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一些事情,可能有点长,但会持续更新,故事是真的,其中讲到的某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可信可不信。开始:
民间有一本命书,叫做《三世书》,传说是唐朝袁天罡所写。唐朝是中国佛教文化最鼎盛的时期,所以这本书里参杂了很多的因果、业报、轮回的佛理。三世相,顾名思义,讲的是一个人的前世、今生、来世。为什么只看三世?我舅舅的说法是:三世相是佛教命理的根基,佛有三世相,过去,现在,未来,同样的,一个人经过三世轮回,洗掉了各种因果,就算你道行再高,也看不透,摸不清,理不顺。
我舅舅姓吴,叫吴天源,他是一个墨工,墨工是我们地方的叫法,在其他地方也有叫巫师、法师的。跟现在很多走四海的相师、风水师不同,墨工是一个很笼统的称呼。墨工基本上囊括了所有的传统鬼神秘技。他们读《鲁班天经》,读《周易》,读《三世书》,诵佛经,会看风水,看手相,送葬驱鬼,无所不通。
我的外公是个大风水师,不过去世很早,我这一生没见过他一面。到了舅舅这一代,由于家学渊源,他也继承了这一行。舅舅天资聪颖,不满足于只替人看风水,于是将外公收藏的从不沾手的《鲁班天经》、《三世相》等老书翻了出来,边学边摸索,最终成了一名墨工。
墨工一般晚景都很凄凉,极少有子嗣。我舅舅也是一样,他现在还活着,已经八十多岁了,中了风,瘫在床上,由两个侄子照顾。在墨工一行中,我舅舅是罕有的能长寿的,大多数的墨工都过不了天命之年。
我舅舅是个很善良的人。在我小时候,老家的人都很穷,有些人家还住着茅草房子。一般来说,驱鬼诵经,送葬看风水,主家都要摆上不少贡品,最简单的是一个猪头,一只鸡,还有一碗香米。这些贡品在事毕之后都是让墨工带走的。我舅舅一般只带走香米,如果主家坚持的话,他就把猪耳朵割下来带走。也许是多年积善的原因,让他能够活到现在,又或者是他在常年替人祈福算命的过程中无意中预见到了什么,才使得他这样积极的行善修德。
对了,算命祈福不是照镜子,墨工是没办法替自己洒金钱看三世的。他们只能够在为别人窥看命运天机的时候偶然得到一些启示。
无论如何,我这一生都跟墨工这一行脱不了干系。我现在年近三十,已经逐渐摆脱了旧日的恐惧与哀怨。想得多了,就慢慢明白了一个道理,有些人生于富贵之家,有些人生于贫贱之家,有些人一生喜乐无忧,有些人一生痛苦流离,命运本来就难以捉摸。快乐来了,你愿意去享受,那么困难来了,你也应当去承受。
这样的认识有了,但还不是很明晰。2009年,我在浙江碰到了一位在各地游历教授太极的老师傅,他会看手相。他看手相的手法跟我舅舅不同,我舅舅是看左手,他看的是右手。我问他缘故,他说左掌管先天,右掌管后天,左掌的纹理不会变,但右掌的纹理却时时在变,所以看左掌基本没什么意义。这句话,像一道霞光照亮了我一生的阴霾。
现在,我试着将我自小经历过的无数让人畏惧、敬畏的神鬼之事记录下来,与大家一同分享。
第一章 老房子
小时候我身体很弱,据说我刚出生的时候只有巴掌那么大一个。我出生的时候是午夜时分,由于家庭条件有限,家里没有秤,父亲跑到隔壁村的一个老师家借了一杆杆秤,预备称一称我的斤两。杆秤借到之后,发现那秤只有钩子,没有托盘,不好秤,于是就不了了之。
我出生之后一直生病,得的是肺炎,在那时候,长期的肺炎基本判定了一个婴儿的死刑。
我的父亲是个木匠,这个在稍后会有交代。父亲常年替人修房造屋,积攒了一点钱,所以还有能力天天让我打青霉素。
母亲在生下我之后身体一直很虚,所以也没有多余的奶水喂养我。后来奶奶出了个主意,让父亲去买了两罐麦乳精和着玉米面汤喂我一点。就这样,靠着麦乳精,玉米面,以及青霉素,支撑了三四个月,我竟然奇迹般地好转了过来。
父亲很是高兴,就给我起了个名字叫余添福,期望我添福添寿,不至于早夭。当然,这个名字只用了五年,后来就改了,改成余新安。余新安这个名字是我舅舅改的,也是从那时候,我第一次认识了舅舅,之后的命运,就跟他难以分开了。
我有一个哥哥,叫余天怜,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十五岁了。其实我还有另一个小哥哥,不过刚出生就夭折了。母亲在事隔多年之后,又生下了我。80年代的农村,哪家不盼望多子多福。我的出生,也算了了父母多年的心愿。
我对童年的记忆始于5岁,那时候我身体依旧很弱,骨瘦如柴是最好的写照。
我从小跟母亲睡在一起,我的胆子特别小,不敢一个人睡。80年代后期,农村通电还不正常,我们晚上大部分时间都是点着油灯度过的。油灯昏黄摇曳,只能照到几尺宽的地方,屋子里剩余的地方都是黑漆漆的,那是让人害怕的源头。
我家的房子是五开间的木架房,进门就是大堂,大堂靠里的墙上供着神坛,竖直写着“天地君亲师”,横梁上是“安定宗堂万代流芳”。神坛上是一个香炉,一旁是一盏长明灯,长明灯通宵亮着,父亲每天都会添一次油。
神坛后隔出一小间,勉强能够放下一张床,哥哥就睡在那里,他喜欢睡在那里。
母亲的卧室在进门往左最里的一间,百叶窗正对着屋后高高的泥墙,阳光照不进来,屋子里散发出一种阴冷潮湿的气息,从早到晚都是漆黑的。
跟所有的老房子一样,它让我感到恐惧,因为有很多人都在里面生老病死,那些逝去的人不会离开,他们在里面长期盘踞,留恋不去。
第二章 红衣服
5岁那年夏天,由于没有到适学年龄,我跟同村的几个小伙伴整天在野地里疯玩。
这天傍晚,我跟堂弟天羽以及教师家的黎乐在村子南边的一块坡地里玩。那时候哥哥刚给我做了一架独木轮的车子,这架车子在那个没有玩具的年代简直要了我的命。我们推着独木轮车子沿着山路来回奔跑,毫不知疲倦。
黎乐是个小女孩,力气不够,大多数时候都是天羽在推着我们两人跑。有时候我们也让天羽坐上去,我们两人合力推着天宇跑。
玩到尽兴的时候天色已黑,三人便恋恋不舍地推着车子往回走。南边那片坡地是一片荒地,没有人耕种。低矮的茅草从里掩映着几座低矮的土坟,土坟的石碑都不见了,只有微微隆起的土包显示出那是一座坟墓。
每次路过这片坟地的时候我都觉得心惊胆战,仿佛里面随时会跳出一个KB的东西来。
我们绕过那片坟地的时候天羽忽然说:“那里有件衣服。”说完就向坟地里跑去。
我和黎乐顺着天羽的方向看去,在离山路不远的一个坟头上,正搭着一件红色的衣服。没等我们开口阻止,天羽已经拿起衣服跑回来说:“是件风衣,好像还是新的,不知道是谁放在这里。”
我仔细一看,真是件风衣,衣服上的金属拉链亮晶晶的。那时候我们穿的都是蓝卡、涤纶这些料子做的粗布衣服,一件风衣可是了不得的事。
天宇说:“你们不准告诉别人,这件衣服好像合适我穿。”说着他便要把衣服往身上套。
黎乐有点害怕说:“我妈说坟头上的东西不能拿。”
我当时也很喜欢那件衣服,甚至忘了害怕,鬼迷心窍地说:“明明是件新衣服,可能是别人忘记在这里的。”
看见天羽就要把衣服穿上了,我心里不舍,于是说:“你把这件衣服给我,我用独轮车跟你换。”
天羽刚开始不愿意,于是我对他说如果不换就不让他玩独轮车了,以后也不再跟他玩,黎乐也不跟他玩。
黎乐没什么主见,她见我也不害怕,便点头表示赞同。
天羽摸了摸衣服,看见我们两人坚定的神情,最后只好跟我做了交换。
我得了衣服,心里高兴万分,赶忙穿在身上,正好合身。只是那金属拉链怎么也拉不上。由于怕天羽反悔,我也没多计较,把独轮车丢给天羽,赶紧回了家。
回到家母亲已经点上油灯,准备吃饭了。趁母亲没注意,我将衣服脱了,藏在母亲衣柜的一个角落里,仍不舍地摸了几把。
那时候父亲不在家,他去了邻村,给人做家具。哥哥刚放牛回来,因此没人注意到我得了一件新衣服,心里好一阵庆幸。
到了夜里,躺在床上,心里依旧想着那件衣服,兴奋地睡不着觉。母亲熄了灯,看见我在床上翻来覆去,骂了一声说:“你这小猴子,疯了一天还没疯够么?”
