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疯狂年代(4)
书评区里有朋友问,我父亲跟王思河等于是救了那个女生,那女生为啥还要去告发他们呢。这一点,对于咱们当代人来说,可能很难接受,不过处在那种环境之下的人就很容易理解的。在当时那个时候,父子之间,夫妻之间,一奶同胞的兄弟姐妹之间,只要你说了句不该说的话,就有可能会被你身边的亲人告发,人人自危。据说当时的离婚率是最高的,夫妻成仇、父子决裂、兄弟相残的,屡见不鲜。
我们市里一所高校,学校里的学生分成了两个派系,就因为一句话,双方展开了激烈的辩论,最后辩论无果,在当天晚上两派之间发生了武斗,混战中,一个男生用红缨枪戳进了对方一个人的心窝。战后,男生得意洋洋的说,我戳死了他们一个,等回到家里,原来他戳死的是自己的亲妹妹。
话说回来,当时在告发我父亲的那个女生心里,可能认为非礼他的两个人跟她属于阶级内部矛盾,而我父亲跟王思河拎棍子打人,等于是破坏社会主义的“黑五类”分子,因为他们打的是毛主席的红卫兵。在个人“利益”与整体“利益”之间,那女生选择了维护整体“利益”。就像国共两党,打的正激烈,日本人来了,国共两党联起手来打起了日本人,等把日本人打跑了,国共两党腾出手来接着掐。这比喻可能有点不恰当,不过大致就是这个意思,我想各位应该能够理解的。
言归正传。我父亲两个跑出胡同以后,再不敢钻胡同,也不敢沿着大路跑,最后他们从左侧面绕开这片老房子,继续往前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看着身后那些火把光亮越来越远,眼前呢,出现了一条河沟,那河沟倒是挺宽的,不过里面的水很少,虽然这时候已经是深秋了,河沟里却散发着一股子难闻的恶臭,好像是条臭水沟。我父亲在河沟旁找了块石头试了试,里面淤泥很深,两个人没敢淌水过河,沿着河沟继续往右走,在他们的记忆里,火车站在他们的右边,只要一直往右一定能找到火车站。
沿着河沟走了能有二三里地,前面出现了一座小桥,就是那种老式的石拱桥,桥下面有拱洞。这时候,夜已经深了,四下里静悄悄的,两个人走的是身困体乏,看看周围没人也没火把,两个人钻进了拱桥洞里歇脚儿,歇着歇着,两个人竟然睡着了。
不过,他们并不知道,他们在这里睡着,四分之一个北京城都乱作了一团。也就是在这一夜,二七派跟八一八之间,发生了第一次小规模冲突,双方出动了上百号人打了一场群架,彼此互骂对方走资派、保皇派,声称自己是造反派。当时“造反派”代表正义的一方,出自毛泽东的“革命无罪、造反有理。”
或许因为是在首都,毛主席的眼皮子底下,双方都没敢把事情闹大,也都没敢公开。据说当时鼻青脸肿的人不少,头破血流的几乎没有,受伤最严重的,就是被我父亲他们打的那俩货,直接给送进了医院,说是不小心从房顶上掉下来摔的。
不过,这件事可能还是给中央里的人知道了,随后,毛主席的小老婆江青在接见红卫兵代表时提出了“文攻武卫”的口号,暗示这些红卫兵敌人就在你们身边,你不打别人,别人就会打你,据说还给一些红卫兵派发了武器装备。牝鸡司晨,天下大乱,文革,跟江青这个吹枕边风的贱娘们儿有直接的关系。
打那一刻开始,红卫兵的斗争目标、阶级敌人,逐渐改变了性质,由批斗地主富农、牛鬼蛇神,演变成了派系之间的明争暗斗,发展到后来,甚至连机枪大炮坦克车都用上了,简直就是另一场内战。
当然了,我父亲跟王思河那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一场个人恩怨最后能演变成全国派系之间的混战,也或许不是我父亲跟王思河点着的导火索,而是红卫兵发展到一定程度以后,要出现的必然结果。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父亲跟王思河先后醒来,睁开眼的第一件事就是害怕,一是害怕昨天那俩货给他们打死,二是害怕这时候给人逮着。当然了,害怕并不代表后悔,我父亲跟王思河并没有因为这时候的窘迫感到后悔,他们直到现在依然觉得打那俩货打的非常值。
