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三世书:前世今生

  第八十一章 大六壬

  农村里迎亲的,都得有个唢呐班子,一般都是两个人。唢呐分长号和短号,长号约摸丈来长,只有在新娘进屋的时候才吹几下。吹唢呐的师傅都有一手腹中换气的功夫,能一口气吹上半个小时也不断调。唢呐师傅要是勤快一点,家里整天都不断声响,很是热闹。

  我和舅舅到了村头,一眼望见沟对面的贺家正亮着大灯,人来人往的。排场虽然热闹,却听不到唢呐的声音,也不见有人划拳行酒令,这景象,清净冷寂的,倒像是送葬的道场。

  舅舅笑道:“阴人过路,鬼锣一响冷清清,就是这家了,这家人是不是姓贺,男的叫贺麻子的?”

  我点头说:“娶媳妇的应该是他的儿子,叫贺贵。”

  舅舅年轻的时候没少来我家,知道村里住了些什么人也不奇怪。这贺家也是解放后才搬过来的,男的一脸的麻子,像雨打的稀泥地似地,据说是小时候出痘子留下的。在农村,称呼人一般不提名字,有辈分的叫辈分,没什么瓜葛的就叫声表亲。贺麻子这外号是同辈人才能叫的,年轻人要是这样叫,那非得吃他几个耳刮子不可。

  贺麻子是个酒缸子,成年喝得个烂醉,脾气也不太好,家里上至老母亲,下至贺贵,都没少挨过他的老拳。说来也奇怪,贺麻子对外人却是客套得很,逢人三分熟,在村里经常有帮有扶的。真可谓是十年养育恩,不及旁人一碗水饭情。

  母亲正在院子里喂猪,看见我和舅舅,哎哟一声道:“正估摸着这两天就去接他呢,还要麻烦舅舅送回来。”

  舅舅笑道:“我也没什么事,新安嚷着要我来吃一顿年猪肉,我就厚着脸来了。”

  母亲丢了桶,把舅舅迎进屋里,一边说:“是要等你们来了才动刀的。家里少了个人,平时还不觉得,这年头年尾的,就感觉少了点什么。”

  灶房里正烧着火,暖烘烘的,炉子上架了个鼎罐,哧呼呼冒着白汽,却不见父亲和哥哥在。我问母亲道:“哥哥他们呢?”

  母亲给舅舅倒了水,没好气道:“不都在贺家窝着么,贺贵今天娶新媳妇,你哥去帮着挑担接亲。这贺麻子也真是,有一出是一出,要摆几十桌酒,家里的锅头碗筷都借去了,待会你还得跟舅舅过去吃饭。”

  舅舅笑了笑,感情母亲还不知道贺家娶了个鬼替身进家呢,这会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了。以舅舅的脾性,人家要是不来请,他也不喜欢去凑那热闹,天知道那石匠弄的是什么把戏。

  母亲从火灰里刨了几个烧熟了的红薯出来,让我们先吃着,压压槽。我心里虽然猫抓似地痒,想去看热闹,却又不好把舅舅落在家里,只好老实坐着等天黑。

  大家烤着火,聊了些各自的家常,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时父亲从门外进来,迎头看见舅舅在家,干笑道:“大哥稀走,让新安自己回家就行了,还要麻烦你送过来。”

  母亲横了他一眼,问道:“轮到帮忙的吃饭了么?舅舅走了那么远的路,早就饿了。家里煮不了饭,还得过去吃。”

  父亲翻了翻眼珠子,吁了口气道:“你还不知道啊,今天这事办的,早上好好的一笼白饭蒸不熟。等新媳妇到了,又不肯进家门,好不容易拉进了门,跪着就不起来了,好几个后生都拉不动,古怪得很。我估计是那石匠搞的鬼。”

  母亲诧异道:“花节上头,哪有这样整蛊人的,贺麻子是不是得罪了他?”