我没有说话,怕被母亲发现了秘密。又躺了一会,迷迷糊糊仿佛睡着了,我突然觉得身上格外的冷,就像腊月天忘了盖被子睡觉一样。睁开眼一看,床头赫然站着一个穿红衣服的人,由于是躺着向后看,我看不清他的脸。一时间害怕极了,下意识地要去推母亲,一推推了个空。床还是那个床,但母亲不见了,当时全身都吓麻了,连哭都哭不出来。
红衣人一直站在脑后床头的位置,一动不动。恐惧到一定程度就会变得麻木,脑中一片空白。我绝望地闭上眼睛,这一闭上不要紧,顿时吓得我尿了裤子。还是在那张床上,一直挂在床上的黑色的麻布蚊帐不见了,红衣人就在我脑后几寸的地方,我看清了他的脸,那是一张什么样的脸,我已经无法描述清楚。
后来我在黎老师家看见一张放大了的老人的遗像,我才明白当时看到的就是那样的脸,惨白的,没有一丝表情的,麻木的脸。
不知道挣扎了多久,我被母亲唤醒。母亲拍了我一掌,呵斥道:“你怎么尿床了?”
原来母亲还在那里,她被一阵尿给浇醒了。我定睛看了看四周,蚊帐里一片漆黑,红衣人已经不见了,这时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母亲摸了摸我的头,哎呦了声说:“你怎么发烧了?”接着又嘟哝着骂道:“你这野孩子,整天在外面疯,这下好了。”
此时我还没缓过劲来,依旧在哭。母亲摸索着起了床,把隔壁的哥哥叫醒,让他给我煮了个鸡蛋。
母亲用煮熟的蛋清裹着她那支陪嫁的银簪,包在一张手帕里在我额头滚了一阵,帮我退烧。
我没敢告诉母亲那件衣服的事情,以及刚才看到的东西,便睁着眼睛躺到了天亮。
第三章 送水饭
第二天起床,由于晚上惊吓过度,我只觉得脑袋浑浑噩噩的,全身没有一丝力气。
母亲看见我病怏怏的模样,叹气说:“你今天就在家里躺着,不要到处乱跑了。”
哥哥幸灾乐祸地说:“他这个样子还怎么跑,眼圈都黑了,莫不是撞见鬼了吧?”
母亲骂了声胡说八道,便出门去了。这时节正是给玉米除草的时候,母亲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把哥哥也叫了去。
我一个人呆在屋里,想起昨晚的情形,头皮一阵发麻。我不敢在屋里多呆,便搬了一张凳子到屋外的晒谷坪上坐着。火辣辣的阳光照在头上,将心里的恐惧也驱散了不少。但我依旧不敢回到屋子里,那个红衣人不知道还在不在里面。
过了一会,天羽用独轮车推着黎乐跑了过来。天羽是二叔的儿子,跟我同岁,父亲成家之后便另立门户,但跟二叔家离得不远。父亲和二叔由于分家的事情闹了矛盾,彼此很少来往,只有我和天羽还时常你来我往地串门。
天羽说:“哥,你那件新衣服怎么不穿了?等过年才穿?”
我突然想起那件衣服还放在母亲的柜子里,顿时又害怕起来,就对天羽说:“那件衣服我不想要了,我们又换回来好不好?”
谁知天羽拌了个鬼脸说:“我娘说了,坟头上的东西不能要,会招鬼进屋的。”
黎乐也说:“我妈也这样说。”
我心里扑通扑通一阵跳,嘴上却赌气说:“根本没有鬼,你看我都没事。”
天羽虽然相信我没事,却怎么也不愿意跟我再换回来。我一个人不敢进屋,就懒懒地跟着天羽和黎乐在外面又玩了一整天。待到远远地看见母亲和哥哥回来,我才又搬着凳子在家门口坐着,装出一副看家狗的模样。
当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瞪大着眼睛,怎么也不敢睡着。就这样躺着过了好一阵子,睡意逐渐袭来,眼皮重的像一座山似的。模糊之中,我记起自己不能睡,赶忙把眼睛睁开。
一睁开眼我就差点吓破了胆,那个红衣人正直直地站在床头,依旧是那副麻木的表情。屋子里的油灯不知何时已经点亮了,昏黄的光映得那人一身红衣仿佛滴出血来。
我已经忘记去想那盏油灯是为什么亮起来了,张着嘴大声地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我终于知道他还没走,还在这里,脑海里只剩下这个念头,哭喊都无济于事。
不知过了多久,我又在母亲的责骂中醒了过来。母亲点了灯,骂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每天晚上尿床,叫你好好呆在家里,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
我舌头已经硬了,憋了半天,终于说了一句:“衣服。”
母亲说:“什么衣服?”
我抹了抹眼泪说:“在柜子里,红衣服。”
母亲在柜子里翻了一阵,没有发现什么红衣服,骂道:“哪里有什么红衣服?你是烧糊涂了吧?”
“我在南坡的坟里捡的。”我心里又惊又怕,只好将实情说了。
“你——”母亲听了脸色一变,骂道,“你这个野孩子,这种东西你也拣,真是不知死活......”
我跟母亲又在柜子里翻了一阵,依然没有找到那件红色风衣。最后母亲没辙了,便去锅里盛了一碗白饭,洒了些灶灰,和上清水,又取了些香纸,拉着我连夜出了门。来到岔路口,母亲将水饭倒在地上,点上清香火纸,喊了声:“吃食你也得了,莫要再回来了——”
第四章 舅舅
倒水饭是最简单的驱鬼方法。人有三魂,人死之后,一魂守墓,一魂往生,一魂乞食。一般来说,亡魂不会直接进入家门乞食,除非得到后人的供奉。但也有例外,有些亡魂因为被后代遗忘,或者是子孙断绝,长期缺乏供养,就会逐渐沦为孤魂野鬼,是饿鬼。
人饿极了都会铤而走险,何况是亡魂。所以,如果碰到野外无人打扫的孤坟,千万不要去招惹。我当时只不过5岁,认识有限,也没什么决断,所以才惹上了麻烦。
母亲将那红衣鬼送了一回,以为可以安然无恙,谁知到了第三天晚上,我又看见了那个红衣鬼。这回跟前两个晚上有点不一样,那红衣鬼坐上了床头,直勾勾地看着我,灰白的眼珠没有任何情绪,还有,屋子里亮起了两盏油灯,将整个屋子照得暗红一片。
我躺在床上,口不能言,手脚不能动弹,像汪洋大海中溺水的人。
接连受了几个晚上的惊吓,加上身体本来就差,我当时已经失了神。用哥哥的话来说就是没死也只剩下一口气了。
母亲见势不妙,赶紧差了哥哥去邻村把父亲叫回来。父亲回来后,看出我走了魂,但他也没什么法子。情急之下,两人商量了半天,只好去请舅舅过来。
当时我很奇怪,我出生这些年,从来没见母亲回过娘家,也从来没见舅舅一家人来过,好像这种亲戚关系根本就不存在。当时命悬一线,父亲走投无路之下,只好厚颜去请了舅舅。
请到舅舅已经是第六天晚上了。舅舅中等身材,头发花白,但却满脸红光,丝毫看不出老态。他说话的声音沉郁浑厚,仿佛带着一种磁性。我当时虽然没有上学,但识字却不少,西游记能看个一知半解。我记得里面有一段是佛祖讲经,讲得舌生莲花,听者如痴如醉,当时根本不信。后来我听舅舅唱经,才知道世界上真有人能把经文唱得如此抑扬顿挫,透人心脾。
舅舅进了屋,将我的眼皮翻开看了看,便叫哥哥去打一碗清水。清水打来,他左手掐了个莲花印,托着碗底,口中默念几句,右手手指在水中点了点,啪的一声弹在我眉心,口中喝道:“醒来!”
我当时我觉得全身一个激灵,仿佛有了一些力气,便睁开眼来,有气无力地望着面前的陌生老头。
舅舅说:“你看到几盏灯了?”
我想了想,慢慢回过神来,说:“好像是六盏。”
舅舅如释重负,笑了笑说:“还好,还好。”
父亲在一旁有点莫名其妙,焦急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舅舅沉吟道:“七盏亡魂灯就是引魂灯,他想拉人垫背。”
老父母齐齐吓了一跳,母亲忙问:“那怎么办?”
