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三世书:前世今生

  第八十四章 三神土

  驱鬼请神,念动咒语通灵之后,先得好言相劝一番,要是对方识相,那倒也罢,要是对方存心为难,还得许以好处,或是用秘法镇压。无论家鬼野鬼,那都是欺软怕硬,欺熟怕生的,有些人一辈子都撞不上一回鬼,有些人一辈子冤鬼缠身,就是这个道理。

  那鬼替身一走,这边新媳妇一骨碌瘫在地上,像抽了骨头一般。旁边的人赶紧上去扶了起来,好一阵嘘寒问暖。那姑娘这会还没清醒,迷迷糊糊地说:“你们这些老尿淋的,怎么都没个正形?你们要拉我去哪里?”

  大家一看傻了眼,活人讲鬼话,这分明是还没回魂啊。当时农村没有夜壶的说法,一般人家的妇女都在房间的角落里放个木桶,以作方便之用。有人撞邪的时候,就骂一声“老尿淋你”,用木瓢在桶里舀一瓢老尿,迎头淋向那阴鬼,也是一个简单的驱鬼办法。那姑娘浑浑噩噩的,竟然还知道骂这个,可见魂气还没散,还有得救。

  生魂不同鬼物,生魂离身太久,魂气一散,即便能找回来,也是个痴呆子。舅舅不敢耽搁,叫主家人把那姑娘抬进新房,熬点糯米粥来喂她,先保住命根子再说。

  民间鬼神秘术分阴法和阳法,最大的区别在于,阳法供的是道坛灵神,阴法供的是恶鬼阴神。匠师秘术大略可以归为阳法一途,当然了,你要学的是杂学,那得另说。老石匠的指路神仙暗合奇门之数,讲尽阴阳五行,人情沟壑,只要你还没脱出轮回的,一旦撞上了,就得先吃一番苦头。就算是舅舅,有心算无心之下,也不免着了道。

  那姑娘虽然去了鬼替身,但自己的魂魄还在亡魂路上飘着呢。要破不了这法子,那真的就魂走阴关,误入枉死城了。舅舅做了一辈子的鬼事,这样的鬼门道也没见过几回,当下皱着眉头,好一阵苦思盘算。

  主家人煮好了米汤,几个不避嫌的妇女一起动手,灌鸭子似地给那姑娘灌了下去。那姑娘高一声低一声地又哭又叫,声音那比鬼叫还难听。夜宴酒都还没喝一口呢,受了这么一通折磨,也着实够可怜的。

  贺麻子急得脚尖直跳,一双手搓麻似地搓着,眼巴巴望着舅舅道:“大先生,现在怎么办?”

  舅舅眉头一扬,嘿嘿笑道:“去找三神土来。”

  贺麻子得了吩咐,赶忙叫上儿子去准备不提。所谓三神土,指的是灶神灰、土地泥、井边落黄花。这些东西都很常见,叫一声三神土,只是摆个名堂,未必处处都能用。

  舅舅让那看热闹的人都去门外回避,只把我留在大堂里。不一会,贺麻子两父子就一手攒了一把泥灰回来。舅舅把八卦图铺在地上,用泥灰摆了个旗门,中间放了一盏明灯,末了对贺麻子说:“花节上头,做这种事实在不好,主家要衰几个月,过后要防老人病痛、畜生瘟症、钱财走失,你要是不嫌麻烦,也可以找人念几天黄经,解一解灾劫。”

  贺麻子忙不迭地点头,表示省得。不过以他的性子,懒蛇似地,戳他尾巴他未必会甩脑袋,祸不临头不烧香,这事一过,指不定就当了耳边风。

  舅舅叹了口气,也不去瞎操心,转头对我说:“阴间路和阳间路不同,看起来远,说不定就在眼前。那姑娘不知道被抬到哪里了,我要把你送进去,你把她叫回来。”

  我这时也不害怕了,生死奇门都走过,也不多这一趟。走一走亡魂路,在黎乐和天羽面前还可以炫耀一番。

  贺麻子担忧道:“他这么小的孩子,能去么?要不让贺贵去吧。”

  舅舅摇头道:“八卦奇门,只有他去过,我都没见过什么模样,别人要是去了,说不定自己都出不来了。你把姑娘的生辰贴给我。”

  贺麻子挠了挠头,也不再说什么,转头让贺贵把生辰贴拿来。

  舅舅翻转戒尺,在我脑门和掌心上印了个符印,叮嘱道:“进去之后不要害怕,有坛神爷护着你,除非是阎王老爷送亲,否则其他鬼怪都得避着。”说完传了我一句咒语。

  我听得舅舅这一说,心里颇为得意,兴冲冲地坐在图中央,等着舅舅送我进去。

  舅舅拿了生辰贴,焚香燃纸,请了六丁六甲护身,嘴里默念几句,末了在我背心一拍,喝道:“去!”

  我只觉得头脑一昏,身子轻飘飘一荡,睁开眼看时,眼前却是一条灰白的泥路。四下里昏昏暗暗的,还下着点毛毛细雨,也分不清这是什么地方。我正琢磨怎么没看到以前那几扇门呢,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哐哐当当的锣鼓声。这锣鼓声乍一听就让人觉得毛骨悚然,那感觉,如同一个人在荒郊野外走着,突然听得一阵送葬的哀乐。

  我想起舅舅的话,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一阵,面前却是一片老坟湾。大大小小的坟头堆馒头似的挤着,很是恐怖。到了这里,鬼锣声忽然停了下来,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那细雨打在坟头草上稀里哗啦地响。我全身鸡皮疙瘩直冒,念了不知多少遍坛神爷保佑,左右一看,只见当中有一座老大的土坟。

  那土坟跟座小山似地,也不知道是本来就堆得这么大,还是后人护理得好的缘故。坟头上立着个大石碑,石碑前面赫然跪了个黑衣黑裤的人。见得这情形,我顿时明白过来,赶紧走了上去,仔细一看,只见那姑娘裹着个黑帕子,低着头,也没什么动静。

  我鼓起勇气,在她肩头拍了一下。那姑娘一个激灵,猛一回头过来,却是一张死人脸。惨白的脸色挂着一丝古怪的笑意,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也没敢多看她的模样,张手将符拍在她脑门上,念道:“尘归尘,土归土,阳人不走阴间路,哪里来的回哪里!”

  口中刚一念完,那姑娘却突然不见了。我知道她已经出去了,下意识地回头扫了一眼那墓碑,只看见碑上有“建安”两个字,耳边听得咣的一声响,头脑一昏,再睁眼一看,人已经在大堂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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