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催眠》(知识悬疑,挑战认知)

  2

  两天后,傍晚,细雨飘零一如往日。
  从广播大厦走出来,我手里多了一盘录音带,是林鸢两年前录下的,讲解《天问》的原带,我跑了不少关系才拿到。
  林鸢出事后,电台里为了保住《中华诗话》这档金牌节目的收听率和投放广告的商家数,不动神色的找了一个和林鸢音色相差无几的女主持,节目播出时仍是用“林鸢”这个名字,为此还付给我一笔补偿金,算是买下了“林鸢”的姓名使用权。但是音色语调语速都可以相似,唯独林鸢那种超然的气质和对古典诗词独到的领悟能力是任何人都学不来的,很快就有许多听众反映节目质量大不如前,紧接着便是听众群的流失,广告投放的骤降,原来的金牌节目现在已成了一档食之无味的鸡肋,也因为如此,我花了很大功夫才拿到这盘录制了林鸢亲自主持的节目录音带。
  在车里,捧着录音带,我的手指仿佛触碰到爱妻的温度,心里又泛出一阵苦水。
  现在棘手的是,我找不到什么设备来播放这盘带子,这种电台使用的老式录音带不同于普通的磁带或光盘,需要有专业的播放器才能读取其中的内容,刚才我在台里也问过了,由于电台的电子设备在去年全部更新换代,要弄到匹配的播放器只能去邻市找,这得花费两三个星期的时间,我当然等不了。
  我掏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想看看有谁能帮我想想办法。
  一个名字,跳入我的眼睛:冉天恒。
  已经很久没跟天恒联系了,也不知道现在他是否平安无恙。我赶紧拨通天恒的号码,心想开酒吧社交面甚广的冉老板或许能帮上忙。
  一首叫不出名字的老歌在听筒里响了半天,我的眉头随着这首恼人的彩铃越拧越紧。
  天恒他不会已经……
  无人接听,我又拨了一次。
  “喂。”终于有一个沙哑的声音接通了电话,“聂尚吗?”
  “是我,冉老板,你……”
  “你最近,还好吧?”天恒打断我的话,他的嗓音干涩,像将死之人一样虚弱无力。
  “什么意思?”我一头雾水。
  电话那头没了声响,片刻后,天恒才用一种极其疲惫的声音道:“没事,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觉得现在很有必要见他一面,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了,便问道:“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没想到天恒突然急了,大声喝道:“不,你不要来找我,我不会见你的!”
  我的心一阵冰凉,难道接二连三的死亡事件把天恒逼疯了吗?
  天恒变得更激动了,几乎是在歇斯底里地大吼:“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好好好。”我连声应和,稳住他的情绪,“那你告诉我,哪儿能弄到可以播放电台录音带的播放器?”
  时间不多了,再不找出凶手,结束这场死亡游戏,活着的人迟早会被这柄悬在脑袋上不知何时落下的利剑给折磨致死。
  这一刻,所有血案的根源,必然都藏在我手里这盘录音带中!
  “我记得,乔纳阳以前搞过一个录音棚,他那儿说不定……”天恒稍稍平息下来,战战兢兢地回答,话都说不完整。
  “乔纳阳?可是他已经……”
  “死了”两个字还在我嘴边没有说出,天恒已经挂了电话。
  我没有再打过去,而是发动汽车,加大马力向纳阳和段璇租住的公寓驶去。
  现在,是在和未知的死神争抢时间,下一分下一秒,或许我就将听到某一个朋友的死讯。