舅舅说:“今天才第六天,没什么大问题,你们去准备香纸,都要三十六之数,还有一只大公鸡,明天晚上用。”
第五章 亡魂灯
后来我问舅舅什么是亡魂灯,舅舅说人有七魄,死后七魄就化为七盏亡魂灯。墓主受亡魂灯守护,才能在世间享受香火,亡魂灯一灭,墓主就会化成飞灰。民间所说的鬼火,有些是磷火,有些便是鬼魂点着亡魂灯在游荡。
我碰到的那只红衣鬼,他祭出七盏亡魂灯,显然就存了拼死一搏的念头。亡魂只靠本能行事,典型的欺软怕硬,而且报复性很强,一旦惹上,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舅舅在我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晚上,便开始做法驱鬼。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墨工的法事。大堂中央摆了一张香案,香案上放了一碗香米,并排着三个酒杯,还有一串金钱。旁边是一座用竹篾编成的竹桥,上面挂满了长钱和各种符箓。舅舅坐在香案钱,身边是一个装满水的铜盆。
父亲将我扶到神坛下靠墙壁坐着。哥哥抱着一只大公鸡站在门口,局促不安的样子颇有点可笑。
舅舅焚香燃纸,手中拿着一把戒尺,这把戒尺只有5寸来长,通体暗红,上面画着镇魔符。
舅舅将戒尺在香案上一拍,开始念咒:“一请......二请.....”
这是道家请神的咒法,如果是佛家,那就用“如是我闻”开头,如果是《鲁班符录》,就用“伏以”开头,各不相同。
请了太上三清,接下去就是一段繁复的咒文,舅舅念得不快,但声音抑扬顿挫,极是好听。咒语过后,燃了一叠纸钱,舅舅唱到:“今有余氏门中余添福,天命所受,福禄永存......有请祖师显灵,魂兮归来!”
念完用戒尺一拍香案,一手捻起那堆铜钱,做了个手印,撒入铜盆里,这一串施为极为流畅,好像已经演练过无数次。
舅舅蹲在盆口看了一阵,皱眉不语。父亲着急,也趴上去看了看,却看不出什么门道。
舅舅想了一阵,燃香将三清送走,接着叫哥哥把公鸡抱来,用手指掐破鸡冠,指尖沾了鸡血,在一张空白黄纸上画了一道符。
烧了血符,舅舅又念起一段咒语,这段咒语是用“伏以”开头,就是《鲁班符录》的手法了。这段咒语念得又急又快,仿佛暴雨琵琶一般,不像方才那般温和。
咒语很快念完,舅舅用戒尺一拍香案,叱道:“我有心放你一条活路,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就镇了你的坟!”
话一落口,香案上的油灯闪了几闪,似乎要熄灭了,却始终没有灭掉。
舅舅松了一口气说:“吃硬不吃软,活该!”
父亲忙道:“成了?”
舅舅点点头,对我说:“你把衣服放在哪了?”
没等我回答,母亲说:“放在柜子里的,不过怎么都找不到。”
舅舅说:“再去看看,应该是根茅草。”
母亲赶忙进屋,在柜子里翻了翻,果真翻出了一根脆生生的茅草。
舅舅吩咐哥哥把竹桥纸钱都拿出去烧了,又对父亲说:“睡觉的时候在大门口撒上一层炭灰,不要踩着了,明天起来看看,如果脚印向外走,那就是不回来了。”
父亲点头说:“这次多谢大哥了,添福这倒霉孩子就没让人省心过。”
舅舅看了父亲一眼,正色道:“这不关他的事,当年你是不是看了《天经》?”
父亲脸色一变,期期艾艾半天没有说话。
第六章 天经索命
《天经》就是《鲁班天经》,又叫《鲁班书》,《鲁班书》是匠师一行的叫法。《鲁班天经》分上下两册,上册主讲奇技淫巧、修房造屋、机关算计等,下册讲的是御使鬼神,穷天究地的术法门道。
我的外公当年是一个大风水师,手里便有一本完整的《天经》,但他一辈子都没有看过一眼。世人说《天经》是诅咒,其实不完全正确,上册任何人都可以看,但下册所讲的术法过于阴狠毒辣,出手便置人于死地,大大有违道家凡事留一线生机的伦常。因此,修习下册的人一般都会祸及子孙,下场极为惨淡。
舅舅从父亲的脸色就看出他已经看完了全本,不由叹道:“当年老头子只传你半册,是希望你学到一门手艺谋生,这本书多看一个字都没什么好处。老头子一辈子都没碰过它,如果不是为了接坛,我也不会去碰它。”
父亲干笑了几下,说:“老丈人那是看不起我,要不当年为什么不让我接坛,这么好的手艺,谁不想接?”
父亲说的也有道理,当时的农村,泥瓦匠、篾匠、木匠、石匠是最受欢迎的行当。一般人能够学到其中一行,基本就可以衣食无忧。而墨工更不用说,讲究的是传承,没有来历,没有渊源,一般人碰不碰不到。你若想随便找个墨工拜师学艺,那难度简直跟撞仙缘差不了多少。
舅舅苦笑道:“我们这个坛供的是邪神,接一次要衰一代,三代没人接就要绝后。我爷爷没有接,父亲也没接,到了我这一代是躲不过去了,你以为我想接?”
父亲不屑地说:“你自己接下了,当然这样说。”
母亲看了一眼这阵仗,叹了口气,悄悄地走开了。
舅舅懒得继续跟父亲作口舌之争,摇头说:“不管你怎么说,添福这件事还没过。”他想了想,又说:“添福添福,死里求的生,还添什么福,这名字也得改。”
父亲见舅舅说回了正题,赶忙问:“不是送走了么?怎么还没过?”
舅舅看了我一眼,叹道:“那东西怎么会平白无故找上他的?实话跟你说,这孩子能长怎么大全靠你祖上积的一点德。”
父亲急了:“那该怎么办?”
舅舅耸了耸肩说:“能怎么办,禳星呗,把他的生辰给我,挑个日子,越快越好。”
父亲报了生辰,又问:“他这名字怎么改?”
舅舅沉吟一阵,伸出左手,拇指沿着其余四指的关节以十二时辰为准推了一圈,最后说:“咸与惟新,得保平安,就叫新安吧。”
我当时浑浑噩噩的,年纪又小,对两人的对话一知半解,心里很是惶恐。我以为自己活不久了,脑海里产生了无数悲观和自厌的想法。但余新安这个名字就像沙漠旅行者手中永不枯竭的水壶,给了我很大的力量。
第七章 三世书
我私下里问舅舅,我父亲为什么不能当墨工。舅舅说,当年外公确实曾想把神坛传给我父亲的,我父亲无论记忆力、书法都要胜过舅舅。记忆力是墨工入门的基本条件,因为墨工要背很多经文、符咒。最起码的,六十花甲,天干地支,生肖时辰,易经卦象这些要能倒背如流。正楷书法是墨工用来装饰门面用的,毕竟能写一手好字,是学识的一种象征,到什么地方都会受到欢迎。
舅舅又说,我父亲性格比较急躁,一心只想学鲁班下册,御鬼使神,逍遥自在。殊不知,墨工一行,《三世书》才是最根本的。《三世书》看因果、福禄、寿数;《易经》看身前身后事;《天经》是驱鬼辟邪的法门;佛经超度亡魂,了断因果,缺一不可。
前世因,今世果,今世因,后世果。只有看清楚了一个人的三世因果,才能在祈福,求寿,改厄运等法事中做到不偏不倚。比如说,一个人在前世只有二十岁的寿数,在今世也只有二十岁的寿数,但到下一世会有二百岁的寿数,普通人能活二百岁么?显然是不可能的,那就是草木牲畜,只有祈天求运,才能在下一世又转生为人。又比如说,一个人通过改运,今世变得很有钱,福禄双全,可能就是在花下一世的钱。所谓偏不而至,过犹不及,正是如此。
古话说,肤发之疾,乃鬼神侵室。但阴阳有隔,殊途各异,没有哪只鬼会随随便便找上你的,毕竟鬼门关不是那么好过的。其中因果,没有一定的道行,根本理都理不清。
舅舅说我先天根基弱,本来是早夭之相,可能是祖德福荫,而父亲也没有妄用鲁班符咒,所以才能够长大成-人。中医理论中也有先天不足,后天补的说法,道理一样。
