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房(她是第三任,丈夫已逝前妻的花梨木床仍在散发香甜)

  楔子 未写完的信


  那阵子总是有几个外地人在楼下摆着摊子扯着线玩皮影戏。每到晚上,人群熙熙攘攘的围成一群观看。几个小伙子搬出一个黑色的大盒子,拧亮灯泡,几根棍子灵活地挑着皮影,绘声绘色地讲起故事来。他们穿着白色的汗衫,灰色的宽大肥厚的裤子用皮筋扎在腰间,脖子上挂着条擦汗的毛巾。夏天把地面都蒸发了,郁热的空气里都是汗味。

  那个小伙子是里面最沉默的一个,从来没见他给皮影配声唱戏,都是在摆弄皮影或是拉二胡。他的眉毛很浓很黑,直直的一条横着,好像熏满墨汁写的“一”字,眼神却很温柔。

  这样的人应该有颗温柔的心吧。那年我十九岁,刚从北平读书回来,剪着齐耳的短发,刘海也是整整齐齐的在眉毛上,皮肤吹弹可破,白里透红的像个瓷娃娃。三姑六婆的见到我,都说我愈发出落得亭亭玉立了,有股女学生的清纯气质,不愧是富商张宇锋的千金,应该找个好婆家了。

  后来,那个玩皮影戏的沉默的男孩子成了我的丈夫。再后来——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张紫琳



  第一章 糖果纸小人儿



  第一节 花园



  “妈妈,糖糖好甜。”媛媛胖乎乎的小手递给我一张糖果玻璃纸。

  “一天吃一颗糖就好,吃多了牙齿会长虫虫哦。”我把太妃糖的罐子拧紧,放到橱柜的高层。

  “妈妈,我要叠小人。”媛媛嘟起嘴巴。

  “好的,可是你要先学写‘三’字。”

  “我已经会写‘一’‘二’……”媛媛有些懒了。

  “不行,要先学会写字,小人才能叠得好,你看,媛媛的小人总是叠得没有妈妈的好,因为妈妈会写的字比较多。”

  “好吧……那我先写字。”媛媛皱起眉头乖乖地从桌子里的抽屉拿出了纸和笔,依着字帖上的“三”字写起来。

  媛媛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睫毛又弯又长,小脸蛋圆圆的像个红苹果,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我带着媛媛到发廊里,让师傅给媛媛也电了个时髦的小卷发。大家都说媛媛长得真像妈妈。我小时候也有这副无暇可爱的神情么?那时我总喜欢自己一个人玩。每次吃过的糖果纸,我都洗干净,然后叠成小小的人儿。花花绿绿的糖果纸可以做成各种各样的小人儿,国王、妃子、小孩、女仆……就好像一个小小的剧场。这些小人是我的白俄钢琴老师教我的。据说她是个流亡中国的白俄贵族的私生女。她会说流利的英文。有一次我生日,她送给我一本《格林童话》。那时候我虽然依旧锦衣玉食,可是家道已经中落,摇摇欲坠的家族就等待着最后的树倒猢狲散,吃穿用度还是一样那么挥霍。母亲和父亲离了婚,去了美国。父亲天天躺在炕上和姨娘吸鸦片。家里总是弥漫着鸦片的怪味。

  糖果纸洗净了,也还是带着糖的淡淡的清甜味道。每张糖果纸叠成一个角色,粉红的是外国公主,红色的是中国皇后,黑色的是女巫,金色的是道士……一个截然不同的崭新世界,与世隔绝,却倾注了年幼的我的幻想和激情。我把他们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透明的大玻璃瓶里。每天晚上做梦,会梦见乡下姑婆家的野外草丛里的一整片萤火虫,走进一看,发现每个萤火虫都是一个玻璃纸小人儿的形态。我的小人儿活了。

  “妈妈,我写完啦!”媛媛把作业本递给我。

  只见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一看就是心不在焉。我眉头一皱。

  “媛媛,你没认真写好!”

  “玻璃纸在哪呢?你放哪了呀?”媛媛左顾右盼,歪歪扭扭地在客厅里乱转。

  “媛媛,妈妈和你说话呢,没认真写字。”

  “玻璃纸呢,我闻到糖的味道了。”媛媛好像没听见我说话似的,脑子里只有着糖果和玻璃纸。

  “太太,孩子还小哪,才三岁,就先让她叠糖果人儿吧!这会儿她是写不成字的咯!”一旁的奶妈说。

  “唉,好吧。”我勉强同意了。

  媛媛拿着一叠彩色的糖果纸儿,很是兴奋。我手把手地教她叠小人儿。我用一张粉红色的糖果纸叠了一个大头娃娃,然后剪下了几撮绣针用的线,粘在小人的头上做头发。

  “这个好像媛媛呀。”媛媛拿着小人说笑了,小酒窝深深的。

  “这个叫做‘媛媛公主’。”我捏捏媛媛的小脸。

  “再叠一个‘媛媛妈妈’。”媛媛说。

  “好好,我再叠。”我又拿起一张红色的糖果纸。忽然感到一阵眩晕,恶心的感觉袭来,我捂着嘴快步走进洗手间。

  奶妈忙冲了杯温水给我,“太太有喜了,要多休息,注意身子。”

  我半躺在贵妃椅上闭目养神,让奶妈带着媛媛到花园里玩去了。

  希望能生个男孩。应布良一心盼望着有个儿子。生下了媛媛不久,应布良去了南洋经商,一年才回来两三次,来去匆匆。

  房间里的空气过于浑浊。我起身拉开米黄色的厚厚的幔子,下午的柔和光线唰地倾斜进来,户外花草的芬芳也融化在阳光里。

  和应布良的第一次约会是在城里的唯一一间咖啡馆里。交际花莉娜姐介绍我和应布良认识。莉娜姐私下里对我说,女人哪,嫁给男人图个啥?不就是为了有个依靠,没钱的男人也未必会对你好,辛辛苦苦地跟他熬日子何苦呢?日后有钱了见到发妻变成了个黄脸婆就抛弃发妻的多的是。倒是嫁给有钱的男人,实在。这应布良虽然已经有过两任老婆,第一任死了,第二任疯了,你若是嫁给他,依然是大老婆。而且这应布良从不纳妾。

  应布良已年近五十,头发斑白,眼角的鱼尾纹浓密,但是精神矍铄,一对桃花眼依旧泛着柔情,说话却带着外地的乡音。

  “乔芸小姐出身官宦世家,书香门第,气质果然不一样。”应布良眯着眼睛打量着我,手指尖随着咖啡馆唱机里的爵士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不介意我抽支雪茄?”

  “哦,没事。”我低声说。

  “乔芸啊,在教会女校读的书,琴棋书画样样都会。”莉娜道。“应先生是做服装外贸生意的,在南洋也有店面和铺子。”

  “乔芸是受西式教育的哦,现在有钱人家的女孩都受西式教育的多,不像以前,以前的女孩子,从小就请了先生在家里教。”应布良道。“乔芸平时喜欢干些啥?”

  “都是看看书,弹弹琴的。”

  “都看些什么书呢?”应布良问道。

  “朱自清、徐志摩,还有泰戈尔、狄更斯。”

  “哈哈,乔小姐喜欢看新派的书籍啊。”

  “乔小姐接受的是新式教育,家里却也是传统教育,女工、烹饪什么的都懂一些。”莉娜对应布良说。

  “新女性都有很特别的味道。”应布良说。

  “什么味道?”我问。

  “让我闻闻就可以告诉你了。”应布良俯身凑前,柔声地说。声音里是浓重的雪茄味。他的绸质光滑面料的西服跟随着他的微小的动作而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窸窸窣窣。

  我的脸颊有些发烫。

  “应先生,小女孩子不大懂得你的幽默呢。”莉娜捂着嘴笑起来,又对我说道,“应先生就爱耍嘴皮子,别太介意。”

  咖啡厅的唱机里放起了舞曲。

  “乔小姐跳舞也跳得很不错的哦!”莉娜告诉应布良。

  “乔小姐,是否可以邀请你跳支舞呢?”应布良站起来整整西装,很绅士地向我伸出了手。

  “好的,谢谢!”

  应布良拉着我的手来到舞池,我们就在舞池里旋转起来。灯火辉煌,头顶上的水晶灯晃得刺眼,竟让人目眩神迷。小时候常有这样的舞会,只是那时我是舞池里的小公主。

  “乔小姐的手好软,让人握着都不忍心用力。”应布良的呼吸弄得我脖子痒痒的。他的手攥着我的手的力度随着他的呼吸一紧一松,一松一紧。

  我没有直视应布良,视线在应布良的肩膀上,但是我感觉到他目光里火辣辣的欲望。我不安起来,手心沁出了汗。

  “别紧张,放松点。”应布良从喉咙里发出一丝干笑。“你真可爱。”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应布良的脸庞。他的脸上长了许多褐色的斑点,皱纹里仿佛藏着灰尘,显露出与皮肤不一样的颜色。但是他的五官依旧清秀,嘴唇与下巴的距离较短,倒是让他显得年轻些。笑容里隐含着某种虚无缥缈,好似在一个空旷的黑色封闭剧场里,一个孤零零的演员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台下发出的笑,又好像是被封存在火柴盒里的笑容,只等着拉开火柴盒点亮火柴的一刹那,燃烧起来。

  第二天,应布良邀请莉娜姐和我到他家的花园中喝茶。花园很大,草修建得很整齐,在大大的铁栅门与楼房之间的七里香修剪得齐人高,迂回地夹道,好似迷宫一样。旁边都树木高大挺拔,艳丽的花朵散发出浓郁的香味。阳光里没有尘埃的气息,光束里全是透亮透亮的小玻璃瓶,轻轻地打在脸上,触及到心里微微的疼痛。

  “被花园迷住了吧?”莉娜姐扑哧一声笑道。“我第一次来也是被迷住了。这花园是应先生的原配设计的,屋子里的装修摆设也是。应先生一直都没有改变过。”

  我考虑了三天,答应了应先生的求婚。
  第二节 噩梦

  应布良知道我在教会学校念的书,特意在西式教堂里举行婚礼。

  白色的教堂直耸入云。候鸟带来了远方的种子,撒落在墙缝中,教堂的墙壁上长满葱郁的植物。钟声悠远,在淡蓝色的空气中回响。小提琴拉出明亮的旋律,大提琴低低地和着。洁白的婚纱上落满了紫荆花瓣。

  宾客很多,来来往往熙熙攘攘,让人眼花缭乱,只有忙不完地应对。接连站了几个小时,竟有些眩晕起来。蓦地,看见远远的门廊下,似乎站着一个人,戴着鸭舌帽,白衬衫格子裤,双手插进裤兜里。我心里一惊,冷汗从背脊直冒,心底里却暗涌着欢喜。是张奇?再定睛一看,发现是眼花认错人了。假如真若在此时遇见他,我要如何向他解释我做的一切。但是他的音信全无却让我绝望到自弃。

  夜幕降临。应布良庞大的身躯覆盖了我。他的身体依然很强壮。肌肤相亲让人迷离,沁出的汗水混合着体味,在夏夜里蒸发。我的身体如同被撕裂般绞痛。他贪婪地用力吸允着我的每一寸肌肤。我的血液透过皮肤,被一点一点地吸走,直到躯体如同干涸的河床。

  应布良发现我不是处女。他刮了我一巴掌。原以为你出身名门,又在教会学校,应该是个正经女孩,没想到竟然是装纯,活该你们家族被抄家。

  应布良从床上爬起来,赤身坐在沙发上啪啦啪啦地大口吸着烟,烟气和汗味混在一起,空气浑浊不堪。他眼望着天花板,眼星子里寒气逼人。

  你以后不许踏出门半步,乖乖给我在家生孩子,生多少是多少,一定要生男孩。他恶狠狠地盯着我说。

  应布良以更加粗暴的方式来对待我。每天夜里我的身体都被弄得青一块紫一块。我咬紧牙关告诉自己,这只是在夜里,白天,我依旧是应富商的少奶奶,有全城最高级的裁缝为我用国外进口的布料制作最时髦的衣服,蜜斯陀佛的香粉,香奈儿的香水,我又过上了这些本应是我过的生活。需要的时候,应布良还会让我佩戴着价值连城的珠宝很体面地和他出入各种高级场所,当然是在严密的监控下。但无论如何,这总比在表叔家好。

  张奇到底在哪?我失踪了这么久,他一点都没有找过我么?他似乎想当然地以为我会一直过得很好,他远在泰国为生活奔忙,他怎么可能想到往后发生的种种事情。

  莉娜姐说,男人若是真爱上一个女人,天涯海角都会去找你,假如没有来找你,就证明他其实也并没有那么喜欢你。莉娜姐在镜子前一边整理鬓角,一边用那双媚人的丹凤吊梢眼从镜子里瞥过来。嫁到应布良家里,只有莉娜姐是常客。应布良时常不在家,莉娜姐爱在我的卧室里抹抹这个霜,涂涂那个粉。

  花园里有条长长的小径,夏季来临,芒果的香味满溢,树上挂满了沉甸甸的熟透的芒果。

  莉娜姐哇地一声叫起来,脚一蹭,甩了高跟鞋,哧溜哧溜地一下子就爬到了树上。

  “接着!”她摘下芒果朝我抛来。

  我一只手撑着蕾丝边的小太阳伞,赶紧腾出另一只手去接芒果,却没有接着,芒果跌到地上,滚了几滚,在地上流出一条黏糊糊的汁水印子。

  “大小姐,把伞放地上吧,在家里散步还戴什么白手套呀!”莉娜姐笑着喊道。

  “小心啊!”我在树下朝她喊道。

  莉娜姐又摘了个芒果丢下来。这回被我接着了。莉娜姐又连着摘了好几个。只见她在树上灵活得很,那水蛇腰倒是真像蛇一样会扭似的,又长又细的白腿稳稳当当地夹着树枝。从芒果树上下来时,还差一大截才到地面,她就直接跳下来了,好像一只猫儿似的。

  “莉娜姐,你在哪学的这么厉害的爬树本领啊!”