两个人爬出桥洞看了看,四下里没人,这才稍稍放了点儿心,揉揉眼睛,继续沿着河沟往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天光大亮,我父亲爬出河沟看了看,近处是条片石路,不大,远处是些建筑物,看着跟之前那些差不多,就是陌生的要命。我父亲跟王思河一商量,这么一直沿着河沟走也不是个事儿,不行到前面找个人问问吧。
于是两个人离开河沟走进了那一片建筑物,我父亲发现,这里远不如天安门那里繁华,甚至连他们之前所在的那个四合院都不如,我父亲单纯地认为,这里可能是北京的郊区。
进入“郊区”,那墙上的大字报、宣传标语啥的少了很多,这说明离那些红卫兵又远了一些,两个人越发安心。
沿路走了没多远,飘来一股子香味儿,就看见前面不远处路边有个小摊子,走近了一看,摊子旁边放着一个小牌子,牌子上写着“火烧”俩字,两分钱一个,我父亲两毛钱买了十个,那卖火烧的把十个火烧用那种包点心的粗草纸包成两包,递给了我父亲。
我父亲跟王思河一边狼吞虎咽吃着火烧,一边问了下路。那个卖火烧的大概四十来岁,人挺好,给我父亲两个很详细地说了火车站的位置。我父亲这才知道,他们所在的地方叫三里河,火车站在他们的西南方向,大概还要走上七八里地。
吃饱了火烧又跟卖火烧的要了碗水,两个人分着喝完以后,这就上路了。
走了三四里地以后,发现路两旁的建筑看着有点眼熟了。这时候,路上陆陆续续有人顶头儿走过来跟他们擦肩而过,这些人年龄也都不大,很多带着红袖章,看样子是刚从火车上来往天安门方向去的。我父亲跟王思河心里又轻松了一点儿,终于把之前的路给找回来了。
逆着人流继续往前走,大概又走了能有五六里地,火车站出现在了眼前。
两个人挺兴奋,终于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售票厅里没人售票,穿过售票大厅就是月台,两个人来到月台以后就傻了眼,王思河问我父亲,“哥,这么多火车,哪一辆是回家的?”
我父亲想了想说:“往南走的就是回家的,只要看见往南走的车咱就上。”
我父亲话音刚落,王思河扯了我父亲一把,我父亲一看,王思河这时候脸色变得很难看,王思河示意我父亲往月台左边看,我父亲扭头一看,脸上顿时也变了颜色。
就见昨天树林里那个女生正在月台上转悠,那眼神直瞟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不光这女生一个,在她身边还有打过我奶奶的女一女二,还有男三也在,男三身边还跟着三四个人,那三四个人里面,有一个还是我们村子的。
他们这些家伙在月台上转悠啥?不用想也知道。
眼看着那群人就要转悠到自己跟王思河身边,我父亲赶忙拉了王思河一把,两个人把头一低,扭身下了月台、穿过售票大厅,又回到了火车站前面的大路上。
蹲在马路牙子上,王思河问我父亲,“哥,咱现在咋办咧?”
我父亲想了想,说:“看样子火车是不能坐了,要不……咱走回去吧。”
王思河一听把脸苦了下来。我父亲又说:“沿着火车道走,一定能走回家,要是路上能碰见个慢车,咱就扒上去。”王思河点了点头。
两个人顺着路朝南走出一段距离,绕开火车站以后,顺着南下的铁路走了起来。
不过,很意外的,沿火车道步行的人居然不止他们两个,火车道两旁也有不少的人,每个人都背着个大行李,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不过没有一个跟我父亲他们是同路的,全是打对面顶头儿过来的。其中还有人跟我父亲他们打听,前面是不是快到天安门了?我父亲两个就说,是呀,就快到了。又问,毛主席是不是在天安门?我父亲两个点头说,是呀,毛主席在天安门等着呢。那些人听了,个个兴奋不已。
顺着铁路走了大概能有两三个小时,他们又看见一个火车站,这个火车站我父亲记得很清楚,永定门。他们原本可以在永定门这里搭上火车回家的,不过他们并没那么做,沿着铁路继续往前走,因为他们之前打算是在半路看见一辆慢车扒上去的。
年轻人有时候就是这个样子,执着又可笑,明明有直路,偏偏要走弯路。
不过,他们这一路走下来,走得是触目惊心!
