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枫琴写满了小白板,回身看着屠戚二人。
“丰琴提的问题都很好。”屠百药笑道,“戚博士有什么意见?”
戚晏容说:“关键是第六点。”
叶枫琴说:“还有很多,写不下了。其实一开始我们关注的是谢雯的婚姻问题,结果你们却调查一个小女孩,是不是路子走得有点偏?”
屠百药沉思良久,说:“现在我来回答你的问题。第一条,秘密之事,必有难言之隐;第二条,21岁怀孕并不稀奇,挺着肚子上学当然容易被发现,但你怎么知道她当时一定在上学?第三条,也许正因为家教过严才导致谢雯叛逆犯错;第四条,小玉娇法律关系上的父母也许并不是真父母;第五条,修理在小玉娇身上花费巨大心血可能另有图谋;第六条,戚博士说得对,自然是此案最关键的因素,也可能是突破点,如果能证实谢李是母女关系,那么此案就迎刃而解。”
叶枫琴说:“可是咱们不是查案的啊,我们是在做婚姻治疗。”
“我想,屠老师的意思是要弄清谢雯婚姻问题的根源。”戚晏容说,“婚姻问题只是结果。搞不清来龙去脉,是无法治愈的。”
屠百药坐下,叹了口气:“其实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谢雯从来没有请我们作治疗,而且宋时鱼还失联了。所以,我明确对修理表示不再找麻烦,我想时鱼就会平安归来。只要时鱼回来,我们就不必管这件事了。”
“老大,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叶枫琴似乎有些急了,“当初,我们都不愿管牛白夫妻的事儿,你要管;如今,谢雯在咱们这里白住这么久,你却不管了。”
“有句话叫‘民不举官不究’,况且咱们还不是官。”屠百药摆摆手,“帮助别人是美德,但强迫帮助别人就是罪恶。”
戚晏容说:“屠老师说得有道理。我看还是多一事莫如少一事。”
叶枫琴张了张嘴想说,但终是没出声。
果然不出屠百药所料,到了傍晚时分,宋时鱼到了中途岛。
进门的时候,宋时鱼走路都直打晃,衬衣领上厚厚一层油,裤腿也破了,活脱脱一个乞丐。屠百药把他领到食堂,陈让赶紧给他做了一盘蛋炒饭。宋时鱼吃完,又要了两个苹果吃了。
叶枫琴几次都想问宋时鱼前因后果,但终于还是忍住了。屠戚二人一点也不着急。屠百药在宋时鱼吃饱喝足后还陪他洗了个澡,弄身干净衣服让他换了,把自己的尼子大衣给他穿上,让刘刚开车送回家。
叶枫琴大为不解。她忍不住问:“老大,宋总回来了,咱们总得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怎么让他走了?”
“爱佳更希望他早点回家。”宋时鱼说,“人安全回来就好,况且咱们并不打算管谢雯的事了。此事就这样吧。”
转眼到了年关,雪又在下。中途岛的客人们,除了牛兴、白净净、荣坤等确实需要在此调理的,大部分人都希望回家过年。屠百药与戚叶二人商议,列出了名单,请他们过完年后再来。
屠百药要回成都看亲戚。这也是人之常情。他父母去世后没回过成都。叶枫琴要帮他订票,屠百药说探亲不算公差,自己已经订好了。于是次日清晨,由刘刚开车送到首都机场T3航站楼,戚晏容代表中途岛成员也陪送。
屠百药进入机场大厅后,对着智能手表说了两句话。不多时,宋时鱼就拎着包出现了。二人并没有前往成都,而是上了国航1477航班。这是一班飞往乌鲁木齐的飞机。
腊月二十九,叶枫琴在妈妈催促下也回丹东老家过年去了。荣坤软磨硬泡,戚晏容也只得放他回家过年。牛兴去找白净净,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只好自个儿回去了。刘刚在网上抢到了火车票,也打包回家。
大年三十这天,赵娟也回家准备过年,中途岛就只剩下戚晏容、陈让、白净净。陈让忙活了半天,准备了一大桌子饭菜。到了晚间,请戚白二人吃年夜饭。
陈让今天破天荒穿了西装,给二女斟上红酒,举杯说道:“博士,白女士,咱们,无家,可归,或者,有家,难回,所以,就在,这里,过年。二位,新年,快乐。”
本来场面冷清,在这个万家团聚的日子更显落寞,但陈让一结巴,白净净忍不住笑得酒杯乱晃:“陈师傅,您一说话,我就想笑。对不起,不是因为您结巴,是觉得太好玩了。”
陈让说:“结巴,不好笑。巴结,才好笑。”
白净净看着一脸安静的戚晏容:“博士,您不觉得陈师傅特好玩吗?”
戚晏容说:“陈师傅是有大智慧的人,什么都看得开。咱们的赵娟,自从做了陈师傅的徒弟,整个人的状态都变好了。所以陈师傅也是治疗师。”
白净净问:“陈师傅以前是做什么的?”