  “你呀,太缺少锻炼了,娇生惯养的。”莉娜拿过一个芒果,用手掰开,那芒果黄橙橙的,汁水饱满。“好甜!”她轻轻地咬了一口。“好久没有吃过现摘的水果了!”莉娜舔了舔嘴唇,像只嘴馋的猫。“小时候,我常常爬树,摘果子,采蘑菇,偷邻居家的番薯。有一次,我带着几个比我小一点的小孩,用自己做的鱼钩,去偷偷钓村里何伯鱼塘的鱼,然后藏到后山脚下,生了火烤了鱼吃。后来被发现了,我吓得逃到一个防空洞里面,待到三更半夜,后来是爷爷找到了我。”

  “你的童年真好玩。出来后你回过乡下么?”

  “没有。”莉娜的芒果还没吃完,低着头略略弯着身子,以防芒果汁滴到衣服上。浓密的睫毛好像帘子一般,略略下垂的眼角让眼睛带着褐色的忧郁。我站在树荫下,火热的阳光还是从枝叶间直射下来,眼睛被刺得看东西都有些迷蒙,只见小道上的模糊光影和斑驳的阴影,静静地、不动声色地,好像幽灵似的延伸。

  莉娜走了。每次她总是玩到傍晚时分就离开,她晚上常常有饭局,还有各种各样的舞会、酒会。我一个人呆在客厅里,透过落地玻璃远远地望着仅仅闭着的巨大黑色雕花铁门。静静的花园小道上,园丁在给花草浇水。屋外的霞光开始一点一点地被黑夜吞噬。夜晚就像鬼魅,悄悄地从门缝里、从窗棱中潜进来。

  我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直到嘴巴里咸咸的。是眼泪的味道。

  手腕上的伤疤好像一条粉红色的蚷虫,从里面又不断地冒出许多小小的臭虫来。那些臭虫是我在恶臭熏天的厕所里看到的,是我在潮湿阴暗的矮屋里看到的,是我在塘泥水里面看到的。我的胃开始翻江倒海,不停地作呕,似乎连整个五脏六腑都要从身体里吐出来了,但是吐出来的秽物里还是有臭虫在慢慢地蠕动。

  被抄家后,父亲吞食鸦片自杀,姨娘带着仅有的一点家当跑得无影无踪。表叔出资给父亲办了个极其简易的葬礼。那天我穿着白色的丧服,在殡仪馆里跪在父亲的灵柩前哭得稀里哗啦。表叔看着我道,乖,不哭,表叔养你。他笑了,露出两排黄色的牙齿,铜铃一样的牛眼就是笑起来也瞪得贼大,脸上泛着油光的肉也跟着颤抖起来。

  表叔家在旧城镇里,半条街都是他盖得围屋,地板上是青砖石,冬暖夏凉,瓦楞上全是灰白色的不死鸟,长得蔫蔫的,仿佛一条条蚕虫。表叔收拾了一间客房让我住下。

  表叔说,乔芸,我带你去集市给你买好吃的东西,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集市里热闹得很,人山人海,十一岁的小男孩拿着一束的小花灯,左右脚穿着不一样的打满了补丁黑乎乎的布鞋,见我们一下黄包车,就对我说道,姐姐,买花灯吗?我看了看表叔,表叔似乎猜着了我的心思,嘿嘿地笑了笑,掏出几枚铜板道,来一个给这位小姐。

  我拿着花灯跟在表叔后面边走边逛。骑楼下摆起了许多矮桌矮凳,一大堆人在赌博,吆喝声、嬉闹声、叫骂声此起彼伏。表叔看着看着,也被吸引了,不由得也押起赌注来。我站在一边看着,人群拥挤得很,旁边的大哥光着膀子,头发短得看得见头皮,大声喊着筹码,唾沫星子飞到了我的脸上。我退出那堆热烘烘的人群,伸伸胳膊,呼吸一下清新的空气。发现人群之外的一条巷子口,一个约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化了很浓的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在黑夜中闪亮,廉价的布料做成的旗袍款式,裙沿开口开到了膝盖上面,瘦瘦的身子倚在黑暗的墙角。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咧着嘴笑着走过去,手捏了捏她的屁股,她也对着那男人挤出一个笑容,然后两人一起往巷子深处走去了。

  我还呆呆地站在原处,表叔从身后挽住我的手臂。“那是雏妓。这条巷子里有好几个,每天晚上都站街。”

  表叔牵着我的手往回走。 我们渐渐偏离了繁华的商区和街道,左拐右弯,转进黑黑的巷子。弯弯的一抹月亮在房檐之间孤零零地吊着,冷冽而萧索。表叔忽然狠狠地紧紧抓住我的肩膀,疼得我叫了起来。他的眼睛泛出血红的光,把我推到墙角,身子沉甸甸地压过来。我奋力地挣扎,叫喊。“再喊我就掐死你!”表叔恶狠狠地在我耳边说。清冷的巷子空无一人,安静得让人绝望。
  第三节 囚禁


  一滴、二滴、三滴……我看着地板上的血迹,那是从被撕破的裙子底下,从大腿内侧流下来的血。汗水浸湿了刘海。表叔死死地扣着我,我踉踉跄跄地被表叔拖着往回走。

  表叔把我反锁在房间里,收走了剪刀。

  我的头脑馄饨一片,浑身虚弱无力。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死命地喊着、叫着,踢着门,只要能逃出这里,怎么都行。

  表叔听到了声音,披着外套跑过来,又把我的双手绑,用布堵着我的嘴巴。“别吵大家睡觉!”

  表叔回去睡觉了。我的眼泪不停地流,头在发麻,全身的骨头都在颤抖,咯咯地乱响。房间里漆黑一片,清冷的月光从敞开的天窗投下片片光圈。生锈的铁锁紧紧地拴在发霉腐烂的木门外。一张矮矮的木床上的绿色被子上是斑斑点点的黑色污迹,蚊帐散乱,帐顶蒙满了灰尘,还有死去的蟑螂和小虫子。木桌上放着几个用过的化妆瓶子,里面翻装的劣质面霜里都是表叔为了讨好我而不知从哪找来的。本来我还从家里带了些衣物和项链珠宝,表嫂说这些东西放在一个小女孩房间容易被偷,还是让她保管的好,就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去了。

  我挪了挪身子,靠在一面墙上。夜晚的露水浸润了墙壁,靠在上面只觉得阴湿阴湿的,寒气逼人。不知道是凌晨几点了。没有时钟。没有铊表。时间漫长得似乎已经死亡。我心里在叫着张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害怕的时候,我就会默默地叫着张奇的名字,好像他能够带给我勇气,即使他不在身边。我能想象到他听到我的求助后心急如焚的样子,他会急匆匆地赶来,我可以完全把自己交托在他的手里,他会把我照顾得好好的,他会解救我,带我到他温暖的家里。

  张奇的家在巷子的尽头,巷子的两旁都是民宅,很多人在自己的院子里种了紫荆树、桃树,紫色的、粉色的花瓣纷纷随风飘下。

  张奇的妈妈很会做“老鼠粉”。“老鼠粉”是当地特有的小吃。它并不是用老鼠做的,而是用米磨成粉,再搓成一条一条像老鼠尾巴大小的粉条。邻里街坊都特别喜爱吃“老鼠粉”。张妈做的“老鼠粉”在当年闻名全城。每天早晨6点钟开始,她就挑着两担“老鼠粉”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巷叫卖,小巷两边都是青砖的瓦房,夏天特别阴凉。小时候,我常常偷溜出去和张奇在巷子里捉迷藏,见到他妈妈,她总是梳着高高的发髻,看到我们就露出和蔼的笑容,有时候还会从口袋里掏出个油炸糖丸给我们吃,或者给我们勺了大大的一碗“老鼠粉”,滑溜溜的粉条充溢着米的清香,再配以清汤,堪称一绝。清晨的小鸟飞过围龙屋院子里的芭蕉树,隔着砖墙,推着车卖早餐的小贩在高声吆喝,路过处传来叮铛的铃声。日子就好像这叮铛声一样,清脆地、不急不躁地缓缓流过。

  可是张奇现在远在泰国,他对一切的一切一无所知。

  太累了,我的神思开始恍惚起来,迷迷糊糊昏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噩梦依旧。

  我被囚禁在这间潮湿阴暗的矮屋里,表叔时常在深夜开门进来。矮屋门前一洼泥水,每次表叔的裤脚和鞋子都沾了湿湿黄黄的一滩稀泥趟进屋子里,在地板上留下脏兮兮的黄黄的污迹,就好像每次他在我的床单上留下的一样。他在表嫂每晚睡前喝的中药里放了安眠药。表嫂睡得很沉,丝毫不知道他的丈夫几乎每晚都在我这里。

  我哄表叔说,我要化妆,要面镜子。于是他带给我一面镜子。我把镜子狠狠地摔在地上,镜子裂成一块一块,水银四溅。我抓起一块就往手腕上用力地割下去,皮肉翻了起来,腥甜的血液汩汩地从血管里泵出来。我感觉自己好像一个被戳了一个洞的沙袋,慢慢地变软,瘫下去,然后变成一具褪去了血色的苍白的尸体。

  送饭的仆人陈妈发现了,每天陈妈都隔着铁闸门把饭从铁栏杆的空隙里递给我。她吓得语无伦次,叫来长工把锁撬开,给我用清水洗净伤口,用纱布包扎。而且陈妈也发现了,我的肚子有点大了,衣服也不大能遮住。

  晚上表叔回来,让我搬去和陈妈住一个房间。

  我的肚子一天天地变大,我的脸庞变得浮肿,腿也跟猪蹄似的。

  一天傍晚,我提了脏衣服到院子里井边打水洗,吃力地拉着绳索扶着井沿,把一桶水打了上来,然后喘息了一会,再把两腿张开,小心翼翼地蹲下来,搓洗衣服。

  院子里很安静,两条长长的晾衣绳上挂满了床单和衣服,风吹得床单蓬了起来。霞光在远处的天边一抹,似乎陷入某种不真实的光景里。

  我听到了咯吱咯吱的脚步声走进前来,是木屐的声音。表嫂的木屐。

  她走到我的跟前停住,我没有抬头,仍旧自顾自地低头洗衣服,我只看见她的腿也粗得跟怀孕了似的。

  她没有吭声,但我听到她的呼吸极不平衡,呼气和吸气都煽动了空气。

  忽然,她冲我的肚子狠狠地一脚踢过来。我跌倒在地上,肚子剧痛无比,青石板地砖染红了一片。我失去了知觉。

  待我醒过来时,我是在医院里。我肚子平了,我流产了。

  我像一片白色的薄薄的纸,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的重量。我的神经在脑子里缠绕,就好像织乱的针线。我不停地尖叫、哭泣、翻来滚去。他们按住我,我奋力地挣扎。我用尽力气摆脱他们,我狠狠地抓他们,踢他们,朝他们吐口水。我翻身下床,直奔出去。我要逃跑。

  我像个疯子似的在医院的走廊过道里大叫着狂奔。

  过道里的人都诧异地看着我,我听见他们的声音像苍蝇一样嗡嗡嗡地响个不停,他们在碎碎地议论着,她疯了。

  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只想逃离这一切,我继续跑,不停地跑,跑到自己窒息。

  一个女人被我撞倒了,她的高跟鞋一歪,裙子下露出细白的腿。我也一个趔趄扑在地上,正要爬起来,那女人忽然叫住我:“乔芸!乔芸!你怎么了?”我回过头定睛看着她,我的瞳光还没有办法收回来固定在某处,只见得眼前迷蒙蒙恍恍惚惚的一片,这个女子似乎在哪见过。“我是莉娜啊!你不认得我了么?”


  
  未完待续~~~
  大家给点建议哈,谢谢!!
  真的么?有人欣赏十分感激!!!!!我会加快速度更新的!!!谢谢!!!!!

  
  第四节 莉娜(一)



  莉娜把我接出了医院,我暂时住在她家里。

  夜晚熄了灯,她钻进被窝里和我一起睡。她的身子暖暖的,带着氤蕴的香气,好像一只猫一样。

  黑暗的房间,莉娜的声音好像漂浮在空气中的紫色迷雾。我的头脑仍旧是混沌沌的一片。凌乱的记忆随着睡眠和梦境缓缓地侵入。

  教会学校里,莉娜是插班生。

  莉娜和我们不一样,她很少在学校宿舍里住。每天一大早,总有辆黑色的轿车送她到学校,傍晚下课又把她接走。

  尽管她穿着和我们一样的蓝色上衣和齐膝短裙,白色长袜,黑色小皮鞋,可是她还是和我们不一样。她很想和大家聊成一块,可是总是切不进话题。

  课间休息,大家都跑到操场上跳橡皮筋、玩游戏,阳光底下一群无忧无虑的少女。我喜欢在门廊的遮阴处坐在台阶上,捧着本书看。莉娜也在另一边的门廊扶手上靠着,专心地读书。圆形的拱门上爬满了常青藤,莉娜的身段就好像藤条一样有着玲珑有致的曲线,脸庞因为背着阳光,暗暗的看不清五官,只有清晰的外部轮廓,少女的剪影,很美。

  “乔芸,这个字念什么?”莉娜走过来指着书上的字问我。

  “念‘谧’(MI)”。

  “好的,谢谢!”莉娜冲我笑笑,她笑起来眼睛弯弯地眯起,很妩媚。“你在看什么书呢?”

