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王在末世:老剩男和一群剩女的疯狂求生之旅

  虽然标题有些戏谑,但其实这是个严肃的故事。
  除了时代背景是虚构的世界末日之外,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与现实并无太大差别。
  谢谢各位。




  第一季 魔屋遗孤

  001 深夜里的拦车者

  王寻、崔鹏坐在李明开的破旧吉普里,各怀心事,随着一路飞驰而过的风景碎片逐渐荒凉,心也随之沉重起来。

  三个人是同事,都在县城里的深蓝养殖场做车间工人,北方沿海三线地区的郊区和农村壮劳力,几乎都在水产行业里朝夕忙碌,只为了这点微薄工资终日精疲力竭,老了又是一身风湿骨病。

  王寻二十六七岁,是个木讷本分的老实人,只一心努力干活,指望能说个好媳妇,但他人长得很普通,又傻乎乎的,再怎么节约也没什么积蓄,因此成了相亲老大难。但总算心地善良,人缘不错。可他总觉得不对劲,再喜欢自己,也不至于竭力邀请自己去当电灯泡吧?崔鹏是后来招聘的外地人,比王寻大几岁,本月刚刚转正,虽然勤快但沉默寡言,因此大家也都不怎么搭理他。只有王寻对谁都比较热情,算是崔鹏在这个地方唯一的好朋友。最近听说崔鹏谈上了一个对象,也是本场一个女工。
  王寻第一次瞧见崔鹏的女友李明,顿时傻了眼。这也难怪,他早就听说养殖场的“一枝花”李明,也就一笑了之,因为他很清楚只是相对而言罢了,在海边工厂中,哪有什么真的美女?哪怕略有姿色的女人,也不可能干如此苦的活儿。可这次亲眼见到李明,不由得瞠目结舌——的确是货真价实的美女!看到李明的座驾,更是惊呆了。虽然是旧了点,但是真正的越野车,当初的价格一定不菲,这说明李明的经济实力绝对不差,本场老总的车也不过如此。

  李明冲这傻小子一笑,王寻顿时涨红了脸。原来崔鹏和李明这次不是去吃饭,而是两人谈了两个月,觉得感情进展迅速,应该谈婚论嫁了,于是李明的父母决定见一见崔鹏。崔鹏进职工超市买些补品和水果,王寻跟李明独处,更觉尴尬,只有不断道喜。

  谁料刚要离开,李明却对崔鹏说:“你这朋友真不错,今晚一起去家里吃个饭吧。”

  王寻和崔鹏都目瞪口呆。可李明态度很坚决,于是两人都闷声不响地上了车,而且都各怀心事。

  王寻只是憨厚不是真傻,他拿崔鹏当自己的好朋友,也不由自主地开始分析这事。他想蔡鹏虽高马大,但总也是个外地人,无权无势,刚刚转正,没有任何经济条件能够吸引李明;李明漂亮有钱,按说不可能看上崔鹏。王寻听过“一枝花”李明的种种传闻,有的说她家境殷富,上班是为了消遣,之所以找对象困难是因为家里贪污腐败被抓起来了,只留给她一大笔钱。还有的说她生活淫乱,不但是场领导的情妇,而且还是很多附近老板的共享玩物,因此才年纪轻轻穿金戴银,甚至她还和很多场内的年轻人偷偷摸摸干下贱勾当,最后那些年轻人都不辞而别,据说是被场领导听闻后大怒而裁员的。虽然王寻认为,不能轻易听信传闻而否定一个人,但也觉得无风不起浪,不止一人说这话,只怕不会完全不属实。王寻明白蔡鹏一来和大家没搞好关系,没人告诉他,等着看他的笑话,二来也是见如此美女看上自己,欣喜若狂,因此格外珍惜。如果传闻属实,李明多半是被场领导抛弃了,这才急三火四地找对象,反正也不愁钱,找个男人就行。王寻一直在琢磨,到底要不要告诉蔡鹏,他怕蔡鹏吃亏,觉得作为朋友有义务规劝,也怕蔡鹏误以为自己是嫉妒心作怪,更怕引起李明不满,到时候让场领导给自己穿小鞋,于是一直犹疑不决。

  蔡鹏则完全没去考虑这些事。其实他就算是外地人,来这里一年半载,也都听说了这些传闻。但这又怎么样呢?他不介意,因为他隐瞒的秘密更是触目惊心,要是李明知道了,只怕是人家先不答应。可以说,李明是他认为最适合掩藏自己身份的结婚对象了,漂亮女人之前哪怕风流点,终究也比杀人放火强得多。蔡鹏本来也跟王寻一样老实巴交,但父母被村里恶霸率众殴打致残后,蔡鹏就在深夜血腥报复之后开始了漫长的逃亡,他觉得大城市虽然人多,却也并不安全,于是潜伏到三线城市的郊区县城,这里民风淳朴,很多工厂亟需壮劳力,就留下了。他甚至觉得没有警察追捕的日子已经是天堂了,万料不到自己还能找到像样的工作,甚至还能讨美女做老婆,还有什么奢求呢?于是王寻紧张,他更紧张,生怕王寻出于良心一下子当着李明的面说出那些传闻,他倒是不在乎,可李明一怒之下和自己掰了,那就真得不偿失了。






  “蔡鹏!”

  蔡鹏被李明突然一声喊,惊了一下。这当然也不是他的本名。

  “怎么魂不守舍的?”李明一笑,明艳动人,“害怕见到你的岳父岳母大人哪?”

  蔡鹏忙不迭顺坡下驴:“是……是啊,我真是很紧张。不知道岳父岳母大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婿呢?”他和王寻都只听说过李明本人的传闻,却对其父母一无所知。有人说李明的父母在山里种树深居简出,还说她有个弟弟是个傻子,不知真假。

  “有什么好怕的?丑女婿总要见岳父母。”李明性格开朗,“呵呵,我爸妈呀人特好,我们家特别和谐!只是常住山里,一般需要什么东西了,也都是我去镇上采购。”

  “隐士生活,了不起。”蔡鹏胡乱恭维后不动声色地问,“那家里还有什么人呢?”其实他并不在乎傻子弟弟,主要是怕家里人有在外闯荡的见多识广,见过了自己的通缉照片。

  “就我们一家,没邻居。除了爸妈,还有小叔,小叔腿有点残疾。还有个弟弟,小时候摔坏了头,反应有点迟钝,但不要误解啊,他不傻。他也学了门修车的手艺,小叔跟他一起开个小店修车。”

  王寻和蔡鹏一言不发,心里却都觉得李明不避讳弟弟,还算实话实说。

  李明似乎没注意他俩的表情,而是继续说:“还有呢,我还有三个姐姐,大姐刚离婚,不过那个狠心的大姐夫也没好下场,听说旅游走迷了路让狼给吃了。呵呵!”她这句“呵呵”本来稀松平常,可王寻跟蔡鹏都是一阵心悸。“另外两个姐姐呢,跟我年纪相仿,也谈了男朋友了,今天正好也带回家,爸妈高兴得不得了了,一下能见到三个准女婿了!”

  蔡鹏见她情绪高涨,也很高兴地说:“那敢情好,咱一起吃个团圆饭!”

