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一章 烟熏恶鬼
书说简短。我们一行人很快来到了大桥底下,因为土堆封路的缘故,骡子车到不了大桥东边儿,奶奶让双喜把车停在土堆西边儿,找个地方把骡子拴好。过去我们这一带的人都很朴实,再加上我们这儿穷的连小偷小摸都不会来光顾,骡子车只要拴好了就不用担心它会丢掉。
几个人把骡子车安置好,由奶奶领着,步行朝东边儿走去。
这时候的天色越发阴沉了,不过东北风停了,感觉上也没那么冷了,像这种情况,北方的朋友应该很清楚,天色这么阴沉,风一停就该下雪了,而且是那种无声无息的鹅毛大雪。
果不其然,还没等我们走到水渠那里,天空飘起了雪花,真的是鹅毛大雪,雪片很大片很大片的。
等我们走到水渠跟前的时候,地上已经零星地薄薄落了一层。
奶奶站在水渠那大口子跟前看了几眼,闭上眼睛轻轻吸了口气,点了下头,对我爸他们三个说道:“还不错,李郑华还在里面。”
我爸问:“那咋办呢,不行我钻进去把他拽出来吧。”
奶奶一摆手,说道:“不用钻进去,咱在这口子跟前点把火就成了,你们在这一片儿找找,捡些树枝干草啥的。”
我爸他们三个闻言散开了。我本来也要跟着他们去的,却被奶奶叫住了。
奶奶这时候把身上鼓鼓囊囊的包袱解开了,我朝里面一看,满满一包袱干枯的艾草叶,这叫我挺意外,奶奶带这么多艾草叶干啥呢?
奶奶把手伸进艾草叶里面摸了起来,原来包袱里除了艾草叶还有其他东西,奶奶在艾草叶里摸了几下以后,从里面拿出一块烂木头,也可以说是个木头片,成人巴掌大小,比烟盒稍微厚点儿,看样子像是块常年埋在地下的老木头,都已经腐朽不堪了,用手一搓就能搓成碎末,而且我隐约闻着上面有股子土腥味儿,不光有土腥味儿,还有股轻微的腐臭味儿。
我刚想问奶奶这是块啥木头,还没问出口,奶奶把木头放到艾草叶上冲我摁了摁手,那意思是要我蹲到她身边,我赶忙蹲了下去。
奶奶又把手伸进怀里,从怀里掏出一个……
我腾一下就从地上跳了起来。
奶奶朝我把脸一绷,命令似的说道:“蹲下。”
我声音打着颤说道:“奶奶,你、你又要扎我呀。”
奶奶哄我道:“就扎一下,你乖一点儿啊。”
唉,每次都是扎一下,打我记事儿起,我记得都扎了我最少二十下了。
话说回来,奶奶这时候从怀里拿出来的是个啥呢?针包,这个针包可能也是个老物件儿,布质的,非常袖珍,上面有个塔顶型的盖子,从底到顶六七公分的高度,三四公分的宽度,口儿很小,里面空间也不大,那口子勉强能伸进一根小拇指,里面鼓鼓囊囊塞满了头发,头发里面插着大大小小几根针,用针的时候把上面的盖子拉开,从里面抽一根就行了。针包里放头发,好像是防止铁针生锈的。
奶奶随手从里面抽出一根针,明晃晃的针尖,看着都叫我心里发怵。奶奶一脸带笑,连哄带吓我,把我的右手拉过去了。两根指头捏在我中指的指头肚,“咔哧”一下,那无比锋利的针尖儿扎进了我指头肚里,我浑身一激灵,等针拔出来的时候血叶跟着冒了出来。
奶奶捏着我的指头朝下一转,嘀嗒,一滴鲜血滴在了那块腐朽的烂木头上……
事后用我奶奶的话说,这叫阴阳合璧,我的血属阳。其实自打我出生以后,我们村那些大公鸡们跟大黑狗们每天都高兴的不得了,因为啥呢,我们家里终于来了个能代替它们无偿献血的,每次奶奶作法或者祭炼啥物件,再也用不着扎它们的鸡冠跟狗耳朵了,更用不着宰它们放血了,就因为家里有了我。一提起这个,每次我都想苦笑,到底我是个人呢,还是只公鸡黑狗呢?
那块烂木头属阴,它到底是块啥木头呢,估计有人已经猜出来了,老棺材板,而且还是那种廉价的薄皮棺材。其实这块棺材板,是我太爷的,移坟的时候,奶奶把我太爷他们三个的棺材板都收了起来,直到现在家里还有几块的呢。
我的血加上我太爷的棺材板,阴阳合璧、刚柔并济,也算得上是件神兵利器了。
就在这时候,我爸他们每个人抱着一捆干枯的野草回来了,附近没有树,他们没能找到树枝。
奶奶放开我手,从地上站起了身,让我爸他们把枯草放在水渠口子跟前,用火柴点着,我见状也赶忙从地上站身躲到一边儿,手指放进嘴里允起了血。
火着起来以后,奶奶蹲到火堆旁往里面一把把撒艾草叶,撒了五六把以后,把那块滴了我指血的棺材板放在了上面。
像这种老木头,里面木质已经全部都腐朽了,形象点儿说,就跟个泥块儿似的,像这样情况,有点常识的朋友都清楚,根本不会像正常的木头一样燃烧,只会像炭一样发红,而且会冒出一种难闻的黑烟,这块木头因为是棺材板,放火上烧起来烟又大味儿又怪,被火引着以后呛的几个人直咳嗽。
奶奶呢,不在乎这些,从包袱里又摸出一把纸折扇,蹲在水渠口子跟前,忽扇着折扇往口子就扇起了风,感觉就跟在兔子窝前熏兔子似的。
我不明白奶奶这是要干啥,难道把里面的李郑华当兔子了,真要熏“兔子”?我爸他们似乎也不能理解,我爸就问我奶奶:“妈,您这是干啥呢?”
