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传捉鬼人,说一说祖上几代人和我的真实经历。

  第二百六十六章 返回家乡
  走出镇子以后,我父亲哆哆嗦嗦把小茹给他的那些钱摸出来,塞给了王思河,当然了,那串手链并没有给王思河,我父亲把它贴肉藏在了身上。王思河问,“哥,这是哪儿来的钱呀。”我父亲看了看他,说道:“小茹给的。”
  听我父亲提起小茹,王思河似乎这才想起那个小姑娘,说道:“对了,那小茹姑娘呢,这两天我咋都没见着她咧?”
  我父亲又看了王思河一眼,不冷不热说道:“你这几天眼里只剩下那个周巧凤,哪里还有别人呢,开追悼会游行那天小茹就走了,临走时把这些钱塞给了我,我本来也想带着你走的,谁知道……”
  我父亲话没说完,王思河脸上露出了一丝惭色,问道:“她走的时候说啥了没有?”
  “她能说啥呀,啥也没说,把钱塞给我就走了。”说完,我父亲把脸扭向了别处。据王思河说,我父亲当时说完上面这句话以后,脸上有点儿泛红,不过,从小到大,我父亲在我眼里就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绝不会做那种脸红害羞的小女人姿态,王思河这句话肯定是在故意开我父亲玩笑,添油加醋。
  两个人往前走了好远一段路,天渐渐黑了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父亲的病从感觉上减轻了一点儿,这时候已经不用王思河再扶着他了。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以后,他们不知不觉来到了一片荒无人烟的地方,打眼一看,四下里黑漆漆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小路旁那些荒草堆还时不时传来一声夜鸟怪叫,莫名其妙渗得慌。
  这时候,两个人都走累了,一商量,在路边找了片软乎的草窝躺了进去。
  刚一躺下,我父亲耳边就传来王思河轻微的鼾声。我父亲这时候,似乎睡着了,也似乎没睡着,耳边响着王思河的鼾声,眼前却出现了一幅会动的画面,那感觉就像在看镜子里的倒影似的,那时候我父亲还没见过电影,形象点儿说,当时我父亲就像在看电影一样。
  画面里,那个小姑娘小茹在一片荒草地里慌慌张张奔跑着,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在她身后,几个长着牛脑袋马脑袋的人在疯狂地追她,这些人手里还拿着步枪,气势汹汹。
  我父亲着急,想冲过去帮她,但是身子根本就不能动,连喊都喊不出声儿,只能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不一会儿的功夫,几个牛头马面追上了小姑娘,其中一个用枪管捅在了小茹的小腿上,小茹一声尖叫翻身匍倒。
  几个牛头马面迅速把她围在中间,端起步枪,全部对准了她的脑袋,其中一个拖着长音大声喊道:预备——
  我父亲顿时大急,大喊大叫,手刨脚蹬,感觉自己喊出了声音,感觉自己的手脚动了,但都无济于事,画面里那些人一点儿都没受到影响。这时候,耳畔依旧响着王思河的鼾声,非常清晰,似乎现实与梦境交织在了一起,这让我父亲感觉眼前的一切又真实又诡异。
  我父亲变的歇斯底里了,喊叫挣扎的越发激烈,就在这时候,画面里猛然间凭空多出了一个人,一身黑衣黑裤,背着对我父亲,阴恻恻站在几个人身后,看上去矮小瘦弱,像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
  那人抬手在那些牛头马面身上轻轻一推,我父亲惊讶到了极点,就见几个凶神恶煞立刻变成了几团人形状的黑烟,画面里好像还有风似的,几团黑烟被风吹散开来,一瞬间化为了乌有。
  那人弯腰把地上惊慌失措的小茹拉了起来,也不知道跟小茹说了些啥,小茹朝我父亲这里看了一眼以后,继续朝前跑了起来,我父亲注视着她,没多大会儿功夫,居然消失在了画面里。
  这时候,一直背对我父亲的那条人影,缓缓把身子转了过来……
  我父亲朝他脸上一看,居然是那个老婆子。老婆子冲我父亲一笑,一步步朝我父亲走了过来。
  老婆子身影在画面里一点点放大,最后,老婆子站在了我父亲跟前,我父亲这时候发现自己居然是躺着的,老婆子站在我父亲身边,居高临下俯视着我父亲,满脸笑容。
  我父亲想从地上坐起来,却发现身子怎么也动不了。老婆子一矮身蹲在了我父亲身旁,笑着,却不说话,我父亲想问她,你怎么来到了这里,但是喉咙里怎么也发不出声儿。
  老婆子伸手往她自己怀里摸了摸,掏出一颗黑色的小药丸儿,圆圆的,豆子大小,老婆子很和蔼地对我父亲说道:“小兄弟,你知道你现在这是咋了不?”
  我父亲想说不知道,不过却说不出来。老婆子接着说道:“你得的不是病,是丢了魂儿了。”老婆子往手里的药丸儿看了一眼,继续说道:“这是给你补魂儿的药,吃了吧,吃了病就好了,就当我老婆子报答你的。”
  说着,老婆子拿着药丸就往我父亲嘴边送,很奇怪的,这时候我父亲觉得自己的嘴能动了,没有拒绝老婆子,把嘴微微一张。老婆子一笑,把药丸放进了我父亲嘴里,紧跟着,老婆子猛地在我父亲胸口拍了一巴掌,我父亲就觉得嘴里的药丸好像给老婆子拍碎了似的,登即满嘴苦涩。
  我父亲“忽”一下从地上坐了起来,一身虚汗,耳边依旧响着王思河轻微的鼾声,抬头看看,天空中星密布,转脸看看,四下漆黑寂静,老婆子不见了,不过刚才的那一幕是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我父亲翻身从地上站了起来,除了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湿答答的,整个儿人一身轻松,身上的病居然完全好了……
  第二天醒来,王思河非常惊讶我父亲的病,我父亲就把自己的这个梦跟他一五一十说了。王思河问,是那老婆子治好了你?我父亲说,可能是吧……
  这时候,两个人都饿了,肚子里咕噜噜直叫,只是眼下这荒山野岭的,没地方找吃的。两个人规整了一下在草窝里躺乱的衣服,继续上路。
  走了能有三四里的光景,前面竟然一直不见村庄,也或许他们走的路不对。王思河这时候似乎想起了啥,一边走一边往身上摸索,没一会儿,王思河从身上摸出一个纸盒子,我父亲朝那纸盒子上面一看,印着一副城楼状的彩画,彩画上面写着三个字“大前门”。
  纸盒子上面的封口不知道啥时候已经撕开,王思河用两根手指头在封口那里鼓捣了一阵以后,从里面抽出两根白滚滚的纸卷儿,小拇指长短、铅笔粗细。
  王思河递给我父亲一根,我父亲接过来问,“这是啥?”
  王思河把自己那根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说道:“烟卷呀。”
  “哪儿来的?”
  “周巧凤给的,她还教我怎么吸呢,她说,毛主席就喜欢吸烟,毛主席的一切,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来哥,我给你点着……”
  俩人上北京一趟,啥长啥见识,就学会抽烟了,要说起导致我父亲两个抽烟的始作俑者,首当其冲的不是周巧凤,而是那位躺着都中枪的伟大领袖。
  又走了许久,两个人找到了一个小村子,在村子里半要半买的弄了点吃的。几天后,两个人找到了火车道,顺着火车道,一路向南,大概又走了三四天,终于返回了家乡。
  两个人从离家到回家,总共可能用了将近二十天的时间。可以想象,家里成了啥样子,王思河还好点儿,家里兄弟三四个,少他一个也没事儿。我奶奶家就不行了,家里就我父亲这一根儿独苗儿,我父亲要是出了事儿,我奶奶就没脸再去坟地见我太爷跟我爷爷了。这将近二十天来,我奶奶都快急疯了。
  父亲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我奶奶就像当年的我高祖父一样,看到我父亲回家,心里又高兴又生气,哆嗦着手指了指院子里的地面,我父亲就像当年我太爷一样,老老实实往院子里一跪,我奶奶抽根荆条没头没脑就打上了。我父亲可没我太爷那么好命,没人替他挡荆条,一直挨到我奶奶打累了为止。我那个姑姑白晓梅,从头到尾在旁边看着,不但不管,还只恨我奶奶打我父亲打的轻,嘴里还数落我父亲,哥你也太不争气了,一声不吭跑了大半个月,咱妈头发都急白了!
