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鬼上身
入夜过后,在地基上摆了香案,舅舅让我沿着地基每隔三步插一支清香,围成一圈,摆出个引魂阵来。
老婆婆尸骨都找不到了,骆家也没办丧事。无人送终,缺乏供奉,那就是孤魂野鬼,阴司路难行。
舅舅对骆相爷说:“老人家不得善终,才会有那么大的戾气,先得把她的骨灰找出来,才能化解。”
骆相爷看着满地的灰烬,一阵发愣,喃喃道:“这都混在一起了,怎么找?”
舅舅道:“那就要靠你了,身体肤发,受之父母,你身上有老人家的魂气,待会我将她引上你的身,你自然就能找到了。”
引鬼上身,那跟老寿星上吊没什么区别,一个不好自己的生魂也要受到牵连。很多人因为鬼上身,生魂被鬼拖出身体,找不回来——生魂自然进不了黄泉路,只能徘徊在阴阳两界的交叉口,浪荡无依,自己就变得既傻又痴,跟个植物人没什么分别。
骆相爷也知道这一点,犹豫了下,硬着头皮道:“我妈弄成这样,也是我这个儿子没尽孝道,她要害我也是应该的。”
舅舅微微一笑道:“你也不用担心,我自然有办法保你没事的。”说着用朱砂在骆相爷掌心画了一道符,又道:“不要怕,找到骨灰就捧起来装在罐子里,草木灰不要捧进来,以免她不高兴。”
骆相爷点点头,抱着早已准备好的陶罐,战战兢兢地看着舅舅。
舅舅伸手在骆相爷脑后拔了一撮毛发,夹在一张纸符中,在香案上点燃了,丢在水碗中,用戒尺一拍香案,念了个咒语,喝道:“尘归尘,土归土,往生去,莫回头,亡魂寻尸,起!”
地基里无端端刮起一阵阴风,满地的黄泉花在月光下波浪似地此起彼伏,甚是骇人。这还不算,随着阴风吹来,隐隐响起一阵凄厉的哀嚎,哀嚎声阴惨惨的,仿佛就在耳边,让人毛骨悚然。
骆相爷脸色一变,身体弓了下去,忽然像被蟒蛇缠上一般,打摆子似的抽搐起来。折腾了一会,只见他脸色变得惨白无比,白眼珠子直往外翻,十分诡异。
舅舅用戒尺一指,喝道:“去!”
骆相爷喉咙里嘶吼几声,依旧弓着背,颤颤巍巍得向地基中央走去。走了几步,他忽然蹲了下来,双手哆嗦着在地上一番乱摸。摸了一阵,他似乎发现了骨灰的所在,嘴里嘿嘿阴笑几声,捧起地上的灰就往陶罐里塞去。
以前听说过亡魂捧尸,想想已经很恐怖了,这回亲眼见了,若不是舅舅在,我非吓得尿裤子不可。
骆相爷蹲在地上,嘴里时哭时笑,还不停地喃喃自语,捧了一阵,似乎捧完了,便抱着罐子站了起来,翻着白眼,对着舅舅一阵阴笑。
舅舅眉头一皱,端起案上的符水,走上前去,一把掐着骆相爷的脖子灌了进去。
骆相爷腾出一只手向舅舅抓来,却被舅舅一把捏住,动弹不得。他挣不脱舅舅的手,身体筛糠似地摆起来,喉咙里发出几声嘶吼,吐出一阵黑白相间的秽物。
舅舅张手在他脸上抽了几耳光,喝道:“醒醒!”
骆相爷甩了甩头,眼珠子翻滚几下,恢复了人样。他看了看手中的陶罐,脸上一阵煞白,显然被吓得不浅。
舅舅取了陶罐,放在香案上,用纸符镇住,这才对骆相爷道:“赶紧去喝几口清水漱漱口,不然还有一场灾祸。”
骆相爷的脑瓜子这才稍稍清醒一些,赶紧去喝了清水,又吐了一阵,半晌才缓过劲来。
第四十三章 三世桥
骆相爷脸色青白,仿佛大病初愈一般,不用想也知道,被亡魂上身,看到的肯定不是什么好景象。
舅舅安慰道:“凡事都是祸福相依,人事鬼事都一样,老人家上了你的身,你为她捧尸,今世没享尽的福缘就落在你身上了。”
骆相爷苦笑道:“老人家只有长寿福,我这个样子,家破人亡,就算是长命百岁,又有什么念想?”