奶奶扇着扇子说道:“把里面那恶鬼熏出来。”
果然是在熏兔子。
奶奶这时候似乎又想起了啥,扭头吩咐我爸他们三个,“你们三个一个留在这里,其他两个一个往南,一个往北,找找有没有其他出口,别叫那东西从别的地方跑出去。”说着,奶奶又从脚边的包袱里摸出三根鸡血条递给了我爸,“每人手腕系一个,看见李郑华跑出来了也别拦他,跟着他看他往哪儿去,等他停下来以后回头告诉我。”
我爸他们三个一商量,最后决定我爸留在我奶奶跟我身边,王思河往北找,双喜往南找。
这截水渠前面已经说过,露出地面的部分只有二十来米,其它的都在地里埋着,不过水渠的尽头可想而知,北头儿肯定连着东村,南头儿肯定在一片低洼地,只要顺着露在地面的痕迹寻找,很容易找到,再者要是哪里还有出口,奶奶在这里往水渠里扇着烟,烟一定会从另外的出口冒出来,就跟熏兔子一个道理,任凭兔子狡兔三窟,只要烟够多,哪个出口都会往外冒烟。
王思河跟双喜把鸡血条系在手腕上,很快离开了。
对了,这个鸡血条也得稍微介绍一下,现在奶奶用的鸡血条,上面的血很少,只有三滴,布条中间一滴,两边儿一滴,而且上面抹的已经不是鸡血了,而是,唉……
雪还在下着,而且越下越大,我们祖孙三个身上都落了薄薄一层,地面上更是白茫茫的,远处的村子和树木,一片梦幻般的银装素裹。
水渠口子跟前的火还在燃烧着,父亲替换下奶奶,拿着折扇继续往水渠里扇着烟。红红的火、黑黑的烟,在这大雪天里显得十分诡异、违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听见好像有人在咳嗽,很轻微的、断断续续的,咳咳…咳咳…
我赶忙扭头找了找,四下里没人,就连远处王思河跟双喜身影也看不到了。我又朝身边的奶奶跟父亲看了看。奶奶正目不转睛看着水渠口子,爸爸还在不停扇着扇子,不是他们咳嗽的,而且他们好像也没听到。
“咳咳…咳咳…”
又是两声,这次我听的真真儿的,我低声跟奶奶说道:“奶奶,我听见有人咳嗽。”
奶奶扭头看向了我,问:“你说啥?”
“我听见好像有人咳嗽。”
奶奶赶忙叫住父亲,“震龙别扇了,听听水渠里面是不是有人咳嗽。”
父亲停了下来,我们三个人躲开火堆,摒住呼吸,耳朵凑近水渠口听了起来,也就过了能有十几秒钟的时间,再次传来两声轻微的咳嗽,从声音传来的方向判断,应该是从水渠里传来的。
这时候,奶奶低声说了句不好,我扭头朝奶奶一看,就见奶奶的脸色变的很难看,奶奶说道:“李郑华身上那恶鬼给烟呛出来了……”话没说完,奶奶赶忙吩咐父亲:“快,快把这火灭掉,要不然李郑华会给呛死的。”
我爸听了抬脚在那堆燃烧的柴禾上扫了一下,火星子四飞,火势当即灭了一大半,紧跟着,他捧起脚下的雪跟土往上面不停的撒了起来。
这时候,奶奶把地上的包袱系上,背到身上,抬手拉住我不由分说就往南走,我猝不及防,被奶奶拉了一个趔趄,等稳住身子以后,我不解的问奶奶,“奶奶,你要去干啥呀?”
奶奶拉着我头也不回,反问我:“那咳嗽声是从哪头儿传来的?”
我紧跟着奶奶急快的脚步,想都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像是从水渠南边传来的。”
“这就对了,那恶鬼从李郑华身上出来肯定顺着管子往南边儿跑了,咱去找找你双喜叔,堵住他!”
这节水渠,再往南就是铁路线了,铁路线就像个大堤,比我们这里的地平面高出将近八米,铁路线下面有些地方有桥洞,一般每个村里平均有三个桥洞,村民们想要穿过铁路到铁路南边儿去,一是钻桥洞,二是爬上铁路大坡。
水渠附近这一带没有桥洞,奶奶因为年纪大了,爬不上铁路那大坡,从这里再往东南一点儿,有个桥洞,那是东村的西桥洞,奶奶拉着我直奔西桥洞。
这时候呢,早就看不见明军他爸双喜的身影,看样子他已经到了铁路南。
书说简短,穿过铁路桥洞,是条土路,三四米宽,我们这儿一般都是这种路,路两旁全是麦地。因为这条铁路修建的比较早,这是抗战时期日本鬼子修的,我们各个村子那些出水渠比铁路修建的晚,水渠想要到达铁路南,就得像老鼠打洞似的从铁路大提下面打洞穿过去,不过这大提将近二十米的宽度,当时那技术根本就打不了这种洞,村民们就利用这些走人的桥洞,把出水渠从桥洞里穿过去。
我们发现的这节水渠呢,刚好就是从我跟奶奶经过的这条桥洞里穿过去的。走过桥洞以后,我们顺着桥洞里面的水渠一直往南走,很快来到了一个大坑跟前,水渠到大坑这里就停了下来。
这个大坑好像早就干涸了,里面这时候严严实实铺了一层积雪,在坑底最深处,居然躺着一个人,还没给大雪盖住,看样子刚躺下没多久。
奶奶朝四下看了看,周围没有其他人,躺在坑底这个人应该就是明军的父亲双喜。
奶奶叹了口气说道:“还是来晚了一步,这恶鬼看样子又上了双喜的身。”说完,奶奶又对我说道:“你快跑回去把你爸喊过来。”
“那你呢?”
“你别管我,奶奶没事的。”
就在这时候,双喜腾一下打坑底坐了起来,我头皮一麻!
第二百九十二章 还能有谁
奶奶见状赶忙把我拉到了身后,双喜一摁地面,居然打坑底站了起来,而且他似乎知道我跟奶奶在坑顶,僵硬地扭过头朝我们这里看了过来。我被奶奶挡在身后,不过我忍不住好奇,探头也朝他看着。
双喜这时样子很麻木,就像一个死人,一个从地上站起来、会动的死人,脸上的表情冷冷的,不苟言笑,跟之前那个爱跟我们这些小孩子们开一些大人玩笑的双喜截然不同,直觉告诉我,他已经不是明军的爸爸双喜了。
奶奶这时候把我护在身后,眼睛紧紧盯在坑底,我们彼此都没动,一个坑底两个坑顶,彼此对望着,僵持了三四秒钟,奶奶低声对我说了一句:“黄河,你跑回去喊你爸。”
我偷眼看着坑里的“双喜”,低声问奶奶:“那你咋办呢,这人可凶了。”
“不用管我,你快去喊你爸过来,奶奶有办法对付他。”说完,奶奶头也不回,手向后推了我一把,我猝不及防被奶奶推的朝后倒退两步。我稳住身子朝奶奶一看,奶奶的手还在向后摆着,是在示意我赶紧走。我不再多想,一转身往回跑了起来。
大概跑了十几步以后,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奶奶站在原地没动,不过她手里多了一把木剑,看到木剑我心里多少松了口气,因为这把木剑是件好玩意儿,是有些来头的。就在之前移祖坟的时候,奶奶叫我爸他们把我太爷坟头那棵“唐柳树”给砍了,树干拉回家以后,奶奶在上面选了截最好的地方,先是用水泡,把木头泡软了以后,让我爸给她刻了把木剑,之后又把木剑滴上我的指血,焚香请神,祭炼出了这把剑。奶奶说,木剑炼好以后,当天夜里就有神迹出现,半夜醒来听见院里有动静,她隔着窗户往院里一看,一位头戴金盔、身穿金甲的天神正拿着这把剑在院子里舞动,连神仙都对这把剑喜欢的不得了。
这时候,我只能看见坑顶的奶奶,坑里的情况一点儿都看不到,不过从奶奶这里可以判断,坑里那家伙可能也没动,可能还在跟我奶奶对峙着。看了几眼以后,我把头扭了回来,用最快速度朝我爸那里跑去,奶奶情况其实很危险,只有我爸能救我奶奶。
很快的,我穿过了铁路桥洞,一边跑着,我一边朝我爸那里看着,隔着漫天飞舞的雪片我隐约看见水渠那里有两条人影,一个是我爸,另一个……看样子像是王思河,我立刻喊了起来:“爸爸……爸爸……”
或许因为距离太远,也或许漫天的雪片阻挡了声音的传播,我爸他们两个居然没听到我的喊声,于是我一边跑一边拼命地喊。
又接近一段距离以后,我爸他们两个似乎听见了,同时扭头朝我这里看了一眼,见状,我喊的更起劲儿了,“爸爸,快去救奶奶……”
爸爸可能没听清我喊的啥,大声我回问了一句:“救谁?”