  我这个姑姑,或许因为跟我父亲没有半点儿血缘的缘故,跟我父亲一点儿都不亲,就跟我奶奶一个人亲。我父亲跟我姑姑的关系,直到现在都不是很好,我奶奶下葬那天,我姑姑嫌我父亲给我奶奶办的丧事不够隆重,还跟我父亲吵了一架。不过我奶奶临终前说了,一切从简,不要大操大办,省些钱留给孩子们。
  话赶话说到这儿了,其实直到现在,我姑姑都不知道东村老薛家那些事儿,更不知道她是我奶奶抱养来的,我父亲不让说,跟谁都不让说……(前面已经说过,老薛家那一段儿,要是真的出书了,必须删掉,要不然我们家里内部就会出现巨变。我姑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在家里干啥,前几天还让她女婿来问我,出不出去干活,附近有个工地要人,我跟她女婿,也就是我表姐夫说,我现在有点儿事做,不想出去。)
  好了,言归正传吧。王思河回到家里也没好到哪儿去,给他爹王小顺捆树上狠打了一顿。
  几个月后,我奶奶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我父亲两个在北京的这些事儿,审问我父亲,我父亲躲闪不过,全都说了出来。不过,小姑娘小茹送他的那串手链,他只字未提。
  时间一晃,来到了1967年,这一年,我奶奶四十九岁,我父亲十八岁,我母亲十六岁,我姑姑十六岁。
  这一年的红卫兵,比去年更加疯狂,派系之间的斗争进入白热化,而且每次武斗参加的人数众多,有些地方甚至动用了大炮机枪,俨然一副军阀割据式的混战,期间死亡、伤残者不计其数,整个全中国都乱了套。
  也就在这一年夏天,我们这里出现了旱情,乡上组织人力挖掘北边儿山里的一处泉眼。
  我父亲跟王思河也被安排到那里挖泉眼,那里还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玫瑰泉”,我父亲的青春故事,就是在那里发生的……
  第二百六十七章 问汝何名
  玫瑰泉,在我们村子的西北方,位于在大山腹地,距离我们村子大概能有二十多里地。那里的地势,也就是那里的海拔,大概能比我们村高出几十米,当然了,这个不是准确数据,这是我自己的凭感觉目测出来的。据我父亲说,玫瑰泉在没开挖之前,是一个直径只有三四米宽的水坑,坑里的水也不深,也就一米多的样子,最底部呈锥形,有个泉眼儿,一年四季往外冒水,水从坑里溢出来顺着山梁又流到山下。
  在我太爷带着全家搬迁到这里的时候,我已经介绍过我们这个村子,现在再说一下,让各位更加明了那个玫瑰泉到底在哪个位置。
  我们村子北边是座大山,属于太行山余脉,我们叫它凤凰山,听说古时候山上落过凤凰;村子东边是条小溪,里面有小鱼小虾小螃蟹,这条小溪的水,就是打玫瑰泉那个泉眼里流下来的;村子西北边也是座山,是座土石参杂的小土山,方圆不大、也不高,我们过去叫它“小孤山”,小时候父亲还带着我到那里抓过蝎子,现在,它叫做什么,什么“凤凰山公墓”,各位想不到吧,这么煞风景,原本那里鸟语花香的,现在可好,成了放骨灰盒的地方。说起来,这要怪都怪陈瞎子那老家伙,他说小孤山那里风水极好,跟旁边明朝潞王坟冢风水有一拼,说的还一套一套儿的,怎么说来着“头枕凤凰山,脚蹬老龙潭,左手端着金灯寺,右手挟着老道井。”我看这老家伙净扯蛋了,你们别觉得我对老前辈不敬,等写到我出生的时候,你们就这知道这老家伙有多扯蛋了。
  言归正传。玫瑰泉就在小孤山的北边儿,大概有八九里地。我一直怀疑陈瞎子说的那个“老龙潭”就是这个玫瑰泉,只是方位有点儿不太对。
  我们这里过去叫“北站区”,改名以后为啥叫“凤泉区”,就因为凤凰山、玫瑰泉。
  因为旱情,乡上干部打算把那只泉眼挖开,在他们认为,挖开泉眼水流就会增加,到时候山下这些村子就能用泉水浇地了,这么做算是件造福百姓的好事儿。
  当时挖泉眼的都是些什么人呢,都是些成份不好的九类分子,啥是九类分子,也就是当时挨批斗的对象共分九类,这些人总称九类分子,分别为:地主、富农、牛鬼蛇神、反革命分子、右派分子、叛徒、特务、走资派、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排在第九,也称“臭老九”。
  这些九类分子年龄大的、干不动重活儿的,就让他们的子女顶上,能干动的,自己顶上,一开始,那里就跟个劳动改造的劳改场差不多。
  我父亲跟王思河两个很不幸,都被派到了那里挖泉眼,他们等于是给自己父母顶缸的。
  刚到那里的时候,吃的住的啥都没有,一半人挖泉眼儿,一半人盖房子盖食堂,中午饭都是自己从家里带去的,到了晚上,还得跑上几十里地回家睡觉,等到第二天,天不亮又得起来爬山上工。
  几个月后,房子盖好了,食堂也建了起来,条件大为改善,不过,在深山里盖房子可想而知,哪儿的山势平坦往哪儿盖,因为人多,围绕着玫瑰泉附近盖了很多房子,不过就没有哪两座房子是挨着的,盖的是东一座西一座,那感觉就跟陕北民歌里唱的差不多:咱见了个面面容易,拉话话儿难,一个在那山上,一个在那沟,咱拉不上那话话儿,哎呀,招一招手……
  我父亲跟王思河所在的宿舍,距离他们的食堂能有二里地,距离那个泉眼也有二三里地,在他们宿舍对面山头上也有一座宿舍,看着不远,却隔着一条不可逾越的深沟,喊叫声听不到,只能看到,就跟那山歌里唱的一样。
  当时作业条件极差,几乎全靠人力,大锤、钢錾、也有炸药,不过但是他们没那种水底爆破的技术,也没有现在的电子爆破,导火线放水里就湿了,后来有人出了个点子,用朔料布包着炸药跟导火线,不过他们不知道导火线燃烧也需要氧气,到水里没了氧气,一会儿就灭了。后来又有人出点子,弄根竹竿,把竹竿中间的关节打通,导火线放进去,竹竿一头跟雷管炸药紧紧包一块儿捅进泉眼里,就这样,爆破的成功几率也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
  那时候,没有人把这些“九类分子”当人看,再加上作业条件简陋,都是当牛马使的,每天都是累死累活。
  又过了能有俩月,我父亲跟王思河因为表现不好,不老实,被他们挖坑的突击队队长扔给了后勤部。后勤部是干啥的呢,干杂活儿的,啥都干,厕所挑大粪的事儿也是他们的,除了干杂活儿,他们还负责修理挖坑用坏掉的工具,跟着一个老铁匠抡锤打铁,主要是打造钢錾铁锤啥的。我父亲跟王思河成了老铁匠的徒弟,从老铁匠那里学了全套的打铁手艺。
  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
  我奶奶知道我父亲成了老铁匠的徒弟以后,很郁闷,总是自言自语地说:我从黄花大仙篮子里拿出来的那个,拿铁锤抓青龙的陶瓷娃娃,原来是个打铁的?
