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筱安闻言，瞬间就收住了情绪，说：“屠老师，我妈不懂，你也不懂吗？警察可不是私人交情可以调动的。”
“那得看什么情况。”屠百药指了指千疮百孔的房屋，“晓荣过去是孙家的好女婿，可是现在是犯罪嫌疑人。你们想想，大年三十，屋里有老人、妻子，还有个两岁的娃，晓荣竟然先堆了易燃的柴火洒上汽油等，再引火从各个位置烧房子，除了毁坏财产，还有杀人动机，这是犯罪！既然是犯罪，就可以申请公安机关立案侦查。”
众人心头一震。就连孙筱安，向来都是从家庭的角度看李晓荣，并没有从犯罪的角度看待此事。经屠百药点明，细想确乎如此。
一直在椅子上流口水的孙老头“啊”了一声，说：“你们—只要把晓荣，找回来，不怪他就是了……报案，还是算了……”
屠百药却表示不认同：“大伯，不报案找不回来。晓荣既然精心布置了这场事故，就没想着再和好。”
静静思考片刻后，孙筱安说：“屠老师说得有道理，但是报了案，有可能抓住晓荣，有可能抓不着。无论回不回来，晓荣都得服刑。一旦进了监狱，他与小平重新和好的可能就没了。”
老太太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来干吗？”
戚晏容依旧温和地说：“大娘，我们这不是在分析嘛。事情得弄清楚，商量好，才有可能办好。”
“分析？”老太太哼了一声，“这事就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还用分析？晓荣嫌娃不是他的，可是他又没能力生，就作气，把家败了，就跑得远远的。”
戚晏容说：“李晓荣我们没见过，但我认为如果只是孩子不是自己的，他可以提离婚。动了心思烧房子，是心中有无限的愤恨，他要报复。”
“报复？”老太太眉毛快竖起来了，“他一穷光蛋，到咱家里有师傅教手艺，有我这老婆子做吃的，有媳妇儿伺候着，还要咋的？生不出娃是他身体不行，小平身体是好的呀！”
“大娘，就凭您刚才这些话，足以说明晓荣在这个家待着是难受的。一个上门女婿，远走他乡，是有心理压力的。在家里，你们是三比一；当然还有不住一起的大姐，大姐是名人，也对他形成了压力。”
老太太白了一眼，说：“照你的说法，咱家是强迫小李了？”
戚晏容微微一笑，说：“强迫倒没有，不过也不排除这种意图。当初孙伯伯收他为徒弟，难道不是为了招女婿？这事儿一开始就有问题，婚姻的大前提是你情我愿，家长干涉太多不好。”
老太太气呼呼地说：“他要是不情愿，我们能咋的？结婚的时候是他自己与小平去扯的证，我们拿绳子绑他了吗？”
孙筱安打断养母的话：“妈，戚博士跟咱们家又没仇，跟晓荣连面都没见过，您就不要置气了。专业的问题，咱听专家的。”
老太太见状只好收住话头：“好，只要博士能解决问题，我就听。”
戚晏容安抚地笑笑，说：“这件事看起来很复杂，李晓荣失踪了，房子也破坏了，孙小平还担心儿子的安全，你们二老也气病了。但是，你们想过李晓荣的心情没有？”
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扬手指着远处，似乎李晓荣就站在那儿。“他有啥心情？一把火把家败光了，要不是我们跑得快，得出人命！”
戚晏容耐心地开导：“就算他是杀人犯，在法庭上也有辩护人，得让人说话。你们几乎是一边倒地谴责他，如果换成他的角度想一想，就不一样了。”
孙筱安也忍不住说：“博士讲的在理。如果站在晓荣的角度，该怎么想呢？”
“我们看问题，通常都站在自己的立场，很难站在他人的立场。晓荣学技艺、上门当女婿，起初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出在你们这个家庭力量不均衡，呈现出3：1的倾斜局面。我相信，大伯大娘还有小平，都尽量不表现出这一点，但是内心里你们三位仍然把晓荣当外来户，重要的事你们不找他商议，甚至小平有什么事，最先告诉的是父母而非丈夫。二老已经年迈，这个家要持续发展，晓荣必须当家，否则他没有存在的意义。对于孩子问题，看似是矛盾的焦点，实际上也只能算是导火索。如果二老和小平真的让晓荣掌家，就算他心头不痛快，也不会如此极端。”
“掌家？这个家是他的吗？他才来几年！掌家的首先得爱家。他都能把房子点了，爱家吗？
我就是死，也不能让他掌家！”老太太连珠炮的气势之下，唾沫星子四溅。
戚晏容无奈地抚了抚颊边溅上的唾沫星子，说：“大娘，那我问您：李晓荣来你们家上门，图什么？图钱吗？他没有财权。我们还打听到，他的工钱也是你们在领。”
老太太狠狠瞪了孙筱安一眼，满含谴责：你连这个都向外人说！
孙筱安假装没听见，也不想多解释。
顾不上解释，戚晏容接着说：“图孩子吗？可是孩子也不是他的。”
老太太哼了一声：“钱，他才挣了几个子儿？孩子，是他自己有病，怨谁？一个外地人，哪来那么多要求？”
屠百药忍不住说：“要是我是晓荣，我也得把这房子点了。遇到你们这家子，比几十年前的地主都狠！说句大不敬的话，孙伯伯年轻时候如果得知孩子不是自己的，会怎么样？”
“你……”老太太气得呼地站起，差点摔倒，“信不信我抽你！”
屠百药瞪了她一眼：“嗬，口气大得很！我只是打个比方，你就气成这样。那晓荣养了两年孩子突然发现不是自己的，他抽你们谁了吗？”
老太太求救似的看着孙筱安，谁知养女此时变成了哑巴。