  大学还没毕业纳阳就和段璇同居了,他们住在房租低廉,专供大学生和城市蚁族租住的滨江小区,直到几个月前纳阳才在一个高档楼盘买下一套房子,谁能想到房子的装修工程还未结束,纳阳就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每每想到这些我就心痛如刀绞,段璇也一定跟我一样吧。
  纳阳出事后段璇就拜托过我们帮她搬家,她说曾和纳阳同住的房子里有太多关于他的回忆,她想离开这处伤心地,我们对此都很理解,可是后来因为诸多事情,搬家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此时开车来到位于市郊的滨江小区,我才恍然想起来。
  锁好车门,我几乎是飞奔向纳阳曾经的家,现在我只想尽快拿到录音带播放器,晚一分钟凶手就会多一分钟做杀人的准备,一路上经过的几个身穿廉价西服提着一包保险广告的年轻人诧异地看着我。
  绕了几个弯,来到一幢公寓楼下,刚要上楼,这时我听见一阵欢笑声。
  纳阳和段璇的房子就在二楼,所以我绝不会听错,那阵欢笑,是段璇的声音。
  我满腹狐疑,放慢了脚步,悄声向上走去。
  楼道里溢满鱼香肉丝的香味,纳阳家的房门虚掩,没有关紧,欢声笑语从房里传出来。
  一男一女的声音,女的无疑是段璇,男人的声音听起来分外耳熟。
  难道,纳阳回来了?不可能!
  “亲爱的,红酒摆好了吗?”
  “早摆好了,宝贝儿快把菜端上来,可以开始我们的烛光晚餐啦。”
  我铁青着脸,来到门前,轻轻地推开门。
  我看见段璇手里捧着一盘菜站在餐桌前,一个男人从身后抱住她,两人正闭着眼睛满脸陶醉地接吻。红酒摆在桌上,烛光下,像两杯鲜血。
  相信很多人都会认为这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如果那个男人是纳阳,我也会这么认为。
  可是,纳阳已经死了,代替他的男人,是那个著名话剧演员,徐博。
  我想起在外滩12号咖啡厅,他们两人看向彼此的暧昧眼神,想起在观月山庄的庆典上,沈紫冰看向段璇时脸上的鄙夷神色。
  我最好的兄弟,居然是戴着一顶绿帽子离开人间的,可悲的是,他对此全然不知。
  怒火中烧,我的拳头攥得快要碎了。
  沉醉在接吻中的段璇微微睁开眼,看到站在门口的我。
  “你!”她惊叫一声,手一松,菜盘摔落在地,“啪”的一声碎得四分五裂,菜汤溅得到处都是。
  徐博也赶紧松开缠在段璇身上的手臂,两人尴尬地看着我。
  “聂尚,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段璇脸上妩媚的笑容此时我看来是无比的恶心。
  “是啊,要不一起吃个饭吧。”徐博赶紧附和道。
  我深深呼吸,强压下心中的怒火,理智告诉我:现在和他们闹翻只会给凶手可乘之机,眼下最要紧的是马上读取林鸢留下的录音带。
  “聂尚,我和小徐他……”
  “纳阳这儿是不是有一台专业的录音播放器?”我冷声打断段璇的话,不想听她做任何解释。
  “啊,有有有。”段璇像是抓到救命稻草,慌忙走进里屋,抱出一台简易的播放器,低着眼睛交到我手里,不敢与我对视。
  我拿到自己要拿的东西,转过身,不愿再看这个我曾以为爱纳阳爱到骨子里去的女人。
  但是我没有离开,仅仅是背对他们,一字一顿地抛过去一句问询,“你和他,什么时候开始的?”
  没有人回答我,只有沉默,让人窒息的沉默。
  我仍然背对他们,与他们无声对峙。
  半晌,才从身后传来一声低不可闻的回答:“是我,对不起纳阳,我们……”
  我没有听下去,大步走进楼外已沉沉落下的夜幕里。
  3