  在我父亲两个所住的那间房子里面,大概住着十几个人,其中有一个五十岁左右的“臭老九”,叫个什么来着,我父亲跟我说过好几遍,我总是记不住,好像叫个张肃,过去是我们市里一所高校的副校长,知识分子臭老九,也给弄这里了。
  这个臭老九不但有学问,还懂乐理、识简谱,当时那时候流行吹口琴、拉手风琴。这小老头儿带眼儿的就能吹响,带弦儿的就能拉响。
  小老头儿给下放到这里以后,随声带着几样乐器,口琴、横笛,还有他最钟爱的是二胡。老头儿最喜欢吃过晚饭,跑山梁上拉瞎子阿炳要饭时拉的《二泉映月》,略带萧瑟的二胡弦音从山梁上传下来,回荡在夜幕的山谷里,听上去分外悲壮凄凉,就好像这位落魄的老校长在对大山倾述着啥。
  听了几次二胡,我父亲跟王思河又喜欢上了音乐,跑去找老头儿求教,老头儿本来就是个大公无私的“园丁”,见我父亲两个求学若渴,当即倾囊相授。老头儿临走时,还把自己心爱的二胡跟一本弦谱送给了我父亲。
  打铁,拉二胡,一转眼,我父亲在玫瑰泉已经呆了一年。
  1968年,红卫兵闹剧愈演愈烈,尾大难掉,各地出现夺权现象,也就是出现了真正意义上“造反”,有推翻政府的势头,这个,可能是被人暗中指使和利用了。这时候中央有了危机感,必要把这些年青人安置下来,要不然将来会更难控住。当即下达文件,让学生返回学校、工人返回工厂,但是收效果甚微。年底,毛泽东授意“人民日报”发表题为《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文章,鼓励“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文章一出,全国掀起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热潮,曾经一度震撼全国、轰动世界的红卫兵运动,以上山下乡的形式逐渐消失了。就像洪水,这算是给他们分流了。
  1969年,刚刚过了年,一大批知青来到了我们这里,据我父亲说,光我们村子就有几十个,哪儿的人都有。当时他们过来的时候,上边给他们分配过来一批为数可观的口粮,我们村生产队的大队长,也就是村长,很有头脑,拿着这些口粮没给这些知青,倒手给他们盖了座“知青楼”,两层高的楼房,还是砖房,在那时候,这楼相当不错了。说我们这个村长有头脑,因为后来这些知青走了以后,这楼留在了我们村子里,啥都能带走,楼他们带不走。后来给村干部做了办公楼,一直沿用到现在。(前年,也就是2013年,也或者是2012年,因为什么“新农村规划”啥的,这座楼房被迫拆了一大半儿,不过每次看到它,总给我一种很亲切的感觉,我这时候……我咋觉得我好像在里面住过似的,也好像跟过去住在里面的人有啥关系似的,咋这么奇怪呢,等把这章写完了,我问问我妈去。)
  我们村总共下放了三批知青,这批知青下放过来以后,其中有一个漂亮女生,十八九岁的样子,进村就打听,贾富乾家住哪儿。
  我父亲这时候,正跟着他师傅和王思河,三个人热火朝天打铁呢。
  说来也奇怪,这玫瑰泉都挖了一年多了,泉眼也挖开了,但是从里面流出的水还是那么大,你挖的再深,它也不会像喷泉似的往外喷。
  上边的领导呢,就一句话,挖,接着挖。
  这时候,我父亲早就不用晚上回家吃饭睡觉了,二十四小时呆在这里。那时他们这些年轻人也没啥娱乐项目,城里有玩矿石收音机的,不过,这奢侈品可不是山里年轻人能玩儿的。每天晚上,我父亲两个就拿上小老头儿的二胡笛子跑到山梁上,胡笛合奏,又吹又拉,置身大山,乐不思蜀。
  冬天过去,春天就来了,这时候距离知青下乡已经过去了四个月。
  有这么一天下午,王思河突然跟我父亲说,泉眼那里又来了几个新人,听说是些下放学生,现在咱村里有好多下放学生。
  我父亲听了也没在意,这跟他有啥关系,继续干他的活儿。晚上,到食堂排队打饭的时候,王思河给我父亲指了指,“那几个就是今天下午刚来的下放学生。”
  我父亲扭头朝王思河所指的方向看了看,几个人已经打过饭离开了,只看到他们的背影,总共七个人,四男三女,除了衣服比这里的人穿的好点儿,也没啥。
  吃过饭,我父亲两个人照例爬到山梁上拉二胡,就在两个人迎着和煦的晚风,吹拉弹唱,完全沉浸在音乐当中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女孩儿气急败坏的声音:“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第二百六十八章 月下天籁
  我父亲两个顿时吓了一跳,笛声二胡声曳然而止,停下手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就见一个学生打扮的女生,长的很漂亮,站在他们身边三四米远的地方。两个人挺愕然,太投入了,旁边来人了都不知道。
  “贾富乾,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女生再次气急败坏的问道。
  此时此刻,距离我父亲两个上北京那会儿,已经过去了两年多的时间,他们两个这时候几乎已经忘记自己曾经冒名顶替的事儿。
  我父亲一听女生喊他“贾富乾”,一时间还没转过弯儿来,愣愣地看着女生说道:“你认错人了,我不叫贾富乾。”
  女生朝我父亲走了几步,漂亮的模样在我父亲眼中逐渐放大,这时候我父亲觉得女生看着有点儿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难道她是……心头怦然一动。
  女生几乎完全忽略了我父亲身旁的王思河,眼睛死死瞪着我父亲,咬牙切齿说道:“我知道你不叫贾富乾,你这个骗子!”
  这时候,王思河一脸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我父亲,低声对我父亲说道:“哥,这女同志说‘骗子’的口气,咋跟咱上北京哪会儿,那个,那个谁说咱俩是……”
  “叛徒!”女生咬牙切齿又说了一句,王思河的话显然给她听到了。
  “对对对,跟这口气一模一……”王思河说到这儿立马儿就顿住了,一脸难以置信地打量了女生几眼以后,带着一丝惊讶地说道:“你、你是那个、那个小茹?”
  女生没好气地看了王思河一眼,把眼睛又盯向了我父亲这里,虽然脸上显得很气愤,不过那眼神却很迫切,似乎在着急地问,你还记得我吗,你还认识我吗……
  时隔两年,小姑娘居然活生生站在了自己面前,这是我父亲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儿,这时候的他,大脑窒息了,窒息到迟钝,迟钝到傻。
  一张嘴,傻傻地问道:“你咋跑这里了?”
  女生眼圈泛红了,张了张嘴,似乎有很多委屈、很多话,不过又咽了回去,不冷不热地说道:“知青山上下乡,我被分到了你们这里。”随即,女生又不冷不热地问:“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父亲点了点头,“记得,你叫小茹,大名叫茹真真。”说着,我父亲从怀里掏出一条细细的链子,银白色的链子,月光下发出洁白无瑕的光芒。小茹登时露出了欣喜又羞赧的笑容,眼睛更红了,一转身,说道:“我以后也在这里工作,咱们以后就是同事了。”说完,居然快速跑掉了……
  我父亲,看着小茹月下越跑越远的背影,怔怔地发起了呆。王思河扯了扯我父亲手里的链子,问道:“哥,这是个啥呀,你身上咋还有这玩意儿咧?”
  我父亲顿时回神,拍了一下王思河的咸猪手,说道:“瞎摸啥呀!”说完,赶忙把链子收了回去。
  王思河没趣地朝小茹已经跑远的背影看了看,说道:“真想不到她也下放到了咱们这里,个也高了,样子也更漂亮了,差点儿没认出来她……”
  二胡是没心思拉了,笛子也没心思吹了,我父亲拽着不太情愿的王思河回寝室睡觉去了。
  那天晚上,我父亲做了一个很美好很美好的梦,不过,他跟谁都没说过,从来都没说过。要说起来吧,父亲从来都没跟人没说过的梦,我这当儿子的咋知道了呢?因为,我就做过这样很美好很美好的梦,母子连心,父子天性,我觉得吧,我父亲也应该做的。
  一天,两天,三天……
  到第四天头儿上,我父亲终于有点儿魂不守舍了,打铁的时候差点出意外。
  各位见过打铁吗?估计真正见过的人不多了。我从十岁开始就给父亲当副手打铁,围上帆布围裙,拿上大铁锤,一般打的都是农具:锄头、铁刨(铁耙子)、镢头等等。最累人的是打那个什么来着,忘了,好像是铁犁,一块大铁疙瘩,烧红以后放铁砧上,抡起来就不让停。我最喜欢打棺材钉,那玩意小,枣核形的,两头儿尖尖的,比小拇指还细,十到八公分长短,只用半大的锤子打就行了。
  打铁的工具,除了锤子跟炉子,还有长把儿的、各式各样的夹子,我父亲叫它们火钳。还有一个铁墩子,我们这里叫它铁砧(zhen,第三声),我父亲说铁砧有上百种的用法儿,不过我从没见他完全展示过,因为在我记事儿的时候,打铁这一行已经快淡出历史舞台了。
  打铁用的铁砧,样子很像个大象,就是没尾巴,一个笔直的尖长“鼻子”,两边两个似圆似方的“耳朵”。
  打铁的时候,主手站在上位,也就是大象鼻子的方位,右手边是铁砧,左手边是火炉,副手站在下位,也就是大象的屁股后头。
  主手一般拿小锤、握火钳,负责翻转红铁和指挥,小锤在大象耳朵上一敲,副手抡大锤就砸,小锤“当当”敲两下,大锤砸一下,小锤“当”地敲一下,大锤立刻停下,小锤要是“当当当”在耳朵上敲起来没完了,那你大锤抡起来就别停了。小锤敲耳朵,这是打铁最基本的规矩,也是打铁的节奏跟停顿的信号儿。
  打铁,真正投入以后,就跟玩音乐是一个道理,时快时慢,时急时缓,抑扬顿挫,伴随着叮当悦耳的打击声,在打的过程中,你可以体验到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淋漓尽致的快感。
  不过,对于当时有点魂不守舍的我父亲来说,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一边抡锤打铁,心里一边不知道在胡思乱想啥,对于师傅的小锤敲出信号的充耳不闻,闷着头机械性的乱砸。我父亲这时候已经出师了,隔着平常根本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当时还是三个人一起打铁的,师傅站在主位,我父亲跟王思河两个站在副位,我父亲在铁砧的左边,王思河在右边,师傅用小锤一敲铁砧左边的耳朵,我父亲砸,一敲铁砧右边的耳朵,王思河砸。
  当时师傅小锤一敲右边的耳朵,本该王思河砸的,结果我父亲也砸了过去,两只大锤同时抡向一个地方,那是非常可怕的,还没砸上,俩大锤先撞在了一块儿,就跟高速撞车了似的,发出“咣”地一声,生冷的火星子顿时从两只大锤之间冒了出来,因为冲击力太大,两个人再也把持不住自己手里的大锤,紧跟着全弹飞了出去,呼呼两声,那场面特别吓人。
  两个人的师傅登时吓出一身冷汗。我父亲这个铁匠师傅心底很好,就是对我父亲两个特别严厉,脾气也爆,老铁匠破口骂我父亲:“你个小兔崽子,想啥呢你,我叫你打了吗,这大锤飞出要搁脑袋上,铁脑袋也砸碎了,滚!那边儿有水,滚去喝水吧!”
  我父亲放在大锤,耷拉着脑袋到旁边喝水去了。
  晚上,吃过晚饭,王思河问我父亲:“哥,你这两天是咋了?我咋感觉你这两天有点不对劲儿呢,是不是病咧?”