第二百四十八章 疯狂年代(5)
沿着铁路走了三天,途中经过了不下五座火车站,不过我父亲两个都没搭火车。为啥呢,这时候我父亲跟王思河心里的危机感没了,只剩下年轻人探索未知的欲望跟冒险精神,两个人合计着,好不容易背着家里大人跑了出来,要玩就多玩几天,反正回到家以后不是挨揍就是挨骂。再加上,他们这一路也并不寂寞,路上遇上了很多人,有的是单独行动的,有的是成群结队的,那些成群结队的,有一些还举着大红旗,红旗上面写着“紧紧跟随毛主席”“不怕万难闹革命”等字眼儿。
后来跟人一打听,这才知道,这些人有些是没能挤上火车的,有些是为了效仿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故意走着去北京的,这些人里故意走着去北京见毛主席的占了大多数。
这时候呢,我父亲身上带的五毛钱已经花光了,王思河因为家里人看的紧,来时一分钱都没能从家里偷出来。两个人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饥肠辘辘。这时候他们发现,冒险精神不能当饭吃,两个人就寻思着怎么能弄点儿吃的。
眼看着从自己两个身边擦肩而过的那些人,一个个精神抖擞,好像吃的很饱似的,我父亲心里就纳了闷儿了,因为有些人身上穿的那衣服还不如自己两个,说明他们家里更穷,就这德行的,他们身上能带多少钱?这一路走过来,不早就饿死嘛?想不明白。
又往前走了能有四五里地,进入了一片荒芜地带,他们也不知道这是到了哪儿了,看着乱七八糟的,除了两行平行的火车道以外,周围全是一望无际的乱石跟枯草,别说村庄,连棵树都没有。两个人走在这荒凉的戈壁滩中,越走越感觉瘆得慌。
就在这时候,打对面远处来了几个人,看那身影,几个人的年龄应该都不大,不大一会儿,走到了近前,我父亲打眼一看,居然是几个孩子,最多也就十一二岁,像是小学生。三个男孩儿,一个女孩儿,几个孩子胳膊上都带着红袖箍,上面写着“某某乡红卫兵”。
这一路走下来,我父亲两个也见过不少小学生徒步上北京的,不过从没见过单独行动的,之前那些孩子都是由大孩子带着,眼下这几个小毛孩子胆子可够大的。
王思河这时候低声跟我父亲商量,“哥,趁着这时候没人,咱过去问问那几个小孩儿,看他们身上有吃的没有,要是有,叫他们给咱们一点儿,要是不给,咱们就抢。”
我父亲看了王思河一眼,说道:“你长点儿出息吧,抢小孩子的东西,咱再往前走走,要是有村子了,咱到村里找点儿吃的。”
王思河把嘴一撇,说道:“你可拉倒吧哥,就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你还指望有村子,咱要是把这几个小孩儿放过去,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我父亲又看了看那几个小孩儿,没说话。王思河这就要朝那几个小孩儿走过去,我父亲一抬手,刚要拦他。不曾想,那几个孩子居然朝他们这里走了过来。我父亲心说,这不是上门儿来挨抢了么。王思河这时候赶忙停住了脚步,两个人默不作声看着那几个孩子。
几个孩子来到我父亲他们两个跟前,那个小女孩挺有礼貌,看了看我父亲,又看了看王思河,估计感觉王思河看着面善一点儿,开口问王思河:“哥哥,前面是不是快到北京了?”
一听口音,居然还是河南老乡,王思河却面无表情地问道:“你们有吃的吗?”
几个孩子同时愣了一下,小女孩反应最快,嘴里回答着,有有,赶忙打开自己身上那个“雷锋式”的绿书包,从里面拿出了两个小孩儿脑袋大小的白面馒头。
我父亲跟王思河一看是白面馒头,眼睛都直了,王思河一把从小女孩手里抢过来,递给我父亲一个,两个人像饿死鬼投胎似的猛啃了起来。
王思河啃的最快,三五口把馒头吞下了肚,又问小女孩儿,“还有吗?”小女孩看了旁一个小男孩一眼,小男孩赶忙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两个大烧饼。
王思河又是一把抢了过来,不过这一次他没吃,直接塞衣兜里了。
小女孩看着王思河那饿死鬼的样子笑了,又从另一个男孩包里的拿出几个烧饼,给了王思河。这让我父亲跟王思河两个都挺诧异的。
王思河诧异的是,现在的孩子咋这么老实呢,不用抢自己就“坦白从宽”了。我父亲诧异是,这几个孩子,哪儿来这么多吃的,那烧饼不像是他们从家里带出来的。
我父亲啃着馒头问他们,“你们也是去北京见毛主席的吧?”
几个孩子点了点头,我父亲又问:“你们来的时候,家里给了你们很多钱吗?”
几个孩子又摇了摇头,小女孩儿说:“俺们来的时候,俺爸妈一分钱都没给俺们。”
一听这话,正忙着往兜里塞烧饼的王思河问了一句:“那你们哪儿来的钱买烧饼?”
“红卫兵接待站给的呀。”几个孩子异口同声回道。
我父亲跟王思河都是一愣。小女孩接着说道:“路上每个镇里都有接待站,到站里每个人发两块钱,三斤粮票……”
“啥?”一听这话,王思河手里的烧饼差点没掉地上,还他娘的有这种好事儿?忙问:“那接待站在哪儿呢?”
小女孩扭头朝身后一指,“离这里很远就有一个。”
王思河看着小女孩身后那个“很远的地方”愣住了,估计在埋怨自己两个傻的还不如几个孩子,差一点儿就打算要饭回家了。
小女孩旋即又问王思河,“哥哥,前面是不是快到北京了?”
王思河没回答,我父亲忙说:“还远着呢,还得走上三四天呢。”
几个小孩儿听了略显失望,小女孩给我父亲道了声谢。我父亲问小女孩儿:“你们走了几天了?”