  王寻却觉得巧也没这么巧,他觉得不对头从李明介绍“父母住在深山”就开始了,甚至胡思乱想这是一家狐狸精化成人形出来勾人,骗回去吸干魂魄。

  李明从后视镜与王寻的目光忽然一接,王寻只感到那双眼睛不但不再妩媚,反而凌厉无俦,顿时打了个寒噤。李明笑笑说:“怎么了小王,是不是觉得天黑了,四周这么荒凉,害怕了?”

  蔡鹏常年逃亡并不害怕,安慰说:“没事,寻子。现在山上没什么野兽了。”

  王寻急中生智:“我只是觉得你们一家吃团圆饭,我一个外人去实在不合适……”

  李明微笑着说:“你呀,胡思乱想!我爸妈只是喜欢山,并不是不喜欢热闹,团圆饭就该热闹!多年同事,姐从没请你吃过饭,过意不去呀!”她又顺着王寻的目光看着四周苍凉的荒山夜路,笑笑:“俩大老爷们至于吗?你们要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就不会这么害怕了。不过我也理解,车要是坏了,手机信号都被大山阻隔了。我每个周末回家一趟,到这一带,基本上就见不着人了……”

  她突然瞪大双眼, “咦”一声,见前面有人影一晃,灯光闪处,车来了个急刹。

  三个人都惊呆了,见一个大肚子的年轻孕妇浑身发抖,双手抱怀半蹲在地上,雪白外套末端拖在地上。拦车的可能是她的丈夫,一身黑风衣,满脸络腮胡,双眸布满血丝,疲惫不堪,他见车停下来了,便喊道:“师傅!帮个忙啊!孩子可能要提前出生了!”

  王寻还不觉得什么,蔡鹏一瞧那男人风尘仆仆,就有一种强烈的同类认同感,只怕也是杀人逃犯,于是警惕地问:“你得朝我们相反的方向走,去镇上医院!”

  “不去镇上,我自己就是医生,她有强迫症,不喜欢医院和其他公共场所。”

  蔡鹏听了这话,心里冷笑:“你谎话都不会编。这样也好,你要是说同意去镇上医院,我们倒必须得掉头送你去了。”嘴上却说:“只能去镇上,别的地方没有接生的条件,我们担不起这个责任。”

  男人却异常镇定地说:“你们去哪里?我去你们要去的地方好了。”这话说得若无其事,可那一瞬五个人都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他想干什么?







  002 恐怖一家人

  王寻悄悄拉了拉蔡鹏的衣角,蔡鹏顿时会意,坚定地说:“对不起,我们去哪儿是我们的自由,不能告诉你。也不会带你去我们的地方。”

  显然这男人也猜不到深山里也住人,便缓和了一下语气,微微一笑说:“你们是大学生吧?来露营的?只要有住的地方就行,我和我老婆要求不高。学生素质高,还能见死不救?”

  蔡鹏愈发感到危险:“我们不是学生。而且我们要送你去镇上医院,是你自己不去!”

  男人转过脸看着李明,淡淡地说:“车现在是这位姑娘开,我问的是她。”他从身上摸出一大把大面额票子,“姑娘,帮个忙吧。我老婆确实不喜欢医院。”

  他老婆却一言不发,只微微颤抖,既不像是赞同男人的意见,又不像是被胁迫的妇女。

  王寻和蔡鹏都是陡然变色,不说别的,就说这一大把钱,谁还随身一摸就能摸出千八百块来?连个钱包也没有?这家伙是不是刚刚抢劫过银行?李明却不谙世事地笑着一摆手:“我们有义务帮忙,要钱就不道德了。上车吧,我们……”

  “不行!”蔡鹏大喊一声,他深知其害,决不能纵容这两人上车。王寻觉得车是人家的,也这么喊不妥,于是接上去一句“对!”

  李明见他俩态度坚决,叹了口气,发动了车。

  男人见此,并没有丝毫的失望神色,而是神情渐渐变得森然,说:“我别无选择,是你们逼我的……”

  这话一出口,三个人都大惊失色。好在李明开车技术极好,一蹬油门,这车迅速上到100,飞驰出去。后视镜中的那男人似乎想要弓腰追击,但他又摇摇头,放松了下来。虽然三人都感觉他想要追一辆狂奔中的四驱越野的念头是脑子有病,可还是都吓得一身冷汗,尤其是王寻和蔡鹏,强烈感觉那男人要是真要追的话,铁定能追上……面面相觑,都是面无人色。

  李明比他俩镇定些:“真可怕……鹏鹏,幸亏你提醒,不然咱们就危险了……”

  蔡鹏笑笑,也是脸色煞白:“没事,你社会经验不足,没见过坏人,也是难免的。我刚开始阻止你的时候还担心你会认为我自私无情呢……好在这家伙很快显出凶恶本性了。明明,你住在山里,更应该知道荒无人烟的地方容易出现坏人的道理,以后可别这么单纯了……”

  李明“嗯嗯”地点头,王寻却暗自忧虑:“邵总去南方考察好几个月了,也许他并不是抛弃了李明,而是并不知道李明偷偷地谈对象,要是回来知道这事勃然大怒,蔡鹏的饭碗就端不住了……”

  车转了个弯,继续往漆黑中送去,车灯很亮,但远远地投过去,又被无穷无尽的黑暗吞噬。乌云压得很低,好像一团蠕动着的肮脏海绵。王寻和蔡鹏都有点莫名其妙的惶恐,心里都想:“就是大白天,这样七扭八拐的山路,一般人也记不住啊!”但好在是一个弱女子带着两个干体力活的大男人,总不能是她要骗财骗色杀人灭口吧?实在荒诞不经。

  等到进入幽暗绵长的山路深处,才隐约看到有一点点红光在随风摇弋。王寻大喜,脱口而出:“嫂子,这是你的家吧!”蔡听他说“嫂子”,心里一荡,嘿嘿一笑没有说话。等到车子开了近了,才看清那一点红光,王寻旋即变了脸色。那红光是点了火的灯笼在来回晃动,微风吹拂灯光摇曳,那灯笼就像从鲜血池子中被捞上来的浸满红液的人头一般……







  王寻吓得脸上发青,蔡鹏见到这样诡谲的景象,也是心里发虚,他来自内地农村,知道很多恐怖的迷信传说,在这样的环境下,这些迷信如同重温功课一样蜂拥而至。李明毫不客气地嗤笑道:“哟,真看不出来,你俩就这个胆量?王寻老实孩子,也就算了,你蔡鹏不是号称多么有男子气概吗?看见个灯笼就惊得跟什么似的,真好笑……”

  蔡鹏暗想:“要是告诉你我杀过人,你还敢这么笑我?”他把拳头攥紧,淡淡地笑着说:“能让我害怕的人还没生出来!”

  王寻看到蔡鹏脸上也泛起了粗暴的戾气,心里打了一个突:“李明我是头一次见不假,但也久闻大名。蔡鹏怎么也跟以前不一样了?他俩都这么怪……”

  接着不知道是蔡鹏为了表示大胆,还是荒无人烟邪念陡生,一把摸住了李明丰满的胸部,李明并不反抗,吃吃地笑着:“别乱动,又不是光咱俩。迟早还不得是你来吃!”