  燃烧的痛苦,又一次在我身上降临。
  看不见尽头的虚空,只有远方的一线光亮,我咬紧牙关,奋力向那里走去。
  光亮像火焰一样跳跃不定,不知何时幻灭,我忍受的苦楚已至极限,就要爆炸了,我就要到达火焰的根源。
  我看见了!火光照亮了!
  书房里柔和的光线撑开眼皮,我回到现实中,梦里段璇扭曲痛苦的脸还留在我的脑海里,飘忽不定。
  这一次的梦境尤为真切,直到我醒来后很长时间,身上的皮肤都还感觉得到那种挥之不去的滚烫。
  以往的经历告诉我,我若在看清了梦中之人,意味着又一条生命就快要离开人世。
  段璇,是死神的第四个猎物。
  虽然仍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具备了这项预知死亡的超能力,但另一桩命案的发生看似不远了,无论如何,我必须要阻止!
  从纳阳家拿来的播放器摆在我面前,电源灯顽强的亮着,林鸢的录音原带就插在里头,只要按下播放键,我就会听到林鸢清澈如水的声音。
  到家已经一个多小时了,这段录音我已经听了三遍,什么都没有想,只是静静地听。
  林鸢的声音,时隔两年后,又在我耳边响起,每听一遍,都会让我泪流满面。
  这一次,我不能再让死神夺走任何人,即便是背叛了纳阳的段璇!
  侧身从包里掏出那本薄薄的《天问今解》,翻到林鸢框下辞句的一页,同时按下播放,悠扬的古琴乐响起,第四遍。
  “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在每周一下午两点收听由林鸢带来的《中华诗话》,希望深刻隽永的诗词能带您暂时逃离城市的喧嚣,无论此时您身在何处,无论此时您在做何事,都请让老朋友林鸢来带您走进诗词的境界,给疲惫的心灵充一充电。
  “上一周我们已经走进了屈原的心灵,走进了楚辞《天问》的世界,现在,林鸢将带大家再次品味一些回味悠远的辞句,在《天问》中,寻找答案。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我再一次紧张起来,这是《天问今解》上林鸢框下的句子,接下来她还会告诉我什么?
  夜很深,真相很近。
  “关于《天问》的探讨我们在本周就进入了尾声,下周我们将进入一个全新的篇章,欢迎准时收听,这里是《中华诗话》,我是你们的老朋友林鸢,听众朋友们,下周再见。”
  第四次播放结束,伴着录音带的空转声,我在《天问今解》上画好了最后一个框。
  我找出记事本,按照学术界关于《天问》的研究划分惯例,把林鸢在节目中提到的辞句以四句为一阕,两阕为一个部分抄录下来,并翻译成现代汉语,得到以下内容:
  1,圜则九重,(圆形的天体有层叠九重,)
  孰营度之?(谁人才能把它环绕测量?)
  惟兹何功?(这样的天体有什么功用?)
  孰初作之?(谁人最初把它制作而成?)