小女孩儿回答说:“俺们走了十几天了。”
我父亲一听,扭头看了看还在发呆的王思河,原来自己两个的回路也还长着呢,还得十多天走呢。
走出这片荒芜之地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就在我父亲两个准备找个草窝睡觉的时候,前方远处出现了一个黑压压的轮廓,看着像是个镇子。王思河说,前面肯定有红卫兵接待站,咱们到那里领上几块钱再说。两个人振奋精神,加快了脚步。
这个镇子具体叫个啥名来着,我父亲已经不记得了,因为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他们路过了很多镇子,不可能每个镇子都能记得名字。
走进镇子的时候,大概已经晚上九点多钟,路上的行人很少,不过偶尔还是能遇上一两个。我父亲两个跟人一打听,镇子里边儿还真有个红卫兵接待站,不过得有村里或者学校的介绍信才能领钱。
两个人很快来到了接待站,不过这接待站门口挂着某某小学的字样,原来是所学校。大门开着,校园里空落落的,里面的人好像都已经睡下了,两个人仗着胆子走了进去。
这所学校里好几间房子,从房子的样式来看,过去这里住的应该是个大户人家。其他的房子门全都关着,只有一间房门开着,我父亲跟王思河两个没出声儿,走到门口探头朝房子里面瞅了瞅,里面乌漆麻黑空荡荡的,没有桌椅板凳,在房子中间的地上,躺着两个黑乎乎的玩意,像是两个人。
王思河跟我父亲商量着,不行咱也在这里睡一夜吧,有墙有房顶,总比躺草窝里四面透风强。我父亲一听,也就点头答应了。
两个人没敢往屋里去,怕惊动了地上那两个人,在门口找了块地方,就这么躺在地上睡了起来。
睡到半夜,我父亲感觉这后背咋这么凉呢,就像身下枕着个冰疙瘩似的。话说他能不凉吗,这时候已经是深秋季节,啥也不铺躺在冰凉地面上睡觉,短时间内还可以,时间一长谁也受不了。
我父亲给冻醒了,不过他没舍得起来,走了一天的路早就累坏了,别说凉,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他也不想起来。
翻了个身,我父亲继续接着睡,不过,他怎么也睡不着了,一是冷,二是这心里头也不知道因为为啥,总觉得特别闷得慌,就好像给什么东西压着上不来气儿了似的,这鼻孔里,还隐隐闻到有股子腥味儿。
突然,房间里传来“吧嗒”一声,很清晰,好像有什么东西从房顶上掉下来跌在了地面上。紧跟着,旁边的王思河传来“啊”地一声惊叫。我父亲这时候侧躺着,赶忙把眼睛睁开了,“啊!”我父亲也叫了一声。
就见一张女人脸,几乎跟自己鼻尖儿对着鼻尖儿,眼睛睁着,死死瞪着自己,那眼睛珠子都是血红色的。
我父亲大叫的同时,腾一下从地上坐了起来,还没等弄明白怎么回事儿。房子外面出来传来哈哈哈的哄笑声,听着人数还不少,有男有女,紧跟着,几束明晃晃的光柱从门口射进来落在我父亲脸上,导致我父亲眼睛都睁不开了,赶忙用手遮挡。
一片白光与笑声里,一个带着戏虐的声音传来,“你们两个胆儿真肥,那个派的?”
我父亲用手挡着光,不过依旧耀眼的要命,他不知道啥东西能这么亮,就跟几个太阳似的,我父亲随口回道:“二七公社的。”
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讽刺:“你们二七派的都是革命英雄啊,敢跟死人睡一个屋子……”
第二百四十九章 疯狂年代(6)
一听这话,我父亲下意识扭头朝屋子中间躺的那俩人看了一眼,浑身一激灵,那俩人不见了,再看看自己身边跟王思河身边,一个人身边躺了一个,我父亲立马儿就明白了,这屋里之前躺的那俩是死人,这帮缺德带冒烟儿的龟孙子们趁自己两个睡着,把这俩死人抬到了自己两个身边。
我父亲遮住照在脸上的几道光柱,从地上站了起来,这时候王思河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脸上也被几道光柱照着,因为搞不清状况,两个人都不敢发作。
僵持了一会儿,光柱由我父亲他们脸上移到了地上,等我父亲从强光中适应过来以后,已经给一群人团团围住。我父亲扫眼一看,这群人里面有男有女、有大有小。此时此刻这群人倒没什么,我父亲惊讶的是那几道晃眼的光柱,居然在他们其中几个人手里拿着!