  蔡鹏也觉得来日方长,便不再动手动脚了。

  王寻突然想到,也许李明跟刚才那夫妻其实是一伙,没准这就是她的姐姐姐夫呢,之所以要演这出双簧,是为了增加李明这一方的人手……

  车接近了林中小屋,王寻和蔡鹏瞪大了眼睛,看到灯光所及之处,几乎全都是车辆,大多数都完全报废生锈。李明拍拍方向盘:“行了,到站请下车啦。瞪那么大眼睛干什么?不是跟你们说我二叔和弟弟开了个修车店吗?只不过是露天的……我这辆车算是修得比较好的,车主车祸死了,嘻嘻……”最后这句“嘻嘻”让刚下车的王寻差点一脚踩空。

  蔡鹏定了定神,拉住王寻。他见惯了生死,只是在这黑暗和点点腥红色泽中,无论多么无墨的大脑也会展开无穷无尽的想象力,将其推向极致,这时候迫切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帮手,傻不要紧,听话就行。常年的逃亡生涯使得他随身也带着折叠刀,只不过他和李明还没发展到耳鬓厮磨的程度,李明并不知道他随身带刀。

  正紧张兮兮地,猛然从废弃车堆里呼啦扬起半个身体,蔡鹏和王寻都吓了一大跳,王寻究竟胆小,反应过激,大叫一声跌倒。李明哈哈大笑起来:“小王,让你乐死了……”

  蔡鹏一米八二,也算个小巨人了,但眼前这家伙站直了身子有一米九以上,并且比自己宽了许多,背靠灯笼看不清脸,愈发觉得可怖异常,只能看清这家伙一身脏乎乎的油腻旧衣服,手里拎着一枚最大号的管钳,只是在这人的手里显得尺寸正常。这么冷的天,这家伙的衣袖还是撸到肘部,粗大的前臂肌肉盘根错节,像是小公牛的腿。

  蔡鹏也瑟瑟发抖起来,那人又偏偏一声不响,朝自己跨过来一步。王寻要是在蔡鹏的位置,早就吓尿了。李明笑弯了腰:“老五,你要死啊?把你四姐夫吓成阳痿,让你四姐守活寡?”

  原来是她家弟弟!蔡鹏吁了口气,但还是难掩恐惧,和王寻背靠背站在一起。这个动作又让李明笑得透不过起来:“你俩恶不恶心啊?”王寻却想:“姐姐跟弟弟就算感情深厚,也没有开这样玩笑的,什么‘阳痿’、‘活寡’,这女人不正经,看来是真的!”

  弟弟裂开嘴,嘿嘿地笑了几嗓子,却一点也没缓和气氛,反而像是黑熊在用餐前快乐地叫几声一般。好在他晃晃悠悠,向屋内走去了,王寻和蔡鹏才长舒一口气。李明朝他喊着:“你别偷懒,来客人了,也不知道去准备准备!”然后转过来笑眯眯地说:“你们有口福了。白天弟弟在山里打了些野味。”

  王蔡二人惊魂甫定,茫然点头。

  正在这时,李明一声尖叫,差点让王寻和蔡鹏把心脏吐出来。这尖叫带有一种异样的妩媚娇柔,同时还有一阵极其猥琐的公鸭嗓笑声伴奏。李明用力推了一下身后的黑影,轻嗔薄怒地笑骂道:“死二叔,真不要脸!老躲起来,突然跳出来摸人家腚腚!”她习惯于叫蔡鹏“鹏鹏”,这时候管屁股叫“腚腚”,平时听来肯定让人忍俊不禁,只是这时候除了给黑暗增加更浓郁的黑色之外,别无二途。

  她的二叔从黑暗中走出,嘎嘎地怪笑,声音说不出地讨厌:“还说你二叔不要脸,你这里肉这么多,还穿着绷这么紧的牛仔裤,这不是勾人摸吗?再说长辈摸摸晚辈,看看发育得怎么样了,有什么错?”

  这话一出口,连蔡鹏也诧异万分,就算他自认为是杀人犯不该对女友做出过多要求,可自己起码是个正常人,从没听说当叔叔的能对亲侄女有这样的举动,并且双方都习以为常。王寻却在同样诧异万分的同时想到了更深一层:“就算李明是身材高挑,她的弟弟也最多比一般人高,又怎么会差距这么大?而且她俩一点都不像……这个二叔却最多一米六五,他们,真的是一家人吗?”






  003 人肉家庭宴会

  直到李明漫不经心地走过去,拉过蔡鹏的手,并招呼王寻快进屋,两人才如梦初醒穿过这片汽车墓场,进入这栋老房子。李明肯主动拉手,这在平时会让蔡鹏喜不自胜,但此时此刻蔡鹏却根本没反应,心思全在这现代科学怪人和矮瘸子二叔身上了。只有王寻进门的时候骤然发现两棵树上各有一个掩藏得很好的监控器。既然有监视器,那么这里一定有电,有电就可以有灯,何必弄出这么诡异的灯笼挂着呢?大是蹊跷。

  屋子里特别热闹,王寻和蔡鹏就好像重新回归了现实世界一样,大感欣慰。里面三男四女都在忙来忙去。李明一进来就挨个拥抱,腻腻地介绍道:“我的男朋友蔡鹏,我的同事兼好朋友王寻。”

  年龄明显较大的是李明的父母,其母笑呵呵地说:“这小伙子不错,一看就是个本分人,咱家不缺钱,就缺好女婿!”而她的丈夫跟大狗熊和二叔都不像,嘿嘿一笑:“今晚不喝个痛快,谁都不准走!”

  两人也跟着笑容可掬地寒暄,可都想:“喝酒是不允许开车的,喝个痛快后谁敢走?可是不开车,谁能出得了这个山沟子?就算开车,我们俩非迷路不可。”王寻更觉得那些报废车辆,也许都是因为等待了漫长的岁月,一直没有看到主人从房子里走出来,才报废的……这怪念头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李明一一给蔡鹏和王寻介绍她的三个姐姐。虽然都没有李明漂亮,却也各有各的动人之处,只是互相并不像。

  也就在这时,大狗熊一掀门帘,像移动的小山一般巍然地走进来,两手滴着血。李父笑骂道:“干完活要洗洗手,不怕吓着客人?”

  王寻和蔡鹏看见他就发憷,于是目光又转到二姐夫和三姐夫身上。其实叫姐夫也不妥,这俩人也没登记,看样子跟蔡鹏年纪相仿。二姐夫一身西装革履,看样子是政界或者商界的成功人士。而蔡鹏看得出三姐夫一身江湖气,应该是个混社会的。只不过也同时能看出,他俩也是头一次来,加上也许即将成为一家人了,于是对蔡鹏也格外客气。二姐夫拍胸脯表示,以后蔡鹏可以来跟着他干。而三姐夫也不甘示弱,说谁欺负你你直接报我乔疤子的名号,蔡鹏连声称谢,心里却忧虑重重。王寻是本地人,听说过云口四大流氓之一的乔疤子很多年了,心里一惊。他本以为之前看到的那夫妻是李明的姐姐和姐夫,但并非如此。

  瘸子二叔显然是个能侃能唠的长辈,在屋子里天南海北地吹,似乎去过不少地方,见多识广,蔡鹏很怕他认出。

  一张大折叠桌子张开后大家坐定,女人们开始上菜,开饭了!王寻早饿得七荤八素,可是总是感觉喉咙里堵得慌。

  本以为长辈要领个酒,可李明一家突然都闭上眼睛,一起拉手说:“感谢老天爷赐给咱们食物和女婿!”如果他们都是有信仰的,那还好说,可把“食物和女婿”联系到一起,真是奇诡绝伦。而王寻发现他们祈祷的时候,嘴巴却都向上翘着,似笑非笑,一点儿虔诚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显得有些亢奋,仿佛恶作剧马上要被识破之前使劲憋着不敢大笑一样。

  陡然间,王寻看到在房梁的角落里,也有监视器探头在闪光!他忙推推蔡鹏。蔡鹏这回却没警觉,因为李明光滑的腿正在桌子底下移动到蔡鹏的敏感部位,蔡鹏心猿意马,浑身燥热。








  李明父母简单说了两句好好过日子,招呼大家开吃。李明见此笑着说:“咱家房间多,足够客人睡的,不会赶你走夜路的!”