  父亲取了水烟筒,呼噜呼噜抽了几口,这才玄玄乎乎地摆起龙门阵来。

  原来那石匠姓蓝,是山下大河边的人,五十来岁了,依旧四处走动讨生活。蓝石匠最厉害的倒不是打石磨的手艺,而是他不知道从哪里学的一手大六壬课。大六壬算尽身前身后事,只要走到你家门前,也不用进屋,连你家里有几双筷子都能数得出来。凭着这一身古怪本事,蓝石匠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别的石匠可能一年半载才能打上一副石磨,他却是活路不断,常年都有人请。

  腊月初的时候,蓝石匠不知道怎么的就走到了贺家。贺麻子家里养着一头老水牛,由于是冬天,地里也没有庄稼,那牛就整天放在外面,也不用看管。老水牛熟门熟路,天黑了还会自己回家。这天晚上,天黑了好久,那老牛却还不见回来。贺麻子一想不对路,急急忙忙地到处去找。一家子找了半夜,四处都找遍了也没找到。

  贺麻子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刚好撞上蓝石匠来讨歇脚处。蓝石匠听得这事,掐了时辰,当场就给他起了一课。这一算计,却是丝毫不差,那老牛走了多远,在什么方位,临山还是临水,跟人走还是跟畜生走,讲得头头是道。

  贺麻子得了石匠的指点,连夜寻着方向把老牛牵了回来。原来那老牛临老发了春情,四下里乱跑,竟然跑到隔壁村子里,跟着一头小牯牛厮混,不愿回家了。贺麻子这下对石匠佩服得五体投地,得知他会打石磨,刚好家里缺这么一个,便请他住了下来。

  老石匠也不推辞,住了一晚上,第二天便出了门,在山沟里找了个没内胆的大石头,叮叮当当地打起石磨来。贺麻子也不含糊,每顿好吃好喝地送到沟里去,晚上还去接他回来。

  老话说进门三天是客,三年不走成仇。老石匠人老眼花,手脚也不利索,在山沟里忙乎了半个月,那石磨还没打成正型。日子长了,热乎劲一过,贺麻子也开始抱怨起来。刚好家里要娶媳妇,老石匠原来跟贺贵一起住,这下要腾新房,一时间找不到多余的房间。贺麻子也是个憨人,脑子一转,把老石匠安排在了灶楼上。

  那灶房里整天烧火煮饭,楼上楼下都熏得黝黑,却是不好住。老石匠也不说话,闷头在灶楼上睡了一晚。到了今天早上,大家都忙着杀猪洗菜办酒席。那蒸饭的用大木桶蒸着好几十斤白米,谁知到了十点多,客人都来了,准备摆酒席的时候,米饭却还没蒸熟。

  蒸饭的老头苦着脸,对贺麻子道:“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这饭是熟不了了。”

  贺麻子喝了点酒,急得一脸猪肝色,这时仔细一想,估摸着是那老石匠搞的鬼。老石匠今天也没去打石磨,蹲在炉灶旁边烤火抽烟。帮忙的人也猜出了几分,这时候,却不好去触他的霉头,只得用大碗装了一碗白肉梭子,和着点汤水,先请他吃了。

  老石匠翻了翻白眼,也不客气,三下两下就吃完了,把碗递给贺麻子,懒声懒气地说:“饭熟了,你自己去看。”

  贺麻子半信半疑,解开木桶盖子,舀了一勺出来,一看傻了眼,刚才还是白生生的白米呢,这一转眼就熟了。这要放在平时,贺麻子指不定就感激得流上几滴猫尿,但今天家里有喜事呢,闹这么一出,大家都看着,议论纷纷的,他面子上过不去。贺麻子脸一变,趁着酒胆,指着老石匠骂道:“你这个老不死的,我好吃好喝供着你,你还用邪法来害我——”说着就要上前给那老石匠一顿老拳。

  周围的人一看不好,花节上头,怎么能动起拳头来,一囫囵上去,把贺麻子拉住。老石匠心里有气,加上又有心卖弄本事,争几分面子,没想到碰上这么一个浑人,他一看阵仗不对,色厉内荏道:“你不留我,莫要后悔,事后来求我。”

  贺麻子正在气头上,哪还管那么多,一边挣扎着要去打老石匠,一边还口道:“我来求你?你尽管走,我要是求你半分我就跟你姓。”

  老石匠黑着脸,转身上楼取了挎包,寻着路颤颤巍巍地走了。
  再写两三个故事,估计有个十来章就结束了吧,大家不要催啦,也没多少了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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