“你们想干啥!”王思河这时候也缓过劲儿来,像头发了怒的狮子似的吼了一嗓子,他跟我父亲都不是那种胆小怕事儿的人,刚才只是被那几道不知道啥玩意儿的光束给唬住了。
王思河这一嗓子下去,却引得这群人又哄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嘲弄,其中一个二十来岁的男生不温不火的说道:“你说我们想干啥。”
这男生站在人群最前面,看着像是这群人的头目,听声音,说的是普通话,听不出是那里的人。
我父亲上学的时候,老师也教了一些普通话。当然了,过去那些普通话跟现在的不太一样,听上去土的都能掉渣儿,各位要是想知道过去那些普通话是个啥样儿,去看看老电影《地道战》、《地雷战》就明白了。
我父亲跟王思河看着那个男生没说话,男生看看我父亲,又看看王思河,疑惑地问道:“二七派就来了你们两个?”
我父亲跟王思河对视了一眼,转过眼神儿,我父亲直视着男生,不算客气地回道:“就我们两个又怎么了,照样儿造反闹革命,啥在我们跟前都是纸老虎!”
男生一听我父亲这话,脸上露出一丝意外,朝他自己身边的两个男生看了看,说道:“看看人家二七派的人,以后你们都学着点儿!”两个男生赶忙点头。
男生上下打量了一下我父亲跟王思河,突然喊道:“与天斗其乐无穷!”
我父亲两个一听,这是要对毛主席语录呀,这要是对不上来,或者反应稍慢一点儿,那就摊上大事儿了,我父亲连想都没想,顺口就喊:“与地斗其乐无穷!”
王思河跟着忙喊:“与人斗其乐无穷!”
男生一听,很满意地点了点头,接下来的语气也客气了很多,说道:“我们是红星派的,这个学校就是我们的总部,欢迎两位二七派的同志跟我们胜利会师。”男生话音一落,一群人哗哗哗鼓起了掌。
这是啥毛病啊!
还没等我父亲跟王思河反应过来,男生像国家领导似的一挥手,掌声立刻就停了,男生语气平和地又问我父亲两个,“你们两个怎么睡在停尸房了,为什么不直接找我们呢?”
我父亲眼神一闪,说道:“这不是天色晚了嘛,我们不想打扰到别人。”我父亲话音没落,王思河接了一句,“毛主席说过,胸怀朝阳干革命,广阔天地炼红心,天大地大,革命最大,咱们这些干革命的,睡哪儿都一样!”
男生点了点头,看来十分赞赏王思河这句话,男生说道:“这位同志说的不错,不过,爹亲娘亲,同志最亲,咱们干革命的不能亏待了同志,我们睡床上,不能让你们睡地上。”说着,扭头朝身边一个小姑娘说道:“小茹,给这两位同志安排两张床……”
我父亲闻言,顺着男生的眼神看向了那个叫小茹的姑娘。这姑娘看着跟我父亲年龄相仿,甚至可能比我父亲还要小一点儿,穿着一身绿军装,胸前搭着一条油光水滑的大辫子,像是个城里人,皮肤白皙、模样儿俊俏,大眼睛水灵灵的十分乖巧。
其他人又把之前那两具吓人的尸体抬回了房子中间位置,这个叫小茹的带着我父亲两个出了房门。这小姑娘在前面走了没几步,猛地一回身,问我父亲两个,“跟死人睡一块儿什么感觉?”
我父亲没说话,王思河冷哼了一声,说道:“你不会去试试呀,躺那俩死人中间,保证叫你知道是个啥感觉。”
小姑娘砸了下嘴,转过身接着带路,我父亲在她身后问道:“那俩尸体,是你们抬到我们身边的吧?”
小姑娘咯咯咯笑了起来,笑完了说道:“我们一个同志起床撒尿,路过停尸房看见里面多了两具‘尸体’,一开始害怕,后来发现那两具尸体还会动……”小姑娘说到这儿,又咯咯咯笑了起来。
我父亲跟王思河相互看了一眼,不用小姑娘再说,他们俩也能猜出接下来他们做了啥。
小姑娘笑了许久,笑完了以后,可能怕自己接着再笑,转移了话题,问我父亲两个:“对了,你们两个还没吃饭吧?”
两个人同时点了点头,一天了,两个人就靠着小女孩给的那几个烧饼维持着,因为烧饼已经风干,咽的时候像刀片儿一样割的喉咙生疼,这时候还真想吃点儿软乎儿东西。
“那跟我来吧。”小姑娘见我父亲两个点头默认,说着,把我父亲跟王思河带到了一间很不起眼的小房子跟前。
小姑娘让我父亲跟王思河先等一下,她自己走到房门口儿,猛然间做出了一个让我父亲至今难忘、与她乖巧模样极其不相称的举动,小姑娘抬起脚,咣咣踹起了房门,一边狠踹,嘴里一边像母夜叉似的吼叫着:“臭老九,快开门!”