  不知怎么着,李明的每句话都使王寻觉得透着寒气,强笑着称谢,呼哧呼哧地吃了几口,王寻自认是外人,不便多吃。李明给蔡鹏夹了块肉,蔡鹏感觉味道真好,胃口大开,女人们见此都笑着说:“没人跟你抢,还有、还有……”

  蓦地,乔疤子两腮的横肉微微颤动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被王寻捕捉到了,虽然平时王寻见到这大流氓会吓得腿打颤,可现在反而觉得这人是个靠山了,于是忍不住望过去一眼。乔疤子慢慢把酒杯放下,冷冷地说:“这是什么肉?”

  全场忽然短暂地安静了一下。三姐怔了怔,说:“怎么了亲爱的,这肉是新鲜的啊,不好吃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知道,乔疤子年轻时当过侦察兵,一次困在山顶,吃过敌人的尸体。山间风大,也没有干木头可供生火,就直接一刀一刀地切着吃。好在那里天寒地冻,血流了几下就冻住了,也不腐烂,就这么熬过去了,直到援兵到达。而他对这段经历也自来闭口不谈,哪怕日后无数次噩梦在黑夜里突然跳出来啃噬自己的心脏。

  这味道虽然只吃过一次,却刻骨铭心,虽然时隔十年,还是一下子就尝了出来,不禁大惊失色,粗暴地推开椅子怒吼道:“这他妈是什么肉?”

  李明居然毫无惧色,笑道:“三姐,我早就告诉过你,混黑道的流氓,素质都忒低,吃个饭还十万个为什么,早这样勤奋好学不早就上清华喽?吃不出什么肉就发这么大火,你要是真跟他结婚,指不定遭多少罪呢!”

  蔡鹏不明所以,见黑道老大发火了,李明居然还敢这么不分轻重地调侃,连忙朝她使眼色。二姐夫很诧异地瞧着,以为乔疤子对某种肉忌口,但也难免很鄙夷,暗想要不是成为亲戚了,真不屑跟你这低层次群体产生交集。王寻想象力却够丰富,跟乔疤子思路同步,看懂了乔疤子的眼神,吓得瑟瑟发抖。

  三姐面子上挂不住了,骂道:“闭嘴!你三姐夫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瘸子二叔却看得直乐:“你们几个都闲得逼痒了是不?吃就吃不吃拉倒呗,唧唧歪歪的,真扫兴。”他这串充满戏谑的话根本不是在劝架,尤其是第一句,二姐夫、乔疤子、蔡鹏和王寻都惊异万分——一个长辈居然可以这样说自己的侄女们。

  蔡鹏也察觉到不对劲了,对乔疤子说:“大哥……这些肉到底怎么了?”他没有称呼“三姐夫”而是称呼“大哥”,说明他现在站到了乔疤子的一边,也是满腹疑云。

  “那是人肉!”乔疤子这句话说之前,王寻真的想象不出什么样的话才能称作 “当头棒喝”、“晴天霹雳”,可这句一出,王寻当即吓得躲到乔疤子和蔡鹏身后,积蓄这么久的恐惧感终于爆发了,大喊道:“他们家里外都有监控器!”

  蔡鹏一下子摸到了腰间的折叠刀,与乔疤子对望了一眼。乔疤子顿时会意,知道这兄弟也是有案底的,于是一起向门外移动。乔疤子混到这个级别,平时用不着他自己动手,加上是来相亲,什么武器也没带,现在他只能信任自己的宝马X5的钥匙了。

  李明刚才用脚来回在蔡鹏腰腿间摩擦,就已经感受到了那把折叠刀,但仍旧笑嘻嘻的,有恃无恐。她的爸妈、二叔和几个姐姐都笑起来,几个人相互之间虽然长得不像,可这种串起来的笑声带出极其邪恶的效果。

  二姐夫只对金融比较敏感,在这方面反应迟钝:“乔总,开……开什么玩笑?这肉怎么就是人肉了?”

  “就是,再说就算真是人肉怎么了?”李明笑容如常,“反正你们四个也都吃过了,有什么资格指责我们?”

  二姐夫顿时鼻涕淌了下来,站都站不稳了。乔疤子见此,一个箭步冲向门口。这时候门轰然一声响,乔疤子被踢了个筋斗,一下子撞在地上,手里却多了个东西。他猛然一瞧,居然是一颗早就腐烂多时的人头,饶是他也算心狠手辣的厉害角色,也吓得魂飞魄散,双手剧烈颤抖了半天,却总是扔不出去。

  “人头!”王寻看清后,脸变成了猪肝色,蔡鹏倒吸一口冷气,抽出刀子,大吼道:“别过来!”

  巨大的老五站在门口,面容冷峻,如果说一开始大家还不知道这一家底细的情况下已经已经对他足够恐惧的话,这个时候都觉得,他不是魔鬼本人,也是魔鬼的兄弟了……
  王寻很艰难地挤出这句疑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004 嗜血孕妇

  “老四,你也是,你家邵总对你也不错,你早早把他的脑袋炖了就是了,你看现在都腐烂了,人家客人都不稀罕吃了。”李明的母亲很少见地开了口,假如这真是她母亲的话。

  李明一撇嘴,轻蔑地说:“他对我不错个屁,老不正经的,闻到他那一嘴巴臭味就反胃,割掉他的脑袋也就是了,吃是绝对不吃的,嫌恶心!”

  瘸子二叔嘎嘎大笑:“好闺女,怪不得最近你的花样翻新了,原来都是这个邵总调教的呀,真不错!我得谢谢他!”

  这一幕幕耸人听闻惊世骇俗的对话,在他们这一家说出嘴来却若无其事。王寻和乔疤子固然听得恐惧万分,蔡鹏更是觉得羞怒不已。而二姐夫已经当即吓得白眼一翻,想要逃出去,却在门口被老五重重一推,一下摔在饭桌上,将菜盘几乎全都挤下桌子砸了个粉碎。

  “真糟蹋东西,这孩子不会过日子,一看就是有钱了以后烧的。”李明的妈妈咂咂嘴。
  李明的父亲点点头说:“浪费粮食是极大的犯罪呀。”他不知怎么着,忽然将餐刀拿在手里,一手摁住二姐夫正巧伸过来的脑袋,狠狠地扎了下去,并且不断地搅拌,二姐夫的脖子哧哧冒血,最后如同喷出了血泉一样,抽搐了一阵,便停下了。

  这期间王寻远不如乔疤子和蔡鹏冷静,连续不断地惨叫发泄自己的恐惧,瘸子二叔听得烦了,骂道:“你能不能闭上嘴?这脏德性,估计肉也好吃不到哪里去。”

  蔡鹏惊怒交加,死盯着李明,颤声问:“明明,你……你们一家为什么随便杀人?为什么吃人肉?”