舅舅用丹砂给我画了一道符,折成三角形,用麻线穿了,挂在脖子上,能保半个月的平安。他跟父亲商量了一下禳星的日子,便连夜回去了,母亲留也留不住。
舅舅走后,母亲把那只公鸡杀了,煮给我吃,说是舅舅交代了,这只鸡只有我能吃。在那年代,家里只有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才舍得杀一只鸡来吃。一个人吃一整只鸡,那是贵宾级的待遇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舅舅故意说的,算是小小得报复了一下父亲对他的恶言恶语。倒是哥哥嘴馋,偷偷吃了不少鸡肉,说来甚是好笑。
那晚之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那只红衣鬼,夜里睡得安稳,身体也渐渐好起来,又开始跟着天羽和黎乐满山遍野的玩。
第二天起床,父亲在大门口的炭灰上看到了一串浅浅的脚印,脚印前端稍大,那是向外走的,表示那鬼再也不会回来了。
父亲说:“你舅舅偏会做好人,换了我,一铲子掀了他的坟,打到他灰飞烟灭。”
母亲揶揄道:“大哥说的没错,你这性子就接不了坛,你不给自己留后路,也要给子孙留后路。”
父亲气结,却是不好反驳。
鬼送走了,家里便开始大扫除,准备香纸糍粑之类的,预备等舅舅过来给我禳星。禳星是易学的最高境界,水陆道场,那是逆天求命的手段,历史上,只听说诸葛亮用过一次,半点马虎不得。
第八章 禳星官
看过《三国演义》的人都知道,其中有一章,讲的是“诸葛五原禳星”。诸葛亮自知寿数无多,就想用禳星的手段替自己逆天求命,后来被魏延无意中破了法坛,终做无用之功。
有人也许会问,诸葛亮既然有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不替刘备,关张赵等人也来上那么一次呢。观点在前面一章已经讲过了,当时毕竟不是上古时期,上古漫天神佛到处飘的时候,天地秩序未定,墨工上能屠龙撼天,下能出入九幽冥狱,神通无边。
现在的墨工只能靠自己一点点的修行。《鲁班天经》中所讲的,御使鬼神,御的是什么神?小毛神;使的是什么鬼?孤魂野鬼。天庭正神,地府鬼差,想都不要想,那是你能御使得了的么。
三世福禄早有注定,今世耗光了,下一世还要还回来,甚至还会祸及子孙。诸葛亮禳星无果,既是天命,也是人命。道行再高,面对生死的时候,都难免心有不甘。诸葛亮一生征战,杀伐无算,想还都还不回来。如果能建万世基业,尚有可能,但当时蜀国已经没落,大统无望,求命无果,也是命数使然。
舅舅在撒金钱的时候,就已经看穿了我的前世今生,明了因果,知道还能补救,所以才会替我禳星求命。
时间转眼过了半个月。这天舅舅早早来到我家。母亲早已将老屋内外打扫得干干净净,连锅碗瓢盆都刷得铮亮,务必不要沾上猪油。
一阵忙碌,很快夜幕降临。是夜天高气爽,天星正位。舅舅在大堂布了法坛,地面铺的是一张八卦图,乾坤首尾相衔。围绕着八卦图的是三十六面纸幡,用丹砂画满了符箓。中间是一张供桌,用的是八仙桌,一圈共十二盏明灯沿桌摆放。其余还有糍粑、斋果等贡品,不一而足。依旧有一个铜盆,装满了清水,上面搭了几根竹枝,叫做金桥。
开坛之前,舅舅让父亲用丹砂、稻谷、瓷碗碎片混合而成的驱鬼神砂在屋子里的各个房间都撒上一遍,以防有小鬼在做法的时候闯入法坛,行那偷天换日的勾当。
做完这一切,舅舅让父亲母亲和哥哥都在门外候着,不能随便进门。舅舅将我叫到供桌一旁坐下,用黄纸写了我的生辰,让我贴在左掌心。
诸事既毕,舅舅开始焚香,想着东方拜了三拜,唱道:“天地原始,南宫北斗......”这是一段很长的咒语,一般人听不懂,也不外传。
随着舅舅拜唱,供桌上的明灯原本豆大的火焰忽然窜起一尺多高,十二盏明灯将大堂照得纤毫毕现,我一时也看傻了眼。
咒语唱完,舅舅伸手在我眉心一挤,我只觉得微微一痛,一滴血珠滚在了他的掌心。将血珠滴入案上的一碗清水当中,清水顿时变得一片嫣红。舅舅默念几句,掐个手印,将血水分别洒向三十六面纸幡,同时并指成剑,唱道:“有请诸星天罡,速速归位!”
那三十六面纸幡无风自动,一齐八卦图的中心飘扬。如果不是亲见,我这一生都无法想象那种诡异的场面。
接着,舅舅一把抄起案上的铜钱,张手撒入金盆,喝道:“金钱洒落,地星归位,急急如律令!”
更为古怪的事情出现了,三十六枚铜钱并未沉入水底,而是漂在水面,一动不动。天地诸神都请了,活脱脱一个水陆道场,不可谓不大。当时看到这场面,既觉得新奇,又觉得艳羡,心中萌生了要跟舅舅学法的想法。
舅舅见如未见,继续焚香燃纸,又唱了几段咒语。明灯一直在熊熊燃烧,纸幡也一直在飘,没有半点衰减。
舅舅念了一阵,用戒尺一拍香案,喝道:“福禄,喜乐,长寿,来时来,去时去,各有各法”,戒尺一指金桥:“开!”
话音刚落,金钱上的一根竹枝咔嚓一声断成两截,沉入水底。
舅舅脸色一变,收了戒尺,半晌没有说话。哥哥在门外看得眼花缭乱,见舅舅停了,跑进来说:“大舅,怎么样了?”
舅舅脸色又一黑,指着哥哥骂道:“好端端的你跑进来干什么?”
哥哥有点怕舅舅,嚅嚅道:“我以为好了。”
父亲也气得不行,一把扯了哥哥出去,一顿好教训。
舅舅瞪了哥哥一眼,叹了口气,沉吟一阵,突然说:“自作自受,看来要来狠的。”
第九章 逆天求寿
舅舅请了诸天正神护法,又请地府灵神开路,企图打开三世之门,为我逆转命数,奈何对方并不买账。墨工请不动神明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道行不够,无法沟通天地;另一个是香火不够,就像求人办事,礼金不够,对方懒得理你。
舅舅当时碰到的是第二个,一般的水陆道场贡品、斋果无数,香火不要钱似地焚烧。那时家里穷,哪里办得起这样的道场,只好一切从简。
碰上这种情况,舅舅有些急了,要来狠的,便叫父亲把法坛法坛收拾干净,重新布置。
父亲有点不明所以,说:“这事还能办成么?”
舅舅嘿嘿一笑说:“不是嫌香火不够么,不加点料怎么行。”
父亲把东西都搬开了,留下一个空溜溜的大堂。舅舅又从包裹里取了另一张八卦图摆上。我留心看了一眼,这张跟前一张不太一样。
正常的八卦图是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他这张却是以坤为始,逆转后天,称为先天八卦。
父亲看了舅舅的阵势,脸色一下子就变了,担忧道:“你真要这样做?”
舅舅说:“有什么办法,以后让他跟我三年就行了。”
父亲愣了半晌,没有说话。
舅舅铺上八卦图,没有放香案,只摆了一碗香米,插了一支清香,便叫我坐到图中央。
接着叫父亲在图的四周摆了七盏明灯,每盏明灯灯脚系了一根长麻线,都绑在我的手腕上。
舅舅拿了一枚铜钱放在我手心,对我说:“不要怕,待会出现七道门,颜色都不一样,你选绿色的门进去,千万不要进错了。门里有很多绿色的豆子,你抓一把就出来,不要抓多,如果有人拦你,你就把铜钱给他,也不要说话,记好了。”
我知道去的地方定然非同小可,心里反而有些兴奋,连连点头。
舅舅叹了口气说:“唉,孩子就是孩子。”说完掐了个手印,闭目念了一段咒语。咒语念完,并指点在我的眉心,喝道:“天灯,起!”