舅舅笑了笑道:“那可不一定,等我看过老人家的三世,再跟你说。”
骆相爷不明所以,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
舅舅将老婆婆的生辰帖烧了,掐个手印,念了一阵咒语,末了唱道:“生者往者,草木牲畜,三世因果,不拖不欠,福有福报,恶有恶果,三世因果从头算!”
念完抄起案上的金钱,张手撒入水盆。金钱在水盆里炒豆似地翻滚一阵,渐渐沉在水底。
舅舅俯下身,接着明灯的光一阵细看,末了道:“难怪难怪!”
骆相爷瞪着眼珠子看了一下,也没看出什么明堂,忙问道:“有什么讲章?”
舅舅沉吟道:“老人家三世之前跟骆峰是母子,不过没有缘分,没出生就将他流掉了;上一世两人又碰在一起,还做了兄弟,为了争宗堂家业,反了目,还有刀兵之灾;今世再凑到一起,所谓事不过三,出了这事也就不奇怪了。”
骆相爷听了低头不语,前世因果,怎么都没有今世家门之祸来得惨痛,这时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舅舅当然知道他的心情,想了想道:“我就让他们上一上三世桥,照一照返乡镜,明了因果,一来是消解戾气,二来是避免下一世碰在一起的时候又酿出惨祸来。”
骆相爷茫然道:“麻烦大先生了。”
舅舅叹了口气,取了备好的阴桥架在水盆上,用黄纸写了两人的命帖,搁在阴桥上。
焚香请了六丁六甲护身,又请了阴神开路,舅舅拿起戒尺,在案上拍了三下,念了一串咒语,末了喝道:“前世因,今世果,三生桥上走一遭,各去往生无怨言,去!”
水盆中的清水顿时煮开了一般翻滚起来,灰白的水雾夹杂着阵阵寒气冲起老高,在月光的辉映下,触目惊心。阴桥上的两个命帖滚入水中,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舅舅不理盆中的动静,闭目念起一段往生经来。
白雾鼓鼓荡荡,不时有各种怪声传来,有嬉笑怒骂的,有哭喊哀嚎的,有吹拉弹唱的,不一而足。
骆相爷看着这番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阵,各种古怪的声音渐渐消失了,白雾也渐渐散去,水盆又恢复了平静。
舅舅睁开眼来,戒尺一拍,喝道:“各去往生,莫再纠缠!”
香案下刮起一阵阴风,转眼间吹得不知去向。再细看四周,满地基的黄泉花霜打一般焉了下去,没过一会,已经看不到一支站着的花骨朵了。
舅舅焚香送走各路鬼神,这才对骆相爷道:“老人家命中该有两个孙子送终,放心吧,你应该还会有个孩子。”
骆相爷听得眼睛一亮,不敢置信地问:“大先生,你莫不是骗我的吧?”
舅舅笑了笑道:“高堂之上不说假话。”
骆相爷大悲大喜之下,激动得话都说不出来,双手在衣服上搓着,嘴里嘿嘿几声,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骆相爷两口子也不过四十多岁,要说真的再有儿女也说不定,不过这要待以后才有分晓了。
舅舅指了指装着老婆婆骨灰的罐子,吩咐道:“等立了新房,先供在家里,三年之后再办丧事,至于另一个,已经怎样就怎样了,不要再去动他。”
骆相爷连连点头,表示省得。
@382416427 2011-12-6 9:02:00
楼主你的诺言呢,你的诚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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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问题?