  显然,他对李明还有一份不太容易割舍的真情。这可大大不利于王寻和乔疤子,于是两人不约而同地拉扯了一下他,表示要他别听信李明说任何花言巧语。

  李明却讪笑道:“问这么多干什么?一加一为什么要等于二?为什么要有东西南北方向?你早干嘛去了?”

  乔疤子强行镇定,估量着敌我的对比,首先对方是三男四女,比自己这边多多了,自己和蔡鹏都是老炮,估计干掉男主人和瘸子二叔应该不难,只是这只大狗熊老五,估计他们三个齐上也绝不是对手,这真是最棘手的。于是他想到了拖延时间,问:“你们……想要钱吗?说个数吧,我现在包里现钱不多,但我有很多张卡,我告诉你们密码就行,”说着摸出一张卡,“这有五十万,都给你们!”

  一阵沉寂,以及零零散散的讥笑声过后,三姐开口了:“哟哟哟,你不是黑社会老大么?你就这么混社会?你那点胆子有芝麻粒儿大么?”

  李明也冷笑道:“根本不是钱的事儿。咱们玩这个,都是图个痛快。”

  “你们也不是一家人吧……?”王寻战战兢兢地问。

  “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咱们大家都很亲密。”李明的母亲这话一出口,瘸子二叔领着全家一起猥亵之极地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中彻底释放了杀戮的快感。

  蔡鹏见钱没有效果,便妥协着说:“这样吧,我们加入你们,总可以了吧?”其实他虽然是杀人逃犯,却有自己的底线,绝不可能向这食人魔的一家妥协,只是权宜之计罢了,乔疤子很快心领神会,也连声称是。

  “可惜,我们不要你们这样的废物。”李明瞧了瞧王寻,嬉笑着问,“你是不是还指望邵总提拔你呢?你现在又指望警察快点发现是吧?他宣布去南方考察了,就算失踪了,警察也会认为他死在南方了。我们这里不会留任何尸首,大家都痛痛快快地吃光了,哈哈!”

  王寻知道再也没有回旋余地,反倒不那么害怕了,声音镇定了许多:“李明,以前那些和你有传闻的同事,也并不是被邵总开除回老家了,而是死在你们的肚子里了,是不是?”

  李明一听,秀眉一挑,饶有兴趣地说:“接着说,听听王尔摩斯大侦探的分析。”







  王寻又看了一眼梁上的探头,索性说:“你们其实并不是一家人,而是各自都是杀过很多人的……的坏蛋,你们走投无路,但又都是一丘之貉,于是凑在一起……之前我们见到的那一男一女,你本来也打算骗他们上车来到你家,一起杀害,对不对?用这探头拍摄自己的罪行,一是自娱自乐,二是有人雇用你们,花钱找乐子,现在他们都在观看咱们这个屋子里的一举一动,从中取得畸形的快感,然后按时给你们打钱,所以你说不是钱的事。但跟他们的赌局比起来,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的抽水了……”

  李明的家人们纷纷侧目。李明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小王,本来以为你是个纯傻逼,没想到这么有思想啊!不错,全让你给说对了!”

  瘸子二叔也啐道:“这位小王兄弟说得好,这帮有钱人哪,就是变态!平时花天酒地腻了,就喜欢看杀人表演,还喜欢看现场直播!”

  李明站了起来,总结性地说:“现在你们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相信要死也能瞑目了,是吧?”

  李明的父母却并没有看热闹,就好像这三人已经是群猫鼓掌间的老鼠,没有任何可以翻身的余地了,于是他俩摸着二姐夫的血脖子,继续家长里短地聊:“这老二看中的小伙子细皮嫩肉的,烧烤就可惜了,得加点中药,慢火炖着,才有营养。入冬了必须得补一补……”

  大狗熊骤然夺过那把折叠刀,毫不犹豫地一插,蔡鹏的右眼珠就如同被挤爆的蛋黄,蹦了出来,叫声惨绝人寰。王寻总想涌出一股血气冲上去救蔡鹏,却始终鼓不起勇气,此时他多希望这是一场噩梦,然后在自己的床上醒过来。

  门外忽然传来喊声:“请问,有人吗?”外面同时传来一声脆响,王寻猛地猜想,这是玻璃打破的声音,难道是监视器被打碎了?

  众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王寻、乔疤子和蔡鹏都是又惊又喜,纷纷大声喊叫起来。很快,门帘掀起,路上遇到的那对夫妻进了门。李明一家又是大喜,看样子他们是靠杀人的数量来赚钱的,可对方的声音本来挺远,可一眨眼就到了门口,他们还来不及收拾打扫这满屋的血腥。

  那男人是横抱着女人进了门,那女的昏昏沉沉,面色煞白,几乎超过了她身上的白衣服。而那男子虽然神情带有一丝欣喜,可还是掩盖不住焦虑不安。王寻却观察到,这女人虽然比男人矮,却也是个高挑个子,加上怀孕,体重绝对不轻,这男人居然能抱着她过来,怎么可能?他们坐着李明的车经过这对夫妻俩后又跑了能有一个多小时才来到这里,而才没过半个小时,这男人居然抱着女人徒步上来了?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乔疤子和蔡鹏惊惧过度,居然说不出话来,指着李明支支吾吾,只有模糊不堪的声音。

  那男人只是扫了屋子一圈,却丝毫没有触动,这让王寻更是惊骇。男人随手摸出一枚钢镚,向上一抛,啪啦一声,梁上的监视器被砸了个稀烂。

  全场鸦雀无声。

  随后,男人对李明说:“原来这是你家。”接着对妻子温柔地说:“这里挺好。你忍着点,准备接生了。”

  妻子痛苦极了,只虚弱地点了点头。

  男人看了一眼大狗熊老五,直截了当地吩咐道:“去,弄点热水来,还有毛巾。”

  老五似乎没想到这男人居然敢这么对他说话,愣住了。三姐也笑起来:“嗨哟,您还真不拿自己个儿当外人呢?”

  男人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轻声问妻子:“喝点吧?”

  妻子痛苦万分地回答:“不……了,肚子……肚痛,喝不进去……”她如果真的这么痛苦的话,早就大汗淋漓了,可她的额头一点汗水也没有,衣服也没浸湿。王寻和乔疤子感觉不对劲,而蔡鹏的眼睛疼痛欲裂,无法正常思考。

  男人坚持说:“喝不进去也要喝,产妇容易失血过多必须补充,尤其是你。”

  三姐笑嘻嘻地说:“大哥说得真对。你看桌上死掉这位怎么样?血还是新鲜的呢!”其他人也都跟着大笑起来。

  男人突然伸出了手,这手伸出又缩回的一刹那,王寻仿佛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而男人的这个举动却依旧快如急电。三姐不知怎么着就给他抓在了手里,还没等反抗,就被送到了妻子的嘴边。

  妻子本来弱不禁风,但骤然间双目瞪圆,泛出腥红色的血光,王寻等人看得清楚,这双眼睛绝不是人类该有的,而嘴巴张开后,上下两对尖锐突出的利齿切白纸一般刺入三姐的喉咙!

  吸血鬼?