我只觉得眉心微微一热,仿佛额头亮起一盏灯,晃得眼睛都睁不开。冥冥之中,神情一阵恍惚,眼前出现了七道门。七道门环绕在四周,红黄蓝绿白都有。我记得舅舅的话,不敢怠慢,赶紧选了绿色的门进去。门里是无穷的绿光,无边无际,无数绿色的豆子飘在半空,场景有些骇人。
我心里突然有点害怕,伸手抓了一把豆子,那豆子温和光滑,像是煮熟了似地。正要走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小娃娃,命里无时莫强求,放下吧。”
我吓了一跳,转过身来,就看见一个绿色的人,那个人无法描述,只记得他一身绿衫,面目模糊,看不清楚。
我不敢说话,翻开手掌,将那枚铜钱递给他。
绿人接过那枚铜钱,哈哈笑道:“贞观通宝,好东西,小娃娃,时辰到了,我送你一程。”说完在我肩头推了一把。
我只觉得头脑一昏,睁开眼来,却已经坐在大堂里了。仔细一看,香米上插的清香刚好燃尽,而手中的铜钱已经不见了。
舅舅如释重负,笑道:“大道通天,小道也通天,一文买路钱,换得半生缘。”
后来我才知道,舅舅气不过鬼神的贪婪,便用我的福禄来点天灯,福禄寿数是功德,对方受了我的功德,收下买路钱,欠了人情,不得不还。
不过我也因此结了不少因果,需要跟着舅舅三年,替人驱鬼诵经,积累善德,消灾解难。
第十章 猛鬼新生
由于没有上学,父母怕我在家里满村子乱窜,又闯出什么祸来,便同意让我先去跟舅舅一阵子,等上学了再回来。
那时候哥哥还在家里,平日无所事事。父亲预备将木工的手艺传给他,替人做工的时候都带上他,让他打些下手。哥哥学了两天,耐不住性子,就跑回来了。他一心想着跟村里的一个棍棒师傅学点武艺。
在乡下,我们称棍棒师傅为打匠。那师傅年轻的时候是个赶马帮子,会些拳脚。不过当时那师傅已经有点老了,身子脑袋都不是很灵便,也没真正教会哥哥什么。哥哥学了几式“莲花盖顶”、“老树盘根”之类的棍法,整日里在家耍得噼噼啪啪的响,桌椅打烂了不少,闹得鸡飞狗跳。
我跟哥哥一个野,一个躁,母亲管不过来,将我送给舅舅带一阵,磨磨性子,也是好事。
舅舅喜欢半夜赶路,当天夜里,便带着我回去了。
在乡下,赶夜路是一件很KB的事。十几里的山路,周围没什么人烟,沿路都能听到“呱呱” 的鸟叫声,异常凄厉。山路两旁都是密密的树林和灌木丛,在惨白的月光下,显得分外阴森。
舅舅给了我一对小钹,铜质的,擦得铮亮,敲击的时候能发出“叮叮哐哐”的声音。如果害怕了,或者觉得身后有什么动静,就敲几下,什么恶鬼都近不了身。
舅舅说这对钹已经有七八十年历史了,是上一代墨工传下来的,同一套的还有一只牛皮鼓,一对铙,一只海螺。墨工用的法器,常年受香火供奉,或多或少都有些灵性。
破四旧的时候,本来这些东西都要上缴归公,外公舍不得,便叫舅舅把这套法器连同一尊神像藏在了老山林里。七八年之后,风声过了,再去挖出来,这套法器连同楠木神像依旧栩栩如新,没有丝毫的生锈腐蚀。
不仅如此,法器再请回家的时候,经常会在半夜里自己响起来,呛咚呛呛咚呛的,就像在开法会。那时候,舅舅知道躲不过了,便硬着头皮接了神坛。
舅舅一路说着这些陈年旧闻,我听得滋滋有味,离家的伤感也渐淡了不少。我一路将那对钹敲得叮当响,惹得舅舅一阵笑骂。
快到午夜时分,我们来到了一处老坟场,坟场在山坳半中央,挤满了许多新旧不一的坟堆。拗口凉风飕飕,到处洋溢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
舅舅说:“这里不要敲了,免得吵到人家睡觉。”
“可是舅舅,”我犹豫了下说,“我有点害怕”。
舅舅从兜里摸了一把朱砂给我,说:“不用怕,看见有动静就撒过去。”
我攒着朱砂,惴惴不安地跟着舅舅穿过那片坟地。坟地的尽头是一个三岔路口,路口边上,赫然立着一座新坟,新坟四周插着无数的引魂幡,纸幡随风哗啦啦地卷动,显得异常的诡异。
正走着,突然看见一个驼背的老头正从路口向那新坟走去。那老头走得很慢,偶尔还咳嗽一声,由于月光暗淡,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见他穿一身黑衣,他看见我们过来,便站住了,一动不动。
我顿时紧张起来,对舅舅说:“要不要撒他?”
舅舅止住我,对老头说:“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不要挡道。”
老头咳嗽了一声,依旧没有动。
舅舅低声对我说:“他看出你阳火弱,想要拉你。”
我赶紧拉住舅舅,颤声说:“那怎么办?”
俗话说,猛鬼新生,佛陀也要让他三分,更何况是在他的地盘。
舅舅拍了拍我,说:“新死的,厉害得很,先避开他,不要跟他在这里斗。”说着从挎包里摸出一张符,默念几句,轻喝一声:“天地乾元,遁!”
话音一落,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惨白的大路,路旁空无一物,灰蒙蒙的不知通向哪里。
舅舅拉着我沿着那条路疾步走去,中途一句话也没说。
我被舅舅的手段惊得舌头都差点掉了下来。
走了一阵,眼前突然一暗,仔细看时,脚下却是踏踏实实的山路。我回头望了一眼,才发现我们已经穿过了那片山坳,来到了另一座山头。
舅舅喘了口气,也没向我解释,笑了笑说:“把你那钹敲起来,待会就会有人来找我们,请我们吃夜宵睡大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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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压冥床
翻过山头,前面就是个小村子,只有几户人家,其中一家还亮着灯,一只狗扯着嗓子在嚎叫。
果然,到了村口,那亮着灯的人家出来几个人,一个老婆婆,一对中年夫妇,还有一个半大的男孩。中年男人跑到路口,连声喊道:“是吴师傅么?快请到屋里坐坐。”
舅舅牵着我迎上去,笑了笑说:“赶了半夜路,这孩子受不了,正想找个地方歇歇,打扰了。”
那老婆婆走上来,将舅舅细看一阵,咧嘴说:“你是吴家坪的天源吧,模样跟大先生有点像,大办钢铁的时候,我跟大先生还一起干过活呢。”
大先生说的是我外公,这下好了,攀起渊源来了。在农村,几个毫不相干的人,若是没事求你,谁会平白无故跟你攀渊源。舅舅自然明白,敷衍了一阵,知道这家人姓龙,跟那姓龙的中年人龙七还是表兄弟关系。这个表兄弟来得便宜,在乡下,你若是发现十里八乡里有百十个人跟你是表兄弟,也不用奇怪。
一家人将抢着提了舅舅的挎包,将我们迎进屋子里,屋外四处还散落着没有燃尽的纸钱,门框上贴着白纸丧联,方才那座新坟,显然就是这家的了。
龙七说:“你家那套家伙,声音响得很,我老远就听见了,附近就找不到能比得上的。”
一边说着话,那中年妇女已经端了酒菜上来。好家伙,扣肉,白肉梭子,油炸豆腐,豆芽下水汤,糯米饭,都比得上当时酒席的正餐了,显然是办丧事剩下来的。
舅舅也不含糊,客套一番,招呼我吃起来。刚死过人的屋子总给人一种阴森冰冷的感觉,我当时又累又饿,但是没什么睡意,便跟着大吃起来。
一家人看见舅舅的态度,喜上眉梢,龙七犹豫了下说:“今天能请到表哥也是我们的福气,你也知道,我父亲刚过世,家里闹得很,你能不能帮个忙,帮我打扫一下?”
打扫就是驱鬼的意思。
老婆婆也说:“闹得很,半夜了狗一直在叫,屋子里到处丁玲哐啷的响。”
舅舅说:“老人家多大寿数?”
龙七想了想说:“辛巳年六月生,六十八岁。”
舅舅皱眉说:“前六月还是后六月?”
龙七说:“应该是前六月。”
老婆婆不同意了,说:“是后六月,我记得你爷爷说过,那时候准备收河边的稻谷了。”
两人理论了一阵,由于年代太久远,也没有记载,谁也说不准。
舅舅想了想说:“把老人家过世的冥辰给我,还有一碗香米,一口水盆。”
一家人见舅舅肯帮忙,赶忙去准备了。
吃过饭,舅舅净了手,这时主家已经摆好了香案。舅舅焚了香,取出金钱戒尺,望空拜了拜,默念一阵,喝道:“生有时,寿有终,轮回天官,指条明路!”唱完将金钱撒入水中。
金钱在水中一阵翻滚,最后停下来,均匀铺开。舅舅仔细看了一阵,点头说:“是后六月,二十七,申时。”
龙七傻了眼,半晌说不出话来。老婆婆埋怨道:“我就说是后六月,你偏不信。”
舅舅说:“男怕生前,女怕生后,老人家要头七之后才能入葬,你们请的是哪个先生?”
龙七说:“萧家的,父亲走得突然,当时访不到表哥你,只好去请他了。”
舅舅笑了笑说:“他是南洋传来的,手段比较狠。”
龙七急了,说:“那怎么办?还能解么?”
舅舅看了我一眼,见我眼睛都迷糊了,便说:“老人家半道拦我的路,不解也得解,不过明天再说,老人家生前睡在哪里?我今晚就睡他的床。”
拜托帮我顶起,不要沉了,晚上再写一章。以后每天两章,不定时更新,绝不TJ
第十二章 煞鬼
龙七带着我们进了老头子生前住的房间,房里阴暗潮湿,隐隐透出一股霉味。木架床上铺了一张新被褥,估计是刚换的。
待龙七出去之后,舅舅四下查看了一番,伸手在木板墙上摸了摸,对我说:“这老头煞气大得很,六牲都死了不少,七天之后回来,那就不是回魂,是回煞了。”
我问舅舅:“什么是六牲?”
舅舅指着墙底说:“蛇虫鼠蚁,蟑螂跳蚤,生活在家里的小东西,我们这行叫六牲,是主家兴衰的征兆。”
我仔细看了下墙角,新扫过的地面上果然躺着不少死蟑螂,死蚊虫,便好奇地问:“蛇也会进家来么?”