  我父亲摇了摇头。王思河又问:“哥,今天去外头拉二胡不去,今天天很好,天上月亮也很圆。”
  我父亲又摇了摇头。王思河一把拽住了我父亲的胳膊,说道:“今儿个不去你也得去,咱都好几天没出去了。”
  王思河拿上二胡笛子,死拉硬拽把我父亲拽到了山梁上。王思河把笛子塞给我父亲,他今天拉二胡。
  两个人坐在了两块大石头上,在王思河的鼓动下,我父亲跟他合奏了起来,当时他们合奏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这是老校长教给他们的口琴曲。
  迎着明亮月色,坐在幽静的山梁上,合奏这个曲子特别有意境。不过,我父亲还是有点儿心不在焉,跟王思河合奏的不是那么到位,有点儿煞风景了。王思河不乐意了,说我父亲:“哥,你到底咋了,白天打铁你差点砸我脑袋上,现在合奏个曲子你还跟我尿不到一个夜壶里,你是不是真的病了?”
  我父亲看了王思河一眼,见王思河一脸关心,振了振精神,说了句:“再来!”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风儿在轻轻唱,夜色多么好,心儿多爽朗,在这迷人的晚上……我想对你讲,但又难为情,多少话儿留心上,长夜快过去天色蒙蒙亮,衷心祝福你好姑娘,但愿今后,你我永不忘,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一曲完毕,天衣无缝,这是我父亲跟王思河合奏的最完美的一次,犹如天籁。合奏时我父亲触景生情,心里想的满是……
  “刘震龙,你们演奏的真好!”一个爽朗的女声意外传来,紧跟着一串清脆的掌声。
  我父亲心头猛跳,赶忙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小茹穿着一件白衬衣,带笑站在那里,洁白的衬衣把她衬托的像一位下凡的仙子,看着她,感觉天上的月亮都失色了……
  我父亲从山石上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小茹,今天小茹再没有上次的那种幽怨,很开心很开朗的样子。
  “你可以单独给我吹奏一首吗?”小茹说着,朝我父亲走了过来。
  我父亲感觉抓着笛子的手有点冒汗了,不过他没拒绝小姑娘,轻轻点了点头,腼腆地问:“你,你想听什么曲子?”
  小姑娘把头一歪,看着我父亲说道:“就刚才那首吧,‘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我父亲嘴角笑了笑。
  “哥,这没我啥事儿了吧?要不我先回去吧。”王思河在旁边很没趣地说道。
  我父亲跟小茹同时看向了他,两个人很默契地谁也没说话。王思河点了点头砸了砸嘴,又抬头朝天上的月亮看了看,自言自语说了句,“咋会是这样儿呢?”说完,拿着二胡走了。
  小茹看着我父亲一笑,我父亲坐回了那块大石头上,她,坐在了旁边……
  第二百六十九章 人生之悲
  茹真真能够下放到我们村子,并不是偶然,也不是巧合,更不是什么千里有缘来相会,这是她自己千辛万苦、努力争取过来的。
  我不知道,茹真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父亲的,或许是在他们被刘小华一伙围攻,一起逃出来的时候,也或许是我父亲随机应变,说她是自己妹妹的时候。这个,真的无法考证。
  当茹真真把自己最珍爱的手链塞给我父亲的那一刻,同时把自己那颗情窦初开的少女心也塞给了他。
  她和我父亲在胡同里分别以后,返回了自己的镇子,在家里躲了几天以后,周建宏找到了她,周建宏这时候已经集合了旧部,东山再起,而且在人数上依旧比刘小华一伙多出数倍。
  又过了几天后。这时候,我父亲两个可能已经到家了。周建宏带着他们红星派的人,对刘小华的红旗派发起了攻击,几乎没有悬念,一举打散了刘小华的红旗派,刘小华也至此下落不明。有人说刘小华跑到了北京,有人说,刘小华给周建宏暗地里活埋了,说法不一。
  剿灭刘小华以后,红星派在当地再也没了敌手,独霸一方。茹真真依旧是红星派的一份子,而且是红星派首脑人物之一,她从我父亲两个之前在他们那里登记的个人信息中,得知了我父亲所在的村子,当时虽然我父亲两个是冒名顶替,但是除了名字,其他信息全是真实的。
  少女情怀的茹真真,情种深种,在不知不觉中,对我父亲日思夜想,把我们村子的名字,跟“贾富乾”这个名字,每天在心里反复念上数遍。
  1978年末,中央下达指示,鼓励知青上山下乡。茹真真,怦然心动,因为她觉得机会来了,能够见到我父亲,跟我父亲在一起的机会来了。
  在他们镇,她是第一个主动要求下乡的。起先,她父母不同意,因为两口子就她这么一个孩子,后来见她态度坚决,也就不再反对。但是,给她安排的地方并不是我们这里,而是他们镇子附近的某个小村子,因为她父母有点儿门路,故意给她这么安排的,后来她得知以后,死活不肯,点名要来我们村子。父母不理解,她说,这里有她认识的几个战友,来这里有人会照顾她,父母无奈,又给她上下打点一番。茹真真这才来到了我们这里。
  当她一进村,迫不及待打听“贾富乾”家住哪儿,不过,此贾富乾,非彼贾富乾。
  真正的贾富乾,长什么样子呢?我小时候见过他,而且对他的印象特别深刻,圆圆的脑袋,独头蒜的鼻子,下巴很短,就跟冯巩一样,最瘆人的是他那双眼睛,极像狼眼,凶光外露,眼睛看人的时候,哪怕是很平常的一眼,也会让你感觉他是在恶毒地瞪你,让你后脊梁发寒。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直阴森森的猫头鹰。过去,我们两家距离的不是很远,我小时候就被他这古怪相貌吓哭过。当时我一个捉鬼小传人,半夜的乱葬岗都去过,无惧无畏,不过,居然能被他的相貌吓哭,他那瘆人的样子,你们可想而知。
  话说回来,更可想而知的是,当满怀憧憬跟激动的可爱少女茹真真,敲开贾富乾家门那一刻……
  她所有的幻想,所有的希翼,所有的憧憬,全破灭了,就像一场噩梦。
  然而,这只是一个噩梦的开始,茹真真这时候想再回去,已经不可能了,这是她自己寻死觅活要来的地方,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这世上,没有那卖后悔药的。
  贾富乾,当时已经成过亲,不过,一个漂亮可人儿的小姑娘主动送上了门,还口口声声说是来找自己的。这畜生,荡漾了,霸着碗里的,念着锅里的。
  茹真真这就算进了狼窝了。在没上玫瑰泉的那几个月,整天被贾富乾有意无意的骚扰,或许他觉得茹真真对他有意思,觉得他那张吓人的猫头鹰脸很有魅力,虽然他已经结了婚生了孩子。期间,虽然不敢对茹真真动手动脚,但是那种暗送秋波、挤眉弄眼,让茹真真不胜其烦。
  这时候的茹真真,又恨又后悔,恨我父亲,后悔来到了这里。
  后来,玫瑰泉缺人手,大队干部问这些知青谁愿意上山挖泉水,茹真真听了一想,这也算是个机会,至少能摆脱贾富乾无休止的骚扰,跟着几个知青就上了山。
  当时,她并不知道我父亲就在上山,当天晚上听到从山梁上传来的笛声跟二胡声,就跟同宿舍的一个女孩儿打听,谁在演奏曲子,那女孩儿认识我们父亲两个,而且似乎对我父亲也有好感(这是茹真真后来跟我父亲说的),女孩儿说,吹笛子拉二胡的是两兄弟,是某某村子的,茹真真心头一动,又一问两个人的年龄……
  在这一刻,茹真真几乎快要凉透的心,终于有了一丝热乎气儿。
  她顺着声音,爬上山梁,她看到了两个人的身影,等走近了一看……
  茹真真想哭了,真想不顾一切冲过去抱住他,告诉他,为了找他,自己受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与此同时,一股恨意又涌上心头。
  自己对他日思夜想,他却在这里逍遥快活。同一个村子里,不可能有两个贾富乾、两个贾富坤,眼前这个男人,骗了自己,骗得自己好惨、好苦!
  茹真真咬牙切齿地冲过去,想给自己讨个公道,但是,当她看到男人小心翼翼把自己那串手链从怀里掏出来那一刻,她又想哭了,她想欣慰地、幸福地哭。因为,她的一颗心,原来被这个男人每天放在怀里最深处呵护着、保护着……
  一切尽在不言中。在这一刻,茹真真觉得自己受的这些委屈、付出的那些思念,很值得很值得。不过,为了维护自己女孩子羞涩的一面,她压抑着心里的翻江倒海,轻描淡写对男人说了一句“我以后也在这里工作,咱们以后就是同事了。”她在暗示他,她在告诉他,我就在这里,你可以来找我……
  然而,男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儿,或许已经意识到,却没有那个勇气,男人只是傻傻的,一味的魂不守舍。
  翘首以盼地等了男人三天,男人居然丝毫不见动静。食堂打饭时,偷偷地看男人,见男人魂不守舍,知道是因为自己,在心里偷偷地笑,不过,她又于心不忍。
  第四天,她再次听到山梁上传来悦耳的声音,她陶醉了,她真的于心不忍了,因为她从笛声中听出了一个男人的心声。
  “深夜花园里四处静悄悄,只有风儿在轻轻唱,夜色多么好,心儿多爽朗,在这迷人的晚上……”
  她不顾一切跑上了山梁,她要男人为她独奏,她要主动给男人一个表白的机会……
  机会,就这样,被她和男人紧紧把握住了,就像彼此把握着彼此的双手一样。
  春天,真就是个春天。
  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苦,却很幸福。花前月下的身影,寂寞山梁的笛声,他们成了羡煞旁人的甜蜜情侣。
  美好的时光,总是稍纵即逝。一转眼,三年过去了,时间来到了1972年,这一年,我父亲已经二十三岁。
  当时的二十三岁,已经是大龄青年,早该成亲了。我奶奶很着急,四下找人给我父亲说媒。不过,因为家庭成份不好,家里又穷,没人愿意给我父亲说媒。
  我奶奶这时候,并不知道我父亲跟茹真真的事。我父亲跟我奶奶说,自己早就有对象了,只要我奶奶同意,今年就能成亲。
  我奶奶听了非常高兴,不过,等我父亲跟她一说,女方是个知青、城里人。我奶奶原本带笑的脸立刻拉了下来,摇头不同意。
  为啥,因为那时候,农村人娶城里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城里人娇生惯养干不了农活儿,娶个媳妇不是让来家里当画看的,而且,家里成份也不好,不光是大地主,还是牛鬼蛇神,人家女方家里根红苗正,父母能同意吗?