第四十四章 黑面神
八九十年代的时候,在农村广泛地流传着一种恐怖的邪术,叫做放蛊。后来我才知道这种法子叫蛊术,南方各地都用,而且基本上都是少数民族的人用得多。
舅妈常跟我说,哪家的姑娘在集子里被人勾去啦,人影都找不见;哪家的男人因为得罪了瑶胞啦,被人放蛊整的死去活来。凡此种种,也不知道真假。
当时没有电话什么的,最先进的就是写信,消息传得很慢。但九十年代全国扫盲之前,农村里会写信的还真没几个,在我们村里,但凡有后生小伙年轻姑娘外出打工,偶尔写封信回来,老头老太大眼瞪小眼,也认不出几个来,于是就去找黎老师给看信。
在这种情况下,口头传话才是最简便的法子。口头传话口误很多,经常有好事被说成歹事,歹事就不用说了,经过口口相传,到了你耳中没准就成了捅破天的大篓子。农村有句话叫做天干(干旱)出谣言,天灾人祸一来,大家很是恐慌,于是就有了很多假诸鬼神的猜测出来。
当时镇里是每隔七天开一次集,赶集就成了极为奢侈的事情。打我记事起,父母亲总共也不过带我去了两三次,而且差不多都是年尾。年尾了,大家都去赶集,多少买点年货,给小孩买一身新衣。至于别的时间,想都不要想,因为集子里人多杂乱,还有那会放蛊的人正不知道在哪个角落盯着你呢。
大姑娘小媳妇赶集都是成群结队的,一般不敢落单,不管怎么样,小心驶得万年船。
舅舅从骆家回来之后,也没什么事,整日里闲着。舅舅家的地是租给别人种的,每年分点收成,也足够老两口吃的。舅妈在家种了一园子的菜,养着一头猪,几只生蛋的母鸡,勉强也能过得去。
舅舅这天一时兴起,便要带着我去赶集。这时两个表哥已经开学了,我一个人正呆得闷,当下很是高兴。
舅妈倒没那兴致,不去凑热闹,临出门时候对舅舅说:“集子里乱得很,你要看好新安,莫要让放蛊的人给勾去了,听说镇里有几个小孩就在赶集的时候丢了。”
舅舅翻了翻眼珠子,笑道:“那是扯淡,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勾魂的蛊,要是真的有,我也有法子再勾他回来。”
舅妈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莫要仗着祖师爷的福荫,就不知道天的边在哪了。”
舅舅嘿嘿一笑,也不与她争辩,拉起我就走。
舅妈赶上来,塞了几张毛票在我兜里,叮嘱道:“买点吃食,莫要贪玩。”
我兜里揣着钱,连连点头,一颗心早就飞到集子里去了。
一路上碰到了不少急匆匆赶路的男女老幼,多半也是去赶集的。走了约摸两个钟头的山路,才到了集子。
说是集子,其实就是一条铺着沙石的破破烂烂的街道。沿街摆满了背篓摊子,卖写瓜果蔬菜之类的,一应俱全。街道两边还有些小店,卖点小百货,最热闹的当然属于卖录音机的地方,那里有一台录音机整日里放着歌曲,很多人眼巴巴地来到集子就是为了听一阵子歌曲,学着哼几句。
当时录音机也是稀罕货,只有家境稍微宽裕的家庭才有,属于陪嫁三件套之一,另外两件分别是棉被和缝纫机。但凡有哪家嫁女儿,如果嫁妆里有录音机,立马就能让人另眼相看。
舅舅带着我转了一圈,这里摸摸那里瞧瞧,也没预备买什么。
走了一阵,舅舅碰了几个熟人,寒暄几句,其中一个红光满面的老头子便拉着舅舅进了米粉店,预备打两碗酒来喝喝。
舅舅很少喝酒,量也浅,耐不过那老头的言语,便只好跟着去了。他掏了五毛钱给我打了一碗肉粉,自己便和那老头打了两碗酒喝起来。
没一会,舅舅一碗酒没喝完,就喝得个红光满面的,跟那老头的脸看齐了。
这时店里又来了个打酒的中年人,这人灰头土脸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估计很久没洗过。他一进门,汗味扑面而来,熏得人直捂鼻子。
中年人从兜里摸出两毛钱,打了一碗酒,刚喝了一口,突然咕咚一声毫无预兆地倒在地上,全身一阵抽搐,嘴里吐着泡沫,顿时吓得店里的人鸡飞狗跳。
粉店的老板急忙跑出来,揪着中年人的衣领将他拉了起来,只见那中年人眼珠子直翻白,脸上变得黝黑,像涂了漆似地。
老板吓得一松手,将他丢回地上,颤声道:“这不是中蛊了么?”