舅舅说:“怎么不会,长虫入室,主家大凶。”
我看了看那床,想起老头子佝偻着背,不时咳嗽一声,在那床上咽了气,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舅舅说:“死人躺过的床,沾染了鬼气,叫冥床。一般来说,家里有人过世之后,都要找个阳气足,胆子大的人来睡这张床,睡足七天之后,就没事了。”
舅舅看到我害怕的样子,又说:“不要怕,他今晚不会回来了,你把钹抱着睡就没事。”
抱着那对铜钹战战兢兢地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主家依旧好酒好菜招待。舅舅要来黄纸,慢悠悠的画着符咒,又问了下老头子过世时的状况。
龙七说:“父亲过世之后,身子一直硬邦邦的,软不下来,寿衣都没穿好,估计是萧家的道行不够。”
舅舅笑了笑说:“喉咙里有一口怨气,怎么能软得下来。”
龙七干笑了下,支支吾吾的没说什么。
舅舅私下里对我说,人死后,身体会逐渐僵硬,等到主家请到送葬先生之后,最少也是几个小时之后了。送葬先生用个法子,将尸体软下来,主家才能给它擦洗,穿寿衣。
龙家老头子煞气那么大,一个是入葬的日期不对,勉强葬下去,阴魂也不得安宁,另一个就是口中含怨,估计生前子孙对他也不怎么样。龙家那媳妇吊梢眉,尖猴腮,一看面相就知道是个刻薄的人,对一个病怏怏将死的人也不会好到哪去。
我听得一知半解,识趣地没有多问。
老婆婆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对舅舅说:“贤侄,你帮我看看,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熬几年?”
舅舅笑道:“你老人家福大命大,多修阴功,日子还长呢。”
老婆婆张着缺了牙的嘴,哈哈地笑了起来,像一台破旧的老风箱。
墨工能断人生,但不断人死,不是不能,而是不应该,你又不是阎罗王,凭什么断人冥辰,这是墨工的禁忌。
舅舅写好了符,叫龙七趁天未黑,在屋子四周的门窗都贴上,只留大门不贴。接着,有叫他在大堂摆设香案,并在进门的地面撒上一层炭灰。
待到天黑之后,舅舅叫龙家人都躲在厨房,带着我来到大堂,将大门敞开,等那老头子回来。
大约到了10点钟,附近人家都熄了灯,村里的狗突然疯狂地叫了起来,一路从村口向龙家而来。狗叫了一阵,大门外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将屋子周围的物什刮得哗啦啦的响。
屋外乱响一阵,香案上的明灯突然一阵摇曳,暗了下去。舅舅手持戒尺,疾念了一个咒语,烧了一叠纸钱,喝道:“六丁六甲,速来护法!”接着唱道:“六月往生,魂兮归来,黄泉路上,前尘尽忘。”
咒语念完,明灯依旧暗淡,香案一旁的纸幡哗啦啦翻动不停。
舅舅用戒尺在香案一拍,自言自语道:“何苦呢,让我看一看你的来世。”说着掐了个手印,在水碗中一点,将水珠弹向案前的炭灰地面,同时喝道:“地藏星君,三生石上照魂乡,为我开路!”
案上的明灯闪了闪,突然又亮起来,原本平整的炭灰上现出了一串模糊的印迹。
舅舅嘿嘿一笑,对着空气说:“你下一世还是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今世欠你的,我叫你的子孙烧七天的满香给你。”
案边的纸幡翻了一阵,缓缓地停了下来。
舅舅见对方服软,念了一阵咒语,拿过铜钹,叮叮哐哐地敲了一阵,方才收了坛。
将主家叫了出来,舅舅对龙七说:“七十二支香,用纸钱包好,每天早晚送到坟头上去,连烧七天。”
龙七点点头,没说什么,倒是他老婆脸色有点难看,显然是心痛香火钱。
舅舅又说:“老人家是不是浅葬的?”
龙七说:“是的,萧家的说了,先浅葬,以后再深葬。”
舅舅点头说:“三年之后,挖七尺的深井,简单葬下去就行了。”
一家人对舅舅千恩万谢,舅舅也不再多说,收了香米,带着我连夜赶回家了。
这里解释下浅葬和深葬,浅葬是因为冥辰和下葬的日期相冲,于主有碍,所以在墓地挖几寸的浅井,刚好能够卡住棺材,周围用石块和土堆封起来。深葬是挖很深的墓井,一般都要没过棺材。两种葬法各有讲究,没见过的人可能不知道~~
还有解释下回魂跟回煞,回魂是正常的,阴魂回到生前走过的地方、居住的地方,了却遗憾,好安心往生。回煞则不同,那是阴魂阴怨气、不安、不满等因素而产生的报复行为,行当里称为血煞,是要见血的。
今晚跟个老朋友喝酒,稍微喝多了一点,所以有点啰嗦。不过这些东西都是常识,也许你一生中也碰不到一两次。但我希望喜欢看我写的东西的朋友都能看懂,就当增加点见闻。
@漆木人 2011-11-17 8:02:00
来了来了,不容易阿。我从MP追到天涯!!楼主给力,顶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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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我舅舅不是道士,农村很多地方叫先生,但因为传承不一样,我们那叫墨工,继续看下去就知道了。
手头还有点事,完了就写,今天会更两章的。
第十三章 青竹神
到了舅舅家已经是半夜,舅妈还没睡,由于舅舅的关系,她也特别能熬夜。舅妈是个很普通的农村妇女,看起来比舅舅要老一些,她跟舅舅膝下无子,对于我这个外甥,倒是喜欢得紧,连夜给我弄点吃的。
舅舅到了家,先将得来的香米摆上神坛的供台,焚香答谢祖师。墨工家里的神坛跟平常人家不一样,他供的是“太上”,属于道家的道统。不过下面又供了一尊用红布盖起来的神像,那神像面目狰狞,显得十分怪异,估计就是邪神像了。
第二天起来,又见了二舅一家,态度就没那么热情了,二舅家还有两个表哥,都在读书,倒是没有见到。我年纪小,也没去管人家热脸冷脸。
舅妈知道我要长住,便翻出一段青布,张罗着给我做衣服。舅舅家有台缝纫机,做个小孩的衣服倒是不怎么费事。
舅舅搬了一张方桌,拿了几张纸符和一叠空白黄纸,让我用小毛笔照着描。我在家里被父亲逼着练了几个月的字,小楷写得有模有样,纸符都是一些驱魔符,照着描倒是没什么困难。
由于方桌太高,我站着够不到,便蹲在长凳上老老实实地描起来。描纸符是最简单的,再进一步就是抄经文了,抄经文心要静,不能有错字,有错字也不能改。我年纪小,又好动,舅舅也没打算让我去抄经文。
舅妈看着我正儿八经的模样,笑道:“三妹家这孩子真是个鬼灵精,就是单薄了些。”
舅舅摇了摇头说:“福薄命薄,可惜了。”舅舅说完便去屋檐下蹲起马步来。
舅舅年纪虽大,但身子骨硬朗得很,我发现他手掌很大,指关节背面有一层厚厚的老茧。那是用曼陀罗泡酒之后,擦在手上,长期捶打木头炼成的。舅舅说,上一代的墨工更厉害,蹲在门槛上,扎稳了,两个大力的后生合力都推不动。
墨工行走阴阳两界,没有一副好身体怎么行。就拿遁法来说,上次舅舅在坟坡用了一次,如果气不够,遁到一半就破了,那简直就是闹笑话。
到了下午,突然有个妇女急匆匆地跑来,进门就说:“大表叔,我家那口子中了邪了,你快去帮我看看吧——”
舅舅也没多问,拿起挎包就跟她走了。我也好奇,便跟在后面跑了去。
那妇女也是同一个村的,离得不远,家里姓杨,叫杨光明。
到了杨家,已经有不少闲着无事的村民围在晒谷坪上了。晒谷坪上放着几只晒稻谷用的大簸箕,还是新的。一个大汗淋漓的中年男人双手举着一张簸箕,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露,双脚也在颤抖,好像举着一座山似地。
那妇女哭嚎着对舅舅说:“刚才还好好的,他就想把簸箕搬到屋里去,谁知道拿起来就放不下了,问他话,他连口都开不了。”
舅舅皱了皱眉说:“你家刚请篾匠?”
那妇女说:“是的,听说是从远处来的,手工钱也便宜,我就请他帮忙编几张簸箕,今天早上摔了一碗饭,现在走得没影了。”
舅舅围着杨光明转了一圈,突然说:“不要去动簸箕,越抬越重。”
周围一个年轻人说:“刚开始我们还想去帮忙抬下来,谁知道越抬越不对劲,这是中了邪了吧?”