“救、救……”我狠狠吸了一口气,用全是力气喊道:“救奶奶!”
我喊声没落,我爸跟王思河同时朝我跑了过来,这次他们显然听清楚了。
没一会儿功夫,我爸两个跟我碰了头,我见他们两个都是一脸紧张,我爸一把抓住了我的肩膀,又问:“救谁?”
我喘着粗气,断断续续说道:“双喜叔……双喜叔给恶鬼附身了,奶奶、奶奶叫我喊你过去,你快去救、救奶奶……”
我爸一听,松开的我肩膀跟一阵风似的从我身边跑了过去,王思河看了我一眼啥也没说,也跟阵风似的跑了过去。等我转过身的时候,他们已经跑出去十几米远了,这是我记忆里我爸跑的最快的一次。
我站在原地喘了两口气以后,追着他们追了回去。
我爸他们并没有钻桥洞,因为钻桥洞还得绕远儿,我爸直接朝铁路坡上跑去,王思河的体能不如我爸,没一会儿被我爸甩出去老远,我爸爬上铁路大坡的时候,王思河才刚好跑到坡下,而我呢,离着他们足足还有一百米。
就见我爸爬上铁路坡以后,连看都没看,过马路还得左右看呢,过铁路更危险。我爸估计担心我奶奶,连看都不看,直接朝铁轨那里跑了过去,我远远地看着,害怕了,因为在我爸不远处就有一辆火车,跟头巨兽似的火车头呜呜地拉着笛声,正在警告我爸,不能再跑了,再跑非撞上不可。
不过我爸这时候根本就不管不顾,一味朝前面冲锋着,我爸刚跑上道轨,那巨大的火车头呜呜叫着碾了过去,我爸整个人瞬间就不见了……
哥——!
刚爬上半坡的王思河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与此同时,我的眼泪像喷泉似的,刷一下就模糊了视线……
爸——!
“爸爸……爸爸……”我脑袋瞬间空白了,失声痛哭起来,心好像给人掏出了似的,我没有停,一边哭着爸爸,一边喊着爸爸,一边没命地朝前跑……
等我孟姜女哭长城似的哭喊着跑到铁路坡下的时候,我的双腿哆嗦了起来,本想想跑上去,身子却不听使唤,我只能趴下去手脚并用往坡上爬。身下满是野草、蒺藜、尖石块,这些东西割在手上、扎在手上我居然一点儿都感觉不到疼,一路眼泪一路血。
我这时心里很害怕,我害怕爬到坡上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爸爸,我更害怕就这样失去了爸爸。虽然在这条铁路线上我看到过很多血肉模糊的人,但是我永远不想我爸也是其中一个,永远不想。
铁路坡虽然陡,却不算高,平常只需要十几秒钟就能跑上去,不过,今天我咋觉得它好像没有尽头呢,为啥咋爬都爬不到顶呢?
就在这时候,耳朵边儿突然传来一个惊雷一样的声音,“别哭了,你爸没事儿。”
我狠狠打了个激灵,啥?抬头朝坡上一看,眼泪模糊的视线穿过无数飞舞的雪片,一条扭曲的身影在坡顶一闪而逝。爸爸?我赶忙擦掉眼眶里的眼泪再看,前方的雪片还在飞舞着,坡上却空无一人!
难道是我看眼花了?那、那刚才吓了我一跳的声音呢?难道耳朵也花了?
我不再窝窝囊囊的哭了,抽着泪嗝打地上爬了起来,又擦了把脸扭头四下看看,四下一个人影儿都没有,这时候发现已经爬到铁路坡三分之二的位置。我给自己鼓了鼓勇气,一步步蹒跚地爬到了坡上,心里打着颤朝爸爸被撞的地方一看……我的妈呀,登即松了口气,看样子我爸真的没事儿,我爸被撞的那片地方没有血、没有肉,更没有我爸的尸体。
居高临下又朝铁路南那座大坑一看,我的亲妈呀,我又松了口气,就见那坑边儿站着三个人,两高一矮,高的是我爸跟王思河,矮的就不用说了,正是我奶奶,三个人看样子都没事儿。
我破涕为笑了,欢呼着朝他们跑了过去,当时我也没有过马路左右看,等我跑过铁道以后,身后轰隆隆掠过一列火车,车身带出来的那股劲风差点儿没把我吹翻,也差点儿没把我吓尿,我估计我爸当时肯定也是这状态。
等我跑到我爸他们跟前的时候,奶奶在坑顶站在,我爸正跟王思河从坑里往外抬双喜,双喜这时候好像又“睡着了”。
奶奶看了我一眼,可能见我满脸泪痕吧,皱了皱眉,不过随后又看着我笑了起来,笑得我莫名其妙。
双喜很快给我爸跟王思河从坑里抬了出来,王思河扎了马步一猫身儿,我爸顺势把双喜放到了他背上。我抬头朝双喜看了一眼,双喜这时候紧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腿脚全都软软的,耷拉在王思河身体两边,整个人看上去好像没了筋骨似的。
就听奶奶对我爸他们两个说道:“走吧回村吧,先把他们两个人拉回去再说。”
我奶奶这时所说的“两个人”,另外一个是李郑华。我和奶奶离开水渠以后,我爸把火灭掉了,随后对着水渠口喊了两声,结果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爸也没多想,直接钻进了水渠里,也就钻了六七米的样子,看见了李郑华的一双脚,我爸又喊了他两声,还是不见动静儿,我把就拽着他的两只脚脖子,一点点把李郑华从水渠里拖了出来,李郑华那时候已经昏死在水渠里。这时候呢,李郑华还在水渠外昏死着呢,估计已经给雪盖着了。
也就在我爸刚把李郑华从水渠里拖出来,王思河回来了。王思河顺着水渠一直找到东村,却没能找到水渠的入口,拦住东村的一个人一问,那人说这节水渠早就不用了,村里这头儿也早就给人堵住了。王思河一想,既然堵住了,李郑华肯定不可能从这头儿出来,也就返了回来。我跑回去喊我爸的时候,他们两个正商量着要把李郑华抬到骡子车上。
书说简短。双喜跟李郑华两个,被我爸跟王思河一人背上一个,背到了骡子车上,我们也全都坐到骡子车上,由王思河赶着往村里驶来。
骡子车上,我爸问奶奶,“妈,双喜这又是咋回事儿了?”