  005 来自地狱的夫妻

  三姐穿着暴露,从半露酥胸开始,青筋显现出来,汩汩地,大量的红色从胸口聚集到脖颈,然后大片大片地喷射而出,之前二姐夫被割喉溅出来的血与之相比就小巫见大巫了。

  妻子似乎喝得太急,重重地咳嗽起来,脸腮、嘴巴、牙齿上全是腥红,又吐了一地,看着触目惊心。男人爱怜地搂着她,轻轻拍击着她的后背:“慢点儿,也没人跟你抢,别呛着。”接着他说了一句让全场本来已经全部惊呆的人陷入极度深寒的话:“还有这么多人呢,足够了。”

  乔疤子和蔡鹏就算是从腥风血雨里走出来的,尤其是乔疤子还上过战场,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无法接受眼前这个事实,哪怕是钢铁神经,换成谁,能刚刚面对完食人魔家族,就接着遇上了爱喝血的杀人狂?这孕妇绝对不是仅仅“爱喝血”,假如这世界上真的有吸血鬼,那么她就肯定是了。王寻纵然一直不顺利,也绝没想到自己的人生会被硬生生拽入与现实生活不相干的恐怖电影里来。

  接着那男人看着半死不死的三姐,叹了口气:“不能留你了。”说着食指和无名指、中指一捏,三姐的整个脑袋连同脖颈的骨头,就像橡皮泥或者口香糖一般被轻而易举地从身体上拉扯出去,随即被捏得稀烂。

  包括李明在内,所有刚才还猖狂不已的食人家族魂飞魄散,都跌跌撞撞地全部缩到墙角。

  只有大狗熊老五生气了,可能他是真傻,也可能他对三姐真有姐弟感情,见到这一幕,如同巨兽咆哮,狂吼连连,抽出巨大厚重的斩肉刀,向那男人劈头盖脸地砍下来,这一刀的力道恐怕能劈死一头牛。

  王寻当然更害怕这一对后来出现的男女,可毕竟这对夫妇没害自己,不由得大叫一声“小心“!那男人正将二姐夫的尸体推下桌子,慢慢地将妻子缓缓放平,虽然听到耳边刀声大作,却不想转身躲开,避免动作幅度太大使妻子不舒服。

  轰然一声巨响,半截刀身如同被击落的直升机螺旋桨,高速飞速地旋转着,深入墙壁。
  众人目瞪口呆地盯着那男人的额头,却没见一丁点儿血淌下来,要不是亲眼所见,绝不敢相信这刀真的砍中了男人的脑袋。王寻又惊又喜,又充满恐惧地想:“这人跟他妻子不一样,不是吸血鬼,可很明显也不是普通人。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呢?”更有一个还大胆的想法:“这人宁可在这里帮妻子接生也绝不去镇上医院,难道他也是在逃亡?谁又能威胁得了他呢?”

  等那男人将妻子放平后,转过身手轻轻一挥,大狗熊惨叫连连,一小块头皮血花飞溅地落在地上。王寻等人今晚见到了太多的血腥,终于忍不住了,狂吐起来。大狗熊似乎十分凶悍,激起了野性,疯了一般地冲上去,男人头也不回,大狗熊那粗大的臂膀当即被拉掉了一只,大片血喷洒出去。大狗熊当即疼得昏死过去。男人蹲下来,摸了一下大块头的脸和肩膀的伤口,血居然自动地凝固成块了。

  李明以为男人多次手下留情,还有活路,忙跪下求饶:“大……大哥,你别生气,当时在路上我真的是想要拉着你和你妻子回家,是他俩,是他俩不让啊!”她误认为男人是因为这个生气,便指着王寻和蔡鹏,歇斯底里地喊道:“是他俩死活不让你们上车的!”

  男人终于冷笑一声,揶揄地问:“你愿意送我们,也并不是好心好意。小娃娃,我活了这么久,觉得最近几十年人们的谎话越来越没含量了,你说这样的谎话,是看不起我吗?”

  李明吓得叩头如捣蒜,不敢直起腰来。王寻想这女人之前杀人吃肉这么变态,怎么现在又这么没人格地下跪?对她的恐惧感散掉了大半。同时又惊惧地想,这男人看上去也就三十来岁,为什么要说“最近几十年”?

  男人指着三姐,淡淡地说:“我不能再回有人的地方了,所以只能在这里住下,我什么都吃,不挑嘴。除了粮食之外,你们这一大堆,够我吃很长时间了,但我妻子只能喝现成的热血,不然对她身体不好,所以我必须现吃现杀。这个大块头我不舍得杀,毕竟他肉这么多,所以给点教训就行了。你们其他人不一样,我不会不舍得,谁要是再不经我允许乱说乱动,就陪她作伴吧。”

  这句话说完,整个屋内一片极地才有的严寒。









  接着男人若无其事地说:“瘸子。”瘸子二叔这才意识到是在叫自己,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刚才的那些乖张言辞全部不见了。

  男人挨个分配任务:“你,去给大块头简单包扎一下,我看他皮糙肉厚,也死不了。
  你,去多弄点被子、热水和毛巾来,我妻子冷得很厉害,动作快一点。你,把大块头的胳膊煮一煮,我很饿了。我不重复第二次。听话可以长寿。但谁要是觉得对这附近地形熟悉,可以跑跑试试。”他这话说出来没人不信,尤其王寻和蔡鹏都知道,这人的最高速度能比得上越野车。

  李明一家心惊胆战,鸡啄米一样点头。当他们收拾三姐尸体时,才大吃一惊,原来尸体已经成了一具干尸,血在那一瞬间基本上被男人的妻子吸光了。

  男人又瞥了王寻等人一眼,微微一笑:“看起来你们还算好人。怎么会跟他们混在一起?”

  王寻忙说:“我们都是好人……”男人摆摆手:“行了,我一进门就大体猜得出发生了什么。要不是非常时期,我本来可以放你们走。现在我只能保证最后吃你们了,我也只奴役这些该死的人,你们可以不用干体力活,算是对你们的尊重。”

  王寻听得鼻涕直流。那人迅捷无伦地一伸手一缩手,蔡鹏还没来得及眨眼睛,右眼的血就凝固住了,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谢……”心里却想:“我谢谢即将吃自己的人?我到底怎么了?怎么逃到这个遍地妖魔鬼怪的地方了?”

  骤然,妻子凄惨地高声大叫起来,男人大惊:“要生了!”转头厉声喝道:“过来搭把手!”王寻也倒罢了,乔疤子和蔡鹏本来都是强硬之极的性格,这时候居然不由自主地跑上来,供他驱使。

  ……

  等到一切都结束后,孩子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怪男人的妻子干笑几声,竭力抬着头想要看看孩子,如果说她原本就面无血色的话,此时几乎就跟纯白的石灰墙面毫无区别,但她眯着眼睛露出极为慈爱的母性光华,这与之前恐怖的吸血状态判若两人。乔疤子也不是一味地鲁莽,而是粗中有细,连忙将她扶起。王寻给孩子擦拭了血,抱着孩子冲着怪男人傻乐。

  怪男人见此,心下大宽,居然露出真诚的笑意,从颤抖着地微微低声笑变为抑制不住狂喜的哈哈大笑,崔鹏、王寻和乔疤子倒没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只是他俩见到新生的婴孩,顿时感到充满血腥的小屋中腾起一股久违了的纯洁神圣感,当即也释放了内心的喜悦,毫无做作。四个本来毫不相干的人居然抱在一起笑得前仰后合。

  “你们仨叫什么名字?”怪男人忽然发问。王寻怔了怔,说:“我叫王寻,这是我的同事崔鹏。”乔疤子也跟着说:“我叫乔志强。”

  “嗯,我叫余傲,人未余,骄傲的傲。”余傲长长舒了口气,原本极为狰狞的面孔渐渐变得能让人敢于正视了,他擦了擦手,迟疑了少许,说:“你们俩帮了我这么大忙,我……我豁出去了。你们能不能保证绝不说出今天的事?”