舅舅点点头说:“青竹神,断魂咒,谁让你们去惹这些远路来的篾匠。”转头对那妇女说:“快去看看家里,那个篾匠的篾刀还在不在。”
那妇女赶忙跑进家里,一阵乱翻,又跑出来说:“不在了,肯定带走了啊。”
舅舅脸色有点难看,解释说,青竹神是篾匠的手段,篾匠用自己的血在簸箕上画了血咒,谁要去拿那簸箕,举起来就像举了几百斤的东西,也放不下来。
如果篾匠把篾刀留下来,说明他只是开个玩笑,给点小小的惩罚,主家只要拿篾刀来,在簸箕上敲三下,烧炷香就行了。如果篾匠拿走了篾刀,断了后路,那就是断魂咒,存心要人命的。
周围的人听得倒吸一口冷气,这邪法也太狠毒了些,这年代,如果不是什么深仇大恨,谁会用这要命的手段。
舅舅想了一阵,对那妇女说:“赶快去找一只毛脚公鸡,先把簸箕放下来再说。”
第十四章 断魂咒
舅舅说,这些走四方的手艺人,常年漂流在外,寄人篱下,受人冷眼,性格都会变得比较敏感古怪,所以不要轻易去得罪。
杨家妇女满村子找了一阵,终于在其中一家借到了一只毛脚大公鸡。那只公鸡脚上长着长长的翎毛,一直拖在地上,像穿了个大毛裤。
杨光明这时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他龇着牙,牙龈都咬出血来,眼珠子外凸,翻出了白眼仁,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分外恐怖。
舅舅接过毛脚鸡,掐破鸡冠,直接捏着鸡头在簸箕的边缘上画了一串血符,一边对我说:“去拿三支香来。”
杨家只有那妇女在家,妇女是不能碰香火的,我当即会意,便跑进杨家大堂,在神坛上取了三支香出来。
舅舅丢开公鸡,点燃清香,插在杨光明的脚下,口中念了一段咒语,末了一指那簸箕,喝道:“五丁搬山,起!”
旁边的人立刻上来,拿开了那张簸箕,簸箕拿在手里,却是轻飘飘的,毫不费力。
拿走簸箕,杨光明噗通一下栽倒在地,口中吐着白沫,晕了过去。众人帮着七手八脚的把他抬进屋里放在床上,又灌了些红糖水,才缓过一口气来。
舅舅对杨家妇女说:“你们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那妇女脸一阵青一阵白,打机关枪似地将那篾匠骂了一阵,才说了原由。
原来那篾匠在别的村替人编竹篓,杨光明正巧碰见了,便将他请了回来。说好是三块钱一张簸箕,四天管一顿肉。篾匠在杨家呆了十来天,编了十张簸箕,期间却只管了一顿肉。那篾匠四十多岁,刚开始还好好的,住了几天,便不老实,对杨家妇女动手动脚的。今天早上那篾匠要走,两口子一合计,便没打算给他工钱。
杨家妇女说:“就他那种人,还想要工钱。我当时抱了两个老南瓜给他,爱要不要。”
当时正在吃饭,篾匠将碗一摔,提起挎包就走了。一个走四方的人,耐不住寂寞,也是有可能的。但是你给他两个老南瓜,他能拿到哪里去?众人听得都笑了起来。
问清了原由,知道因果已经结下了。那篾匠虽是有点下流,但杨家两口子也做的有点过。
等了一阵,杨光明还是没有醒过来,依旧直挺挺地躺着,脸色惨白,嘴角不时地嚅动,像在说些什么。翻开他眼皮一看,一片灰蒙蒙的,瞳孔都要散了。
杨家妇女急了,说:“这模样什么时候才能醒啊?”
舅舅叹了口气说:“这个篾匠也太歹毒了,不知道用什么法子攫了他的魂。”想了想,对杨家妇女说:“收魂术要用人的身体肤发才行,你记不记得那篾匠什么时候接触过光明,收了他的指甲,或者是毛发?”
杨家妇女想了一阵,恍然道:“记起来了,刚来的那天,光明让他给剃过一次头发,当时还夸他那把篾刀利索好使,一定是那时候收的。”
舅舅看了看杨光明那只长出寸来长的头发,点点头,伸手在他头顶拔了几根毛桩子,夹在指间,对杨家妇女说:“准备水盆,香米,我把它搜出来。”
一阵忙碌,杨家妇女找来了所需之物。舅舅叫围观的人先行回避,只留了我和杨家妇女在一旁。
舅舅将水盆摆在神坛下的供桌上,上面架了一块木板,将香米放在木板上,接着又从挎包里取了一个罗盘出来,平放在香米碗上。
舅舅对我说:“看好罗盘,待会告诉我什么方位。”说完焚了香,望空拜了拜,闭上眼睛,念起咒来,咒语念完,双手在胸前捏了个印诀,唱到:
“皇天后土,山神土地,今有杨氏门中杨光明,神魂走失,不入阳关,不入阴冥,生魂莫近,亡魂莫欺,五方鬼使,指条明路!”
咒语唱罢,罗盘抽风似地摆起来,摆了一阵,停了下来,我仔细一看,指的是东南方。
此时舅舅依旧默念不止,而那罗盘又转回了原来的位置,好似没有动过。过了一阵,舅舅收了印诀,喘了几口粗气,睁开眼来说:“什么方位?”
我说:“正东南。”
舅舅点点头,对杨家妇女说:“东南边,那座枫树山神庙,篾匠是从那个方位走的,把它放那了。叫两个后生去找找,应该是一节竹筒,用泥灰封起来了。”
杨家妇女赶忙出去了,叫了两个自告奋勇的后生去山神庙找那竹筒。
第十五章 异乡魂
没多久,两个后生兴冲冲的跑回来,其中一个手里拿了一个青竹筒,口中叫道:“ 一阵好找,那篾匠把他放在神台下的一个石缝里。”
杨家妇女赶忙接了竹筒,小心翼翼地递给舅舅。
舅舅将竹筒拿在手里一阵细看,竹筒一尺多长,通体削得光溜溜的,上面画着镇魂符,其中一端用泥灰封住。泥灰呈暗黑色,那是用炭灰、黄泥和着血弄成的,生魂封在里面,再大的神通都出不来。
我注意到竹筒的一侧写了“异乡魂”三个字,便问舅舅是什么意思。
舅舅说,每个地方都有山神土地管着,外地人进来,不供奉这里的土地,就算是异乡魂,山神土地也不管他。人若是死在外地,魂魄是没有着落的,所以无论多远,他的家人都要想方设法把他运回去,以免沦为孤魂野鬼。因此,古代赶尸、千里送魂的才这么兴盛。
那篾匠狡猾得很,在竹筒上用秘法写了个异乡魂,就相当于给杨光明的魂魄打了个外乡人的印子,七天之后,魂魄散去,就算你道行再高,也没办法从山神土地那里查到他的下落了,想找都找不回来。
我们一帮人听得寒毛都竖起来了,这鬼神一道,不但诡异复杂,手段也是出奇的阴狠毒辣,让人防不胜防。
杨家妇女脸都青了,骂道:“天底下竟然有这么歹毒的人,要不是大表叔,我家光明不但人没了,连个魂都找不到了。”
舅舅笑了笑说:“碰木匠,篾匠,石匠这些行当的人,记得不要轻易招惹他们,一般都没事的。”说着便在杨光明眉心一挤,取了一滴血珠,在竹筒上画了一道符,喝声“开”,那竹筒啪啦一声裂开,碎得四分五裂。
竹筒里掉出一撮毛发,舅舅用手一指,又喝一声“回去”,那原本直挺挺躺着的杨光明身子抽搐几下,喉咙里嘶吼了几声,突然醒了过来。
杨光明看着床边站的一群人,迷糊道:“我刚才在一条山路上走着,走啊走,这么都走不到头,怎么到床上来了?”
杨家妇女骂道:“你这个倒霉鬼,被人收了魂还不知道。”
舅舅笑道:“那篾匠走得急,要是他让你背块大石头爬山,你还得在这床上躺个把月。”
杨光明终于明白过来,噌的一声从床上爬起来,对舅舅说:“大表叔,你可不能放过那个篾匠,香火钱我出,你要好好整治他一下。”
其他村民也说:“这样的人在附近到处晃,还不知道要害了多少人,是得整治他一番。”
舅舅想了想,点头说:“也好,给他点教训,免得他到处乱使邪术,害人害己。”
大家合计了一番,两口子便留下舅舅吃饭。那只用来使搬山术的大公鸡自然没能幸免,被宰了拿来待客。
待吃过晚饭,好事的村民来了不少人,预备看舅舅如何整治那篾匠。
大堂里铺着那张先天八卦图,正中放着一个水盆,水盆上面支着两根树枝,那个破了的竹筒吊在上面。
舅舅坐在水盆边上,焚了香,捏个手印,念了一阵咒语,末了喝道:“天地玄黄,指路神仙,开!”
水盆中的清水应声晃了一阵,突然结冰似地凝在一起,结成一块,像一面镜子似的,明晃晃的耀得人眼花。
舅舅叫我坐到他旁边,把铜钹给我了,郑重地说:“我用玄光术找到他的方位,然后差阴鬼跟他斗法,你把钹竖过来一直敲,等待水盆里的水破了,就搓一下钹,哐的一声我就能回来了。”
我不敢大意,按照舅舅的意思,将一只钹竖过来,叮叮叮地敲起来。
舅舅将一张符贴在那竹筒上面,闭上眼睛,换了个手印,又念了一段咒语,念完口中喝道:“五伤五财,幽冥十鬼,去!”