奶奶回答说:“给那恶鬼附身了,等身上阳气恢复了就能醒过来。”
“那恶鬼呢?”我爸又问。
奶奶叹了口气,说道:“给它跑了……先前我叫黄河跑回去喊你,黄河刚走那恶鬼就要从坑里爬上来,我就在坑边儿摆了困鬼阵,费了好大的劲儿把他引到了阵口儿,眼看着它就要进阵了,谁成想就在这时候双喜身上一哆嗦,又跌回了坑里,那恶鬼像是给啥吓着了,自己跑了……”
“谁能吓着它?”我爸有点儿想不明白。
“还能有谁呀……”奶奶朝我看了一眼。
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昨天还有位朋友来我们这里的黄花洞,我陪着转了一天,所以这两天没更新,放心绝对不会弃贴,一般没更都是我有事,顾不上来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那人是谁
我爸顺着奶奶的眼神也朝我看了过来,我爸好像这时候才注意到我脸上的异常,朝我脸上端详了一会儿,问道:“你又哭了?”
我看了我爸一眼,我爸皱着眉头,看向我的眼神不算友好,有点儿凶,我一直打心眼儿里认为我爸能有我这么一个能哭的儿子,算是他倒了八辈子的血霉,我胆怯地点了点头。
我爸当即露出一脸不乐意,问道:“这次又是因为啥哭呀?”
因为啥哭?我有点儿不知道该咋说了,我要是说我看见他给火车撞上了,他会不会生气呢?把头一低我敢没吭声儿。
“说呀!”我爸旋即大吼一声,吓的我浑身一哆嗦,我颤着声音说道:“我、我、我看见……我看见,你、你给火车撞上了,我就哭了……”说完,我偷偷瞄了我爸一眼。
没想到,我爸不但没有生气,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欣慰。奶奶不明白,问我咋回事儿,我就把父亲跑上火车道,给火车撞上,后来又看见一条人影的事儿说了一遍。
奶奶听完瞪了我爸一眼,教训我爸,“你咋还跟年轻的时候一样呢,干啥都是毛手毛脚的,你要是真给车撞着了,撇下我们这些孤儿寡母咋办呢。”
王思河这时候赶忙给我爸开脱,“妈,没有黄河说那么严重,那火车离着我哥八丈远呢,根本撞不着他。”
奶奶看了王思河一眼,说道:“那就是说你哥往铁道上跑的时候,上面真的过来一辆火车是不是,还有你,你们俩都不要命了!”
“俺们哥俩不是担心你嘛。”王思河小声说了一句。
“我都这么大数岁了,还有啥可担心的……”
接着,奶奶跟村里那些老太太一样,絮絮叨叨数落起我爸跟王思河,我这时候低着脑袋都不敢抬头,感觉自己是那个检举揭发的罪人,我要是不说,我爸也就不用挨奶奶数落了,我爸这时候肯定想揪着我胖揍一顿。
我偷眼朝我爸看了一眼,登时吓了一跳,因为我爸也在看我,感觉我爸正在用眼神暗示我,好小子,等回家我再收拾你。
不过,我可能是理解错了,爸爸跟我一对眼神儿以后,开口问我:“黄河,你没看清铁路坡上那条人影是谁了吗?”
我赶忙摇了摇头,吞吞吐吐说:“可能……可能是我看错了,可能……可能铁路坡上根本就没有人。”
我爸听了又问:“那地上有鞋印呢?”
听我爸这么一问,我一愣,也对呀,要是真的有人,地上的雪窝里该有鞋印才是,不过,我又摇了摇头,小声说道:“我没看。”
我爸随即露出一脸茫然。这时候,奶奶还在数落着我爸他们两个,我爸一把拉住了我奶奶的手,说道:“妈,你别说了,我是差点儿给火车撞上,不过火车快要撞上我的时候我感觉给人推了一把,要不是那人推我一下,你们现在可能真成孤儿寡母了……我现在觉得,黄河看见的那个肯定就是推我的那个,妈,你觉得黄河看见的那个,到底是个啥呢?”