店里吃粉的人一听说蛊,捅了马蜂窝似地往外跑,转眼就走得干干净净的,老远围在门外看着。
舅舅跟那老头喝得有点高,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时放了碗,走上去看了看,摇头道:“这哪里是什么蛊,这是黑面神。”
@382416427 2011-12-6 14:32:00
没有更新阿楼主都好几天了,还有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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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请过假的,可能你没注意
@巴山笑书生 2011-12-6 14:46:00
新安兄,你是四川人吗。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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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上是四川的
第四十五章 老山鬼
那老头也顾不得喝酒了,丢了酒碗,有模有样得翻开地上中年人的眼皮看了看,点头道:“我还以为是羊癫疯呢,原来不是,你看他脸黑得像个锅底似地,黑面神这说法倒也蛮妥贴。”
粉店的老板是个中年妇女,店里出了事,正急得不得了,忙问道:“两位老人家不要打马虎眼了,黑面神是什么瘟神?”
舅舅揉了揉亮红的脑门,笑道:“这个待会再说,麻烦你拿几颗蒜米,兑一碗水给我。”
那老板才不管什么是黑面神呢,她只想把地上的瘟神送出门,这下听得有救,赶紧找蒜米兑了一碗水来。
舅舅叫老头一起帮忙,将中年人的嘴掰开,将蒜米水灌了进去。
喝了蒜米水,那原本死狗似的中年人胸膛一阵起伏,剧烈地咳了几下,张嘴吐了出来。
老板看得直皱眉,忍不住骂道:“你这个瘟神,好死不死,偏偏到老娘这里来。”
那中年人吐了一地的黑水,脸色变好了些,他抬眼有气无力地看了看周围几人,也不说话,爬起来就往外走。
舅舅翻了翻眼珠子,也不再喝酒了,跟老头告罪一声,拉着我也出了门,远远地跟着那中年人。
中年人醉酒似地,一路跌跌撞撞出了集子,寻了条路往山里去了。
我禁不住好奇,便问舅舅道:“什么是黑面神?”
舅舅可能还有点晕,甩了甩脑袋,沉吟道:“黑面神是坛神,跟舅舅家的邪神一样,听说是从九里山一个瑶族老婆子那里传出来的,这种法子邪得很,跟降头术差不多。”
我听见不是勾魂蛊,便放心了许多,这时见舅舅大有跟着那中年人回家的势头,便问:“那人不是好了么?我们还跟着他做什么?”
舅舅摇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舅舅家虽然供着邪神,只是当做一种传统,从来不用。老话说不见棺材不流泪,坛神是不到黄泉不松手。这人中了黑面神,先是半夜鬼敲门,接着是五鬼勾魂,七天一到,阎王落轿,神仙都救不了。”
我听得有点毛骨悚然,好容易赶一次集,却碰上了这档子事。舅舅也不是烂好人,他既然要跟去,那就是有不得已的缘故,我也不好再问。
那中年人走了一阵,见我们始终在后面跟着,便停了下来,黑着脸道:“你这老人家,跟着我做什么?我又没有香米给你。”
舅舅微微一笑道:“也别怪我冒失,你如今事事不顺,月前走了媳妇,家里留下个半大的孩子,天天喊娘,这两天晚上,一到半夜就有鬼敲门,我说的对不对?”
中年人脸色一变,眼珠子瞪得像牛眼似的,指着舅舅骂道:“原来是你用邪法害我?”
舅舅一愣,笑道:“莫急,我要是想害你,只要一炷香,动动口就行了,何苦跟着你,你家徒四壁,又没什么可图的。”
中年人想了想,也觉得没道理,转身正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地,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急切道:“老人家,是我瞎了眼,你能不能救救我,我给你打一辈子长工都行。”
舅舅一把将他扯起来,摇头道:“我可受不起,你把事情说来,我才好想办法。”
中年人得了希望,说话也灵便了许多,这才把事情说了出来。
原来这男人叫石三,一个月前老婆跟人跑了,他带着孩子寻死寻活也没能找回来。他一个人带着孩子,家里乱成一团,也没心思干活,整日里觉得了无生趣。
就在前天晚上,两父子睡到半夜的时候,忽然听见门外有人敲门。他以为是老婆回来了,赶忙起来看时,却看见个老山鬼杵在门外,顿时将他吓破了胆。两父子关紧了门,战战兢兢地睁着眼过了一夜。第二天晚上又听见敲门声,他知道是那老山鬼,便再也没敢开门去看。
这一阵惊吓将他折腾得不轻,他今天到镇里赶集,心里压抑得很,就想着去打一碗酒喝,谁知道酒刚喝了一口就觉得脑袋里炸开了一般,接着就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