大堂中无端端地刮起一阵阴风,出了大门,向天边飘去。
围观的人都盯着那只水盆,以为可以看到斗法的场面,其实哪里看得到。阴鬼斗法,肉眼怎么看得见,只有少数开过天眼的人才能看得到。
舅舅闭目端坐,嘴唇微微嚅动,脸上一会笑一会哭,一会哀一会,精彩万分。
不到一刻,那只倒吊着的烂竹筒突然掉了下来,砸在水盆的镜面上,镜面哗的一声碎了,恢复成一盆水。
我赶忙将手中的钹一并,用力一搓,铜钹发出哐的一声,震得人耳膜都鼓起来。
舅舅喘了几口气,睁开眼来,笑道:“我还高看了他,收魂有一套,其他一窍不通。”
杨光明急忙问道:“他怎么样了?死了没有?”
舅舅瞪了他一眼,骂道:“真把他整死了你背得起?”话音一转,又说:“我只是让他出点丑,估计他这辈子也不会出现在这一带了。”
一屋子的人没看到想看的东西,觉得有点扫兴,便各自散去了。
没过几天,隔壁的村子传来消息,那个篾匠当时在一个退休的老干部家里吃饭,吃着吃着,突然脱了个精光,发疯似地围着桌子转个不停。那老干部一家吓坏了,叫来一村子的人,将他轰了出去。以后,再也没人见过那篾匠了。
久等了,晚点再写一章。
这段时间忙,一天基本只能抽空写个两段,等不及的朋友,可以养肥了再看,抱歉!
第十六章 阴冥葬
篾匠的事情过后,舅舅就每天呆在家里,让我画画符,又教了我几个简单的避鬼的法子,日子过得无比悠闲。墨工也不是每天都有捉不完的鬼,实际上,自从破四旧以后,墨工在民间的影响力就大大下降了,任何传统手艺都是如此。
舅妈给我做了两套蓝卡布新衣,我穿起来,高兴了好一阵子。
没几天,二舅家的两个表哥放了暑假,他们都寄宿在镇里读初中,假期才会回来。
两个表哥都是半大的孩子,跟我还算玩得来,他们有时候放牛或者干点别的捅马蜂窝之类的事情都会带着我去。
那时候二舅有一杆火枪,他经常在晚上进山去打点野猫、斑鸠之类的野味。
舅舅家四周都是深山老林,终年云雾弥漫。据说五十年代的时候就有不少土匪躲在老山林里打游击,现在还能看到一些废弃了的工事。老山林里飞禽走兽极多,是个打猎的好地方。
这天晚上,二舅扛着枪,脑门上挂着个大马灯,依旧到山林里去打猎。
两个表哥跟我闲着无事,便央着二舅带我们一起去。舅舅耐不住呱噪,只好让我们跟在后面。两个表哥早有准备,一人扛了一把干竹片,碰到太黑的地方可以当做火把用,不至于迷路。
天上飘着一丝毛月亮,星光也显得很黯淡,我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山林。夜里山林里雾气很大,二舅的马灯也照不了多远,露水从树上滚下来,滴在林中噼里啪啦的响。一路之上,不时惊起在草丛中睡觉的野鸟。野鸟扑啦啦地飞起来,呱呱一阵怪叫,转眼飞的不知去向。
跟着二舅晕头转向地走了一阵,来到一座长满茅草的山坳,山坳上凉风飕飕,横亘着几条小岔路,估计是打柴割草的村民走出来的。
二舅示意我们不要说话,他将火枪上了火药,填了铁砂,然后鸡下蛋似地蹲在路边的草丛里,把枪瞄着其中一条小路。
马灯昏黄的光照着那条看不见尽头的小路,气氛很是压抑。
等了一会,昏黄的灯光里,忽然凭空亮起两道绿油油的光,两道绿光直直对着二舅的方向,一动不动。
我第一次看见这种情景,心里发毛,以为有鬼,啊的一声喊了出来。
二舅被我吓了一跳,手指一紧,没来得及瞄准,嘭的一枪打了出去。枪声震得我耳朵嗡嗡直响,这一枪却打了个空,那两道绿光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舅舅敲了我脑袋一下,无奈地说:“你这倒霉孩子,那是野猫的眼睛,有什么好怕的,一顿好肉被你吓没了。”
两个表哥笑道:“你这个胆小鬼,快看看有没有尿裤子——”
二舅四下看了一阵,制止了两个表哥的取笑,继续往山坡上走去。越往上山风越大,夜风刮过树林发出呜呜的响声,衬托着周围黑暗幽深的老山林,显得异常恐怖。
两个表哥也不再说话,一声不响地跟在二舅身后。
走着走着,借着舅舅脑门上马灯的余光,我突然发现不远处草丛边一道白影闪过,顿时吓了我一跳。那影子好像一匹白马,转眼就消失在草丛后的一道坎子上。
有了之前的教训,我没敢随便叫出来,便低声对二舅说:“那边好像有一匹白马跑过去了。”
“什么?”二舅一听,用马灯乱照了一通,却什么也没看见,连忙追问道:“你确定?”
我点了点头,表示笃定。
大表哥说:“大半夜的哪来的白马?估计是哪家放马的忘了赶回去。”
二舅咔咔一笑说:“你们懂个屁,以前的财主,都喜欢把银钱藏在石头棺材里,埋在地下,谁也找不到。谁要是平白无故看见一匹白马,那地方肯定埋了银子。”
二舅已经忘了我刚刚惊走他一只野猫,夸了我几句,猎也不打了,兴冲冲地向着我指的那个土坎跑去。
到了土坎跟前,才发现那是一段土墙,土墙坍了大半,四周长满了茅草。
二舅说:“这是以前土匪打仗的时候留下了,肯定连银子也埋在地下了,没来得及带走。”说着叫我们赶紧帮手,把四周的茅草扒开。
茅草扒开,才发现土墙后面还有一块丈余宽的空地,空地上光溜溜的,寸草不生,显得十分怪异。
二舅一心想着挖银子,立马抽出柴刀,削了一根树枝,在空地上探地雷似的到处刨。
这时山风越来越大,吹得四周的草丛东倒西歪,马灯光照得四处影影绰绰的。我突然觉得全身发冷,当时是七月天,夜里只不过微微有点凉,这种冷意顿时让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等我提醒二舅,他却哈哈地笑起来,叫道:“找到了,找到了——”
原来他把树枝插到空地一个角落的泥土中的时候,地面突然塌了一块,泥土唰啦啦往下掉,露出一个碗大的黑漆漆的空洞来。
我们围上去看的时候,空洞里呼呼地往外冒着冷气。二舅用树枝继续捅那洞口四周的泥层,以便把洞口扩大。
我突然想起,丈余见方的地盘,不正好是一个坟地的墓基么,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打仗的工事,而是一座坟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见了坟堆而已。急忙对二舅说:“二舅不要挖了,这里是个坟。”
二舅愣了一下,停下手来,仔细看了下四周,脸色顿时变了。没等他反应过来,那黑漆漆的洞口突然传来“哇——”的一声凄厉的叫声,一股阴风冲了出来,直向我们扑来。
二舅喊了声“快跑”,当先朝来时的路狂奔下去。两个表哥发出一串尖叫,连滚带爬地跟着跑下去。
我当时腿都软了,跑在最后,只听得身后风声大作,噼噼啪啪的脚步声追了上来,全身毛孔都炸开了。
要命的时候,我突然想起舅舅教我的避鬼法,慌乱之中从身边拔了一根茅草,使劲在手臂上一划,划出一道血口子,接着将沾了血的茅草折成三段叠在一起,往上吹了口气,口中念道:“过路神仙,血符替身,保我平安!”念完将茅草往旁边一抛。
身后的脚步声突然停了,阴风倒卷,往一旁刮去。
二舅这时发现我落在了后面,赶紧倒回来,搀着我,四人不敢停留半刻,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家。
到了家里,舅妈看见我全身泥巴,手上满是血迹,惊道:“你跟着你二舅干什么去了,搞成这样?”
我心里惊魂未定,结结巴巴地把山上的事情说了。
舅舅一听,顿时变了脸,骂道:“你们一个个都是不知死活的,悬魂棺,阴冥葬,黄泉路上无名号,这种东西也去招惹!”
舅妈拉着我,瞪了舅舅一眼,说:“他还是个小孩子,再说了,咱们附近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舅舅没好气道:“谁知道,也许埋了几百年,正等着人去挖呢。”说着去神坛上了一炷香,默默盘算了一阵,又对我说:“放心,他不会来找你,找别人去了。不过祸是你闯出来的,害到谁都要算到你头上,明天带我去看看。”
@心为万道 2011-11-18 19:48:00
好贴,加油lz,我平常是没id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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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回来晚了点,差点赶不上,如约送上今天第二章,顺便预告下一章:夜哭郎。
明天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