奶奶听我爸这么说,终于不再数落我爸,低头下头沉默起来。后来,奶奶给出一个模模糊糊的答案,说那条人可能是我身边的守护神,不光守着我,还守着全家,不过到底是谁,奶奶也说不清楚。
那守护神当时为啥大声提醒我,可能他也被我哭的心烦了吧,摊上我这么一个能哭的货,倒八辈子血霉的应该不止我爸一个。
这时候已经来到了村里,路上除了我们几个,别说人,连只鸟都看不见,家家关门闭户,寂寞的只有骡子脖子里那个铃铛 “哗楞哗楞”乏味的响动着。这么大的雪,傻子都不会在外面闲逛。我当时就想啊,干这行有啥好处,我们比傻子还傻呢。
回到村子以后,首先把明军他爸双喜送回了家。当我爸跟王思河抬着双喜走进明军家门的时候,明军妈立马儿就吓哭了,我奶奶赶紧过去哄她。
明军妈妈是个又憨傻又愚钝的女人,明军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明军是老三,明军的二哥是在厕所里出生的,有一次,即将临盆的明军妈觉得肚子疼,就去上厕所,上完厕所回到屋里,明军爸一看,大肚子咋没了,一问,上厕所了,就这么傻,孩子生了都不知道。明军爸跳进茅坑里把明军二哥摸了出来。这件事儿,全村人都知道,一度成为了笑谈。有这样的妈,再加上近亲结婚,就不难理解明军这孩子为啥又是斜目眼儿、又是八层熟了。很让人惋惜的是,双喜在我上初三的时候,得了食道癌,开过刀动过手术回到家以后,因为心疼药钱,上吊自杀了,你说你没进医院之前就上吊呗,钱都花过了你去上吊了,这么做对得起谁,他一死,给明军他们兄弟三个留下一屁股医药债,明军为了还债,背井离乡,给人当了倒插门儿女婿。当时真是可怜呀,明军哭着来家里给我爸跪下说,叔,我爸上吊了……
真的是往事不堪回首,想起来眼里就挂泪。双喜上吊也就上吊了,后来鬼魂回家,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又闹死了一个,这又是何苦呢。这件事儿呢,我是刚刚才想起来的,等以后写到我上初三的时候,我要是还记得这个茬儿,我会详细写的。哎呀,又是一场悲剧。
把双喜安顿到床上以后,明军妈也给我奶奶哄得不再哭了,随后奶奶从包袱拿出一些没烧完的艾草叶,让明军妈打来一盆凉水,又叫我爸到我们家屋后撅了一根带叶子的桃枝,等艾草叶泡好以后,用桃枝蘸水给双喜洒遍全身。
在这里呢,说一个风水方面的事儿,有道是,家宅不居丁字路,房前屋后不种桃柳树,我们家为啥要犯忌讳在屋后种棵桃树呢,这个是有说道儿的,因为我们家是干这行的,屋后种棵桃树,一是一种标志,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我们家是干啥的;二是出于对鬼神的尊重,告诉它们我们讲究的是和为贵。当然了,那是过去,现在早就不兴这套了,再说屋后也没空间给我们种桃树了。
安置好双喜以后,还是由王思河赶着骡子车,我们又来到了李郑华家。李郑华是个老光棍,我不记得他有父母或者兄弟姐妹,家里边儿就他一个,住的还是过去那种灰瓦土墙的老房子,至少都是民国时期的,就这样一座老房子,还有个矮小的土院墙。
来到他家门口儿,院门上着锁,我爸往他身上一摸,摸到了钥匙。打开门我爸跟王思河抬着他抬进了屋,奶奶拉着我跟在后面。
等我跟奶奶进到屋里以后,我爸跟王思河已经把李郑华抬到了里屋,奶奶拉着我又进了里屋。
里屋里有点儿暗,还有股子发潮发霉的怪味儿,卜一走进屋子,首先看见一张床,我爸跟王思河正在床边儿忙活着,在床头的位子居然扯着一根绳子,很像个晾衣服的绳子,绳子上面花花绿绿的搭满了衣裳,我还没见过在里屋晾衣服的。
这时候,就听王思河说道:“这件衣裳不是老胡家那小媳妇儿的嘛,说是前两天洗好以后搭院子里就丢了,那小媳妇儿在街上骂了能有一个钟头,还有这件衣裳,看着很像是老李家那小媳妇儿的,也是前一阵子……”
没等王思河把话说完,奶奶拉着我就出了里屋。当时我还小,不明白咋回事,现在想想,变态,不光出在当代。
等我爸跟王思河从里屋出来以后,奶奶吩咐他们两个,照着给双喜做的方法再给李郑华做一遍,吩咐完以后,奶奶拉着我出门来到了李郑华家门口儿的路上。
这时候,大概是下午三四点钟,不过看天色就像傍黑儿似的,阴沉沉的,雪还在下着,看样子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
奶奶看着漫天的雪花叹了口气,我问奶奶为啥叹气,奶奶说:“奶奶要是能年轻二十岁,要不,你能再长大个七八岁,那恶鬼早就给收住了,奶奶现在老了跑不动了,你又太小,咱家这手艺现在是青黄不接呀,唉……还遇上这么一个厉害的玩意儿。”奶奶说到这儿,突然愣住了,看着眼前白茫茫的大雪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她嘴里自言自语的说道:“对了,爹过去告诉过我,要是我将来遇上收不住的厉害玩意儿,可以请神……”
说到这儿,奶奶就像大梦初醒似的,兴冲冲拉上我又回到了李郑华家里。这时候,我爸正跟王思河在李郑华外间屋坐着闲聊,他们主要是等水盆里的艾草叶,这时候艾草叶还没泡好。
奶奶拉着我进了屋以后,告诉他们,给李郑华撒完艾草水以后哪儿别去,直接回家。我爸见奶奶一脸正色,就问奶奶出了啥事儿,奶奶说,晚上我作法要请神附在你们身上帮忙抓鬼。
说完,奶奶拉着我匆匆忙忙回家了。
回到家里,奶奶就开始准备晚上做法事要用的物件儿,我也帮不上啥忙,只能在旁边瞪眼看着。
当时奶奶准备的那些物件儿,我现在倒是大概还记得,两件纸衣服,就像那电视里垂钓渔翁穿的那种蓑衣,往身上一披就行了,一黑一白;两顶纸糊的大尖帽,也是一黑一白,两根哭丧棒,还是一黑一白,最后还有一面白纸招魂幡,一串黑纸剪成的铁链子。对了,还有两个纸人,也是一黑一白,上面还写着字,是用棺材板泡水兑上墨汁写成的,因为那黑纸人本来就是黑的,字写上去我看不清写的是啥,就见白纸人上写着,白无常阴?…阴啥,阴后面那个字我不认识,后来才知道,那是个“邸”字,以此类推的话,那黑纸人上面写的一定是“黑无常阴邸”。
奶奶要请的居然是阴曹地府里的“黑白无常”,不过这世上,真的有黑白无常吗?