陈让说:“在,寺庙,做饭。”
“怪不得饭菜这么可口!”白净净眼睛一亮,“自从在你们这里住下来,就不想走,多半是因为这饭菜。陈师傅以前在哪个寺庙?”
陈让说:“峨嵋,山里,的,寺庙。”
白净净放下酒杯,正色问道:“能讲讲寺庙里的生活吗?”
陈让说:“没啥,好讲。寺庙,就是,素食,念经,打坐,看云。”
“看云?”白净净觉得这个词儿特别悦耳,“这年头,还有云可看?”
陈让说:“山高,路远,人稀,云多,随便,看。”
白净净露出神往的表情:“哎呀,此生如果能到这种地方生活,就不枉一世。”
远处传来了鞭炮声。戚晏容不太会调动气氛,只是静静地听陈让和白净净聊天。白净净今晚的话特别多,酒喝得特别多。戚陈二人只饮一杯,白净净一人就喝了快一瓶。喝到后来有些胡话。戚晏容知道她有些醉了,便扶她回宿舍休息。
戚晏容本想回家,但是那个家也是一个人,中途岛也需要值班,特别是白净净,万一闹出什么事来麻烦。于是打开电脑,调阅客户资料。突然,手机“叮”的响了一声。打开微信一看,是屠百药发来的新年祝福:晏容老师春节快乐!
戚晏容心头一暖。这是屠夫第一次这样称呼自己。虽然,他还是礼节性地加了“老师”二字,但比称呼“戚博士”要亲切得多。这是一个巨大的变化,让她在这个孤寂的除夕夜涌起一种莫名的幸福。她闭上眼,想了好一会儿,才回复:屠大哥春节快乐!
发完,她听见自己的心怦怦地跳了几下。屠百药比她大八岁,称呼大哥并无不妥,叶枫琴就随时称“老大”、“大哥”甚至“屠夫”。就算在大街上,路人也可以称年长的男人叫大哥。然而戚晏容从来没有称呼过谁叫“大哥”,可是她心底需要一个大哥。她出生在秦淮河畔的一个工人家庭,父亲在她七岁时与母亲离婚,跟着一个妖艳的四婚女人去了海南,从此再无联系。母亲没有再嫁,含辛茹苦供她上完大学和研究生,在她能挣钱孝敬的时候脑梗去世。那年她27岁,嫁给了美籍华人蒋一方。那时,蒋一方在北京一家外企做高管,还兼做武术教练。这个表面温文尔雅内心粗野狂暴的男人在中国时就是一个模范丈夫,但与她回到美国就是一个披着画皮的恶魔,用无穷无尽的花样虐待妻子……在请了律师状告蒋一方以后,法庭上居然拿不出受虐的有力证据,因为精研中华武术的蒋一方天纵其才,纵使把戚晏容打个半死但通常检查不出明显伤痕。最终,戚晏容经过艰苦的努力,终于在32岁那年成功离婚。
在戚晏容的心中,男人分为两种。一种是真病人,另一种是伪病人。真病人如荣坤、牛兴、张志钢之流,有深刻的社会根源;伪病人就是父亲、蒋一方、修理这类,他们是天份极高的演员。屠百药是哪一类?她现在还没有特别明确的答案。
总之,她对男人早已丧失了兴趣,至于性趣之门早已紧锁。她下功夫学过生理学,解剖过男尸,在专业上她理性看待生理问题,但在心理上她接受不了男人的“脏”。这种脏,是生理和心理的叠加。虽然,她从不拒绝男病人的求助,但那是工作。要让她接受一个男人,难比登天。所以,当叶枫琴屡次拿屠百药与她开玩笑时,她都觉得好无聊。
不过,在这个被密集的鞭炮声烘托出的孤寂之夜,她用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写下了“大哥”二字时,才觉得心灵的深处仍然潜藏着对力量和安全的渴望。因为,屠百药走进她生活的300个日夜,已经给了她这种安定的气场。这种气场如同阳光驱散黑暗,将那个可怕的梦远远隔离。
手机又“叮”的响了一下。她回过神来,无限期盼屠百药与她聊天。然而却是叶天才发来的微信:戚阿姨新年快乐!我在纽约,白纯纯已经联系上。她期待与您联系,方便让她加您微信吗?
戚晏容精神一振,马上回复:方便。谢谢天才,祝春节愉快!
戚晏容通过了白纯纯的好友添加,收到的第一句话是:戚博士,能联系上我妹妹吗?我要跟她说话。戚晏容回复:好的,我先联系她。
然而她并没有马上去告诉白净净。她深知白净净的心结在姐姐那里。若是贸然联系,可能会适得其反。想了许久,她才披上大衣,到了白净净的房间外,刚想敲门,就听到里头有说话声。
只听陈让结结巴巴地说:“你,真的,好,柔软……”戚晏容心头一跳,把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侧耳再听。白净净“啊”地叫了一声,似乎是咬着牙说:“你,再用点力!”戚晏容透过拉上的薄帘,果见灯影里二人紧贴在一起,不禁心头火起。(怀旧船长微信公号hjczwx,新加入者请点击 查看历史消息)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