  这件事,就这么搁浅了下来。因为这一点,茹真真对我父亲生出几分怨气,觉得我父亲太听我奶奶的话,原来自己在男人心里只是屈居第二,跟我父亲闹别扭。
  其实,茹真真父母那里更不同意,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儿,谁舍得让她嫁到山沟里受罪?不过,茹真真的态度,明显要比我父亲强烈的多,主张自由恋爱,拒绝父母包办,自己想嫁谁嫁谁。
  因为这件事,两个人心里都生了一根刺,一根拔不出来的暗刺,深深刺痛着彼此……
  又过了一年,时间来到了1973年,我父亲已经二十四岁,这时候,名副其实的大龄青年。
  我奶奶态度依旧坚决,就不让我父亲再跟茹真真来往,同时,我奶奶却又给我父亲找不到对象。
  就在这尴尬的节骨眼儿上,有这么一天,那个遭瘟的陈瞎子来了,来干啥呢?来提亲!
  怎么个提法儿呢?陈瞎子这老家伙损主意特别多,他跟我奶奶说,他们村里,也就是西村,过去扎纸人的小常夫妇,家里有两个孩子,大的是男孩儿,小的是女孩儿,跟你们家情况差不多,而且孩子们的年龄也相当,再者,你们两家成份都不好,家里的闺女儿子,该娶的没娶,该嫁的没嫁。陈瞎子说,不如让你儿子娶了他家的闺女,让你闺女嫁给他家的儿子,你们来个一举两得的“换亲”,亲上家亲。
  我奶奶一听,觉得我爷爷这个狐朋狗友总算给家里办了件好事儿,立马儿就同意了。我奶奶过去跟小常夫妇也接触过,两口子人都特别好,再说小常媳妇过去是千金大小姐,家里孩子的肯定也有教养,小常媳妇儿过去还是他们村里的大美人,闺女儿子的相貌肯定也不差,最主要的,两家都是牛鬼蛇神,上哪儿还能找到这么门当户对的?
  我父亲,不如我太爷刚烈,被我奶奶打压着,在这年的冬天,两家人来了一个“换亲”,又嫁闺女,又娶媳妇。小常夫妇跟我奶奶,都是笑的合不拢嘴,这一下,把儿子女儿的问题都解决了……
  这时候,茹真真跟我父亲之间,依旧还是有点儿小别扭,两个人有一段时间没过面了,茹真真在生我父亲的气。
  不过,当茹真真听到我父亲结婚的消息,整个人都快崩溃了,啥小别扭也不说了,因为再计较下去,自己就要失去这个男人了,那种失去爱人、肝肠寸断的痛,她承受不起。
  茹真真失魂落魄地跑来了,就在我妈跟我爸成亲那天。
  我妈说,她跟我爸成亲那天,茹真真就坐在他们新房的床上,跟我爸两个人一起坐的,茹真真一直在哭,满脸泪痕……
  那首歌怎么唱来着: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爱情两个字,好辛苦……
  话说回来,难道,我妈看到跟自己成亲的男人,跟一个陌生的女人一起坐在床上,她的心就不苦了吗?茹真真的眼睛在流泪,我母亲的心在流泪,因为,她心爱的那个男人,也不是我爸……
  这叫什么呢?这不叫造化弄人,那这叫什么呢?这叫大时代大背景之下衍生出来的悲剧,无独有偶!
  当天晚上,入洞房的时候,我爸居然跑了,他跑回了玫瑰泉。
  我奶奶这时候,已经五十五岁,老了,再不是在我太爷、在我爷爷面前撒娇的可爱小姑娘了,生活的重负,刷满了她那张饱经沧桑的脸。
  我奶奶拄着一根拐棍上山找到了我父亲,要我父亲跟她下山,我父亲死活不肯,我奶奶第一次在我父亲面前哭了。我父亲,给她跪了下来,我奶奶哭着,仰天哭着,冲着天空大喊:“爹呀,闺女不孝呀,没把您刘家的孩子养好啊……”
  第二百七十章 梅花开
  我奶奶的眼泪,并没有唤起我父亲,他依旧在地上跪着,我奶奶坐在山梁上,哭累了,抹着眼泪一直叹气。母子两个的举动,惊动了玫瑰泉所有人,他们全都站在远处,远远地朝他们这里看着。
  茹真真,也在人群里面,她的眼睛红红的,可爱的脸上有着一层前所未有的灰暗,整个人,呆呆的、愣愣的,好像心已经不在了,好像泪已经流干了……
  王思河就站在茹真真的旁边,茹真真和我父亲这几年的种种,他一点一滴地看在了眼里,如今出现这样的结局,他也替这对可怜的恋人惋惜,并且,他能够深切体会到我父亲这时候的心理,那是一个复杂的纠结与矛盾,亲情、恋情,还有已为人夫的责任!
  王思河,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过去劝我奶奶跟父亲。我父亲跪在地上,低着头,一动不动,谁也不看谁也不听。我奶奶经过王思河的劝说,叹着气,拄着拐棍颤微微下山了。王思河跟我奶奶说,“妈你先回去,我好好儿劝劝我哥。”我父亲跟王思河在我太爷没过世时就烧香磕头拜了把子,彼此都管彼此的父母叫“爸”、叫“妈”。
  我奶奶走后,我父亲还在那里跪着,王思河劝他,却怎么也劝不动他。小时候,有一次,我爸跟我妈吵架,我妈提起了这件事,说她那时候很难过,很心痛,我眼睁睁看着我爸用拳头使劲儿砸着自己的心窝,伤心欲绝地大声喊叫着:“你以为我心里就不疼吗?你以为我就没哭吗?我的眼泪全流在了这里,流了在这里呀……”
  咚!咚!咚……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父亲那么伤心、那么难过……
  王思河劝不动我父亲,最后,茹真真走了过来,和我父亲一样,跪在地上抱住了我父亲,我父亲缓缓抬起了头,原来,他跟茹真真一样,满脸的灰暗。
  “震龙,咱们分手吧……”茹真真,指了指对面的宿舍,说道:“我明天就要搬到那里去住了,搁着一道沟,我以后只能看见你,想再跟你说话都难了……”
  话音没落,两个人都哭了……
  当天下午,茹真真真的搬到了我父亲对面的那座宿舍里。打那儿以后,两个人只能隔着一道不可逾越的深“沟”,彼此相望。每天只望一眼,心里就知足了……
  “羊啦肚子手绢儿,三道道蓝,咱见了面面容易,拉话话儿难,一个在那山上,一个在那沟,我了见那村村,了不见那人,我泪格蛋蛋抛在呀,那沙蒿蒿林……”
  刘震龙,不是贾富乾,刘震龙是一个好男人,他没有霸着碗里,念着锅里,两个人从开始到结束,始终是清清白白的。茹真真清清白白的来,清清白白的走。
  话,分两头儿。我奶奶抹着眼泪下山,回到了家里。她心也苦哇,或许比我父亲的心里还要纠结、还要复杂,因为,她也年轻过……
  我奶奶这时候心里明白,自己是这个家里挑大梁的顶梁柱,谁倒下,她都不能倒下,谁任性,她都不能任性,谁甩手不干,她都不能甩手不干……
  回到屋里洗了把脸,这就振作精神去新房劝我母亲。我奶奶跟我母亲说,“媳妇儿呀,震龙是一时糊涂,那脑筋还没转过来弯儿,你在家里跟震龙好好儿过,妈会像待亲生闺女一样待你,赶明儿呀,妈再上山劝劝他。”
  我母亲这时候,满心的怨气,一是抱怨成亲居然出了这种事,二是抱怨这个让她无可奈何的“换亲”!