第二百九十四章 我是个人
奶奶准备好做法事用的那些物件儿没一会儿,我爸跟王思河从李郑华家回来了。奶奶不由分说,把他们关进了过去放草料的小屋里,这个小屋没有窗户,房门一关里面漆黑无比。王思河没说啥,我爸有点儿不乐意,我爸从小到大都反对奶奶管鬼神这方面的事儿,用我爸的话说,各人的罪业各人受,那些给鬼缠的、来家里闹的,都是他们自己造的孽,欠了人家的就该还人家,咱家干嘛非要多管闲事插上一脚。
奶奶当然不同意我爸这种说法,说我爸,你这些都是混帐话,只顾自己不顾别人,家里要不是干这行积了不少阴德,你都死好几回了。
我爸在我奶奶、王思河、我妈,几个人的劝说下,这才勉勉强强呆在了小黑屋里。
为啥要把我爸跟王思河关进小黑屋里,奶奶是这么说的,奶奶说,晚上要用我爸跟王思河的身体请神,那两位神属于是夜里的神,见不得光,我爸他们这时候就不能再给光照着了,要不然神不会上他们的身,等天黑透了就没事儿了。
把王思河跟我爸关进小黑屋以后,奶奶叫我到王思河家说一声。我跟婶子说,晚上思河叔要给我们家帮点儿忙,可能要迟一点儿才回来,晚饭也别给他做了。婶子听了没说啥,她可能也猜到了,晚上帮忙肯定是这方面的事儿,婶子也一定知道,我们两家人是世交,从我高祖父和王老大,一直到我和强顺,我们家是五代人,他们家是七代人,上百年的交情,就跟一家人一样,婶子就是心里不乐意帮忙嘴上也说不出啥。
等我从强顺家回来以后,奶奶又把我妈安排出门了,叫她到区上买些水果、熟肉啥的回来。我妈那时候都不会骑自行车,家里就一辆大二八,这还是我爸自己买零件组装的,车身的三角梁、后座架,都是他自己找钢管焊接的,那是一辆世上独一无二的自行车,而且特别有分量,翻倒以后就我那年龄根本就扶不起来。
因为不会骑自行车,从我们这里到区上将近二十里地,全靠我妈来回步行。
打发走我妈以后,奶奶架上油锅,炸了些蕉叶、糖糕、粉条啥的,摆供用的,样式繁多,十分丰富。
天刚擦黑儿的时候,我妈擓着篮子回来的,篮子里放的满满儿的,几个大桔子几个红苹果,一直肥嫩嫩的烧鸡,一块大牛肉、两玻璃罐鱼肉罐头,等等吧,加上奶奶油炸的那些供品十几样儿馋人的食物,比我们过年吃的都好。
这下可把我弟弟乐坏了,不过奶奶一口都没叫他吃,说是给神仙吃的,神仙吃完了我们才能吃,态度坚决,就连弟弟咬手指头装可怜这招也不管用了。
晚上,奶奶没叫家里开灯,就这么黑着。
天彻底黑透以后,奶奶把我爸他们两人放了出来,一大家子人在院子里凄凄惨惨冒着雪吃了顿晚饭。
吃过饭以后,奶奶吩咐我妈领着弟弟到东屋里回避,不准往院儿里偷看,不准出声儿,更不准从屋里走出来。随后,吩咐我爸跟王思河把堂屋的方桌搬到远里,摆上香炉、白腊、纸钱,还有那十几样儿供品。之后,又递给我一沓黄纸,叫我在门口儿先压上两张,然后顺着我们家门口儿的路往东走,每走十步在路两边各压一张,一直压到路口儿,在路口再压两张就算完事儿了。我们家东边儿是王思河家,王思河家错对门儿是双喜家,王思河家再往东是个大坑,常年积水,大坑再往东,就是一条南北走向的土路,我把黄纸压到丁字路口就回去了。
奶奶说,压黄纸是给神引路用的,不过在当时的我看来,这个很像我们这里娶媳妇儿时压的那种吉利纸,辟邪用的,不过娶媳妇儿压的是那种粉色纸。
等我把黄纸压好回到家以后,奶奶他们已经把做法事要用的物品准备齐全,方桌上更是摆的满满当当,最诱人的还是那些食物,闻着那味儿都叫我流口水。
家里这时候还是黑着灯,奶奶他们这时候都在院子里站着,谁也没说话。我刚一走进院儿里奶奶就冲我招手,好像他们就在等我回来似的。
我走到了奶奶身边,奶奶从我手里要过剩余的黄纸,对我说,黄河呀,你身上阳气太重不能呆在家里,要不然神就请不来了。
说完以后,奶奶给了我两条路要我选:第一,让我爸他们用绳子给我放进门口那口枯井里,然后用木板把井口盖上,等法事做完了再拉我出来。第二,我现在就到村东头等着,而且不能站在路上等着,路边儿也不行,至少得离开路二十步远,也就是说,我得到路边的野地里或者麦地里等着,期间绝对不能进村,绝对不能说话,更绝对不能哭,等她把法事做完以后自然会去找我的。
我一听,咋还有这么一说儿呢?奶奶这不是卸磨杀驴嘛,我这刚给她干完活儿她就要撵我走。我身上阳气重,到底重到啥程度了,难道连黑白无常见了我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
我并不觉得自己天赋异禀很强大,就觉得自己很委屈很冤枉,我妈跟我弟弟能躲屋里暖暖和和的,偏偏我得顶风冒雪躲到荒郊野外,躲开二里地,这待我也太不公平了吧。
奶奶给出的这两条路我一条都不想选,我想找我妈,跟我弟弟一起躲屋里。不过,奶奶最后连哄带吓唬我,还叫我爸把绳子都拿了出来,我一看,也别怨啥公平不公平了,赶紧选第二条路吧,要不然,真有可能把“扔井里”这句话给兑现了。
临出门的时候奶奶还不停叮嘱我,不能站到路上,不能进村,不能出声儿,更不能哭……
唉……!
顶着风冒着雪,憋着满肚子委屈,我慢吞吞来到了村东头儿。这时候,大概在晚上九点钟左右,村里村外一个人影儿都没有,话说白天还没人呢,晚上就更别指望了。这狗日的老天爷呢,这时候还在下着雪,因为黑,也看不见雪花有多大,不过一抬头落的你脸上脖子里全是凉的。
我按照奶奶的意思,出了村以后又往东走出一段距离,来到了一个丁字路口儿,身后,是我们村子,往右拐,走不远,是条贯穿铁路大堤的桥洞,往左拐,路两边是麦地,走到尽头儿再往右拐,就是通向107国道的那条路。
在我正前方,也就是丁字路口正东,紧挨着路边儿,是座庙,叫做“南顶祖师”庙,是道家的,道家的应该不叫庙,叫道观,不过里面没道士,我们村里人都管它叫“庙”。关于我们村的庙,也是有典故来历的,跟我们村过去的名字有关,在我们家还没搬来之前,我们村有一段时期叫“青龙镇”,因为我们村地下有条青龙,这个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我站在丁字路口儿左右看了看,躲哪儿呢?要不就躲庙后头得了,庙后头是我们队的打麦场,那里还有几个麦秸垛,钻麦秸垛里又挡风又挡雪。打定主意,我绕过大庙走进了打麦场,在打麦场找了个麦秸垛刨了个坑,猫身坐了进去。
雪还在下着,时间就这么一点一滴的过去了。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我居然迷迷糊糊睡着了,感觉也没睡多大一会儿,因为冷的要命,给冻醒了,睁开眼以后浑身上下就跟没穿衣服似的,都快凉透了,特别是脚。试想,从下午到现在,一直在雪地里跑着,脚上的棉鞋早就湿透了,过去我穿的都是我妈做的那种千层底黑布棉鞋,这种鞋是挺保暖的,透气性也好,不过就是不防水,湿了以后还能往鞋里吸水,一直跑动没啥感觉,等你一停下来,那滋味儿可就不好受了,就跟穿着一双水鞋似的。
我从麦秸垛里站了起来,本来想围着打麦场跑几圈暖暖身子,不过我转念一想,我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奶奶他们这时候是在家里呢,还是已经去了国道大桥呢,会不会把我丢这儿不管了呢?