  斡维焉系?(运旋天体的大绳系挂在何处?)
  天极焉加?(绳子的另一端系在哪里?)
  八柱何当?(支撑天空的八根柱子面朝何方?)
  东南何亏?(东南方的大地又为什么缺损不齐?)

  2,出自汤谷,(太阳早晨从汤谷升起,)
  次于蒙氾,(夜晚降落于蒙汜之地,)
  自明及晦,(从黎明到夜幕,)
  所行几里?(太阳走了多少行程?)

  夜光何德,(夜晚的月亮有什么德能,)
  死则又育?(竟能在缺失之后又重生?)
  厥利维何,(这样会有什么好处,)
  而顾菟在腹?(竟让蟾蜍住在它的的腹中?)

  3,九州安错?(九州大地是怎样来放置?)
  川谷何洿?(川谷中为什么低洼凹陷?)
  东流不溢,(万水东流入海而不满溢,)
  孰知其故?(有谁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东西南北,(大地的东西和南北,)
  其修孰多?(两者的长度是谁更长?)
  南北顺堕,(如果说是南北较为顺长,)
  其衍几何?(究竟又长出多少?)

  4,日安不到?(太阳之光哪里照射不到?)
  烛龙何照? (烛龙的双目何以照耀一方?)
  羲和之未扬,(日神羲和尚未扬鞭启程,)
  若华何光?(若木之华又何以放射光芒?)

  何所冬暖?(什么地方冬季温暖?)
  何所夏寒?(什么地方夏季寒凉?)
  焉有石林?(什么地方岩石成林?)
  何兽能言?(什么野兽口出人言?)
  读者朋友们,很遗憾暂时没办法让你们看到纸质的,所以如果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把这段楚辞打印下来,接下来跟随聂尚一起破解《天问》中的死亡密码吧!
  4