  王寻和乔疤子见活命有望欣喜若狂,都忙不迭地连声点头表示一定会,乔疤子甚至说如果余傲不信可以发个毒誓。余傲淡淡地摆摆手:“毒誓没有用。造物主也不一定会真的惩罚坏人。”王寻和乔疤子都是狂喜,没留意他说“造物主”,因为一般人都会说“老天爷”。

  余傲又说:“小王是个心地善良的人,我也不需要多说了。姓乔的,你是个地痞流氓吧?我希望你以后做个好人。那我就放了你们。”他没说如果不做好人会如何,但乔疤子太过畏惧他,连连点头保证,崔鹏自然也不例外。

  余傲正要挥挥手叫他俩离开,余妻就骤然吐了口血,然后艰难地吐出几个字:“真……疼……疼啊……”接着双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余傲大惊失色,顿时双目又骤然变得凶狠起来,转而短暂地凝视了乔疤子一眼,乔疤子从未见过这种眼神,任何眼神与之相比都只能归于懦弱,他很清楚余傲是在考虑到底要不要杀自己给妻子喂血。

  但很快余傲还是遵守了诺言,一挥手,大门就被一股气流撞开,接着他以迅猛无比的手法一把抓住正巧送热水进来的李明,直接送到了妻子嘴边,李明发出极短的一声惨呼,就戛然而止,血如同被巨大针管抽走一般,全部进了余妻的肚子里!







  006 丛林中的追杀

  余妻吃饱了热血,很沉重地连续喘了好一阵粗气,这才一声舒适的呻吟,重新躺下。余傲明白她生孩子消耗了太多体力,就算补充了血,也是权宜之计,不由皱了皱眉头,忧心忡忡。

  崔鹏到底还是舍不得李明,两行泪淌了下来,王寻虽然觉得李明罪有应得,但看见现在只剩下了一具干尸,也有些不落忍。余傲看得出他俩的意思,说:“这不是好人,杀了不可惜。”他手一捏,李明的脖子又断了。

  王寻和崔鹏大惊,不知为什么还要糟践尸体,却还是没敢问出来。余傲冷冷地解释道:“不得不如此。被我妻子吸了血,也会变成……知道太多对你们没好处。你们走吧!”
  三个人如蒙大赦,又生恐他改变主意,忙跳起来就向门外走。

  余傲抱着哭声响亮的孩子,面露欣慰之色,自言自语:“内气充沛,阿妹(可能是指他妻子)的体力全都给你了……你这个小索命鬼!以后身体肯定健健康康的,可记得你妈妈的大恩!”三人没想到他如此可怕的一个男子居然会说出这样温柔的话,都感觉恐怖中有一丝温馨的光亮掠过,但还是不敢耽搁,就要跨出门。

  骤然,余傲手里的孩子瞪开双眼,猛一张嘴咬在余傲的臂弯上,也许余傲构造特殊,也许是这孩子尚未长牙,所以没造成什么伤害。但余傲已经大惊失色:“原来还是随了你的妈妈!……冤孽!”

  余妻也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了,顿时淌下泪来。余傲似乎下定了决心,狠狠地说:“你妈妈一辈子要躲着阳光,我不想你过这样的生活……没办法,只有……能不能活下来,全看你自己了……”他猛地伸出手来,贴在孩子胸口,三个还没出屋的人居然不约而同地看到了那手陡然绽放出怪异的白色蒸气,缓缓地输入孩子的体内,孩子娇嫩的皮肤下居然也能看得出有气流在急速游走……!

  王寻甚至忍不住喊:“余大哥,有什么我们能帮……”余傲却忽地回头,怒喝道:“快滚!都想死吗?”这话就像一声贴近地面的惊雷,当即整个屋子都一阵微微颤抖,墙壁上挂着的半截刀片都纷纷坠地。三人魂飞魄散,急急忙忙冲了出去,乔疤子一边跑一边摸他的宝马X5钥匙。

  谁料也就是刚刚出门,跑在最前面的崔鹏陡然间脚下一顿,就在王寻眼前栽倒。王寻虽然只能看到蔡鹏的后脑勺,却也猜想得到此时他的面部表情。

  他们看到杀人狂家族们全都倒在地上,脖颈和腹部都裂开了,数十只鸡舍里养着的鸡和猪圈里的猪围在一起啄食,嘴巴上都有一抹触目惊心的血红。

  王寻和蔡鹏对望了一眼,都是惊恐万状,心想这杀人狂养的家畜家禽居然也这么恐怖,把主人都给吃了,可又总感觉哪点儿不对劲。

  乔疤子开了锁,正要打开车门,却听到破空声大作,由远及近挟带着凌厉的风雷,顿时下意识地察觉到极度危险,当即用最快速度趴了下来,那辆车轰隆一声巨响,驾驶舱中控部分被砸了个稀巴烂,火花四溅,方向盘顺着碎裂的玻璃像风火轮一样激射而出。而那攻击的“暗器”却余势不衰,钻出来又打爆了左前轮的车胎。

  余傲走出门,冷电般的目光扫视着整个暗夜下灯笼妖艳光晕照耀着的汽车坟场。王寻和蔡鹏虽然不明所以,却也很清楚,这个余傲即便在屋内也肯定有能力猜到外面发生什么事,可刚才他自己的孩子咬了他一口,让他心神大乱,反应迟钝了些,以至于这才出门。

  余傲看了看那些正在大吃血肉的家畜家禽,目光中精芒大盛,溢满了杀气,接着淡淡地说,“既然没有狗可以操纵,自然只能操纵猪和鸡了。想不到除了本家的朋友,还有外来的师兄也参与了,都出来吧,我早看见你们了。”

  王寻等人正莫名其妙于他这段话,余傲却骤然身形一闪,喀嚓几声骨头碎裂的声响过后,李明余下这几个亲戚的脑袋全都从肩膀耷拉下来,咯吱咯吱倒地,身首异处。王寻当即吓得掉出眼泪来,几乎要昏过去,蔡鹏面色惨然,背靠着那辆硕大的宝马X5,才没有瘫倒在地,而乔疤子则目光呆滞地不断念叨着,只能隐约听到大致在说“只要这次能活下来保证做好人”之类的零碎话,显然,他已经组织不出正常的语句了。

  黑漆漆的丛林中,渐渐淡出五个人影来,同时还有几只动物的身形。








  王寻和蔡鹏虽然暂时没看出这些人的相貌,但都强烈感觉到,他们跟余傲一定是同一种人,在他们从黑暗中彻底走出前,恐惧腾飞了他们的想象力到达了极限,勾勒出各种惊世骇俗的魔鬼面孔来。然而,当他们真正现形后,反而都是些看上去跟常人没什么区别的游客一般,都穿得比较休闲。他们一共是四男一女,怪异的是,其中一男一女是典型亚洲人面孔,第二个男人是中东面孔,第三个男人看上去像个墨西哥人,皮肤很黑,眼睛也挺大,只是眼神空洞,像是失去色泽的假宝石。最后一个男人却是货真价实的黑种人,高大壮硕。这些人都很年轻,最多也就是三十岁出头,凑在一起仿佛是一个国际旅行团,就像某学校的外教们或洋学生们一起到深山游玩来了。