也顾不上奶奶交代的我不准上路,朝丁字路口跑去,也就刚跑上丁字路口,我脚下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听着像是女人声儿。
“哎呦!”
我登即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居然啥都没有,还没等我愣过神儿呢,那女人声儿又传来了,“哪儿跑出来的怪物,吓死人家了,早知道村外有这么吓人的家伙,人家就不来了。”
声音没落,另外一个女人声儿传来,“可能是路边儿这座庙里的吧,算了,别跟他一般见识,白仙姑今天摆下赏钱供品诚邀各路仙家,去晚了可就没咱姐妹的份儿了。”
两个女人的声音一边说着,一边从我身边掠了过去,不过,我啥也没看见,身前身后一个人影儿都没有。还好我是这方面的传人,对这种匪夷所思的现象有点儿免疫力,要是换成别人,非当场给吓傻了不可。
过去奶奶也跟我说过很多这方面的事儿,我这时候,是撞上过路仙了,只要不招惹他们,没啥害处,有时候在某种机缘巧合下还能听到他们的谈话。
两个声音一边说着,似乎一边朝村里跑去,速度还挺快,绝对比我爸下午跑那速度快的多,最后我远远的听见之前那个声音又说,“真晦气,姐,我们回家的时候不走这条路了。”
另外一个声音说,“好好好,全听妹妹的……”
声音就这样逐渐远去了,我却站在原地瞪着眼愣了老半天,最后回过神儿一寻思,白仙姑摆下赏钱供品诚邀各路仙家,白仙姑不就是我奶奶嘛,要是依着她们这么说,奶奶现在应该还在家里。
我一扭身儿,也不管奶奶之前交代的那些了,在路边找了块石头,把上面的雪拨拉干净以后坐上面就等开了。
等了大概能有半个小时,我的屁股跟屁股底下那块石头一样凉了,又凉又麻,都快没知觉了,我赶忙站了起来,在路上来回踱步活动。
就在这时候,打村里走出三条人影,两高一矮,矮的居中,高的一左一右,在路上并排而行,看身形像是我奶奶跟我爸他们。
等三条人影再走进了一点儿,我集中眼神儿仔细一看,确实是我奶奶他们,奶奶居中,我爸在奶奶左手边,王思河在右手边,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了,飞快朝他们跑了过去。
还没等跑到他们跟前,奶奶似乎也认出我了,大声朝我喊了一声:“不是叫你躲开嘛,你咋上路了。”
我听了一边跑一边回道:“我怕你们丢下我不管。”说着,我跑到了奶奶他们三个跟前,很意外的,我爸跟王思河居然同时朝后退了两步,奶奶赶忙转身对他们说道:“两位仙家莫怪,这是我亲孙子,我们家将来的传人。”
奶奶声音刚落,我爸居然尖着嗓子阴阳怪气儿的说道:“哎呦,白仙姑,这怪物原来是您孙子呀……”
第二百九十五章 二仙真身
我抬头看了我爸一眼,心说,我不光是白仙姑的孙子,我还是您儿子呢!
我爸这时候身披黑蓑衣、头戴黑尖帽,右手拿着哭丧棒,左手拿着纸铁链,身体是我爸的身体,不过说话的神态和语气跟我爸一点儿都不一样,我爸说话走路特别厚重、特别有男人气概,眼前这个,就是一扭扭捏捏的娘娘腔,叫我这当儿子都替他害臊,我爸要是看见他自己现在的样子肯定会吐血的。
王思河这时候说话了,也是娘声娘气儿的,“白仙姑,您这孙子小时候不好养吧?”
我一愣,这话……我咋好像在哪儿听过呢?我扭过头又看了王思河一眼,王思河这时候跟我爸的扮相差不多,白蓑衣、白尖帽、哭丧棒,不过左手里拿的跟我爸的不一样,我爸拿的是纸铁链,他拿的是招魂幡。
奶奶忙冲王思河陪笑道:“也没啥,小时候就是爱哭。”
“不止只是爱哭吧……”我爸歪着头看着我,表情像少女,脸却是我爸的脸,看着他叫我这当儿子的又别扭又尴尬。
奶奶听了把脸色微微一正,说道:“两位仙家,别说我这孙子了,咱办正事儿要紧。”
我爸微微一颔首,王思河说道:“那就请白仙姑为我们姐妹带路吧,不过……您这孙子最好别带上。”
奶奶看了我一眼,显得有点儿为难,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说道:“黄河呀,奶奶本想带上你去见识见识的,不过仙家不同意,听奶奶的话,回家吧。”
感情,顶风冒雪我等了大半夜,最后就等来个“回家吧”?我看着奶奶,露出一脸可怜巴巴的委屈,心说,太好了,我早就想回去了,我一脸很委屈地问奶奶:“奶奶,那、那……那供桌上的东西我能吃吗?”
奶奶一听,脸上又显得为难了,又摸了摸我头,朝身边的我爸跟王思河看了看,欲言又止。王思河这时候说话了,“吃吧,没事儿,那些水果肉呀罐头的,可以吃,你奶奶油炸的那些花供不许动,我们不喜欢凡人的口水。”
奶奶立马儿冲王思河笑了笑,对我说道:“听见仙家说的话了吧,去吧。”
“嗯!”我连忙应了一声,一溜烟儿跑了。
身后,传来我爸娘声娘气的声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就知道吃呀玩儿的,白仙姑,您家这怪物可得好好儿调教呀……”
你是才怪物呢!
我一口气跑回了家,还好院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我就进了院子,这时候,院子里那张供桌不见了,整个儿黑漆漆的,我朝东屋看了一眼,估计我妈跟弟弟已经睡下了。
关好院门,走进堂屋拉开灯一看,我高兴了,那张供桌在屋里放着呢,估计是给那俩仙家搬进屋的,上面的好吃的一样儿都没少。
我咽着口水把上面的食物挨个儿看了一遍,烧鸡、牛肉、鱼罐头、糖糕、菜角……
我一转身出了堂屋,来到东屋门口一推房门,门从里面抵上了,我一边拍门一边喊。或许因为家里有事儿的缘故,我妈没睡瓷实,喊了两声屋里的灯就亮了,紧跟着我妈在里面问我,“法事都做完了?”
我回答说:“做完了。”
“那你爸呢?”
我想了想说:“我爸跟奶奶去高速公路底下了,奶奶叫我先回来的,我爸可能……”我话还没说完,我妈披着衣服把门打开了,我迈脚进了屋,我妈又问我:“那你咋还不睡呢?”