  “我在看泰戈尔的诗。”

  “什么?什么戈?”莉娜歪着头似乎有点不太懂。“让我看看好么?”

  我把书递给她。

  “泰戈尔是谁呢?”她翻着书问道。

  “印度诗人。”

  “喔……”她翻开第一页读了几句。“好像好难懂呀!你可以教我么?”

  “好啊,我不知道我的注解对不对。诗歌主要是欣赏意境,想象里面的图画。《吉檀迦利》是对神的赞颂。”我当起了小老师。

  莉娜很用心地听着,还拿来纸和笔做笔记。她的字写得很大,而且歪歪扭扭的,就好像一个婴儿在蹒跚学步。她撑着脑袋倚在走廊栏杆上,几缕卷卷的发丝垂下来遮住半边脸,眼神时而疑惑时而清晰。

  第二天,莉娜给了我一小盒蜜斯陀佛的香粉。

  “这是我刚买的,这款好好用,给你也试一下。”她眼眸里是笑意。

  “我不太会化妆呢,怎么化?”我问。

  “来,我教你!这我最擅长!”可以反过来做我的老师,莉娜来劲了。

  莉娜总是很好奇我们都在看些什么时髦的书,平时都在关注些什么话题。我告诉她我们都在看徐志摩、冰心、朱自清、卢隐的书。莉娜的功底比较薄,有的字不太认得,有的同学会笑话她。还有城里女孩子懂得的常识性的东西,她竟然也不太了解。她暗自发力,用功学习。

  袁雅音是城里富商的女儿,她总是喜欢拿一些有趣的小玩意到学校来,比如比利时的巧克力,印度的沙丽和五彩串珠,英国的旋转木马音乐盒。每次大家都围在她身边好奇地看着。

  有一次,赵雅音带了个水晶镇纸到学校来,镇纸里有只小羊。莉娜也好奇地过去看。

  “山羊,我好久没吃过羊肉了。”莉娜搭讪道。

  “这么可爱的羊,你却想到吃了。”袁雅音皱了皱眉头。

  “小时候我还放过羊呢,黑山羊是很容易养的,只要吃山坡上的草就行,长大了就拉到集市去卖,很好卖。”莉娜道。

  “啊?你还放过羊?你爸妈都是乡下人么?难怪你连钢琴都不会弹,五线谱也认不得。”袁雅音取笑她。

  “是乡下人又怎么了?我干爹比你爸有钱多了!”莉娜提高嗓门,声音尖锐。

  “乡下人就是没素质。”袁雅音道。

  身边的同学拉开她们俩,打圆场。

  “被别人包养的素质就是差,为了钱什么都肯干。”袁雅音还在嘀咕着。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莉娜想冲上前,被众人拦住。

  袁雅音没敢吭声,赶紧溜回宿舍里去。

  下午上课,莉娜的座位是空的。

  课间休息,我在校园里四处找她。后来我在学校的澡堂里找到了她,她一个人在洗澡。

  “莉娜,你没事吧?”我隔着帘子问她。

  “没事啊!”水哗啦啦地响。

  “哦。”我站在浴帘外,不知道说些什么,就这样等着她出来。

  我看得到浴帘上方后面墙壁上的窗户,阳光是藕粉色,被往上升的水汽和肥皂泡沫星子蒙住了。

  “夏天冲冷水澡真舒服!你要一起洗澡吗?” 莉娜拨开一点帘子,探出脑门来。

  “我不洗先。”我说。

  水声停了,莉娜拨开帘子,她穿上了夏天的红色沙丽,头发湿漉漉地搭下来。

  “这沙丽好漂亮啊!印度货?”我问。

  “是啊!据说穿这个款式的不多,印度流亡中国的私生公主也穿这个。”她说。

  “没想到你也有这么稀奇的东西。”

  “呵。”她淡淡地。“今晚我要在这过夜了。”

  “你不回家?”

  “嗯,这几天都不回。还没试过几个人一起睡一个房间呢。”

  夜晚,宿舍里黑漆漆的,大家安静下来。不一会儿就听见轻微的鼾声。我总是要在床上翻来覆去过好久才睡着,暗夜总是让人想心事。我蹑手蹑脚地爬起来。阳台上的夜风很凉,风中带着水汽,胳膊和腿都浸透了凉意,就好像浸在清澈的水里一样。

  许久以前的夏日,我和张奇沿着弯弯曲曲的巷子玩捉迷藏,跑着跑着,不知不觉就跑到了郊外。一条蜿蜒的小溪在眼光下闪闪发光。我们脱了鞋子踩在滑溜溜的鹅卵石上。我总是踩不稳,张奇就让我把鞋子给他,他一手拎了两双鞋子,另一只手牵着我的手。溪水好清凉。

  一阵熟悉的香粉味飘来,身后有人也在蹑手蹑脚地走出来。
  今日一更~~~~@云中羽衣子 @苏京 @莲蓬 @湘西鬼王 @安素清浅
  请各位高手指教,谢谢!!!@云中羽衣子 @苏京 @莲蓬 @湘西鬼王 @安素清浅
  @a22266 12楼 2014-05-08 10:55:00
  就这么一点就没啦??
  -----------------------------
  还有的~~我会持续更新·~~~~
  第四节 莉娜(二)

  “怎么还不睡呢?”莉娜小声地说,她站在我的旁边看着阳台外面。
  “睡不着。你也不睡?”
  “我也睡不着。你想什么呢?”
  “没什么。你又在想什么?”
  “我在想,功课太差,我什么时候才能赶上你们的进度。”莉娜道。
  我们的宿舍在二楼。从阳台望下去是个小小的庭院,一棵高高大大的树上满是小小的黄色的花,一撮一撮的,白天看得很清晰,夜色却将花的色泽都隐藏了起来。
  “我觉得你在想心事。”莉娜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课间我常常看你一个人在教室里写信,而且每天你都去校务处问有没有你的信。”
  “这样都给你看到了。”我说。
  “呵呵,我都是过来人啦,怎么瞒得住我。”莉娜得意地撅起嘴巴笑笑。
  “呀,你才比我大两岁而已,就装得很老似的。”我打趣道。
  “有个人可以去想,是件很快乐的事。”莉娜道。
  “你也有这样的人么?”我问。
  莉娜摇摇头。“以前有,现在没有了。”
  “为什么呢?”
  “因为我来了城里,他还在村子里。我不想一辈子就耕田放牛。”
  “那他不和你一起来城里么?”
  “他来过找我的。他也试着在城里的码头做搬运工。但是后来他回去了。他不适应。”
  “喔。”我唏嘘道,不知道说些什么安慰她。
  “有时候会很羡慕你们,你们从小就含着金钥匙出生,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担心。”莉娜说。
  一阵夜风吹来,树叶哗啦啦地响,有只猫潜伏在庭院的某个角落里喵喵地叫。
  “呀,这里还有猫啊!怎么这么久都没发现。好像还很清醒啊,睡不着,我们到庭院去走走吧!”莉娜兴致勃勃地拉起我的手就走。那只猫好像引起了她的兴趣,让她睡意全无。
  蹑手蹑脚地跑到楼下,莉娜猫着身子向着草丛小声学猫叫,想引猫出来。可是那只猫却不知道跑哪去了。莉娜失望地直起身子,一抬头,冷不防地看见了一整个夜幕的繁星。
  “哇!乔芸,快看!星星好亮啊!”她兴奋地叫起来。
  “嘘!”我把手指放在嘴边暗示她小声点。
  她赶紧把嘴巴捂住,然后另一只手指指夜空。
  没想到在这里也有如许烂漫的星空,就好像在家一样。张奇此时是否也看到了?
  “以前在乡下,夏天太热了,我们就拉了那些可以躺下来的竹椅子在屋子前,躺在那里摇着扇子睡觉,田里的牛蛙叫得很响。天上的星星也很亮。”莉娜说。“觉得最快乐还是小时候。”
  我和莉娜仰着脖子太酸了,干脆就直接在树下的草地上躺下来。她告诉我她小时候的恋人,我告诉她我和张奇的故事。后来我们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时,天际已经开始发白,我们迷迷糊糊地从草丛里爬起来,连续打了几个喷嚏,夜晚的露水还是很凉的。我们的头发上都沾满了夜里从树上掉下来的碎碎的小黄花。
  第五节 糖果纸(一)

  “铃铃铃……”课间的铃声忽然响起,吵醒了打盹的同学,夏日的课堂让人昏昏欲睡。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大家哗啦啦地涌出教室。
  我也噔噔噔地跑到校务处,想看看张奇的信有没有到。
  “今天有你的包裹哦!”校务处的老头和蔼地说。
  我接过包裹,是小小的四方形的东西,感觉像是个铁盒子。
  我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裹,是一个糖果罐子铁盒。
  我感到手似乎黏糊糊的,有股腥甜的味道。我把铁盒抬起来仔细地左看右看,红色的粘稠的血从盒子的边缝渗出。打开盒子,里面全是五颜六色的糖果纸叠成的小人儿,他们的身上全是血,他们在呻吟、扭曲。
  我吓醒了。原来是梦。
  暮色已经降临,窗外是黑漆漆的一片。花园褪去了午后的太阳光线,似乎从花草的根部、从土壤里升腾起某种野兽似的阴森邪欲,让人都感觉冷了起来。
  奶妈早已经带媛媛散步回来了。媛媛正在餐桌上用心地自己拿着小汤匙一口一口勺着饭吃。
  “太太,吃饭了。见你睡得沉,没敢叫醒你。”奶妈说。
  “嗳,好的。不知不觉睡了这么久。”我的声音还是含含糊糊的,带着鼻音。
  “太太,你又做恶梦了?”奶妈忽然问我。
  “呃……是的,我说梦话了?”
  “你刚才叫得很恐怖。”
  “我说什么了?”
  “听不大清楚,含含糊糊的。”奶妈似乎心有余悸。“我听说在延庆观里有个道姑挺灵的,要不要去看一下?”
  “不用了,只是做了个梦。”我漫不经心地说着,端过奶妈递过来的热汤喝了口。
  “太太。”奶妈忽然看着我。
  “怎么了?”我问道,只见奶妈的眼神中似乎隐藏着某种惊疑。
  “你好像变了。”奶妈颤颤地说。“好像以前的那个太太一样,她疯以前,也是——”
  “你说什么?”我不耐烦了,喝断她。“不要再提以前的那些太太了。”
  “是,太太。”奶妈低低地应了声,便不再做声了。
  可能是天气太闷热,让人没胃口。我喝了碗汤,吃不下饭,只觉得头皮发麻,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生疼。奶妈带着媛媛去洗澡了。我也上楼回房间。
  卧室是纯中式设计。各种木质原料做成的床、椅子、屏风、衣柜、镜子堆砌在一起。应布良说,他总觉得中式的家具才让人越看越有味儿。
  这些家具都是有着上百年历史的古董。听家中的仆人们说,应布良的第一任妻子张紫琳喜欢这些玩意儿。她常常到郊外的一家古家具木工厂去。那家木工厂的旁有一个小山坡,种满了香樟树。一进到木厂里,扬起的木屑都带着各种各样木质的香味。十几个雕刻师在阴凉的里屋日以继夜地用心雕刻。那里有一个大房,存放着老板从各地搜集来的古董木具。打开沉甸甸的锁,把厚重的铜门推开,扑鼻而来的木头芳香里隐含着某种古怪而潮湿的腥甜,光线斜斜地打入屋里,飞舞的尘埃在光线中旋转,仿佛重见天日的精灵。屋里不论四季,都比屋外要冷好些。
  张紫琳尤其喜欢檀香木和花梨木。她常常带着一串檀香手串,坐在家门口,望着花园。她喜欢把手腕上的手串凑到鼻子前,闻一闻檀香的气味。她把头发松松地扎起,露出了尖尖的下巴的轮廓,浸润在斜阳的背景中,别有一种凄然的美。
  仆人们窃窃私语道,那些古董家具不知道是以前什么达官贵人用过的,是祖传的东西,一般人是受不起的,受不起便要折福,应布良的两任前妻都遭不测,也是与这有关,但这应布良却还依然使用着这些家具,也不忌讳。
  第五节 糖果纸(二)