戚晏容把目光投向木头人似的孙小平，关切地问：“孙小平，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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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小平呆滞的眼神回缩着，终于嗫嚅着说：“我……我对不起爸妈，对不起晓荣……对不起大姐……我该死……”
戚晏容起身握住孙小平的手，望着她说：“你不要有极端的想法。你虽然有错，但只是错在不该为了孩子出轨。健康的女人想要孩子没有错，如果一直怀不上，可以和他商量一起寻医治疗，也可以做试管婴儿。”
“可是他为什么要烧房子啊……”孙小平的泪水涌出来，“他打我骂我都行，但不能这样对爸妈和孩子啊……”
戚晏容拍拍她的手背：“小平，李晓荣对你的恨可能还在其次，他是借此发泄多年压抑的怒火。你们都认为他应该这样，应该那样，但你们想过他真正需要什么吗？你们一家三口真正关心过他吗？”
众人都不说话了。的确，就连老太太王丽都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她认为上门女婿就是上门女婿，到这个家就得听话、干活，有吃有穿的就行了。
屠百药说：“戚博士说得好。一个家庭，必须搞清楚谁当家。你们这个家，到现在仍然是孙伯伯当家。孙伯伯都快八十岁的人了，如果不让年轻一代掌家，这个家就没有未来。所以矛盾的根源是晓荣这个上门女婿做得憋屈，才精心策划在大年三十放火毁家。”
孙刚喉头咕咕响了几声，挤出几滴浑浊的眼泪。“我们老了……也糊涂了……”这个倔强的老人神色完全黯淡下去。
老太太也垂下头：“唉，现在只要晓荣回来，我们依他就是。”
可是李晓荣会回来吗？戚晏容觉得，这些道理讲讲很容易，但要让一个已经死心的人回来并不现实。而屠百药提出的以犯罪报警的方案也被孙家人否决。
当晚，这场口舌之争一直持续到半夜，最终二老承认平时生活中有不当之处，声明只要李晓荣回来，不仅不追究烧房的事，还要让他掌家。
由于房屋毁坏，根本无法接待客人，孙筱安让妹妹在家安顿老人休息，自己则开车带上屠戚二人连夜返京。谢雯仍然与孙筱安同车。
在回来的路上，戚晏容说：“今晚的事情，好像没什么进展，但孙总似乎比较满意。”
屠百药舒缓地打着方向盘，跟在孙筱安的车后面。“你认为没有进展？我认为进展很大。”
戚晏容没明白他的意思。
“孙筱安找我们来，不过是借我们的口说她想说的话。”屠百药说，“她没有任何表示，实际上就是表明了态度。”
戚晏容不禁感叹：无论孙筱安是否孙家亲生，无论她的成就有多大，面对父母依然是孩子，这是成长的惯性决定的。不过她今晚不表态，说明她认可自己和屠百药的说法，亦即认可因父母的过失造成了这场悲剧。
“但李晓荣依然不会回来。”
“这是另一回事。孙筱安毕竟是孙刚夫妇养大的，她不能坐视不管，但她也知道这件事极难挽回。别说她只是个媒体人，就算她是国家总理也没有办法。”
戚晏容承认确实如此。“那么，孙总只是要父母明白这一点，而不是真的要帮忙找回妹夫？”
屠百药点头，“孙筱安与孙小平年龄相差太大，孙小平是孙筱安上了大学后才生的，这姐妹俩几乎没在一起生活过，不会有什么真感情。只不过，看在养父母的面上，做姐姐的需要照顾妹妹。但是，这种照顾绝不可能是包干到底。”
戚晏容明白了。其实找不找回李晓荣，孙筱安并不在意。只是从情感上，她得有所表示。
半夜，路上车少，孙筱安开得很快，屠百药跟着。戚晏容开了一点车窗，将初春的夜风放了一些进来。
突然，屠百药一拍方向盘：“晏容，也许我们都错了！”
戚晏容吓了一跳，不仅因为他突然这样亲切地称呼自己，更是因为他从未如此突兀。“有什么……新发现？”
“全新发现！”屠百药的眼光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也许，孙筱安知道李晓荣在哪里！”
戚晏容头皮一麻。她觉得屠夫的假设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意外之外
屠百药的分析让戚晏容感觉到，自己的思维仍有局限。
屠百药认为，孙筱安是社会名人，容易被她的社会影响力所引导，失去客观判断。再牛的人，首先是人，有七情六欲，也会犯错误，也有盲点。所以不能把孙筱安的描述全部当成事实。当然，孙家人、杂货铺老板娘的表述，也都不能完全当真。
孙筱安是养女，李晓荣是上门女婿，这是基本事实。但是孙筱安内心如何看待自己的成长？如何看待这个家？成长过程中经历了哪些事？不得而知。不过从她今晚的表现来看，她并不认可养父母的观点，也不认可报案抓回李晓荣。屠百药认为凭借孙筱安的身份和资源，这些事情可谓尽收眼底。特别是在李晓荣烧房失踪这件事上，她可能比任何人都知道得多。
戚晏容不解，孙筱安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却请他们两个外人来呢？对今晚的事情，她既没表示满意，也没表示不满意，她这样做的目的何在？还有，无论作为养女还是亲生女儿，父母有病受伤，第一时间就应该接到北京治疗，这对孙筱安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她为什么没有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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