踹了没几脚,小房子里传来一个苍老的音声,“来了来了……”紧跟着,咔哒一声,小房子里的电灯亮了。
房门打开以后,一个白发苍苍略微驼背的老人出现在了门口儿,逆光之下,我父亲恍惚觉得这位老人身上带满了说不出的悲凉与沧桑。
小姑娘没进屋,下命令似的对老人说道:“给新来的这两位同志下两碗面条,再煮几个鸡蛋!”
“哎哎……”老人像个老奴才似的,一边答应着,一边冲着小姑娘连连哈腰。
小姑娘一转身,变了个人似的,笑盈盈对我父亲跟王思河说道:“走吧,一会儿再来吃饭,我先带你们找两张床……”
走了没几步,我父亲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位老人拄着一根拐棍儿,一瘸一拐朝小房子对面那座大房子走去,这时候,王思河低声问了小姑娘一句,“小茹同志,那臭老九是谁呀?”
小姑娘看了王思河一眼,轻描淡写回道:“我们学校的副校长……”
我父亲心里猛地一震,从眼前这小姑娘身上,我父亲似乎看到了雷锋哥哥那句话:对待“同志”,像春天一样温暖;对待“敌人”,像严冬一样残酷……
真是个疯狂的年代!
小姑娘带着我父亲两个在一间大房子里找了两张床铺,床上的东西都是现在成的,新被子、新褥子,摸上去比我父亲在家里睡的床铺还要好。
小姑娘临走时跟我父亲两个说,可以先休息一会儿,等饭做好了直接到食堂里去吃。
这间大房子里不止两个床铺,不过那些床铺上都没人,偌大个房子就我父亲跟王思河两个。我父亲跟王思河并没有休息,因为这么一闹,两个人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走出房间,两个人直奔食堂,之前那个老人住的小房子对面那个大房子,应该就是食堂了,因为这时候那个大房子里的电灯亮了。
走进食堂一看,里面放着七八张小桌小凳,看样子过去是课桌,现在成了餐桌。在食堂的一角,盘着个烧煤的大灶台,老人正驼着腰在灶台上忙活着。我父亲跟王思河走了过去,老人扭头瞅了我父亲两一眼,一低头,又继续忙活起来。
我父亲把老人上下打量了一下,老人一身破棉袄,上面有许多开口的地方,小孩儿嘴似的,露着油黑的棉花套。老人那脸上带着一道道淤伤,像给鞭子抽的,那条瘸腿上还绑着块夹板,看样子像是给打瘸的,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可怜。
我父亲忍不住问了老人一句:“老大爷,您是这里的校长吗?”
老人一听,浑身一哆嗦,嘴里念叨起来:“我有罪,我该死……我有罪,我该死……”
我父亲跟王思河对视了一眼,两个人心里都很不是滋味儿,在灶台旁边找了张桌子坐了下来。
不大一会儿,饭做好了,汤面条,没有煮鸡蛋,每人碗里只有俩荷包蛋。老人问,“还有事儿吗?要是没事儿,我这就回去了。”
我父亲从凳子上站起了身,问道:“停尸房那俩死人是谁呀,我闻着都有味儿了,咋不埋了呢?”
老人闻言又是一哆嗦,胆怯地看了看我父亲又看了看王思河,估计看着我父亲跟王思河没啥恶意,小声说道:“那是我们学校的校长和一位老师,没挨住,前几天夜里上吊死了,不让埋,说这是典型儿。”说着,老人眼里闪起了泪花。
老人抬手拭了拭眼睛,拄着拐棍走了,只留给我父亲两个一瘸一拐的背影。
汤面条、荷包蛋,在那时候的我父亲眼里,那简直就是山珍海味,可是,他们那一次,却没吃出丁点儿味道……
第二天一大早,昨天跟我父亲他们对话的男生找来了。男生一脸带笑,自我介绍说,他叫周建宏(化名),随后问我父亲两个叫啥,我父亲忙说:“我叫贾富乾,河南的,几代贫农。”
王思河一听,立刻会意,忙说:“我叫贾富坤,俺俩是兄弟,这是俺哥。”
贾富乾、贾富坤,两兄弟,确有其人,跟我父亲他们是一个村子的,之前村里有几个跟着男一男二他们上北京的年轻人,其中就有他们两个,确切地说,这两兄弟比我父亲跟王思河大了好几岁,我父亲跟王思河这时候,冒了他们的名字。
这个叫周建宏的男生,找我父亲他们两个,是因为有件事要找他们两个商量。
不过,在我父亲接下来的经历里,真应了那句话: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第二百五十章 疯狂年代(7)
那个时候,也没个身份证啥的,能证明身份的就是大队公社的介绍信,我父亲两个谎称介绍信在别人手里,他们两个没能挤上火车,只好步行上北京了。当然了,他们不可能说自己在北京打了红卫兵,这时候是往家里逃的。
那时候的人都实在,撒谎的人很少,不过我父亲跟王思河算是两个例外,因为他们之前眼睁睁看着自己父母挨批斗时,总结出一条道理,身处这操蛋的年月儿,不撒谎,很难有立足之地。
那个叫周建宏的红卫兵头子,还真信了我父亲两个的谎话。不过话说回来,当时那些牛鬼蛇神、地主富农的子弟们,见了红卫兵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谁能有胆子上北京飞蛾扑火呢。
一番谈话下来,我父亲跟王思河不但说的是滴水不漏,时不时还能引用上一句毛主席的豪言壮语,这让周建宏对我父亲两个青眼有加。
随后,周建宏沉吟了片刻,看看我父亲,又看看王思河,说道:“我看两位同志革命意志坚定、思想积极进步,我们红星派就需要像两位这样的人才,既然你们已经找不到你们的队伍,不如加入我们红星派,在哪儿不是干革命嘛。”
我父亲两个一听,相互看了看,他们这时候,一心想领上几块钱,然后跑路回家,谁都没想到这么一大清早的,就给这红卫兵头子弄出这么一个严肃性的问题。
我父亲用手指头碾着衣角,想了好一会儿,扭头对王思河说道:“咱们到哪儿都是干革命,新四军、八路军,都是一家人,对吧。”
王思河会意,立马儿点头说道:“哥你说的没错,二七派、红星派,都是毛主席的红卫兵,革命不分彼此,同志不分你我!”