  面对一个陌生老太婆的劝说,我母亲始终无动于衷,甚至连看都没看我奶奶一眼。不过,我母亲也明白,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只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几天后,我奶奶再次上山劝说我父亲,我父亲却依旧不肯回家,我奶奶这次真的没办法了,泪流在脸上,苦咽到肚里。
  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的过下去了。我奶奶带着一个没出阁的儿媳妇,两个人就这么在家里相依为伴。当然了,我奶奶时不时的,还要上山一趟,不过全都是无功而返,那段日子,是我奶奶最难熬的日子,头发愁白了,心也快操碎了,不过,她不知道该去怨谁,是怨我爸?是怨她自己?还是怨这眼下的世道。
  时间,很快来到了1974年,这一年,我奶奶五十六岁,我父亲二十五岁,我母亲二十三岁。
  我母亲这都跟我父亲成亲一年了,说出来你们可能都不信,这时候我母亲还没出阁呢,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我父亲期间倒是回过家几次,但是一根指头都没碰我母亲。
  同年底,茹真真意外地离开了,一句话都没跟我父亲说。后来,我父亲听说,茹真真的父母过来把她接走了,走的很仓促,走的时候,一直在朝我父亲这里的宿舍张望,但是,并没有看到我父亲。
  至此,我父亲再也没了茹真真的消息,站在那山头儿上,也看不见那个人影了……
  心好疼呀,咋这么虐心呢,就像被人狠狠往下揪着一样!
  这世上,有很多无独有偶的事,像这种情况,并不止我父亲他们两个。同一时期,我们村子七八里地之外的一个村子里,也同样出现了跟我父亲两个一样的悲剧。
  说出来,你们可能都不信,知道那一场爱情悲剧的男主角是谁吗?呵呵,我老丈人,你们是不是觉得很巧呢?
  跟我父亲同一时期,我老丈人也正在跟一个女知青相好,那女知青也是城里的人,他们两个也是因为家里人不同意,痛苦分手了,还不止这些,那个女知青,居然也在我老丈人跟我丈母娘成亲那天,跑到了我老丈人家里去哭。
  无独有偶呀,无独有偶!
  不过,我老丈人要比我父亲幸运的多,他那个女知青是我们市里的,距离我们这里不算远。我跟我老婆结婚的第二年,我丈母娘因病去世。我丈母娘去世不到半年,这个女知青,上门找上了我老丈人。
  这是个什么概念呢?我说不清楚,数十年后的重逢,他们是怎么样一个心情,我也说不清楚。
  女知青上门找上我老丈人那天,刚好是四月初一,我们村里有集会,我老丈人带着她来到了我们家。
  那天,我父亲也在,双方一介绍……
  我父亲眼睛里充满的回忆与感慨。
  送我老丈人跟那女知青的时候,他看着那女知青逐渐远离的背影,怔怔地,从这个女知青身上,他仿佛看到了茹真真的身影……
  书归正题。茹真真走后,我父亲在年底过年的时候,搬回了家。
  父亲回家以后,我奶奶高兴的不得了,催着我父亲跟我母亲生孩子,不过,我父母之间,貌合神离,经常磕磕绊绊,因为一点小事吵个不停。
  一吵架,我母亲就收拾东西回娘家,结果呢,我姑姑一看我母亲回了娘家,她也要回娘家,用回娘家的方式要挟我母亲回去。原本的亲上加亲,现在可好,成了相互牵制。
  我姑姑这么一无理取闹,我姥姥算是给她掐住了七寸,她可不想我舅舅没了媳妇儿,结果呢,导致我母亲每次受气回娘家,都要遭我姥姥白眼儿,久而久之,我母亲在我们家受了气,也不敢再回娘家住了。
  就这么的,整天大吵小吵,家里是鸡犬不宁。我奶奶呢,劝不住他们,因为这个,差点儿没上吊,文革那么苦都熬过来了,居然差点儿让儿子儿媳妇给逼死。
  这日子,过到这儿,真的没法儿再过了,我妈呢,好几次差点儿没去趴火车道。
  僵持着,往前又过了一段日子,时间,来到了1975年,秋,我母亲怀孕了。
  家里折腾了这么几年,我母亲怀孕,对家里来说,那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至少,对我奶奶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我父亲两口子一旦有了孩子,为了孩子,吵的就不会再那么厉害了。
  1976年,夏,我奶奶终于等到了我母亲临盆的这一天。不过,两口子在临盆前几天,又吵了一架,我父亲一气之下,又回了玫瑰泉。
  母亲临盆时,我父亲不在身边,他在干啥呢,在玫瑰泉拉他的二胡呢。
  我奶奶守在产房外,心里那个激动呀、高兴呀!
  家传几代人,男人都是四十岁得子,我父亲今年这才二十七岁就有了孩子,家族的命运,眼看就要逆转了。
  经过像脱变一个的痛,我母亲终于把孩子生了下来,接生婆把孩子倒提着拎起来一看,转身来到了外屋,低声跟我奶奶说,“男孩,不过在娘胎就死了……”
  我奶奶听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等我奶奶回过神儿,接生婆已经把死孩子用红布包好,让我奶奶找地方扔掉。我奶奶那颗心呐,就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她舍不得把孩子扔掉,流着泪上山找到了我父亲,把我父亲从山上喊了下来。
  我父亲回到家里,看了看孩子,面无表情地用个篮子擓了,扔进了村外的野沟里。
  或许,因为孩子的死,夫妻两个都冷静了下来,消停了一阵,不过,没维持多久,两个人又开始吵了起来,那日子,依旧是愁云惨雾,那家里,就像个地狱。
  也就在我父亲扔了死孩子没多久,家里的北墙根儿那里,长出了一根葱绿葱绿的小苗儿,也不知道是个啥。过去家里都是老房子,院子都是黄土地,经常不走人的地方,特别是在墙根儿,总是会长出一些树呀草的,要是搁着以前,我奶奶随手就把它拔了,但是这时候,家里边整天的鸡犬不宁,我奶奶连拔那幼苗儿的心里都没了。
  第二年,那棵幼苗长了能有二尺来高,大拇指粗细,直挺挺的,看样子是棵树,我奶奶呢,依旧没有理会它,长吧,要是棵树,长大了也是快材料儿。
  三年后,时间来到了1979年,院子那棵幼苗,真的长成了树,已经有两米多高,胳膊粗细,枝繁叶茂。这时候,我奶奶已经六十一岁,我父亲三十岁,我母亲二十八岁。
  我母亲,又怀孕了。
  同年,冬,我母亲再次临盆,我奶奶这次担心的要命,跟接生婆在房间里看着。
  我母亲再次经过蜕变一样的痛,又生下了一个孩子。
  这个孩子,是个活的!
  我奶奶高兴的不得了,当即把孩子用小被子小棉袄包好,抱着就出了门,当时,她冷不丁朝院子里那棵树看了一眼,愕然了,那棵树居然在大冬天开满了粉红色的花!
  她抱着孩子,顶着夹着雪花的寒风,来到了我太爷跟我爷爷的坟头,泪如雨下,说道:“爹呀,哥,梅花开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不笑子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祖传捉鬼人,说一说祖上几代和我的真实经历。
  书写到这儿,祖上几代人的经历,基本上算是写完了,再接下来,就是我的经历了。
  没错,那个被我奶奶抱到坟头的孩子,就是我,导致院里那棵树一夜开花儿的,也是我。
  我是在黎明时降生的,带着还有余温的晨曦,给了这个没落的捉鬼世家新的一天,新的开始,新的轮回……
  当时,我奶奶掐着我出生的时辰对我父亲说:“这孩子命里缺水,得取个带水的名字。”
  我父亲听了,随后就说:“您不是总说咱老家是黄河边儿的嘛,就叫这孩子黄河吧。”
  打那一刻开始,黄河就成了我的名字,大名刘黄河。
  前言:
  我刘黄河这小半辈子,其实跟各位没多大的区别,上学、工作、结婚、生子,唯一的区别,就是我接受了这个捉鬼世家的传承,打我出生那天起,我就背负起了使命。当然了,我的使命不是维护世界和平,很简单,仅仅只是把这个没落到几乎被人嗤之以鼻的行当传承下去。就像我奶奶说的,不能叫它断了香火。
  不过,在经历了很多事以后,我发现,这行当并没有那么美好,并不能做拯救世界的大英雄。相反的,它除了艰辛就是苦涩,偶尔的,还能看到别人的生离死别、循环因果、当头报应。
  面对这一切,我能做的,只是给它们调和,而不是逆转,就像流水,你只能改变水流的方向,却不能让它停止流动。
  有一段时期,我心灰意冷,我奶奶就告诉我,将来有一天,我会把这个行当发扬光大,我的成绩会远远超过我祖上任何一代人。我到现在都在想我奶奶这句话,是真的吗?她不是在骗我吧?她不是怕我甩手不干吧?
  初中没毕业我就辍了学,辍学以后,我就突发奇想,把祖上这些事儿全部记录下来,然后写成一本传记。后来,我就开始写日记,大概是从十六岁开始写的吧,一直写到我结婚前夕。这么多年,我前后总共写了大概能有四十多本,里面详细记载了我们家祖上每一个人的经历,详细记载了各种邪事儿、怪事儿,还有一些现场的处理手法、应急手法、各种忌讳等等等等,四十多本日记里,三分之一是我自己的经历,几乎是我结婚前所有的经历,其中包括我那一段海誓山盟,到最后却痛断肝肠的感情经历。那段经历,与我父亲这一段相比,有之过而无不及,甚至,我父亲要比我幸运的多!