  在坐在梳妆镜前,脸上的脂粉已经脱个半落。我就着昏暗的灯光,对着镜子又扑起粉来。我现在每天几乎要对着镜子化妆七八次,每一次都仔仔细细地对着每一个毛孔用心地修饰。从眉毛到嘴唇,从头发到下巴,都精雕细琢。我变得异常敏感,好像一旦发现自己脸上长了个小痘痘或者斑之类的,甚至于掉了几根睫毛,长了皱纹,就烦躁得要命。每一天的日子实在过得太缓慢了,足不出户地被软禁在这大屋子里,除了逗媛媛玩,教她认字,在梳妆镜前的修饰变成了最能打发时间的消遣。
  奶妈说我变了。我好像是变了。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下巴越来越尖,轮廓越来越骨感,嘴唇抹得越来越红越来越厚。我以前的头发带着天然的卷曲和微微的棕色。可是现在,不知道是洗了奶妈给我的茶油籽还是别的原因,变得又黑又直,黑得那么地不自然,好像戴了顶假发似的。我给自己打了厚厚的脂粉。这张红木梳妆镜也是张紫琳以前用过的。椭圆形的镜面上还有两扇红木护板,每次还要把它打开才看到镜子。每次打开它照镜子,感觉就像是打开了门,看见了另一个人的面孔。
  张紫琳。她的气息是如此浓郁,以至于我还好像还闻到了她。
  不,那只是木头的味道。我对自己说。
  可是在镜子前化妆,她的影像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在我的头脑里。
  她有着尖尖的下巴和一头浓密如瀑布的黑发。
  郁热的天气让人似乎有一团热乎乎的邪气在胸中憋着,挥之不去,躁动的血液萌生出情欲。
  我起身在卧室里走过来走过去,不知怎么让自己安静下来。我夜晚常常失眠,总是到凌晨四五点才朦胧睡去。白天又常常在沙发上打盹。
  我从床底下拉出我的箱子,从里面翻出一个铁盒子,打开,里面全是五颜六色的糖果纸小人儿。
  我把它们一个一个地拿出来,摆在床上,然后趴在床上侧着脸看着它们。
  玻璃糖果纸小人儿,每一个小人都在对我说话。
  乡下的姑婆说,芭蕉树在自己院子里种了两年就会变成芭蕉精,扫把在家里放了一年就变成扫把精,凡是天地之物,若与人在一起日子久了,必然吸了人的灵气,而成精。
  这些糖果纸小人儿,陪伴了我这么久,是不是也成精了?
  夜风吹动了窗帘,帘子在微微摆动,发出轻微的声音,似乎一个人在呼吸的声音。
  门动了。
  媛媛胖乎乎的小手推开门,圆乎乎的脑袋探进来。
  “妈妈,你在干嘛呢?”媛媛稚气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妈妈在玩糖果纸小人儿。”我把媛媛抱到床上。
  “好多小人儿啊。”媛媛兴奋起来。“这个粉红色的是‘媛媛’小公主,这个红色的是妈妈,这个是谁呀?”媛媛用手指指着一个又一个的小人儿。
  “这个是卖报纸的小伙子。”我说道,把媛媛掉下来的头发拂在她的耳朵后,她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湿漉漉的。
  “妈妈,这个又是什么呀?”媛媛又指着一张蓝色的糖果纸问。
  “这是马车。”我把糖果纸翻转过来立起来。“看,像不像?”
  “好像啊。”媛媛甜甜地笑了。“妈妈,给我编个故事。”
  “好好。”我把小伙子、小姐还有马车等等糖果纸挑出来,一边讲一边表演糖果纸小人儿剧场。“我讲一个卖报小伙子和一个小姐的故事。”
  媛媛期待而聚精会神地看着我手中的糖果纸小人儿。

  第五节 糖果纸(三)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他们家离得很近,住在同一条巷子。”我开始绘声绘色地说起故事来了。“那条巷子种满了紫荆树,树上开满了紫荆花,粉色的,紫色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很要好,后来他们长大了,小男孩成了一个卖报的小伙儿,而那个小女孩就长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小姐。紫荆树里有个树妖,有一天,树妖对男孩说,你想不想到远方的森林里去,那里有成千上万的紫荆树,那些紫荆树的花朵特别大特别甜,你可以用那些紫荆树的花朵做成精油,然后送给那个女孩,女孩会特别喜欢,她就会答应嫁给你了。于是,男孩就坐着马车到远方的森林里去了。这是紫荆树妖的诡计。其实男孩子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女孩都会答应嫁给他。树妖把男孩骗到了她的森林里,就不让他走了。女孩等啊等,都等不到男孩。最后,男孩从紫荆树妖的魔爪下逃出来了,可是女孩已经死了。”
  “她怎么死了呢?”媛媛眉头皱起来,似乎不满意这个结局。“她会不会复活的?”
  “会啊,她的灵魂会飘啊飘,到每个小朋友的家里,假如看到一个听话的小孩,她就搜集了一个爱心,她要搜集一百个爱心才可以复活。媛媛要不要做听话的小孩,让她快快复活呢?”
  “要!”
  “那你要听话哦,好好练字。等你四岁,我教你弹钢琴。”我对媛媛说。
  “好的,那她现在有没有飘到我们家里呀?”媛媛天真地问。
  “有啊,她就在看着你呢。”
  “我怎么看不到她呢?”
  “她是灵魂,你当然看不到咯,她是好的灵魂,会保护你的。”
  “那她和张紫琳的灵魂一样吗?”媛媛冷不防说出一句。
  我的心一沉。“谁告诉你张紫琳的?”
  “奶妈说,张紫琳的灵魂也在我们家。”媛媛无辜的眼神看着我说道。
  “你别听奶妈说,她没文化,什么都不知道。”我对媛媛说。“你要听妈妈的话。”
  “奶妈也说要媛媛听她的话。”媛媛小声地说。
  “你要听妈妈的话,你才是妈妈的心肝宝贝。”我哄媛媛说。
  “媛媛是妈妈的宝贝!”媛媛快乐地重复道。
  “媛媛今天晚上在妈妈的床上睡觉,妈妈给你再讲一个故事。”
  “好!”一听说又有故事听,媛媛来劲了,在床上打起滚来。
  “来来来,乖乖地躺着。”我在媛媛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我把毛巾被盖在媛媛的身上,放下了蚊帐,熄了灯,然后也钻进了帐子里。
  我又给媛媛讲了个秀才比赛吃饺子的故事。媛媛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媛媛熟睡的样子很可爱,嘴巴微微嘟起来,眼睫毛又长又浓密地覆盖了下眼睑。
  我把散落在床单上的糖果纸小人儿一个一个地收起来,放回铁盒子里。这个铁盒子是我生母刚去美国时寄回来的糖果,吃完了,我一直舍不得扔掉,把糖果纸洗干净了,一个一个地叠成小人儿。这么多年了,铁盒已经长锈,它也跟着我兜兜转转。
  我轻轻地爬起来,推开门出去。我来到一楼的工人房门口砰砰砰地敲门。
  “谁啊?”奶妈在里面问。
  “是我,你的主人。”
  奶妈开了门。“太太,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以后别在媛媛面前说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她一开门,我就劈头盖脸地警告她。
  “是,太太。”奶妈似乎很淡定,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以为她会与我争辩。
  “太太,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我冷冷地说。
  “太太,”我转身正要走,奶妈叫住我,说道,“张紫琳这名字是媛媛自己提起的。”

  
  请大家给些高贵意见啊,你们的回复,是我更新的动力!谢谢!@zln0717
  第六节 窗花(一)

  八月,夏季的暑热还未退去,立秋节气却到了。
  清早起来,听得见鸟儿在唧唧地叫。媛媛还没有睡醒。
  媛媛睡觉很不安分,喜欢踢被子。我把媛媛盖的被子拉一拉,整一整。
  媛媛喜欢吃我做的姜撞奶,她觉得奶和姜撞在一起就“结冰冰”,很新奇。我今天早晨要做给她吃。厨子总是做不好这个甜品。
  我下楼去厨房,经过杂物间,却见奶妈带着几个仆人在剪窗花。
  “怎么你们剪起窗花来了?”我问道。
  “太太,是应先生要回来了。他要贴窗花。”奶妈说道。
  “哦?他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管家收到他凌晨三点多发来的电报。”
  “他几时到家?”
  “明天下午。”
  “不是春节,他怎么要贴窗花?”
  “今年是张紫琳去世的第二十年,她生前很喜欢窗花。”奶妈淡淡地说。
  又是张紫琳。屋子里回荡着她的音容笑貌,二十年了,也从未离去。
  我到厨房做姜撞奶,把姜研碎了,挤出汁来,把牛奶倒下去。奇怪的是,不知道是牛奶的温度不对还是姜太嫩了,总是凝固不了。我只得叫厨子蒸了肉包子,让媛媛喝姜奶水了。
  媛媛已经起床,奶妈已经给媛媛洗漱完毕。
  “媛媛,今天妈妈没做好姜撞奶,姜撞奶没有‘结冰冰’,只好当成牛奶喝咯。”我对媛媛说。
  “我知道,今天什么都不会结块的。”媛媛说。
  “为什么这么说呀?”我问。
  “春天到了,冰雪融化。”媛媛念着儿歌。
  “傻孩子,这有关系么?”我笑着摇摇头,小孩子就是没逻辑。
  媛媛还在小声地自言自语念着儿歌。“……紫琳归来,窗花贴满。皮影幢幢,良缘合安……”
  我大惊失色,打断媛媛。“你在念什么?谁教你念的?”
  媛媛被我吓了一跳,怯怯地看着我。“是张紫琳教我念的。”
  “张紫琳?你见过她?你在哪看见她的?”我吓坏了,拼命问媛媛。
  媛媛“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太太,别吓着孩子啊!”奶妈蹲下身子给媛媛抹眼泪。“媛媛不哭啊。”
  我的心跳得止不住,我喘着气,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媛媛,告诉妈妈,你看见的张紫琳是怎样的呢?”我问媛媛。
  媛媛还是哭个不停。
  “太太,先别问孩子了。”奶妈道。
  我靠在贵妃椅上,擦着额前的冷汗。
  奶妈在喂媛媛吃早餐。
  吃完了早餐,媛媛似乎忘记了先前的不愉快,要到花园里去玩。
  我牵着媛媛的小手,带着她到了花园里。
  花园里洋溢着一股夏天的气息,七里香芬芳迷人。
  媛媛兴奋地跑在前面。
  “花花好漂亮啊!”媛媛边跑边看着两边的白色七里香说道。
  “慢点啊,小心摔倒哦!”我在后面跟着。
  “妈妈,这是什么花呀?”媛媛突然在一棵植株前站住了。
  我一看。一棵孤零零的玫瑰花赫然屹立在七里香丛中。那玫瑰硕大红颜,那鲜嫩的红仿佛能滴下来。奇怪,怎么这么久了,我以前一直都没发现这株红玫瑰。
  “那是红玫瑰,张紫琳小姐最喜欢的花。”奶妈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zln0717 23楼 2014-05-10 20:34:00
  @rain_tears2012 2014-05-10 19:33:00
  请大家给些高贵意见啊,你们的回复,是我更新的动力!谢谢! @zln0717
  —————————————————
  什么都好!就是更新的速度再快点就完美了,??
  -----------------------------
  好的,因为要上班所以更新的速度比较慢,我会尽力的,十分感谢!
  @七七七七日 27楼 2014-05-11 18:22:00
  楼主加油!!!!

  -----------------------------
  谢谢!!我又有新的动力了!
  第六节 窗花(二)

  我被吓了一跳。
  “张紫琳小姐喜欢红色,夏天的红玫瑰,冬天的窗花,都是她最爱的。我记得那年夏天,整个花园都是一片的红玫瑰,好像一条河一样。”奶妈从小径走来。“小姐过世以后,一直都没有种玫瑰花,直到她过世的第十年,整个花园又遍布了红玫瑰,延庆观的道姑说,小姐每十年会回来一次。今年应该是小姐第二次回来了。”奶妈说完,深深地嘘了一口气。
  “我从不信这些歪门邪道。”我呸了一口。
  奶妈眯着眼睛看着我。“太太,应布良的第二任太太也是不相信,就在十年前,小姐第一次回来的那一年,她疯了。”
  “你好像对张紫琳很怀念。”我打量着奶妈。
  “张紫琳小姐很善良,她从来不会害人。”奶妈道。“我小时候家里穷,父亲好赌,赌红了眼,把全部家当都赌光了,母亲也过世了。他把我带到赌场里,要拿我做赌注。那家赌场是张小姐的父亲张宇峰开的,那天张小姐到赌场去找他父亲,看见了我,就收留了我。”
  媛媛伸出手想摘那朵红玫瑰,却被红玫瑰刺了一下,小小的手上出血了,媛媛哭了起来。
  我赶紧过去抱起媛媛回屋里给她冲洗包扎。“快去拿点纱布来。”我对奶妈说。
  媛媛的右手食指被纱布裹着,今天是写不了字了。
  “妈妈,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糖果纸小人儿。”媛媛乖乖地对我说。
  “好好好,妈妈叠给你啊,你要多少小人儿?”我问媛媛。
  “我要一百个!”媛媛笑起来。
  “那你不是得吃一百个糖果?吃太多糖果牙齿会坏哦。”我说。
  “糖果可以给大家吃。”媛媛说。
  “好,那你把糖果纸拆开,糖果放在碟子里,分给大家吃。”
  媛媛很开心,小心地一个一个剥开糖果。我就给媛媛叠小人儿。
  叠了好多好多的小人儿,我站起来伸伸懒腰,忽然头一阵眩晕,又是妊娠反应。我喝了点水,赶紧到房间里躺着。
  迷迷糊糊中,好像做了个梦,可是又不记得是什么梦了,我朦胧地睁开眼,看见媛媛在房间里的玻璃窗旁边,认真地把糖果纸小人儿一个一个地贴在玻璃上。
  “媛媛~~”我叫道。
  媛媛回过头。“妈妈,玻璃上贴小人儿好好看,各种颜色都有!”媛媛笑得很甜。
  透明的玻璃上,轻如薄翼的糖果纸小人儿宛若精灵。
  我和媛媛一块儿贴起来。
  忽然仿佛坠入了某种不真实的场景里。有一年春节,教会学校里的学生差不多走光了,我还留宿在学校。张奇搭了火车从家里过来看我。我偷偷地带他到我的教室里。风把白色的窗帘吹得鼓起来,涨涨的。风里带着馨香。没有窗花,我和张奇扒在透明的窗玻璃上,一个一个地把糖果纸小人儿贴上去。玻璃上是一个五彩缤纷的美丽世界,是天堂。
  时间久了,感觉变得越来越模糊,只有许许多多的片段在脑海中反复播放。
  应布良明天回来。想到这个,我不禁打一身冷颤。