说着,两个人同时看向周建宏,就像事先演练好的似的,同时说道:“俺们愿意加入红星造反派,紧紧跟随毛主席!”与此同时,两个人“刷”地摆了个红卫兵特有的干练姿势,丁字步,挺胸昂头,右胳膊弯成九十度直角,横在胸前,面目严肃、表情坚定,二目,深邃执着……
周建宏见状,赶忙从椅子上起身,从上衣兜里拿出“红宝书”,高高斜举,大声喊道:“毛主席万寿无疆,林副主席身体健康!”
我父亲跟王思河见状,赶忙收了姿势,也拿出“红宝书”跟着喊道:“万里长城永不倒,革命同志永不老!”
三个人喊完,相互看着彼此笑了,就像井冈山胜利会师一样的甜美笑容,只是,我父亲他们两个笑的颜色跟周建宏笑的不太一样……
这就算是加入他们红星派了,等到周建宏带着我父亲两个在一群红卫兵面前一宣布,一群人立刻对我父亲两个亲热起来,这就算跟他们是同一条战线上的一家人了,不过,这群红卫兵并不知道,我父亲跟王思河几天前才拎着棍子狠揍了他们两个“同志”一顿,还有,王思河家是大地主,我父亲家是大地主兼牛鬼蛇神,这等于是……给我父亲两个打入了他们共军的内部。
吃过早饭,我父亲就想问问上哪儿能领到钱,领了钱以后他们好回家,鬼才愿意在这儿当红卫兵呢。
我父亲跟王思河在学校里来回这么一寻摸,(寻,最好念成“学”,这是方言。)找到了之前那个漂亮姑娘小茹,两个人就问小茹到哪儿能领到钱。
小姑娘这时候,看待我父亲两个就像亲人一样,特别热情,跟我父亲两个说,要是外地过来的红卫兵,在学校直接就可以领到路费跟粮票,本地红星派的,就得找周建宏批条子了。
我父亲两个一听,大呼上当,早知道这样儿,就不加入他们红星派了,随后又问小茹,周建宏这时候在哪儿,小茹说正在办公室里写大字报,又问了一下办公室的位置,我父亲两个跟小茹道了声谢,连忙赶去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周建宏正在一张课桌后面站着,课桌上铺着一张大白纸,周建宏手里拿着一只毛笔,正在纸上写着啥。
我父亲两个推门走了进去,周建宏见我父亲两个进门,还没等我父亲两个开口,他倒是先说话了,“你们两个来的正好,我正要去找你们呢。”
我父亲听了就问:“你找我们啥事儿呀?”
周建宏停下笔,看着我父亲两个,老气横秋地说道:“你们两位同志虽然过去是二七派的人,不过,对于我们红星派的人来说,你们两个算是新人,要是不做些对革命有意义的事情,很难服众,所以,我想给二位安排一项任务。”
我父亲两个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早知道这样儿,就不来找他批条子了。红卫兵的任务还能有啥,无非就是打人斗人呗,自己的父母都给这帮兔崽子们打过斗过,现在叫自己两个去打人斗人,我父亲两个觉得自己还没丧心病狂到这地步呢。
王思河看了看桌上那张大字报,因为站的方向是反着的,也看不出上面写的是啥,王思河小心问道:“周同志,叫俺们两个做啥任务呀?”