  很不幸的是,现在这些日记一本也没了。就在我结婚的前几天,我的一大帮朋友来给我道喜,几乎都是同龄人,当时呢,就在我跟我老婆即将成亲的新房里,一大群人全都喝醉了,最后东倒西歪全睡在了我家新房里。
  那天我也喝醉了。等到第二天醒来,我那些朋友有一些已经离开了。那些日记呢,就在新房的床头柜里放着。
  当时,因为快结婚了,家里挺忙的,我也没在意,等我结婚两三个月以后,我老婆问我,床头柜里放的那些是啥,我说是我记录的祖上几代人的经历。我老婆说,我没看你祖上的经历,我就看到你的经历了,原来你的感情经历挺丰富呀。我心说,那么多日记本,咋偏巧给我老婆看到我过去那些感情经历了呢。
  我打开床头柜一看,四十多本日记,居然只剩下了两本,而且剩下的这两本都跟鬼神无关,全是我个人的感情经历,也就是我自己的爱情故事。最倒霉的是,原来我老婆已经全看完了,当时那种窘态就别提了,真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最后我老婆一把火,把仅存的那两本日记也给我烧了。
  后来,我仔细想了想,肯定是那天晚上喝多了,日记给我这些朋友拿走了,而且还是挑着拿的,我那些感情经历他们都知道个大概,再看也没啥意思,把我另外那些全都拿走当鬼故事看了。
  当时有十几个人,我就挨个找他们问,结果谁也不承认,我只能告诉他们,里面写的那些手法,还有一些忌讳的东西,千万别因为好奇拿去试验,弄不好你们可要倒霉的。我那些朋友都说,真的没拿,没拿咋去试验呢。
  面对他们这样的回答,我一点办法都没有,到底是不是他们拿的,说真的,我现在也不敢确定了。
  那个陈辉道长,过去教过一些治偷盗的符咒,画好符以后,念上咒语,可以让偷盗者头疼不已,我当时就想试试,这样就能知道到底是我那个朋友把日记拿走了,不过我还是放弃了,本身用法术害人就犯大忌讳,祖训里第一条就是不许害人,而且那符咒还不是我们自己家的。再说了,害的还是我自己的朋友,最后想想,拿走就拿走吧,只要他们没事就好。
  只是,我辛辛苦苦写了十几年的日记,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没了,真的觉得很可惜。祖上很多经历也随着那些消失的日记,从我脑子里一起消失了,有些经历现在想起来只剩下只言片语。
  书写到现在,全都是过去日记里记载过的,而且全是我印象比较深刻的。八十多万字,只有我父亲跟茹真真的感情经历不在日记里,这是我额外加上去的。
  不好意思,这两天写我父亲跟茹真真的事儿,真的把我写的有点失魂落魄了,写个前言一下子居然啰嗦了这么多,估计有些朋友早已经看的不耐烦了吧,那咱就书归正题吧,前言结束。
  以下是正文:
  打我出生以后,我父母的关系明显改善了不少,主要是我小时候特别爱哭,一哭起来就脸红脖子粗,父母要是哄的慢了就得哭岔气儿。
  两口子可能都造了孽了,居然生了这么一个能哭的孩子。用我母亲的原话说,再不好,你也是身上掉下来的肉,总不能把你摔地上摔死吧。我父母呢,就把吵架的时间全花在了我身上。
  我奶奶这时候,总算舒了口气,虽然这个小的比那俩大的还能折腾,白天卯足了劲儿睡,夜里卯足了劲儿哭,哭的街坊四邻深更半夜都过来敲门。哭起来那架势,就好像我特别不想来这个人世上似的。
  有一次,我把我父亲哭的实在受不了了,又要回玫瑰泉。我奶奶就说,孩子哭怕啥呀,这就是他该干的活儿。
  生下来十二天以后“吃面”,家里来了不少客人,大多是我父亲的朋友。很意外的,西村那陈瞎子居然不请自来,陈瞎子上次来我们家是我父母成亲那天,身份是媒人,连个礼都没拿,白吃白喝一顿抹嘴就走人了。这一次,还不错,他老婆跟他一起来的,两口子拿来了二十个鸡蛋。
  那时候二十个鸡蛋可不少了,就我们现在孩子过十二天,我们这里也不过是一块花布、半篮子白面、二十个鸡蛋。
  过去是那种藤编的小筐,那个容量很小,两三斤白面,七八个鸡蛋,再加上一块花布小筐这就放满了。现在一般都用竹篮子,下面垫上一层报纸,盛上半篮子白面,鸡蛋放在白面上,花布盖在最上面。
  这是从旧社会延续下来的老传统,过去穷,扯花布是给孩子做衣服的,鸡蛋白面,算是平常人家儿都能拿出来一点儿的珍贵物件儿,你让他们拿块猪肉,他们肯定拿不出来。鸡蛋白面,是给坐月子的孩子娘补身子的。
  我奶奶呢,见陈瞎子两口居然过来了,出人意料地请陈瞎子给我算一卦,陈瞎子都没问我的生辰八字,把我抱到怀里,看了我好一会儿以后,嘿嘿一笑,对我奶奶说道:“此子终非池中物,只待春雷啸长空。”
  我奶奶一听这话,可是乐坏了,因为她这孙子不是“池中物”,还能“啸长空”。我奶奶说,陈瞎子的卦没有不应验的,老槐仙赐给他的道行,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特别的准!
  准吗?说我不是池中物,只待春雷啸长空?春雷在哪儿呢?我现在咋还是条鱼呢?
  我看陈瞎子这老家伙,给我算的这一卦就是在信口胡诌,哄我奶奶开心呢。直到现在,我也没见着他这卦应验,虽然我奶奶临咽气前还跟我念叨过这句话。
  时间一晃,来到了1982年,这时候我已经三岁。初夏,很意外的,我妈又怀孕了。
  这让我奶奶感到有点不可思议了,因为家里几代单传,没想到到我爸这里,居然要有两个孩子了,难道,家族的命运要真的要改变了吗?
  我奶奶又是高兴的不得了,甚至比我妈怀我的时候还高兴。
  1983年阳历二月初,我妈再次临盆,又经过蜕变,我妈生下了一个胖乎乎的弟弟。
  我弟弟一生下来就比一般婴儿个头儿大,八斤多重,而且生下来就不哭,呼呼睡觉,一开始以为又是个死孩子,接生婆拎着他双腿倒提起来朝屁股上拍拍打了两下,还是没哭,不过,我弟弟把眼睛睁开看了看接生婆,把接生婆吓了一跳。
  至此,我们刘家,终于不是一脉单传了,我爸生了两个儿子,我奶奶有两个孙子了!
  不过,到我弟弟半岁大的时候,我母亲发现她自己这俩孩子,跟别人的孩子不太一样,很明显,都有问题。啥问题呢,我弟弟不会哭,而我呢,不会笑。
  我的问题小时候看不出来,越大越能看出来,不管大人怎么逗,就是不笑,逗急了只会哭。
  我奶奶给我哥俩看了看,主要是给我看的,不过,也没看出个啥结果,她也弄不明白我为啥不会笑,又找别人来看,别人也看不出为啥。
  最后,我妈问我奶奶,我奶奶就对我妈说:“没办法,这就是他们的命呀!”
  第二百七十二章 降三火
  我到三岁的时候,还没断奶,还跟我弟弟抢奶吃,而且脾气怪的就不像个人,经常挨打。我不但能哭,还乱砸东西,虽然家里也没啥东西,在我脑子里清晰地记得有一次,我把床上的被子啥的全扔到了地上,一边扔自己还一边气呼呼的,可能是因为不小心摔了一跤,我妈没有第一时间过来哄我,所以我就发火儿了。当时地上还有水,因为刚刚下过一场雨,房子漏雨,结果被子给我扔地上以后全都湿了。
  那一次,我妈又把我一顿毒打,用我妈的话说,一天不打你,你就过不去这一天。
  试想,家里有这么一个不是人的儿子,别说我父母,就现在,连我自己都想回到那个年代狠狠抽我自己一顿。
  一般情况下,我每天哭两次,早上起床哭一次,打一顿,晚上睡觉哭一次,再打一顿,除了这两个点再哭、再打,那就等于是额外加餐了。
  我们家过去用来洗碗刷锅的工具,是用那个高粱穗扎成的,我们这里方言叫“炊帚”,现在我妈洗碗刷锅用的还是这个,几十根高粱穗,用麻绳扎成手腕粗细,前面是穗,后面是杆,洗碗的时候握着杆,用穗洗。这个工具,在别人家就一个用处,在我们家,除了刷锅洗碗,我妈把它倒过来,拿着穗,像鼓锤一样,我的屁股就是那面鼓,等于是俩用处。
  每次打的时候,都是一边打一边问,你还敢不敢了,不管怎么打,我就从没说过“不敢了”这仨字,每次打的都是屁股上见血才罢休。
  突然有一天,我没哭,我妈也没打我,我就跟我妈说,妈,我今天没哭呀。
  谁家要是能摊上这么个熊孩子,那肯定是上辈子造了孽了。我妈就觉得,这孩子,长不成人,就这怪脾气,就是长大了也不是块啥好材料儿,早晚给他气死。
  跟我弟弟相比,我们两个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弟弟从来不会哭,也不闹,喂饱了就不用管了。三个月大的时候,自己就会玩儿,六个月大的时候,自己就会坐,九个月大的时候,自己就会在我爸爸给他焊的小车里,抓着小车帮在里面一圈一圈来回沿着走,叫我父母特别省心。
  用我妈的话说,宁愿养十个我弟弟,都不愿养我一个。
  当时,我们那个老家总共两座房子,一个堂屋,一个东屋,我奶奶一个人住堂屋,我们一家四口住东屋。我奶奶见她这个将来能“啸长空”的孙子,居然这么能折腾,就跟我父母两个商量,不行让黄河晚上跟我睡吧,你们两个带着黄山。黄山,就是我弟弟,说来也邪门儿,我命里缺水,我弟弟命里多水,得取个带土的名字压着他命里的水,我爸就又随意给他取了这么一个名字。黄山黄河,我真想知道我要是再有俩弟弟,他们会不会叫长江长城呢?