  现在看起来,丁启祥、方武和乔纳阳的血案,凶手那些无法解释的行为,并不只是秦澈所说的变态心理那么简单。看着面前这几段《天问》的辞句,我想我已经破译了凶手通过死亡密码来传递的信息。
  没错,他在写一首,鲜血淋漓的,《天问》!
  在丁启祥案中,留在现场的凶器皮尺,尸体倚靠在盘古壁画之下,所表达的正是:圜则九重,孰营度之?惟兹何功?孰初作之?
  那么在接下来的方武案中呢?我在笔记本一旁写下方武之死的两个主要疑点:
  第一,本可直达杀人地点,却带方武绕行闵行区;第二,在大同山溪和崖上摔死方武。
  绕行一圈?我闪电一般转头看向《天问》的辞句,目光在“出自汤谷,次于蒙氾,自明及晦,所行几里?”这一句上停住了。
  根据西汉文集《淮南子》①中的记载,传说太阳是从东方汤谷中升起,在西方蒙氾落下,屈原是在这句辞中问太阳从汤谷到蒙氾所走的行程。我下意识的把记事本翻到第一页,“40.818公里”被记在空无一字的纸张正中。
  那是我驾车重走凶手杀人前走过的路线,当时导航仪上统计的行驶里程数,这与太阳走了多少里行程又是什么关系呢?
  对了!我骤然想起:在办公室里为刘菲菲计算的那道地理题,赤道上的某一点在地球自转一圈的时间内走过的路程,答案是,40066.26公里。
  每个人都知道,我们在地球上看到的太阳东升西落现象实质上是地球自转运动的结果,以太阳为参照物,运动的是地球,但如果以地球赤道上的某一点为静止参照物,把运动对象换为太阳,那么相对于赤道,太阳从升起到落下,走过的里程,就是40066.26公里。
  一道简单的物理题,足以把我惊得目瞪口呆。
  抛除误差,凶手开车带方武绕了一圈,走过的里程数完全可能就是40.066公里,正好是太阳相对于地球最大运动路程的千分之一,这绝非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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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淮南子》,又名《淮南鸿烈》,西汉淮南王刘安及其门客集体编写的一部道家作品,汇集道、阴阳、墨、法和一部分儒家思想。
  再看第二个疑点,溪和崖,与“羲和”谐音的“溪和”,羲和,太阳之母,寓意太阳。
  这样就解释通了,凶手驾车带方武绕行一圈,又在溪和崖上将其摔死,他这样做,分明是在谱写一阕《天问》辞句。
  我皱起眉头,仅仅就是这样吗?那么在第一部分中“斡维焉系?”这一阕又怎么解释?
  “斡维焉系? 天极焉加?八柱何当?东南何亏?”我死死盯住这句辞,默默念叨,“运旋天体的大绳系挂在何处?绳子的另一端系在哪里?支撑天空的八根柱子面朝何方?东南方的大地又为什么缺损不齐?”
  我想起一个地方:溪和崖上,那八根围成圈的人工砂岩柱!还有圈中的参天古树!
  古树象征了运旋天体的大绳,八根砂岩柱不就是八根擎天之柱吗?
  我有查过,几年前一位上层官员打算在溪和崖上兴建一个旅游景点,不想才刚开工官员就因收受巨额贿赂被告发,带着家眷逃到国外去了,溪和崖工程缺了财政支持不得不烂尾,只留下了八根古罗马风格的石柱,这事儿在当时是一个不大不小的丑闻。
  我没有忘记,那天我在崖上,通过指北针也注意到溪和崖崖壁面朝东南方向,悬崖东南是一片广袤平原,这又正好是“东南何亏”之意。
  我苦笑着想,那个落马官员一定想不到,他无意中给几年后的一个足以让全上海人胆战心惊的连环杀手创造了堪称完美的杀人地点。
  再看乔纳阳案,分析就容易很多了。
  凶杀时间是农历腊月初三,峨眉月初现,对应的辞句是“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以金蟾铜像系于乔纳阳腰上,金蟾,暗示了“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
  第三部分的第一阕是:“九州安错?川谷何洿? 东流不溢,孰知其故?”
  九州大地如何在海中放置?川谷为什么低洼凹陷?万水东流为什么无法溢满?这自然只有沉在水中的人才能知道,被淹死在淀山湖的乔纳阳,永远也无法把答案告诉两千多年前的屈原了。
  “当当当”,客厅沉闷的钟声响起,已是凌晨三点。
  我揉了揉酸痛的脖颈,因为恐惧而透凉的双手慢慢恢复了温热。
  虽然疑云依然很多,比如尚且不知凶手是谁,不知他煞费苦心地摆出《天问》迷局有什么目的,不知我的怪梦为什么会预兆现实中的凶案。但至少,我发现了至关重要的线索。
  没错,我已经发现了,这场死亡游戏的生死规则——《天问》!
  回头看我抄下的辞句,我在“圜则九重”旁写下“丁启祥”三个字,在“斡维焉系”和“出自汤谷”旁写下“方武”的名字,“乔纳阳”则写在“夜光何德”与“九州安错”旁边的空白上。
  是的,每一句辞,都是一条死亡规则。
  相信每个人都看出来了,在林鸢留给我的这些《天问》辞中,第一部分的第一阕叙述了第一起凶案(丁启祥),第二阙预言了与第二起凶案相关的杀人情节,第二部分的第一阕叙述了第二起凶案(方武),在第二阕里预言了下一起凶案(乔纳阳),那么在第三部分的第一阕,重复了一遍第三个人的死,第二阕又预言了第四场死亡……
  还没有发生的,第四场死亡,第四个人,是我梦里出现的,段璇!
  我陡然起身,找到手机拨通了段璇的号码。
  “嘟——嘟——嘟——”
  凶手,不会这么快行动的,不会的!
  “嘟——”
  如果,段璇已经死了,那么第四条死亡规则,是……
  “嘟——喂?聂尚吗?”
  一个迷迷糊糊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进我的耳朵,我的心高高落下。
  “聂尚,有什么事吗?”段璇在电话里又问了一声。
  我大口喘气,好半天才让自己平静下来,道:“段璇,你,在家吗?”
  “是,是啊。”
  “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小心,千万小心,凶手的下一个目标,可能是你!”我一口气说完。
  段璇在电话那头深吸了一口气,继而惊惧地大声说:“聂尚你不要吓我,不要吓我啊!”
  “徐博在你身边吗?”我很不情愿地问道。
  “没,他回去了。”
  “赶紧去他那儿,不,让他来找你!”我大吼道,眼前浮起的是乔纳阳的脸,虽然这样很对不起他,但在死亡面前,天真的爱情早已无能为力。
  段璇最后“嗯”了一声挂断电话,去联系徐博了,我无力地放下手机,瘫坐在椅子上,脑袋深处像是突然扎进了一根利刺,登时让我头痛欲裂。
  第十四阕 远游