周建宏看了看王思河,又看了看我父亲,说道:“这任务很简单,停尸房那两具尸体,你们到镇子上找辆板车,把它们拉到镇子外面埋了。”
“他们不是要作为典型儿嘛。”王思河问道。
周建宏说道:“那尸体快烂了,不能用了,你们去埋尸体,我带人到镇上再抓几个活典型儿回来,咱们红星派下一阶段的任务是打倒牛鬼蛇神。”周建宏停了一下,接着说道:“你们两个要乘机好好表现,在同志面前树立威信,这样才能得到同志们的尊重。”
我父亲两个一听,相互看了一眼,他娘的原本是打算弄几块钱回家的,这下可好,一分钱没见着,还给这帮孙子当苦力使了。
我父亲想了想,说道:“周同志,实话跟您说吧,我们兄弟两个离开家是为了上北京见毛主席的,昨天路过你们这里,听说你们这里是红卫兵接待站,我们就想过来领几个路费,不想在这里久留,我们的伟大目的是上北京见毛主席。”
周建宏一听,看着我父亲笑了,说道:“咱们派过几天就要集体上北京,我保证你们能见到毛主席,至于你们想领钱买东西,我可以批个条子,你们到咱们派财务部领就是了。”说着,周建宏放下手里的毛笔,拿起旁边一根蘸水钢笔,在墨水瓶子里蘸了几下,又拿过一张草稿纸,刷刷刷写了起来。
写好以后,撕下来递向了我父亲,我父亲不知道纸条上写了些啥,不过可以肯定拿着这个就能领到钱,伸手就去接。不料就在这时候,周建宏把纸条又猛地收了回去,笑着说道:“只要你们为咱们派里做出一定贡献,这个自然会给你们。”言下之意,至少得先把那两具尸体给埋了。
我父亲咬了咬后槽牙,王思河忙说道:“中中,坚决服从党的安排,俺们这就去埋……”说着,扭头给我父亲使了颜色,我父亲立刻给周建宏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点了点头,转身跟王思河一起离开了。
出了门以后,我父亲那张灿烂的笑脸立马变得阴沉无比,嘴里说道:“我看这小子就是在耍咱们!”
王思河说道:“哥,停尸房那俩死人也挺可怜的,咱就当学雷锋做好事把他们埋了吧。”
我父亲点了点头,说道:“等把他们埋了以后再去找那小子,拿上钱咱们立马走人,这地方咱不能呆了。”
两个人又去找那个叫小茹的姑娘,问她到哪里能找到板车。小茹问他们找板车干啥,两个人就老老实实说去埋尸体。小姑娘听了,居然一点儿都不显得意外,格外热心,领着我父亲两个到镇上一户人家里借了一辆板车、两张铁锨。与其说是借,不如说是强制性征用。
板车放到停尸房门口儿,两个人心情复杂地走了进去。尸体是一男一女,男尸看着有五十多岁,女尸看着有二十多岁,两个人身上的衣服倒还整齐,不过那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瘀伤,脖颈子里,有条很明显的勒痕,像是给草绳勒的,有些地方的皮都勒破了。两具尸体都是瞪着眼睛,眼睛珠子里充满了血红色,看上去狰狞恐怖,整个儿尸体身上散发着一股怪味儿。
我父亲跟王思河两个没敢多看,要问他们当时害不害怕,当时也不算害怕,因为两个人只想着埋了尸体拿钱走人,很久以后,再次想到那两具尸体的样子,特别是他们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珠子,感觉后脊梁骨都发寒。
我父亲跟王思河闭着气把两具尸体抬到了板车上,本想找个床单啥的把尸体遮一下,就这样拉着两具尸体招摇过市,也太那个啥了。
可是,等我父亲把自己床上的床单拽下来,准备给两具尸体盖上的时候,刚巧给周建宏看见,这时候周建宏正在院子里集合所有红卫兵,估计是准备到镇上抓“活典型”的。
周建宏拦下我父亲说道:“这两个反革命臭老九,不配用这么好的床单,就这么拉到镇外埋了吧。”我父亲两个没办法,只好就这么拉上了板车。
穿街过巷的时候,路上的人看见车上拉了俩死人,远远的都跑开了,有些人甚至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儿,偷偷看我父亲两个……
这个小镇外面,有个乱葬岗,那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荒坡地。这是小姑娘小茹告诉我父亲两个的地点。
这时候的荒坡地里,除了那些杂草丛生的荒坟以外,还有好几座新坟,看样子都是刚埋下不久的。
我父亲两个把板车往荒坡地深处拉了拉,找了块还算平坦的地方停下,从车上拿下铁锨,挖起了坑。
两个小时以后,两个不算深的土坑挖好了。我父亲两个先把那个男尸放进了坑里,然而,等他们放女尸的时候,王思河突然问了我父亲一句:“哥,这女人是不是吃饱了以后才上吊的?”
我父亲一愣,不明白王思河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啥意思,问道:“你这话啥意思?”
王思河一指女尸的肚子,说道:“这要不是吃饱了,她肚子咋会这么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