的侄孙女)认为这是一个关于女性自我意识的开始以及重生的过程,纺锤即可以象征男性的阳具也可以象征女性的阴蒂,这是一个独属于青春期的夹杂着情欲的甜蜜以及成长的痛苦所混合的复杂历程,但是经过这个充满阵痛的必经之路以后化湖为海化茧成蝶,所有的这些深埋的和青春的躁动有关的禁忌恰恰就是格林童话的隐含魅力所在,所有这些故事当中所深埋的这些关于“冲出去”的蛊惑力在无时无刻的若隐若现的挑逗着同样深埋在我们内心的欲望,这种挑逗所带来的刺激和共鸣是我们无法拒绝的

  和格林童话蛊惑华丽的魔力相比,安徒生童话的魅力和内涵会直到青春期结束以后才会真正体现出来,少年的孩子们会无比迷恋灰姑娘的水晶鞋,但是在他们长大以后才会开始真正明白小美人鱼的眼泪,在“冲出去”之前没有人会在意要为“冲出去”所付出的代价,但是在真的“冲出去”以后孩子们会发现世界和他们的想象大相径庭,这种巨大差异所带来的心灵的落差和危机都需要一个慰藉和出口,安徒生的《红鞋子》当中那个穿着被施了魔咒的红舞鞋而无法停止舞蹈只能一直跳下去的凯伦,她不就是我们每一个人的缩影和投射吗?那只红色的舞鞋又何尝不是灰姑娘当初穿上去的那只水晶鞋,最终曾经满怀期待的心愿变成了如今积重难返的负担,出不去也回不来,唯一能做的就是一直跳下去,直到倒下的那一天吧

  所以我们看到《金瓶梅》的世界中每一个人都穿上了那一只红色的舞鞋,脱不下去也停不下来,我们每一个人都一样,这就像一次没有选择的负重长途旅行,唯一能够决定旅行意义的不是沿途的风景而只是我们每个人自己的心态,安徒生是一个一生都在漂泊的人,他的一生都在旅行中度过,我们这就来看一下他的心态,这也同样是他在每一个安徒生童话里面传达给我们的那个关于旅行的心态:

  “我整个一生当中,无论光明的日子,还是黑暗的日子,其结果都是美好的,我觉得我自己是个走运的孩子,几乎人人都对我充满了爱并且赤诚相待,使得我很少丧失对人性的信心”
  一百二十一


  任医生给月娘诊了诊脉,说没什么大问题,只需要静心调养就好,接着他又开了一张养气保胎的药方,西门庆亲自送任医生离开以后,月娘又开始指桑骂槐得数落起金莲的种种不是,这按道理讲吧,今天有玉楼她们几个姐妹全程陪同低三下四的当跟班丫头,有西门庆忙前忙后得张罗安排医生过来瞧病,月娘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以前丢掉的面子一次性全赚回来了,可就算是这么有面子了,月娘还念念不忘地在大家面前絮絮叨叨的东拉西扯,这就确实是有点太得理不饶人了,我们知道月娘这头疼腹痛什么的,虽说是动了胎气所致,但说白了还是闹心给闹的,所以任医生这药方顶多也就是安个胎顺个气什么的,治标不治本,身病易治心病难除啊,月娘的这点心思自然瞒不过玉楼的眼睛,玉楼便上前劝月娘说:
  “姐姐啊,你是当家的,度量要大,这事儿就算了吧,我这就把六儿(金莲)叫来给你磕头赔礼,你们两个和解了好了,你何必和她一般见识呢?要不然一直这么僵着不是也让爹(西门庆)为难吗?”
  说完了玉楼又给吴大妗子使眼色,吴大妗子也赶紧劝月娘就坡下驴卖金莲一个面子,月娘听了只是不回答

  这不回答呢其实也就是默许了,于是玉楼立刻抽身出来金莲房里找金莲,只见金莲头也不梳,脸也不洗,就坐在床上,玉楼赶紧上前扶着金莲劝她:
  “五姐啊,你又何必这么憨呢?刚才我们也都劝过大娘了,你好歹过去给她陪个礼道个歉,天大的事情难道还有过不去的吗?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你这只顾自己使性子,可不又得招惹她(月娘)吗?”
  金莲很委屈:
  “她都说了,她是真材实料的,正经夫妻,你和我都是露水情人,拿什么和她比?”
  玉楼说:
  “她昨天一棒子打翻一船人,我只是没说,咱们是后婚的老婆那又怎么了,也是明媒正娶过门的,不是随随便便捡来的,可是凡事还是要看上顾下,留条后路才好啊,你快把头梳了,咱们一块儿过去”
  金莲听了玉楼的话想想也确实是实情,虽然心里还是老大不愿意,也只好忍气吞声随玉楼来前厅给月娘道歉