  我父母他们两个巴不得把我踹出去呢,一听我奶奶这么说,当天晚上就让我奶奶把我带她屋里了。
  睡觉的时候,我又哭了,我奶奶笑着对我说,别哭别哭,奶奶给你讲故事……
  我奶奶当然不会给我讲从前有座山,山里有个庙的故事,她给我讲的是我高祖父的传奇故事……
  打那天起,我晚上就没哭过,奶奶每天都给我讲故事,讲完高祖父的,讲太爷的,讲完太爷的,讲她自己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奶奶给我讲完故事以后,就开始教我背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第一天背会的,第二天检查,要是我能把前天背会的流利背出来,就会教新的。等到了第三天,让我把第一天和第二天学的全背出来,然后再教新的,到了第四天,把前三天的全背出来,到了第五天……以此类推。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一晃,我七岁了,上了小学一年级。这时候,用我奶奶的话说,她已经把所有的口诀、禁忌、祖训等,全教给了我,我也把那些东西全部背熟了,就像刻进了我脑子里,一辈子都不会再忘记了。
  不过,她并不知道文革的时候,她脑子给打坏了,教我的那些口诀有些是残缺的,有的有上文没下文,有的有下文没上文,后来我发现的时候,已经迟了。我去找我奶奶问,给我奶奶背,我奶奶听了就说,你背的这些不对呀,咋少了几句呢,你是不是忘了?我说,我没忘,你就是这么的教我的,你说我背的这些里面,少了哪几句?我奶奶想老半天,她自己也想不出我背的这些里面少了哪几句,反正就是觉得不对。我也觉得不对,不过,也只能这么着了。后来,我想试着把它们补齐,不过,我真没那经天纬地的本事。残就残吧,反正我的人生都是残的,更何况这几句口诀呢。再说了,口诀只是一种可有可无的书面形式,最主要的是你这个人跟你那颗心。
  从上小学一年级开始,每逢星期天,我奶奶等我写完家庭作业以后,就开始教我一些行器的用法,先是告诉我,这个是用什么做成的,怎么制作的,然后是它的用途,遇到什么情况怎么怎么用,什么情况下不能用,什么情况下能用,用的时候有啥忌讳,需要说什么话,请什么神等等等等,那感觉就跟一个老中医在教小徒弟怎么用药一样。
  又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很快的,我十岁了,上了小学四年级。在那时候,感觉一上四年级自己就是个大孩子了。
  那是刚刚放暑假,下了一场透雨,我们村里一些低洼的地方积满了水,里面的青蛙蛤蟆啥的“根儿呱”乱叫,特别是到了傍晚,这些小东西们特别亢奋,能在水里从傍晚一直叫到深夜。
  跟它们一样,刚刚下过一场透雨的晚上,也是我们跟几个小伙伴最亢奋的时刻,为啥呢,在农村长大的七零后的孩子们可能深有体会,那时候咱都没啥玩儿的,市面上倒是有玩具,但是家里都不宽裕,穿的还都是补丁衣裤,父母哪儿有闲钱给你买玩具呢。
  女孩子一般都是沙包、绳子,男孩子一般都是弹弓、铁环、玻璃球,坑边逮青蛙,树上抓知了、掏鸟窝,菜地里偷人家的黄瓜茄子。
  透雨过后,地面都湿了,这时候,地底下那些没脱壳的知了就会一个个钻出来,我那时候就是因为它们才兴奋的。我们村南那时候有条大堤,堤外除了庄稼就是白杨树,也不知道都长了多少年,人腰粗细,树干笔直,钻天高,只要围着那些树找,就能在树身上找到刚从土里钻出来的知了,围着这些树抓这些知了,是我们最开心的事。
  吃过晚饭,我跟我妈说了一声,说去抓知了,然后带上我弟弟,我弟弟这时候已经上小学一年级,这就打算先到王思河家找王强顺。
  王强顺是王思河的儿子,算是比我小一岁吧,他是一九八零年三月八号,三八妇女节那天出生的。要是严格按照天数来算,我只比他大了七十多天,还不到三个月,不过就因为当中隔着一个年,我也就比他大了一岁了。王强顺上面还有个姐姐,能比我大四五岁,王思河比我父亲结婚晚了一年,不过,我父亲跟我母亲结婚六年以后才有了我,这差距就出来了。
  当时,带着我弟弟刚走出房门,我奶奶在院子把我们拦下来了,我奶奶问我们去那。我奶奶这时候已经七十岁窜头儿,十成十的老太太了,不过身子骨很好,眼不花耳不聋。
  我回答说:“找强顺、明军去堤南抓‘妈呀’。”我们这里的方言知了就叫“妈呀”,大知了叫“大妈呀”,小知了就叫“小妈呀”。
  我奶奶一笑说:“奶奶今天带你去抓好不好?”
  我一听,特别的高兴,小孩子,就喜欢大人陪着他一起玩。我跟我弟弟都高兴地说好。
  我奶奶又说了:“今儿个,奶奶先带你一个人去,赶明儿再带你俩一起去。”
  我一听就问:“为啥呀?”
  我奶奶说:“奶奶带你去的那地方,‘妈呀’特别多,那里‘妈呀’还特别精,去的人多了就把它们吓跑了,今天先带你一个人去,叫你认认路,赶明儿你要是自己想去,你再带你弟弟跟强顺一起去。”
  我一听,咋感觉这么奇怪呢,不过,这是我奶奶,她一定不会骗我,我就跟我弟弟说:“你在家等着,等哥抓可多可多‘妈呀’回来,叫咱妈给咱煎了吃。”
  我弟弟,从小就乖,很听话,不过,就是有一点不好,嘴特别馋,长得比同龄孩子个头儿稍大一点儿,结实一点儿,看着稍微胖了一点。当时他上一年级,我上四年级,他只比我矮了两三公分,谁看了都说我们是双胞胎,
  我弟弟听我这么说,咽了两下口水点了点头。
  于是,我奶奶带着我一个人出了门。
  过去,我们老家前面好像是一座没人住的老房子,后来老房子塌了,在我四五岁的时候,我记得还有半截土墙,我没事就拿我父亲打铁用的一种小锤子去砸那土墙玩儿。
  这时候,那截土墙也没了,成了一块空地,上面长满了蒿草野花啥的,穿过这片空地,是一口老水井,也不知道多少年了,当时村里好像刚刚安上自来水,这口井也就没人再用了,不过,那里摇水用的辘轳、井绳、水桶啥的都还在。
  说起这口井,说出来各位可别笑,对于别人家来说,这口井只有一个用处,对于我们家来说……我小时候不怕打,怎么打都不会说“不敢了”,后来,我妈把我抱到了这口水井边上,说要把我扔井里去,在那一刻,我真的怕了,歇斯底里地说,妈,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自那以后,算是给我妈摸着窍门儿了,只要我一不听话,抱起我就往井边去,我当即哭嚎着求饶。对于别人家来说,那井的功能只是打水而已……
  我奶奶出了门就带着我往那口井边去,可把我吓坏了,对那口井我可是有很深的阴影,我害怕地问:“奶奶,你、你要把我扔井里么,我可没不听话呀。”
  我奶奶回头对我笑着说:“不是把你扔井里,奶奶到井边儿打桶水。”
  我将信将疑,远远停下不敢再往那井边儿去了,我奶奶也没理我,自己走了过去。没一会儿功夫,我奶奶从井里打上来一桶水,我见真的不是往井里扔我,算是松了一口气。
  我奶奶提着那桶井水回到我身边,哗啦一下把水泼到了我身边的一块泥地里。原本就刚刚下了一场雨,地上本就是泥的,这时候那片地更泥了。我奶奶找来一根小木棍,在那片泥地上画了圈,能有小水缸口儿那么大,我很奇怪,不知道奶奶这是要干啥。
  随后,我奶奶在泥圈跟前蹲了一会儿,伸手在泥圈中间捏了一下,站起身来到我身边,我往她手里里看,捏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湿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奶奶抬手把泥给我摁到了眉心上,凉凉的、湿湿的,还感觉粘糊糊的。
  我就问奶奶:“奶奶,这是弄啥哩,你不是说领我去抓‘妈呀’么。”
  我奶奶说:“你身上三火太旺,奶奶给你降降火,这就带你去抓‘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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