  1


  如果你问我最害怕的东西是什么,我会很坚定的告诉你:镜子。
  没错,就是镜子,在我们的生活中无处不在的,镜子。
  想像一下,当你无意中看了身边的镜子一眼,却发现镜中自己背后,静悄悄地站着一个人,阴森森地盯住你,或者,半夜起来方便,迷迷糊糊地走过家里的穿衣镜,蓦地发现自己的脑袋后,多了一张脸……
  这该让人多么胆寒。
  可是,所有这些都比不上当你发现镜子中的自己变得异常陌生时,内心的那种惊恐之感。
  此时此刻,站在家里的浴室,我双手撑在盥洗池边缘,紧盯着镜子中的另一个我,就是这种感觉。
  镜中的男人很瘦,两腮深深的陷下去,嘴唇都快要包不住突出的牙齿了。清晨灰蒙蒙的天光从窗外打进来,在他脸上蒙了一层灰白,只有死尸的皮肤才会有如此可怖的色泽。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暗血充盈的眼睛。
  我的心脏险些就要碎裂,我拍拍自己的脸,镜中人的动作与我同步进行。
  他的视线停留在我的脸上,暗色的浊血差不多把他的眼白浸染成与瞳仁一样的黑色,只有死尸的眼睛才会如此混浊。
  黑夜给了诗人寻找光明的黑色双眼,却给了我寻找死亡的血色瞳眸。
  我埋下头去,往脸上泼了几把冷水,直到隆冬时节冰到骨髓里去的自来水把我的皮肤都冻麻了,我才抬起头来。
  镜子里,几滴水从额头上滑落,滑过盛满恐惧的眼睛,滑过苍白疲惫的面颊,滑过颤抖不已的嘴唇,从下巴上滴落。
  我,在镜中另一个世界里,盯着自己。
  脸都顾不上擦干,我转身逃到客厅,瘫坐在沙发上时双腿仍是软弱无力。
  我没有忘记,林鸢就是在那间浴室里割腕自杀的,那面镜子见证了她死亡的全过程。
  就算从来都对什么闹鬼传闻嗤之以鼻的我,现在也不得不考虑搬家了。可是,无论如何我都不愿相信,我深爱的林鸢会害我,所以尽管之前冉天恒和段璇不止一次的提醒过我有人自杀的房子可能会成为凶宅,我仍坚持在这间曾经属于我和林鸢的爱巢里住到今天。
  现在,应该小心的是段璇才对。
  我回想起昨天的梦——梦里,在混沌幻境的尽头,是段璇的身体在熊熊燃烧,烈火疯狂的席卷她的每一寸皮肉,她在痛苦地惨叫,一声比一声凄厉,直到生命消逝的瞬间,焦臭的油脂和柴油混杂的气味在梦里弥漫,现在想来似乎还在鼻尖飘荡。
  为什么,这个梦在记忆中如此真实?
  冷汗布满我的脖根,段璇她难道……
  不会的,不会的,凌晨三点我才和她通过电话,徐博之后一定去找她了,他们一定是在一起的。
  心跳快得让我喘不上气,突然间,“梆梆梆”敲门声大响,差点震断我紧绷的神经。
  一个人在我家门口哭喊:“聂哥,聂哥,小璇她不见了,不见了……”
  2