  @扣住你的梅菜 30楼 2014-05-12 20:42:00
  楼主怎么不更了呀,喜欢呢

  -----------------------------
  因为要上班所以比较忙,但我会努力更新的!!!有了鼓励又有了动力了!!谢谢!!!
  第七节 归来(一)

  “老爷回来咯!”管家一边推开巨大的雕花铁门一边喊道。铁门边的大狼狗狂吠个不停。
  我带着媛媛站在门口迎接应布良。
  应布良从车上下来,看见媛媛,“媛媛,”他叫道。“来这。”
  媛媛有点害怕地躲在我的身后。
  “怎么?不认得我啦?”应布良说着,自我解嘲地笑笑。
  媛媛还是对他十分陌生。
  应布良从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一条白色的珍珠项链。他把盒子凑到媛媛跟前。“送给我的大小姐。”
  媛媛扭过头,拉着我的衣襟,眼里还是怯怯的。
  应布良只得把项链放到我手里。
  “阿忠,阿忠!”应布良大声地喊道。
  大狼狗咆哮起来,跳起想冲过来,铁链子哐啷哐啷地响。
  应布良以同样的音量咆哮着,跺着脚吓退这只狗。狼狗眼露凶光,呲牙咧嘴,白色的尖尖的牙齿上馋涎欲滴。
  阿忠急忙跑过来。“老爷!”
  “这狗也不认得我了。”应布良道。
  “老爷回来得少,要是常在家,这狗还是认得主人的。”阿忠道。
  “给我备好马,我下午要到郊岭去。”应布良道。
  “是,老爷。”
  郊岭是一座山岭,山路崎岖陡峭而窄仄,沟壑渊薮横斜。
  “马鞭没发霉吧?”应布良调侃道。
  阿忠马上跑去把马鞭拿过来。
  应布良端起马鞭眯着眼睛仔细地看,犀牛角手柄黑亮。应布良手持马鞭朝铁门边的地板上啪地甩去。狼狗跳了起来,咆哮着。应布良再甩了几鞭。狼狗不敢靠近,只是拱起腰背,呲着牙,恶狠狠地盯过来。
  “还是上次的那匹黑马?”应布良问道。
  “换了一匹,这匹更好。”阿忠道。
  “呵,上次那匹是个胆小鬼,过渊沟竟然不敢跳,被我使劲抽。”
  “这次的这匹很野的,我驯了它好久。”阿忠道。
  “好,我喜欢。”应布良从喉咙里发出不易觉察的笑声。
  应布良吃过午饭,便骑着黑马绝尘而去。他也不让阿忠跟随。
  阿忠送走了应布良,下午得了空闲,到厨房里向仆人们要吃的。我也恰好在厨房做姜撞奶给媛媛做下午茶。
  “太太,”阿忠见到我,起身向我弯腰。“谢谢昨天你给我吃的糖果,从来没吃过这么高级的糖。”
  媛媛昨天拿着剥了糖果纸的太妃糖满屋子跑,逢人就给。
  “不客气。”我微笑,一边煮热牛奶。“老爷怎么这么急着去郊岭?”
  “我也不太清楚。”阿忠道。“但是我好像听说很久以前去世的太太葬在那。”
  “难道今天是她的忌日?”我猜测。
  “这就不知道了。”
  上午还是郁热无比的天气,说变就变,顷刻间乌云密布,雷声隆隆,下起了暴雨。
  “天哪,老爷还在郊岭呢!”阿忠道。
  雨一直狂下不停,直到晚饭时间,应布良还没有回来。我先喂了媛媛吃饭,哄她上床睡觉。
  客厅的门窗全都紧闭,雨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噼里啪啦的就像子弹。大笨钟每到整点就铛铛铛地响起来。响了一次又一次,夜也越来越深。我坐在客厅里等着。屋里笼罩着某种惊疑不定的气氛。我听到自己的心脏不整齐地跳动,时而重时而轻。我打开收音机听起来。暴雨影响了信号,收音机里是沙沙沙的一片。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我听到了远远地透过密集的雨柱传来铁门拉开的声音和马的嘶鸣,我跑到廊檐上张望,应布良的身影逐渐从远处黑漆漆的夜色里脱离出来,他的马靴踏在地上发出沉重的响声。
  应布良一破一破地走进客厅,雨水顺着他的头发一直流下来,淌过脸,淌过大衣,流进马靴里。马靴上沾满了黑黄的污泥。大衣也撕破了一块。一只手臂在流血。

  第七节 归来(二)

  仆人们赶紧七手八脚地跑过去给应布良脱大衣,擦淤泥和污迹,洗伤口止血,绑绷带。
  “山泥倾泻,差点没能活着回来。”应布良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怎么忽然跑到郊岭去了?是去看张紫琳?”我问道。
  应布良抬头瞪着我。“这是你该问的吗?”
  我不再做声。应布良喜怒无常,我怕他蛮性发作。
  晚上睡觉,我侧着身子背对着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实际上却一直醒着,没有睡着。
  应布良翻来覆去也没睡,手臂上的伤口依然在疼。
  屋外依然大雨滂沱。一阵狂风吹来,把树枝吹得七摇八晃,只听得哐啷一声,树枝打在玻璃上,把玻璃打碎了。
  应布良从床上跳起来,走到破碎的玻璃窗前。忽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呆呆地愣在那里。随后,他转过身疯狂地冲出门往外跑,一直跑到外面的花园里。花园里漆黑无比,他的身影在草丛中消失了。
  我也跑下楼,但没有跟出去。客厅里好冷,我打了个哆嗦。
  后来,他回来了。他颓然地一步一挨地走着,一进门便瘫坐在地上。偶尔的闪电犹如一束亮光,打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因为激动而扭曲,肌肉一块块地不规则地凹凸,眼眶在颤抖,眼珠子似乎要蹦出来,眼睛血红。
  “琳儿,你还是不放过我,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不出来?”他悲伤地吼道。他的呼吸极不规则,上气不接下气,他在拚命压抑内心过分强烈的情感。
  仿佛不知从哪里传来木门吱呀吱呀摇动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我甚至怀疑这是我的幻听。可是应布良也听到了。他像是触电一样,整个人忽地绷得紧紧的,额头上的青筋一根一根。
  他爬起身,摸索着走到橱柜前,东找西翻,手还在不停地抖。“快给支蜡烛我!”
  我赶紧拿瓷烛台点了支蜡烛递给应布良。
  应布良神色恍惚,看了一眼,道:“不要瓷烛台,要花梨木烛台,琼崖的花梨木。”
  我不知他所说的琼崖花梨木烛台在哪。
  “叫奶妈过来!”应布良不耐烦了。“她知道的!”
  我叫来了奶妈。奶妈见到应布良这副模样,似乎并不感到惊讶的样子,依然保持着她一贯淡漠的神色。她从橱柜里拖出一个上了锁的大箱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各种各样的木质的东西,有笔筒、烛台、首饰盒、手串……她拿出了那个琼崖花梨木烛台。
  应布良手持点了蜡烛的花梨木烛台,手还在抖着,烛油直滴到他的手指上。他神情呆滞,脸色白得像他身后的墙壁。他拿了钥匙,往花园最北边的一个厢房走去。
  那个厢房里锁着的,是张紫琳睡过的花梨木床。
  @婷尸房 40楼 2014-05-13 23:33:00
  太好看了~
  很喜欢~
  加油~

  -----------------------------
  谢谢!!!我会加油的!!!
  @pxp2014A 46楼 2014-05-14 13:36:00
  精彩!加油!!!

  
  应布良为何这般恐惧?悬念一个接一个,下来会发生怎样的故事?我猜张紫琳根本就没死……
  -----------------------------
  谢谢关注!!张紫琳到底有没有死,你追下去看就知道了,呵呵
  @bluelake76 44楼 2014-05-14 12:45:00
  加油

  -----------------------------
  谢谢!!!!
  第二章 花梨木床

  第一节 夜谭(一)

  一条迂回的长廊直通到厢房,外头风大雨大,应布良握着的蜡烛一会儿就被吹灭了。我依稀看到他依然摸着黑往前走,消失在夜色里。
  “张紫琳小姐去世的那几年,应先生经常把自己锁在那个房间里,不见任何人。”奶妈道,不紧不慢。
  “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我问。
  “今天是小姐和应先生第一次相遇的日子。小姐爱浪漫,总是要搞些什么纪念日之类的,应先生常常忘记,后来小姐生气了,应先生就再也不敢忘记了。”奶妈道,好像连她自己也沉浸在某种幸福的回忆中。“年轻人恋爱,即使是吵架斗嘴也觉得很有情趣。”
  “张小姐应该比你大吧?”我问。
  “是,那时我还是个小丫头,小姐收留我时我正在患病,小姐觉得我可怜,对我很好,还带我出去吃过西餐。”奶妈道。“我不会用刀叉,拿反了,左手刀右手叉,总是切不好,呵呵。”她的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应先生应该很爱张小姐吧?”
  “当然,没有人可以代替张小姐。”奶妈眼角的余光瞥向我。“其实,应先生不是张小姐的第一个丈夫。”
  “不是第一个?”我很诧异。
  “应先生很爱很爱她,在她结婚前就如此,后来她的第一任丈夫去世了,应先生再次向她求婚。”
  没想到应布良竟然有如此痴情的一面。
  “小姐很喜欢花花草草的,应先生就让人在花园的尽头建了那个厢房。从前厢房的四周都种满了红玫瑰,鸟语花香。小姐喜欢琼崖花梨木,应先生不惜重金请著名的雕刻师用琼崖花梨木做了张床。花梨木散发出的香甜,一直到现在都闻得到。”奶妈道。
  那个被锁着的厢房,很多次我在花园里散步都经过。此处尤其静谧,静得听得到耳膜的震动,踩在掉落的树叶上,也听得到树叶的撕裂声。静得让人心慌。
  锦屏藤细细的气根密密麻麻地从高高的架子上垂下来,就好像人的头发一样,又长又直,一卅一卅。奇怪的红褐色,好像是黑发被血染了似的,夏秋季开出淡绿的白色小花就好像点缀在头发上的簪子。
  厢房的铜门上搁着把厚重的铁锁,侧面没有窗户,只有屋顶有一个天窗。
  有一股诡异的香味从铜门的缝隙里飘出来,不论春夏秋冬,无时无刻都弥漫着。琼崖花梨木的香味如此浓郁,一阵一阵扑鼻而来。可是又似乎不纯粹是花梨木的香甜,还有脂粉的气味。
  花梨木做成的床,即使是暑热时睡着也不觉得热,甚至于浑身都是干爽的,因为花梨木会吸食人流出的汗液。花梨木床睡久了,颜色会变,因为汗液和人的体液被其吸收。据说这种床还有灵性,会认得主人,必须是主人或是主人的血脉睡着才安稳,若是别的谱系之人睡在上面,轻则做恶梦,重则得病身亡的都有。
  我从来不曾进去过那间厢房。应布良不给任何人进去。
  “那间厢房也有很多年了吧?张紫琳在世时,你进去过么?”我问奶妈。
  “当然进去过,里面的器具摆设精致得很,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古玩字画,小姐是很有品味的。”奶妈道。
  “噢。”我感叹道。张紫琳真是红颜命薄,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太太。”奶妈忽然叫我,眼里闪过一丝诡谲的光。“你想进去看看么?”
  @2014PH369 52楼 2014-05-15 16:54:00
  加油!!!

  
  -----------------------------
  谢谢!
  @羲羲妈妈 55楼 2014-05-15 20:58:00
  每天一节吗?