我说道:“我想叫你们一起去吃好吃的,奶奶说能吃了。”
我妈扭头朝屋里的座钟看了一眼,我也看了一眼,十一点半了。我妈说道:“这都快十二点了还不睡,就知道吃,等明天再吃吧。”
我看了我妈一眼,不敢再说啥了,明天再吃就明天再吃。我耷拉着脑袋回到了堂屋,供桌上食物发出的诱人香味儿叫我忍不住朝它们看了一眼,不成想,肚子居然很配合的咕噜叫了一声。
我走到桌前把它们挨着个闻了一遍,咽了好几口口水,不过我没有伸手,转过身,朝自己的床走去,走的十分挣扎,两步一回头,等我走到床边再回头的时候,登即吓了一跳,头发差点没立起来,就见供桌底下猫着两双绿油油的眼睛!
我心跳登即加快了,这俩是啥?桌子底下没有灯光,又晦又暗,那两双眼睛就跟四盏鬼火似的,幽幽乎乎的……
看了能有那么几眼,我深吸了一口气,仗着胆子朝桌子走了过去,生怕那俩玩意儿突然窜出来咬我,我把身子弓了下去,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
又朝供桌走了两步我看清了,桌子底下趴着两条……狗?就是脑袋没狗那么大,跟村里那些菜狗个头儿差不多,不过没菜狗那么浑实,身子是细条儿状的,尾巴特别大,再走近两步一看,彻底看清楚了——黄鼠狼!
我们这儿的黄鼠狼是不少,不过跟狗这么的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我猛地朝地上“嗵”地跺了一脚,一般的小动物,你只要朝地上跺一脚,立马就能把它们吓的连窜带跳,有些胆小的直接就吓尿了。不过我现在这一脚跺下去,供桌底下那俩黄鼠狼居然一动不动,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唬不住别人就该自己没底了,我见它们俩不怕,我心里顿时发毛了,不敢再往它们跟前凑,倒退着退到了床边儿。我床底有竹竿子跟木棍,那是我妈搭豆角架用的,春末夏初的时候给菜地里的豆角搭上架子,秋天的时候收起来放到我床底下。
扶着床沿儿我慢慢蹲下身子,伸手往床底下摸,不过眼睛没往床底下看,死死盯着桌子底下的那俩黄鼠狼。
狗、狼,包括狐狸黄鼠狼,它们这些畜生都是天生的猎手,在跟它们对峙的时候绝对不能转身,甚至连眼神都不能动,眼神儿稍向别处一动,它们立马就扑过来了。比如你在路上遇到一直恶犬,你想捡起地上的石头砸它,你去拿石头的时候,眼睛就得盯着它,你要是一低头,它很有可能趁势就会扑过了。有些畜生还会读心术,你心里一露怯,眼神儿里就带出来了,导致它那边儿士气大涨,还得扑你。
我在从床底下摸到一根比我手腕细一点儿的木棍,慢慢抽出来以后我站起了身,这时候,供桌底下那俩黄鼠狼居然还是一动不动。
双手攥木棍,我胆子壮了几分,朝供桌小心翼翼走了过来,走到一定距离,感觉木棍儿能够着那俩玩意儿了,我把棍头朝它们捅了过去。
叫我没想到的是,我居然一棍子捅在了其中一个身上,两个家伙居然连躲都不躲,我挨个儿又捅了它们几下,它们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好歹爬起来折腾两下呀。木棍捅它们身上软软的,很有肉质感,我当即就纳了闷了,难不成是俩死黄鼠狼?不过死黄鼠狼的眼睛有这么亮的吗?
黄鼠狼跑家里趴桌子底下就够稀罕了,居然眼睛还明亮亮的一动不动,这也太诡异了,我感觉自己头皮有点儿发麻了。我又退到了自己床边,在我枕头边儿上放着一个手电筒,我一手拿木棍,一手拿手电筒,打开手电筒朝桌子底下一照,确实是俩黄鼠狼,而且还是两只不知道长了多少年头儿的老黄鼠狼,嘴巴上的须子跟眼睛上的眉毛都白了。
这时候我发现两只黄鼠狼身边还放着一个木头牌子,牌子是立着的,刚才因为桌子底下太黑一直没发现,这时候我用手电筒一照,牌子上居然还写着字,用粉笔写的,上面写着:“不许碰这两位仙家”,看样子是我奶奶写的,我顿时一愣,这两只白胡子黄鼠狼是两位仙家?
我手里的木棍掉地上了,心里一沉,坏了,附在我爸跟王思河身上的那俩仙家,估计就是这俩黄鼠狼,它们这是把肉身留下,魂魄出窍附在了我爸跟王思河身上,这要是叫奶奶知道我用木棍捅了仙家的肉身……后果很严重,而且听它们说话那口气,应该就是我在村外丁字路口撞上的那俩过路仙,当时听她们的声音就像两个很漂亮的仙女,差点儿没勾起我这个早熟小少男的遐想,没想到,竟是俩煞风景的黄鼠狼。
我弯腰从地上把棍子捡了起来,放到床下以后,索然无趣地脱衣服睡觉,上衣脱掉我就脱裤子,裤子脱到一半儿,我忍不住扭头朝桌子底下又看了一眼,就见那俩黄鼠狼还在眼睛冒光的盯着我。
我抽了两下鼻子,我这边脱裤子露小鸡鸡,那俩母黄鼠狼趴桌子底下眼睛冒着光看着,咋感觉这么不自在呢。
我把裤子又提上了,走过去蹲到桌子底下给它们俩转了个位置,随后脱衣服关灯睡觉。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感觉浑身一冷,好像有人把被子给我掀开了,我迷迷糊糊把眼睛睁开一看,屋里的灯亮着,耀眼生花,在我床边,还站着一条人影,我抬手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是奶奶,带着困意对奶奶说了一句:“奶奶你回来了。”
我的话音没落,奶奶厉声问我:“谁叫你动她们的?”
我一时间没明白奶奶这话啥意思,回问了一句:“动啥呀?”
奶奶又说:“桌子底下那俩仙家,我不是写了牌子嘛,你动它们干啥。”
一听奶奶这话,我睡意立马儿减了一大半儿,从床上坐起来把被子重新拉到身上,慢吞吞说道:“我脱衣服它们盯着我看,我就给它们转了个位置,脸对脸,叫她们自己看自己了。”
“你、你这倒霉孩子!”奶奶猛地把手抬了起来,我见要打我,赶紧蒙头钻进了被窝里。
“出来!”奶奶再次把被子给我掀开了,“把衣服穿上,给两位仙家磕头赔罪。”说着,奶奶把我被子给我抱走了。
我一看这不起来也不行了,慢吞吞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奶奶这时候走进里屋不知道去干啥了。
我走到供桌跟前揉揉眼睛朝供桌底下一看,那俩黄鼠狼不见了。我心里顿时高兴了,这就不用给它们磕头赔罪了,找奶奶要回被子躺床上接着睡,一转身,我的妈呀,我倒抽了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