  “你昨晚赶到她那儿的时候她就没在屋子里了?”我一边问一边向右猛打方向盘,踩下油门超过前面慢慢悠悠的公交车。
  “嗯,我接到小璇的电话,她好像很害怕,她哭着喊着要我回去,等我赶到的时候她就没在了,房门锁得好好的,我以为她出门去买夜宵去了,就开门进屋去坐了会儿,可是很久都没见她回来,打电话也是关机,我感觉不对劲,就到处去找,她可能去的地方都找过了,就是没见着人儿。”徐博说着说着又开始哭,掏出随身携带的手绢捏着兰花指撮了撮鼻子,我立时严重鄙视这个只会哭哭啼啼的怯懦男人。
  我板起脸道:“最近她有没有跟什么奇怪的人接触?”
  “就我所知,小璇最近接触的都是工作上的人。”徐博抹着眼泪摇了摇头,最后竟然抱怨起我来,“昨晚我本来是要留在小璇那儿的,要不是因为你……她也不会……”
  “到了派出所你进去报案,我再去找。”我没有跟他多啰嗦。开足油门把他送到派出所大门口,看着他颤颤悠悠走进去的背影,我真是闹不明白段璇怎么会因为这个男人背叛纳阳。
  我发动汽车,开到下一个路口的停车区,把车停好,从包里摸出刚才买的上海市地图和我的笔记本,翻到抄录了《天问》辞句的那一页,坐在驾驶座上焦灼地忙碌起来。
  在上海这么大一座城市里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我不可能把时间浪费在漫无目的地游荡和碰运气上,我必须马上找到藏匿或者谋杀段璇的地点。
  没错,这是今天凌晨打电话给段璇的时候我就已经预料到的,只是没有想到凶手行动会如此之快。
  段璇的藏身之地,就在这首《天问》之中,她即将,或是已经被运用第四条死亡规则杀死。
  热汗在我的额角渗出,不是因为空调开得太热。
  藏在《天问》中的死神,在全辞的第三部分第二阕用“东西南北,其修孰多?南北顺椭,其衍几何?”这句辞预示了段璇之死,翻译过来是“大地的东西和南北,两者的长度是谁更长?如果说是南北较为顺长,究竟又长出多少?”
  从字面上看,我已大概猜到段璇的所在。
  摊开上海市地图,我在上海最北端的崇明岛新国村、最南的金山动物园、最东的观海公园和最西的商榻镇标记了四个点,然后东西和南北分别连线,在地图上画出一个大十字。
  一目了然!上海最南端和最北端的距离,要明显长于东西两端之距,那么段璇现在最可能在两个地方,一个是南边的金山动物园,还有一个就是北边位于崇明岛上的新国村。
  我立马掏出手机,拨打市公安局的报案电话。
  “您好,这里是市公安局,请问您……”
  我喷着气打断接线员彬彬有礼的问候,大吼道:“发生了一起绑架案,匪徒随时可能撕票,地点是金山动物园或新国村,请马上出警!”
  “您先别急,我们先做个记录,请问具体地点是哪里?”电话那头慢条斯理的态度差点把我给气炸了。
  “我不知道,大致地点是这两个地方,快派人过去!”
  “请问被绑架者是什么时候遭到绑架的?”
  “我不知道。”
  “您有收到勒索电话吗?”
  “没有,你们能不能快点出警?”我很想顺着手机信号钻过去抽这家伙两耳光。
  “记录还没有完成,不能贸然出警,请问……”
  我“啪”的挂上电话,段璇随时可能丧命——如果她还活着的话,我不能再耽搁哪怕一秒钟。
  可是,现在最南最北两个地方,我应该先去哪里?
  上帝把一枚硬币丢在我面前,一面生,另一面死,我必须立刻做出选择。
  该死的,为什么就没有一个比徐博靠谱点的人能帮我一把?
  就在这时,两辆大红色的消防车亮着频闪灯,从我身旁风驰电掣地驶过,“呜呜”警笛声引起不少人观望。
  一道灵光,骤然闪进我阴霾密布的脑海,我再次翻开笔记本,《天问》第四部分第一阕叙述死亡的辞句映入我的眼睛。
  日安不到,烛龙何照?羲和之未扬,若华何光?
  “太阳之光哪里照射不到?烛龙的双目何以照耀一方?日神羲和尚未扬鞭启程,若木之华又何以放射光芒?”我的手颤抖起来,我想我已经知道段璇的死亡方式了。
  要在太阳照射不到的地方让神树若木发出光芒,唯一的途径,便是,燃烧。
  我的梦里,那些在段璇身上漫延的火焰,此时就在眼前了。
  我下意识地打开车载收音机,调到社会频道,开车加速驶向刚才消防车前去的方向,心里既害怕又期盼赶快听到收音机里播放的某条新闻。
  来到第三个十字路口,消防车的笛声在前方不远处呼啸,我却因为红灯停了下来,这个时候,我听到了……
  “国际经济方面的弊端,是欧元区……现在插播一条本市紧急新闻,位于金山区动物园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发生特大火灾,目前还不知是否有人员伤亡。据在场目击者称:今晨该超市还没有开门营业时就看到有大团浓烟升起,数分钟后出现明火,火势迅速加大,现已漫延至整个超市及周边民宅,消防部门已赶往火灾现场。另据刑侦专家表示,冬季雨水较多,空气潮湿,并非火灾高发季节,火灾的发生有可能是因人为因素引起,不排除商业报复或恶性竞争导致的纵火犯罪行为。我台记者正赶往现场,稍后带来详细报道。”
  我的背脊一阵阵发寒,汗水像瀑布一样直流而下。
  第四条死亡规则,已经悄然应验。

  