  -----------------------------
  是的,每天1000字左右。因为上班比较忙,但我会挤出时间坚持更新的!谢谢关注!!
  第一节 夜谭(二)

  “你有钥匙?”奶妈这么问我,我有点奇怪。
  “我没有,钥匙在老爷那。”奶妈道。
  “那就算了吧!”去偷应布良的钥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是怕小姐会缠着媛媛。”奶妈叹气道。“我听道姑说有一种办法可以抚慰亡灵,让她远离。”
  “媛媛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张紫琳的事情?你真的没有在她面前说过?”我担心我的媛媛。
  “太太,我怎么会拿这个去吓一个孩子?假如真是我说的,媛媛也会告诉你啊!”奶妈着急地辩解道。“年龄越小的孩子和灵界的东西最容易沟通。”
  “那要怎么做?”我狐疑地问。
  “厢房是小姐呆过最久的地方,那里存留着小姐最多的魂气,在那里搞个通灵仪式,与小姐对话,让她不要再和媛媛说话,别吓着孩子。”
  “我是不相信这些所谓邪灵的东西的。”我道。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奶妈劝道。“媛媛这几天每晚都做恶梦,鬼压床。”
  应布良回来后,媛媛就睡在自己的房间里,由奶妈看护着。
  “那该怎么拿到钥匙呢?”我不知怎么办。
  “老爷的外套里有个内衬的口袋,钥匙就放在那里,你可以趁他睡着时偷偷拿。”奶妈告诉我法子。
  “你好像对应布良比我还要了解。”
  “自小姐认识老爷以来,我就一直跟随,我认识老爷也有三十多个年头了。”
  时光真如白驹过隙。
  “太太,您要不要先上楼去睡会?老爷今晚是不会从厢房出来的了。”奶妈对我说。
  “他在里面干嘛呢?”
  “和小姐说话吧!”奶妈叹气。
  我轻轻地走到媛媛的房间,媛媛正在熟睡,窗户关得很紧,窗帘也拉得严严实实的,隔绝了外面的暴风雨。媛媛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半边脸。我把她的头发拨开。她的脸庞稚气而可爱。我要保护她,不允许任何人或鬼伤害她。
  睡意全无。我就想静静地陪着媛媛。我点了盏煤油灯,拿了本《一千零一夜》坐在媛媛床边的椅子上翻看起来。我常常从里面找故事讲给媛媛听。
  刚翻开书,一封信“扑”地一下掉了出来。我这才想起这是莉娜寄给我的信,她跟一个老板到上海去玩。因为应布良回来了,我没来得及看,就把信藏在书里。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头脑都有些迷糊了。
  我拆开信封,信纸被折成了枫叶的样子,带着淡淡的脂粉味。展开了信纸,字写得很大,一笔一划,横平竖直,好像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稚拙的笔触。
  “dear 乔芸,先亲一下,I love you.”
  莉娜还是那样,真让人忍俊不禁。
  “上海真是好多人好热闹啊,(好多人好热闹好像有个四字成语可以形容的,应该怎么说?)每到晚上,五颜六色的灯光好亮。我很喜欢一条街,一边都是外国的建筑,另一边是江。晚上在这里散步很舒服。邓老板带我去百乐门跳舞。我在本地跳舞跳得算数一数二的了,到了百乐门,只有二三流水平,真让人郁闷。邓老板见我受打击了,特意请了上海的舞蹈老师教我,老师说我进步很快,很有天分。这交谊舞正确的跳舞方式,跳舞时是不能看着舞伴的脸的,男的要像个冷漠的王子,女的要像个高傲的公主。回去我再教你吧。
  对了,我竟然看到了张奇!我不知道是不是他,还是我认错人了。”
  第二节 惊蛰(一)

  正读着信,远处“嘭”地一声像是重物跌落,我一惊,赶紧把信夹回书里藏好。
  我疾步走出媛媛的房间。
  “奶妈!奶妈!”我叫道。
  没有回音。奶妈不知道哪去了。我在屋子里四处跑着找她。
  在楼梯的暗角处的地窖门开了,里边隐隐透出微红的光。
  我低着头钻进了地窖。奶妈在地窖里。
  地窖里藏了1000多斤的浸酒。大大小小的酒坛子里,有各种动物酒和植物酒。青梅酒、金樱子酒晶莹剔透。老鹰酒的腥味透着酒坛也能把人熏倒。透明的玻璃酒瓮里装了一整条盘曲的毒蛇“过山峰”。
  “老爷让我拿酒给他喝。”奶妈道。
  “这蛇酒泡了多久了?”我问。
  “是去年才泡的,也可以喝了。”奶妈又叫来两个仆人,让他们把一整坛的酒抬给老爷。
  “一整坛抬过去?”
  “太太还不太知道老爷的酒量吧!”奶妈道。
  两个仆人把酒抬过去了。
  “太太怎么还不睡?”奶妈道。“休息好,对胎儿有好处。”
  “好的,不知怎么睡不着,头有点痛。”我揉了揉太阳穴。
  “我冲杯热牛奶给太太吧!喝了热牛奶很容易睡着。”奶妈给我冲了杯热奶。“媛媛有我看着就行了,太太放心。”
  我端起热奶一口喝了下去。
  “这牛奶好像有点奇怪的味道。”
  “哦,太太的味觉真敏感。”奶妈笑道。“我在里面加了肉桂粉、红枣汁还有生姜。”
  “干嘛放那么多料?难怪味道奇奇怪怪的。”
  “太太有喜,放这些进去也可以补补身子。”
  倦意袭来,我上楼到卧室去了。才刚躺下,头眩晕得很,仿佛要昏倒似的,头脑朦朦胧胧,好像在做梦,似乎听到应布良撕心裂肺的惨叫,我想让自己的意识清醒,去辨析这惨叫到底是出于我的幻觉还是真实的,可是无论怎么挣扎,还是混沌恍惚的一片,我沉沉地昏睡过去。
  待我再次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怀表,撑着脑袋一看,指针走向四点半,窗外是白花花的亮光。我竟然睡了十几个小时。我赶紧爬起身,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生疼。才下到客厅,就看到一堆的仆人围在沙发前,还有一个大夫。应布良摊在沙发上,脸色发青,嘴唇淤紫,手臂上缠着的纱布都被血染红,红得暗沉。
  “怎么了?”我问道。
  “被蛇咬了。”阿忠道。“昨晚那酒里泡着的蛇竟然没有死,一开酒坛,就窜了出来。”
  “啊?泡酒的蛇没有死?”
  “是啊!应该是酒坛漏进了空气,蛇的头没有完全浸在酒里,蛇等于在里面冬眠了。”
  “老爷怎样了?”
  “幸亏发现得早,昨晚闪电和暴雨把马厩给打破了,我听见声音就跑过去看,路过厢房听见老爷在喊。”
  “是啊!”大夫接过话。“大难不死。夜里大家都睡额,要是今天早晨才被发现早就没命了。”
  “现在就是那条蛇要赶紧找到,那可是毒蛇啊,应该还在花园里。”阿忠说。“这段时间最好呆在屋子里别出去,门窗要关紧。”
  @窗帘晒小花 65楼 2014-05-18 23:33:00
  很好看啊,很喜欢这个时期作背景,楼主加油啊
  -----------------------------
  O(∩_∩)O谢谢~~~我会努力写的,关于这个时期的背景你有什么了解或者是好的建议,可以指点一下我的~~~
  第二节 惊蛰(二)

  “媛媛呢?”我担心的是媛媛。
  “刚刚还见奶妈带着她的,不知去哪了。”阿忠道。
  “该不会是去花园散步了吧?”媛媛十分喜欢早餐后到花园散步,这已经成为了习惯。
  我赶紧打开门跑向花园。
  “太太,小心啊,最好带条棍子探一探路。”阿忠在身后喊道,拿了条棍子给我。
  “好的,谢谢。”
  雨后的花园浸润了泥土和青草的清新,鸟雀偶尔的鸣叫愈加显出花园的寂静。
  “媛媛!媛媛!”我边跑边喊。
  我绕着整个花园跑了一圈,都没找到媛媛。
  我急坏了,到处问仆人们有没有看到我的媛媛。
  “我好像看到奶妈带着她出去了,好像说是去集市。”守门的仆人道。
  “去集市?”
  “什么时候回来?”
  “不太清楚。”
  “你怎么可以让奶妈就这样带着媛媛出去?也不和我说一声?”我冲着仆人生气地说。
  “奶妈说太太一直都没睡醒,不好吵醒您。”
  “唉。”我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开门,我要出去。”
  “太太,您要干什么?”仆人问。
  “我要出去,出去找媛媛。”我越来越冲。
  “太太,没有老爷的批准,您是不能迈出这个门的。”仆人道。
  “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话?”我火了。
  “我也是按吩咐做事而已。”仆人委屈地说。“太太,您不如就在家等着吧,集市那么大,人又多,您去了也未必能找着她们。只是带着媛媛小姐出趟集市,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我只得打道回府,焦急地干等着。
  应布良还没有醒过来,仆人们都在一旁七手八脚地伺候着,一会儿打水,一会儿换药,一会儿按摩。
  我坐立不安地等到中午一点钟,奶妈带着媛媛回来了。
  媛媛左手摇着个拨浪鼓,右手舔着串冰糖葫芦,圆嘟嘟的小脸上漾起两个小酒窝。
  “媛媛,你到哪去了呀?”看见媛媛平安回来,我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我们去集市,有大鸡腿,还有大烤鸭!”媛媛兴奋地用手比划着。
  “太太,见你睡得沉,所以出去前没告诉您,请原谅。”奶妈道。
  “那你就叫醒我啊!”我说。“怎么突然跑去集市了?现在那条毒蛇在花园里还没找着,不要带媛媛到花园散步,就在屋子里,所有门窗都关紧,晚上要开灯。”
  “我是想查查那坛酒是谁泡的,去年在永记蛇酒庄里买了这条‘过山峰’来浸酒。我出去了,怕媛媛一个人在家里反而会到处乱跑,所以把她也带着了。”奶妈道。
  “哦。以后一定要和我说一声。这次真把我吓死。”
  “太太,原来那酒是刚去酒庄的一个十三岁的小伙子泡的,第一次泡没经验。”
  “蛇酒是怎么泡的?蛇不用先弄死的么?”
  “不用,是把蛇打晕了,用白酒从头到尾淋一遍,然后整条放进坛子里,在用白酒把蛇泡着,泡久了,蛇就死了。”
  “哦,这样的,我都不知道。”
  “他们说会好好教训那个小伙子的。”奶妈道。
  “人家还是个小孩,让他以后注意点就行了。”我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捉到那条蛇。”
  我让仆人们在花园里仔细地搜,他们几乎把整个花园都翻过来了,却依然没找到那条“过山峰”。
  @2014PH369 64楼 2014-05-18 20:22:00
  很有故事。加油!
  -----------------------------
  谢谢!
  第二章第二节 <惊蛰>,有读者反映在气氛的渲染上略有欠缺,于是进行 改进,多了一些环境和心理的描写,以烘托氛围.感谢大家给予的宝贵意见,我会加油的!!!
  现将修改版先上传~~~请大家指教!