  到了前厅以后玉楼装作是金莲的母亲,自己和月娘是亲家,她故意对着金莲大声喝道:
  “我的好女儿,还不快过来给你婆婆磕头!”
  然后玉楼又对月娘陪笑:
  “亲家啊,你看孩子年幼无知,不识好歹,冲撞了亲家,你老人家高抬贵手,饶她这次吧,要是以后她再敢无礼取闹,犯到亲家手里,你随意处置她,老身我绝无二话”
  金莲老老实实地给月娘磕了四个头,又跳起来追着玉楼打:
  “好你个麻淫妇(玉楼脸上有些小麻斑),占我便宜当起我娘来了!”
  在场的人看到这个让人忍俊不禁的滑稽场面都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月娘也忍不住噗哧一下笑出来了,旁边吴大妗子也是赶紧趁热打铁再劝月娘“得饶人处且饶人”,这场风波在台面上总算是和解了

  我们来看一下这一段,总体格调是很诙谐轻松的,和前面剑拔弩张的紧张场面形成了很鲜明的对比,也是一张一弛吧,不过我们比较感兴趣的是玉楼在这一段的表现,其实月娘和金莲这次兵戎相见有一小半导火索倒还是因为玉楼的,前天玉楼生日的时候金莲把西门庆拉回自己房里去了,这事儿让月娘大为光火,再加上后来春梅骂走了申二姐所以才彻底引爆了火药库让局面完全失控,所以我们不妨把我们自己当作玉楼设身处地的试想一下,本来是自己当寿星的大好日子,结果在最高兴的时候让别人截了后路,而且这别人还偏偏就是自己的好姐妹,这能不让人窝火吗,所以说玉楼对金莲肯定是有怨气的,不过即便是满腹牢骚,玉楼还是在这个时候主动向月娘建议和金莲和解,表面上看呢这个和解的提议一方面是玉楼一贯的两头讨好的油滑作风,但我们再仔细看一下的话,我们会发现这个提议其实是在为金莲考虑,是在为金莲找退路的:
  玉楼在劝月娘的时候和劝金莲的时候说法有很大的不同,她对月娘的这番话我们细细品一下的话,其实是带着火的:今天姐姐我们几个自降身价,低三下四,忙前忙后的作戏配合你,这个面子怕是已经做到头了吧,可你月娘非但不领情,还来劲了,装逼装没完了,所以玉楼说“当家的要有度量”已经是在明褒暗贬的嘲讽月娘了,而她最后把西门庆搬出来也是在提醒月娘差不多就行了,“话不说满,事不做绝”,见好就收;而玉楼劝金莲的那番话相比之下就是另外一番味道了,首先话的本意也是在教训金莲,但这个教训是直接挑明说的,“你何必这么憨啊?”,这一个憨字,真是千言万语啊,既像是闺蜜间话无顾忌的直来直去,也像是长辈训导晚辈的外冷内热,严刻质询背后的实质是温情和期许,而且我们再仔细看看,这话又何止是单单对金莲说的呢,这又何尝不是玉楼说给自己听的呢,金莲内心的那些苦闷那些酸楚其实又何尝不是玉楼自己的心声呢,这些如履薄冰的战战兢兢和戚戚恨恨又何尝不是玉楼自己的亲身体会呢?人跟人感情的共鸣很多时候是在对方的心事中找到了自己内心那颗朱砂痣的投影吧

  而最后玉楼装作金莲的妈妈把金莲拉去给月娘磕头,非常叫人感慨,先单说这个构想,真是让人拍案叫绝,咱们一般人绞尽脑汁恐怕也很难想到,通过一种戏谑的方式把本来气氛很严肃的一个场面一下子就活泛开了,一瞬间云开雾散,柳暗花明,再说对于处于对立面的月娘和金莲,不管怎么说两人这会儿见面都会是很尴尬的,道歉的难受被道歉的也难受,但玉楼这么一出就好比在两人之间轻轻搁了一帘薄纱,看得见却又看不见,模棱两可却又清清楚楚,这一手真的很漂亮,非常舒服地解决了整个问题,但是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玉楼冲口而出的或许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一点,她叫金莲是“女儿”,那么这个叫法到底在她心里是什么意思呢?我们下回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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