  聂尚的地图,注意看东南西北四个点
  3


  还没到动物园,就看见半空中像撒旦鬼脸一样狰狞的浓烟,血一般鲜红的火光,隐在浓烟深处,火焰的“呼呼”声是地狱修罗的冷笑——火海炼狱已经降临人间,在肆意撕扯人心的罪恶。
  我没办法再让自己冷静,心跳声响得像是打鼓。
  火灾发生在动物园南面的一家规模很大的超市,消防官兵安置好高压水枪,几条水柱喷进火场,但火势丝毫没有减小之势。不少群众聚在周围看热闹,脸上挂着兴奋的表情,有些甚至还手捧瓜子边嗑边看,可能把超市老板烧得倾家荡产的火灾在他们眼里仿佛是一场联欢晚会。
  我下车,徒步狂奔到火场边缘,炙热的空气带着高温,扑到我脸上。我一把抓住身旁一人,扯着他的领子大声吼道:“里面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那人惊异地看着我,怀疑我是这家超市的老板,自家生计就这么灰飞烟灭把我给急疯了。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来看看的。”他被吓傻了。
  我松开他,挤开围观的群众,冲到最前头,扯着嗓子像无助的孤狼般哀嚎:“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人,谁知道……”
  人们像看一个戏子一样看我,议论纷纷。
  突然间,一个绝望的呼救声穿过周围的混乱,刺入我的耳朵,“救命……谁来救救我……”
  是段璇!她果然在里面!
  我不顾一切的冲到几个忙碌的消防队员跟前,对他们大喊:“里面有人,快进去救人呐!”
  可是他们只是兀自摇头,“火势太大,进去无疑是送死。”
  我急得直跺脚,他们丢下我,奔到一旁又继续向火焰中喷射无用的水柱。
  “救……命……”段璇的声音弱了下去,,我怀疑自始自终都只有我一个人能听到她的呼救。
  我转过身,骤然发现自己的前方,有一扇敞开的大窗,里面的火势似乎不大。
  挫败死神的阴谋,我只能靠自己了!
  来不及多想,我冲到消防车旁,一手拿下一只备用防火面具,另一手拎起旁边的一桶水,举过头顶浇到自己身上,冰凉彻骨的水让我直打牙战,我哪里顾得上,趁维持火场持续的人员不注意,我冲了进去。
  身后的人群发出一声惊呼,但即刻被烈火燃烧的声响淹没。
  火海之中,我再也感觉不到人间的气息,走在被烧得焦黑的地面,脚板像是踩在热锅上,热浪阵阵袭来,身上湿透的衣服仅在数分钟后就被烘干了,稀薄的氧气让我眼冒金星。
  滚滚浓烟在我身周沸腾,火舌在我身前吞吐,死神在舔舐我的生命。
  段璇的呼救声,就在前方不远处了。
  “救救我……救救……”
  我想起接连几日来闯进我梦中的画面:我独自一人前进在炼狱的幻境中,追逐尽头的火光,而火光里,是段璇被烧焦的身躯。
  “轰隆”一记巨响,我身边一个燃烧中的货架向我倾倒下来,千钧一发的瞬间,我向前扑了出去。
  货架几乎是贴着我的脚底板砸在地上,击起万千火星。
  我克制不住,在面具后咳嗽起来,这一刹那,我听见段璇的声音好像就在我身前。
  趴在地上,我抬头张望,前方是一座安然无恙的铁皮小屋,大概是超市的杂货储藏室,里面隐隐传出嘤嘤的低泣声。
  段璇就被藏在里面。由于小屋周围没有可燃物,火焰暂时没有漫延到这里。
  再管不了许多,我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几大步跨上前去,手在滚烫的门把上一拧,门开了。
  冲鼻的柴油味扑面而来,借着身后的火光,我看见了地狱的画面。
  她僵直的坐在一张扶手椅上,脑袋无力的耷拉着,全身被尼龙绳绑得严严实实,她的脸上写满了绝望与痛楚,双眼处潦草的缠了一条白纱,鲜血把纱布染得透红,差点把我熏晕的柴油味来自于她身上——段璇全身被油浇个通透。
  一束火光,从段璇脚边射入我的眼角,我向那里看去,只见半截蜡烛在那儿默默燃烧,泡在蜡烛底下的柴油也泡着段璇的双脚,只要蜡烛烧到底,就能让段璇葬身火海。
  这点如豆烛火,比身后的大火更加恐怖,可是,静静放置在蜡烛旁的,才是真正骇人的东西。
  那是一个不起眼的玻璃瓶,其中盛满了透明液体,两块黑白分明、还粘着血丝的碎肉在液体中上下漂浮。
  那是,一双被生生剜下来的眼睛!
  那是,段璇的眼睛!
  我控制不住自己,低下身干呕起来。
  是什么样的惩罚,能如此惨绝人寰。
  朋友们,如果能方便的对照那段楚辞,你们会发现过程会非常有趣,带着读者们一起解开谜团,在才是悬疑故事的魅力,不是吗?今天就到这里,欢迎明天继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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