  第二节 惊蛰

  正读着信,远处“嘭”地一声像是重物跌落,我一惊,赶紧把信夹回书里藏好。
  我疾步走出媛媛的房间。
  “奶妈!奶妈!”我叫道。
  没有回音。奶妈不知道哪去了。我在屋子里四处跑着找她。
  在楼梯的暗角处的地窖门开了,里边隐隐透出微红的光。
  我低着头钻进了地窖。奶妈在地窖里。
  地窖里的空气似乎手一抓就能拧出水来。土灰色的墙壁没有打磨,手扶在墙面上,摸得到粗糙的石粒一颗一颗的。偶尔脸上痒痒的,像是被蜘蛛网的游丝拂过。角落里窸窸窣窣的,不知是什么小虫子在爬。潮湿发霉的气味夹杂着酒香,还有尸体的味道,白酒浸泡的动物的尸体。
  地窖里藏了1000多斤的浸酒。大大小小的酒坛子里,有各种动物酒和植物酒。青梅酒、金樱子酒晶莹剔透。老鹰酒的腥味透着酒坛也能把人熏倒。透明的玻璃酒瓮里装了一整条盘曲的毒蛇“过山峰”。
  “老爷让我拿酒给他喝。”奶妈道,声音在地窖里低沉而余韵不绝。她的脸庞映着烛光,明暗分明,棱角的线条更加锐利冷峻,仿佛刀刻。
  “这蛇酒泡了多久了?”我问。
  “是去年才泡的,也可以喝了。”
  地窖长年累月甚少打开,应布良偶尔回来时会让人开窖打酒给他喝。
  “这是紫金山里的‘过山峰’,和别的不一样。”奶妈道。“特别有灵性,可以听懂人说的话。”
  “听懂人说的话?”
  “嗯,这蛇特别难捉,非常罕见,捕蛇人要是一年能捉一条去卖,这一年就不用干别的事也不愁开饭了。”奶妈继续说。“当然,吃这蛇也特别补。”
  奶妈又叫来两个仆人,让他们把一整坛的酒抬给老爷。
  “一整坛抬过去?”
  “太太还不太知道老爷的酒量吧!”奶妈淡淡地笑,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
  两个仆人把酒抬过去了。
  我和奶妈走出地窖,奶妈一手擎着蜡烛,一手把地窖的石门沉沉地关上。过堂风把烛火苗子吹得东摇西摆,险些熄灭。
  “太太怎么还不睡?”奶妈劝我早睡。“休息好,对胎儿有好处。”
  “好的,不知怎么睡不着,头有点痛。”我揉了揉太阳穴。
  “我冲杯热牛奶给太太吧!喝了热牛奶很容易睡着。”奶妈给我冲了杯热奶。“媛媛有我看着就行了,太太放心。”
  我端起热奶一口喝了下去。
  “这牛奶好像有点奇怪的味道。”
  “哦,太太的味觉真敏感。”奶妈笑道。“我在里面加了肉桂粉、红枣汁还有生姜。”
  “干嘛放那么多料?难怪味道奇奇怪怪的。”
  “太太有喜,放这些进去也可以补补身子。”
  奶妈的声音越来越听不真切,好像在遥远的云端飘来飘去,我需要极力地集中自己的意识。倦意如此浓郁,身体沉重得好像一大袋的面粉,随时往下坠。我好不容易撑起自己的身子。
  “太太小心!”奶妈一把扶着我。她的手冰凉冰凉,让我联想到蛇的皮。
  奶妈扶着我上楼到卧室。才刚躺下,头眩晕得很,仿佛要昏倒似的,头脑朦朦胧胧,好像在做梦,似乎听到应布良撕心裂肺的惨叫,我想让自己的意识清醒,去辨析这惨叫到底是出于我的幻觉还是真实的,可是无论怎么挣扎,还是混沌恍惚的一片,我沉沉地昏睡过去。
  待我再次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摸到了床头柜上的怀表,撑着脑袋一看,指针走向四点半,窗外是白花花的亮光。我竟然睡了十几个小时。我赶紧爬起身,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生疼。才下到客厅,就看到一堆的仆人围在沙发前,还有一个大夫。应布良瘫在沙发上,脸色发青,嘴唇淤紫,手臂上缠着的纱布都被血染红,红得暗沉。
  “怎么了?”我问道。
  “被蛇咬了。”阿忠道。“昨晚那酒里泡着的蛇竟然没有死,一开酒坛,就蹿了出来。”
  “啊?泡酒的蛇没有死?”
  “是啊!应该是酒坛漏进了空气,蛇的头没有完全浸在酒里,蛇等于在里面冬眠了。”
  “老爷怎样了?”
  “幸亏发现得早,昨晚闪电和暴雨把马厩给打破了,我听见声音就跑过去看,路过厢房听见老爷在喊。”
  “是啊!”大夫接过话。“大难不死。夜里大家都睡了,要是今天早晨才被发现早就没命了。”
  “现在就是那条蛇要赶紧找到,那可是毒蛇啊,应该还在花园里。”阿忠说。“这段时间最好呆在屋子里别出去,门窗要关紧。”
  “媛媛呢?”我担心的是媛媛。
  “刚刚还见奶妈带着她的,不知去哪了。”阿忠道。
  “该不会是去花园散步了吧?”媛媛十分喜欢下午到花园散步,这已经成为了习惯。
  我赶紧打开门跑向花园。
  “太太,小心啊,最好带条棍子探一探路。”阿忠在身后喊道,拿了条棍子给我。
  “好的,谢谢。”
  雨后的花园浸润了泥土和青草的清新,鸟雀偶尔的鸣叫愈加显出花园的寂静。
  “媛媛!媛媛!”我边跑边喊。
  经过花园北面的厢房,一阵冷风吹过,寒风渗入骨髓,骤然感觉阴凉阴凉。锦屏藤的须蔓随风轻轻晃动。雨水沾湿了蔓藤,沿着蔓藤一滴一滴不动声色地滴入黑暗的泥土里。
  “媛媛!”我停住脚步,喊了一声。
  四周静寂得很,我只听到自己微弱的回音。
  待我走要跑开时,齐人高的草丛里窸窸窣窣地似乎有响动。
  我回过头侧耳倾听。响动消失了,安谧如怡。
  蓦地, 我见到了那株硕大殷红的玫瑰花赫然立在厢房门口,掩映在锦屏藤的红褐色根须里。这玫瑰就像是那天媛媛在七里香丛中发现的那株,一模一样。这玫瑰不像是本地的品种,如此硕大,而且红得带血。
  我走进前去,玫瑰花瓣的第二层有瓣缺了个角,是不小心被撕破的。奇怪的是,经历了一场暴雨,这玫瑰花怎么没被打落?我再看了看玫瑰的根部,用脚踢了踢根部的草皮,居然是松的。草皮应该是刚刚才铺上去的。这么说来,这玫瑰也是刚被移植过来的?
  玫瑰花上嚼满了从锦屏藤滴落下来的雨水。那水从花瓣上缓缓地再次滴落。花露水呈现淡淡的红色,仿佛是花流下的血。
  我继续绕着整个花园跑了一圈,都没找到媛媛。
  我急坏了,到处问仆人们有没有看到我的媛媛。
  “我好像看到奶妈带着她出去了,好像说是去集市。”守门的仆人道。
  “去集市?”
  “什么时候回来?”
  “不太清楚。”
  “你怎么可以让奶妈就这样带着媛媛出去?也不和我说一声?”我冲着仆人生气地说。
  “奶妈说太太一直都没睡醒,不好吵醒您。”
  “唉。”我揉了揉生疼的太阳穴。“开门,我要出去。”
  “太太,您要干什么?”仆人问。
  “我要出去,出去找媛媛。”我越来越冲。
  “太太,没有老爷的批准,您是不能迈出这个门的。”仆人道。
  “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话?”我火了。
  “我也是按吩咐做事。”仆人委屈地说。“太太,您不如就在家等着吧,集市那么大,人又多,您去了也未必能找着她们。只是带着媛媛小姐出趟集市,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我只得打道回府,焦急地干等着。我如热窝上的蚂蚁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好像要以脚步的乱动来掩饰内心的焦灼。
  走到楼梯角的橱柜,我看到了那个放着各种木质玩意的黑色大箱子,没有上锁。
  我好奇地把箱子拖下来打开。一阵扑鼻的香味,由木头发出来的天然的馨香。
  我拿起那串沉香手串,就着黄昏的光线仔细地端详。每一颗珠子都润泽光亮,纹理清晰。那颜色仿佛是黑色,可是似乎又不是黑色,墨绿和深蓝掺杂,又有点微微的金黄。非常奇妙的颜色。沉香是沉香树受伤以后流出的血。光线里是飞舞的尘埃,可是这串沉香手串却仿佛可以排斥所有的灰尘,那尘埃只是在周围打转,却无法停留在手串上。沉香手串光洁如昔。
  我把沉香手串凑到鼻子前嗅了嗅,馨香中蕴藏微微的苦涩,让人沉溺。心律不齐和慌乱忐忑都被镇定下来。感觉好像来到一个巨大无比的深蓝的湖边,头晕目眩,失去了重心,掉进了湖水里。湖水带着冰凉的如绸缎般的触感抚摸着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寒冷冻结了神经、头脑和心脏。深深的湖底里只有纹丝不动的黑色的安静。
  那沉香的香味仿佛鸦片,让人欲罢不能。我把沉香手串套在自己的手腕上,大小刚刚好,仿佛是就着我的手腕订做的一样。我舍不得把手串摘下来,就这么悄悄地串着。
  应布良还没有醒过来,仆人们都在一旁七手八脚地伺候着,一会儿打水,一会儿换药,一会儿按摩。
  我坐立不安地等了不知多久,奶妈带着媛媛回来了。
  媛媛左手摇着个拨浪鼓,右手舔着串冰糖葫芦,炸着两根麻花小辫子,笑盈盈地,圆嘟嘟的小脸上漾起两个小酒窝。
  “媛媛,你到哪去了呀?”看见媛媛平安回来,我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我们去集市,有大鸡腿,还有大烤鸭!”媛媛兴奋地用手比划着。
  “太太,见你睡得沉,所以出去前没告诉您,请原谅。”奶妈道。
  “那你就叫醒我啊!”我说。“怎么突然跑去集市了?现在那条毒蛇在花园里还没找着,不要带媛媛到花园散步,就在屋子里,所有门窗都关紧,晚上要开灯。”
  “我是想查查那坛酒是谁泡的,去年在永记蛇酒庄里买了这条‘过山峰’来浸酒。我出去了,怕媛媛一个人在家里反而会到处乱跑,所以把她也带着了。”奶妈道。
  “哦。以后一定要和我说一声,这次真把我吓死。”
  “太太,原来那酒是刚去酒庄的一个十三岁的小伙子泡的,第一次泡没经验。”
  “蛇酒是怎么泡的?蛇不用先弄死的么?”
  “不用,是把蛇打晕了,用白酒从头到尾淋一遍,然后整条放进坛子里,在用白酒把蛇泡着,泡久了,蛇就死了。”
  “哦,这样的,我都不知道。”
  “他们说会好好教训那个小伙子的。”奶妈道。
  “人家还是个小孩,让他以后注意点就行了。”我说。“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捉到那条蛇。”
  我让仆人们在花园里仔细地搜,他们几乎把整个花园都翻过来了,却依然没找到那条“过山峰”。

  下面是第三节<怀表>的第一部分:)


  第三节 怀表(一)

  晚上,我给媛媛洗了脚,把她抱到床上给她擦干。
  “以后洗了澡就别光着脚到处乱走,看,又把脚弄得脏兮兮的。”我嗔道。
  媛媛低着头抿着嘴巴无辜地看着我,好像知道自己做错事了。
  我轻轻地用手指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对她笑笑。只要见到媛媛,我就很欣悦。
  “今天出去集市玩得开心吗?”我问她。
  “好——开——心!”媛媛大声叫道,然后咯咯地笑起来。
  “妈妈也好想去集市呢,妈妈好久都没去过集市了。”我对媛媛说。
  “我带妈妈一起去集市!”媛媛快乐地说。
  “妈妈不能去。”
  “为什么妈妈不能去?”媛媛有些失望。
  “因为你的爸爸不让妈妈出去。”
  “爸爸为什么不让妈妈出去?”媛媛歪着脑袋不解地问我。
  我叹了口气。
  “妈妈不要叹气,我偷偷带妈妈出去,不让爸爸发现。”小小的媛媛也会安慰我了。
  “媛媛真乖!”我摸摸她的小脸。“媛媛睡觉啦,晚安,亲妈妈一下。”
  我侧过脸凑到她的跟前。她“噗”地亲了我一口。
  “妈妈晚安!”她对我摆摆手。“你要好好的乖乖的哦。”
  她最后这句话把我逗乐了。她居然学着我的口气反过来对我说话。
  “睡吧,宝贝!”我也亲了她一口。
  安顿好媛媛,我叮嘱奶妈守护好媛媛。
  “太太放心,门窗都关好了,家具都用雄黄水擦了一遍。”奶妈道。
  “好的,今晚你就辛苦了。”我说。
  “太太,我去集市时遇到了延庆观的道姑也刚好下山来。我把这事和道姑说了。道姑说这事太蹊跷。毒蛇竟然没死。”奶妈对我说。
  “不过是那小伙子没泡好酒罢了,今天你不是去查了么?”我语气不太高兴。奶妈总是这么疑神疑鬼,让我十分不悦。
  “所有事情的发生都有孽缘。”奶妈说。“今天去集市,媛媛做了件奇怪的事。”
  “什么事?”一提起媛媛,我就着急了。
  “媛媛走到集市里卖红头绳的地方,让我给她买红头绳,还让我给她扎在头上。”奶妈道。
  “这有什么?”我很奇怪,小女孩想买红头绳也很正常啊。
  “太太,我记得,以前张紫琳小姐也是那样,去到集市,让我给她扎头绳。她在那摊档前,回过头来对我咧嘴一笑,从摊档上面的架子上垂下来的,一缕一缕红绳子挡住了她的脸,她把绳子一拨,对我说‘这绳子真像家里的锦屏藤’。媛媛和紫琳小姐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回过头来,也是那副表情,也是那眼神……”奶妈说着说着越来越紧张害怕,不时左顾右看,好像怕有什么东西在她身后似的。她说得口沫微溅,眉头微锁,眼睛里是恐惧的神色,双手不停地交叉搓着手肘,一阵过堂风都能让她的神经跳动起来。
  “媛媛她去厢房那边玩了?”我也紧张起来。
  “太太,我不会带她过去的。”奶妈怕我责怪她,赶紧为自己辩护。
  我心急如焚,担心得要命,谁能告诉我媛媛到底怎么了?
  我的太阳穴又疼起来。
  我坐下,闭着眼睛,揉着额头。“上次你说的那个通灵仪式要怎么做?你准备好道具,我想办法拿到钥匙。”
  @羲羲妈妈 69楼 2014-05-19 12:54:00
  很喜欢。。。。每天多发一点就好了
  -----------------------------
  O(∩_∩)O谢谢欣赏呀,很开心有人呢喜欢看我的小说哦,因为要上班所以更新速度比较慢些,我会努力每天多写点的~~~~
  @2014PH369 70楼 2014-05-19 13:20:00
  下来的故事应该是围绕“过山峰”展开?
  -----------------------------
  线索会慢慢延展,记得追下去读噢!!
  第三节 怀表(二)

  “好的,我会准备好。需要米,竹签,簸箕,还有张紫琳小姐的遗物。”奶妈道,她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定定地看着我。“太太,您手上戴着的是紫琳小姐生前常戴的沉香手串。”
  我一惊。
  “有了这个,就够了。”奶妈平静地说。
  “哦。”我赶紧把手串摘下来,也许是手出了汗,粘住了沉香珠串,还是我过于紧张,摘了好几次才把手串褪下来。
  “太太,您还是戴着吧!”奶妈却道。“要戴着几天,沾上你的气息,让手串接受你,通灵才会成功。”
  “这么奇怪的说法?”
  “是的。太太,您害怕了?”
  “没……没有。”我有点结巴。
  奶妈善解人意地笑笑。“太太,早点休息吧,老爷已经回房睡了。”
  我轻轻地走回卧室,应布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偶尔发出一声呻吟。
  我解下绸缎睡裙挂在衣服架上,应布良的蓝色唐装外套也挂在那。
  “我被蛇咬了,你好像不当回事。”黑暗中是应布良的声音,他觉察到我进了卧室。
  “我在照顾媛媛,怕她到处乱跑。”我把红木桌子上应布良的蟒蛇黄黑条纹茶杯端过去,“要喝水么?”
  “不用。”他语气不悦。“你真冷。”
  “你比我更冷。”我轻描淡写地说,把茶杯放回原处。
  我躺下了,闭着眼睛,却一直醒着,听着应布良喘息的声音,等待他睡着。他的伤口依然在剧痛,渗血流脓,他翻来覆去地呻吟。
  仿佛等了很漫长的时间,呻吟声慢慢地弱下来,却而代之的是他的鼾声。
  我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木床板特别容易响,轻微地转身都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我赶紧停住,确定应布良并没有被吵醒,才继续下一个动作。天气太郁热,我额上、脖子上都是汗珠。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今夜的月亮很圆,带着血色。
  我就着白色的月光,翻开应布良的外套,手伸进去掏。掏遍了里里外外的口袋,却只摸到一个椭圆形的东西。我取出来一看,是个怀表。我打开怀表,里面是一张照片,人太小,光线不够亮,我看不清楚是谁,可是依稀感觉是一个女子。
  应布良忽然呻吟起来。我一惊慌,手一抖,怀表“咚”地一声掉在地上。我低下身子要去捡起来,却因为紧张而抓不稳,怀表又从手中滑了出去。
  应布良醒了。
  “你在干什么?”应布良喝道。
  他见我手中抓着他的外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爬起来,看见了我脚边的怀表,他一把抓起怀表,然后狠狠地刮了我一巴掌。
  “你越来越不听话了。”他咬着牙恶狠狠地说。
  我站着不吭声。
  应布良手紧紧地拽着怀表,他的伤口又痛起来,他一脸困倦乏力。
  “你要是再敢乱动东西……”话没说话,他瞪着我,大口地喘着气,似乎大口吸进的氧气可以抑制伤口的疼痛。
  他拽着我的头发把我扔回床上。
  但是因为伤口剧痛无比,他没有精力再继续教训我。豆粒大的汗从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他倒在床上,胸口一起一伏。
  “你给我乖乖地躺着,别动。”他说道。
  汗味、体味和血腥味、药酒味混杂在卧室不流通的空气中,郁结成一团。
  第二天一早,我怒气冲冲地跑到奶妈那。一见到她,我也狠狠地刮了她一巴掌。
  “你竟然敢骗我?”我质问她,“钥匙根本不在他外套口袋里!”
  “太太,以前他是放在那里的。”奶妈捂着脸说道。“可是忘了和你说,他去厢房时钥匙漏在那里了。真的非常对不起。”她忙不迭地赔礼道歉,低着头。
  “你故意的?”我愤懑。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太太,我已经冒着危险拿到钥匙了。”她递给我一把钥匙。
  “你在哪里拿到的?”
  “那晚开门进厢房,把钥匙插在锁孔里,忘了拔出来。”
  @2014PH369 86楼 2014-05-21 10:35:00
  这一节写得很自然,只是刚被蛇咬伤怎会有脓呢?最快也要三天之后,何况医生又进行伤口处理。楼主你认为呢?
  -----------------------------
  是啊,那我再做修改,谢谢!
  根据读者意见进行了修改,请大家继续不吝赐教,十分感谢!

  第三节 怀表(二)

  “好的,我会准备好。需要米,竹签,簸箕,还有张紫琳小姐的遗物。”奶妈道,她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定定地看着我。“太太,您手上戴着的是紫琳小姐生前常戴的沉香手串。”
  我一惊。
  “有了这个,就够了。”奶妈平静地说。
  “哦。”我赶紧把手串摘下来,也许是手出了汗,粘住了沉香珠串,还是我过于紧张,摘了好几次才把手串褪下来。
  “太太,您还是戴着吧!”奶妈却道。“要戴着几天,沾上你的气息,让手串接受你,通灵才会成功。”
  “这么奇怪的说法?”
  “是的。太太,您害怕了?”
  “没……没有。”我有点结巴。
  奶妈善解人意地笑笑。“太太,早点休息吧,老爷已经回房睡了。”
  我轻轻地走回卧室,应布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偶尔发出一声呻吟。
  我解下绸缎睡裙挂在衣服架上,应布良的蓝色唐装外套也挂在那。
  “我被蛇咬了,你好像不当回事。”黑暗中是应布良的声音,他觉察到我进了卧室。
  “我在照顾媛媛,怕她到处乱跑。”我把红木桌子上应布良的蟒蛇黄黑条纹茶杯端过去,“要喝水么?”
  “不用。”他语气不悦。“你真冷。”
  “你比我更冷。”我轻描淡写地说,把茶杯放回原处。
  我躺下了,闭着眼睛,却一直醒着,听着应布良喘息的声音,等待他睡着。他的伤口依然在剧痛,白色的绷带上有渗血的痕迹,他翻来覆去地呻吟。
  仿佛等了很漫长的时间,呻吟声慢慢地弱下来,却而代之的是他的鼾声。
  我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木床板特别容易响,轻微地转身都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我赶紧停住,确定应布良并没有被吵醒,才继续下一个动作。天气太郁热,我额上、脖子上都是汗珠。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今夜的月亮很圆,带着血色。
  我就着白色的月光,翻开应布良的外套,手伸进去掏。掏遍了里里外外的口袋,却只摸到一个椭圆形的东西。我取出来一看,是个怀表。我打开怀表,里面是一张照片,人太小,光线不够亮,我看不清楚是谁,可是依稀感觉是一个女子。
  应布良忽然呻吟起来。我一惊慌,手一抖,怀表“咚”地一声掉在地上。我低下身子要去捡起来,却因为紧张而抓不稳,怀表又从手中滑了出去。
  应布良醒了。
  “你在干什么?”应布良喝道。
  他见我手中抓着他的外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爬起来,看见了我脚边的怀表,他一把抓起怀表,然后狠狠地刮了我一巴掌。
  “你越来越不听话了。”他咬着牙恶狠狠地说。
  我站着不吭声。
  应布良手紧紧地拽着怀表,他的伤口又痛起来,他一脸困倦乏力。
  “你要是再敢乱动东西……”话没说话,他瞪着我,大口地喘着气,似乎大口吸进的氧气可以抑制伤口的疼痛。
  他拽着我的头发把我扔回床上。
  但是因为伤口剧痛无比,他没有精力再继续教训我。豆粒大的汗从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他倒在床上,胸口一起一伏。
  “你给我乖乖地躺着,别动。”他说道。
  汗味、体味和血腥味、药酒味混杂在卧室不流通的空气中,郁结成一团。
  第二天一早,我怒气冲冲地跑到奶妈那。一见到她,我也狠狠地刮了她一巴掌。
  “你竟然敢骗我?”我质问她,“钥匙根本不在他外套口袋里!”
  “太太,以前他是放在那里的。”奶妈捂着脸说道。“可是忘了和你说,他去厢房时钥匙漏在那里了。真的非常对不起。”她忙不迭地赔礼道歉,低着头。
  “你故意的?”我愤懑。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太太,我已经冒着危险拿到钥匙了。”她递给我一把钥匙。
  “你在哪里拿到的?”
  “那晚开门进厢房,他把钥匙插在锁孔里,忘了拔出来。”


  第四节 招魂(一)

  应布良睡得很沉。
  月光白中带青,透过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一个个小人的形状。那是我和媛媛贴上的糖果纸小人儿。
  我轻轻地起身,像猫一样蹑手蹑脚。拉开柜子的暗格,从里边拿出那条沉香手串。
  来到通向厢房的走廊,奶妈早已在那等着。她一手提着一个袋子,里边装满了工具,另一只手擎着蜡烛。
  夜风在回廊里穿梭,烛火芯子扑闪摇曳。奶妈的脸一半是亮光,一半埋进了深深的黑暗里。随着火苗的晃动,明与暗的位置也闪烁不定。
  我随着奶妈自回廊一步一步走向厢房。
  这条回廊上也雕刻着许许多多的图案,在夜里看不真切。以前白天散步走过,曾细细观赏玩味。图案里的人均是几笔勾勒出的神韵,就好像皮影戏中的人一样。有一幅刻着一个女子在扑蝴蝶,一幅刻着一个男子在演绎皮影戏,一个女子坐在旁边一边喝茶一边认真地看,还有一幅是一群小孩围绕在一对夫妻身边。穿过回廊,如同穿过一条画廊似的。故事的幻影在脑海里回旋。
  来到厢房门前,琼崖花梨木芳香扑鼻。
  犹如潜入了一个非人间的寂地。
  奶妈用钥匙打开铜门,钥匙在锁孔里转动似乎都能听到回音。
  推开沉重的铜门,里面还有一扇木门。
  奶妈把木门打开,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这声音如此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我搜索着记忆,想起那个雨夜的幻听,好像也是木门的吱呀声。
  “太太,进来吧!”奶妈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走进厢房。
  从天顶洒下来的月光白得好似尸体的皮肤,冷冽清寒,在屋子中央形成了一个圆柱形的光束,光束里有许许多多看不见的透亮透亮的小玻璃瓶在飞舞。
  檀香木八仙桌上的那套月光杯在月光下晶莹剔透,闪闪发亮。
  奶妈点燃了三支蜡烛。橘红色的烛光映在白色的墙上,屋子里变得茵蕴迷离。
  屋子的左边,是一张书桌,像是用缅甸花梨制成,打磨得十分光滑。笔墨纸砚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紫檀木做成的笔筒,深紫黑色,缎子般的光泽。毛笔还架在木笔垫上,好像写字的主人只是刚刚离开一会儿,而且马上就要回来似的。桌子上一个墨绿色的玉石窄口瓶子里,插着一支暗红得发黑的玫瑰花。
  “这玫瑰花是真的还是假的?”我问。
  “这是紫琳小姐当年亲手摘的玫瑰花,用了各种香料腌制,不会枯。”奶妈道。
  “这纸也是么?”我注意到桌上的宣纸居然也光洁如新。
  “哦——”奶妈支吾道。“可能是老爷带进来的吧!”
  奶妈把八仙桌上的那套月光杯移到书桌上,又把八仙桌挪到屋子中央,并把三支蜡烛都放在八仙桌上。
  蜡烛照不到的地方成了房间的暗角,潜伏着某种暗涌。
  琼崖花梨木床就在最右边的暗角处。
  第四节 招魂(二)

  黑暗中看不真切,只看到一个长方体的盒子,上面是椭圆形的门,似乎还有许多细密的雕花。
  张紫琳的气味漫过了床,随着花梨木的香甜一起飘散。
  奶妈已经把簸箕绑在两根竹签上,中间向下又垂下一根。她把米铺在八仙桌上。烧了三炷香,口中念念有辞。她让我坐在她旁边,一人拿一根竹签。
  她把另外两根蜡烛都熄灭了,只留下一根。微弱的烛火忽明忽灭。
  奶妈继续喃喃念着。她闭着眼睛,眉头深锁。
  香烟袅袅,那味道和花梨木床的香甜夹在一起,让人神思恍惚,渐入幻境。
  一个女子的形象在我眼前逐渐清晰起来。
  她有着尖尖的下巴和殷红得嘴唇。她身体的味道是如此清爽迷人,隐隐约约的味道。她的肌肤是如此温暖,她的手也是,她有一种温婉暖人心的力量。虽然如此温柔,可是却如此坚定有力。她牵着我的手,她抱着我。这个女子我是不是在哪见过?
  她回过头来。不,她不是张紫琳。
  她是我的母亲。
  我流下泪来。
  母亲去美国以后,父亲把家里的锁都换了。有一次她回来看我,父亲不让开门。隔着铁门,她从雕花铁门的门缝里给我递来一盒糖果。她告诉我,美国秋天的枫叶红得如此烂漫,好似仙境。明媚的阳光洒在高高大大的树间。你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草地上打滚。她对我说,要我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得了奖学金就可以去美国与她相聚。后来,她走了,我不想她走,可是她终究还是要走的。我就一直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我还是倚着栏杆站着。过了一会儿,她竟然又回来了,走到我跟前,看着我,她哭了,她也舍不得我。最后她说,妈妈走了,这次真的走的,好好照顾自己。
  后来,我一直盼望着快快长大,我总以为长大了,就可以拥有自有,就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辗转了几回,和母亲失去了联系,后来知道,她在美国的生活也并不如意,她常常去教堂领取救济品。
  我常常做梦,梦见红枫叶间的阳光,梦见母亲,她还是那么年轻苗条,她拉着我的手在草地上奔跑。
  我把梦告诉张奇,张奇说,以后,等我有钱了,我们就一起去找你的妈妈吧,去看枫叶。
  “太太,太太。”奶妈打断了我。“你睡着了吗?”
  “哦……没有。”我道。“刚才想起了一些事情。”
  “要集中注意力。”奶妈道。
  我们一人拿着一支竹签维持着不动的姿势,我的手已经微微发麻发酸。
  又过了不知多久,我又似乎要在花梨木床的气味中昏昏欲睡时,一阵阴风“哗”地吹过,吹熄了最后一支蜡烛。
  皮肤凉飕飕的,深入骨髓的阴凉。
  竹签忽然“笃笃”两声在原地跳了两下。随后,竹签“笃笃笃”地在桌面上动起来。
  我大惊失色,睁大眼睛望着。
  “你动了?”我问奶妈。
  “没有,”奶妈道。“是紫琳小姐来了。”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