  然而,如果没有黑人身旁一圈眼睛闪着碧幽幽邪光的狼和猴子的话,可能王寻等人还是会坚持认为,这只是一个过于血腥的噩梦罢了。随即,那些吃饱了血肉的猪和鸡也围在黑人身边。

  余傲看到猴子,笑了:“这位师兄,我不认得你。不过你也真行,什么动物你都耍?”他两次说“师兄”,在这个年代,除了和尚道士,也就只有大学生硕士博士们喜欢称呼学长为“师兄”了,难道他们真的都是某大学搞科研的人?可世上有这种搞科研的人么?那黑人难道是个马戏团的?王寻感觉自己的大脑明显不够用了,幸亏现在还是被恐惧填满,不然更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精神病。

  “这里不是非洲,就地取材,也就这么些动物,凑和着用吧。”黑人的脸如同石雕般凝固,却说出极为标准的汉语,这一瞬间让王寻和蔡鹏感到这是一场被优秀配音演员修饰过的无字幕电影一般。乔疤子则忽然想起有这么一部艾迪墨菲主演过的电影《怪医杜立德》,正是讲述一个黑人天生就能与各种动物沟通,听懂大自然所有语言的怪诞喜剧。眼前除了不是喜剧之外,一切都那么相似。

  “你想凭这些东西就弄死我?”余傲虽然就一个人,但丝毫不落下风,口头上很强硬。而且王寻看得出,余傲并不是虚张声势。

  亚洲女人开口了:“余师兄,我们是来劝你走正道的,不是来伤害你的。只要你肯回头,现在仍然不算晚。”

  余傲似乎对她还肯缓和语气:“小真,我走之前已经跟你们每个人都说清楚了,你家老爷子不也说了嘛,再见面的时候就是敌人。要动手就快一点。是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嗯?”

  王寻见他这话一说出来,这几个人都神色肃然,攥紧拳头凝神对峙,这说明余傲的确比他们每一个都强。

  亚洲男人冷笑一声说:“别吓唬人了。你再厉害,你也是一个人,我们是五个。”

  余傲轻蔑地瞧了他一眼,问女人:“天草,你们结婚了吗?夫唱妇随,挺不错的。”

  亚洲女人顿时蹙眉不语,低下头来。亚洲男人却沉下了脸:“余傲,你是不是觉得你是万人迷,哪个女人都得看你的脸色?”

  余傲阴恻恻地笑:“我没觉得。但最起码我也不是看女人脸色的哈巴狗。”

  亚洲男人勃然大怒,向前跨了一步,似乎就要动手,但还是忍住了。余傲蔑视之极地不再看他。这么看来,估计是这个叫天草的女人喜欢的是余傲,而余傲另选了佳偶,这个天草悲苦无奈才甘心委身这个亚洲男人。

  天草叹了口气说:“余师兄,我和封哥是刚刚订婚,还没……(封哥怒视了她一眼)这次朴老师是单独派他来的,我主动请缨跟着一块来,朴老师总要顾忌海岛老师的面子,所以也就同意我来了。我要跟着来就是怕大家同室操戈互相残杀……咱们都是孤儿,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学本事,我很珍惜这份感情,这应该是咱们都最该珍视的情谊,我深深地引以为豪,真的。”

  姓封的则很不耐烦:“我师父让你来是为了让你叙旧情的么?你下不去手就麻利点儿让开!”








  余傲看了看天草,眼神有些悲悯,说:“天草,我从来没喜欢过你,而且我也明确跟你说过,怕耽误你,因此我也不存在对不起你这一说——请原谅我就是这么直白。但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我虽然给不了你幸福,也不便于对你的婚姻指手画脚,可你选择跟封长冶结婚,我真就看不下去了。这人是个什么东西,我都懒得找词儿形容。你跟着他,会毁了你一辈子。别自暴自弃,找个好人嫁了吧!”

  封长冶大怒:“我操你妈的……”王寻本来觉得他们都算是世外高人一样,可这话大大降低了自己的评价。

  天草显然外柔内韧,一摆手示意封长冶先别插嘴,语气也变得硬朗了:“余师兄,我和你没缘分,我也不强求。我的婚姻,也是出于我的自愿,不劳你费心。长冶不如你,却也是本辈最有前途的师兄,不但没有破坏祖宗规矩,而且还是长辈们祝福的婚姻。可你呢?你本来是本门最有前途的人,将来的前景不可限量,可你偏偏不知道自重,一步步毁掉自己……咱们四门内多少女孩子喜欢你?你不选,那也行,你选个普通人啊!再不济,你选钢谷的女孩,只要她投靠咱们,那老师也肯定无有不允,”她顿了顿,厉声问:“你为什么要选个吸血鬼?!我知道你这不是在存心羞辱我,可我真的还不如一个女魔鬼?!”

  之前天草说话轻柔,王寻只觉得她是个期期艾艾的悲苦小女子,可现在只感觉她怒气勃发,带有极其强硬的震慑力,恐惧感再度涌起。而天草所说的话也让他意识到,这帮人果然承认了他们不是普通人,可他们又与余傲的妻子——也就是吸血鬼是死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是你的嫂子,你说话要放尊重点。当然,你要是不打算继续叫我师兄,咱们就没关系。也就你,其他人我懒得搭理,你们走吧。”

  “既然这样,咱们真的恩断义绝了。”天草眼睛里噙着泪,恨恨地说,“封哥,我的话说到数了,该怎么办怎么办吧。”

  封长冶得意洋洋地接口:“既然死不悔改,那咱们仁至义尽了!余傲,你背叛师门,自甘入魔堕落,两条大罪,足够当场处死你了!这也是长辈给的权力!”

  余傲嗤之以鼻,冷笑着说:“听到你的声音就恶心。你的长辈给你处死我的权力,啧啧,可惜他们没同时给你处死的我的实力。别耍嘴皮子了,想要我死,谁先上来?”他最后这一嗓子突然提高声音,那五六只狼骤然竖起尾巴,连蹦带跳地折回树林里,就连鸡和猪也都跑得飞快。

  五个对手都有些心悸,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踏上来一步。







  007 混血遗孤

  “余傲,咱们这种人,生下来就要背负大使命,怎么生活是由不得自己的。”黑人淡淡地说,“你今天能娶吸血鬼当妻子,明天你就能站在它们那边,杀咱们的兄弟……”

  “谁跟你是兄弟?”王寻觉得余傲虽然很有魅力,但过于傲气,出口伤人,可能就算不娶吸血鬼当妻子,也一样会被大多数人仇视。

  黑人却不以为忤,正色说:“咱们四门历史上一直协同作战,虽然不是一个老师教授,学的也不是一种本事,但是在面对大是大非的时候,应该亲如兄弟。”

  可能是余傲也觉得这黑人算是个正统的好人,也就没再恶语相加,沉默少许,也正色说:“我从发现我不是普通人开始,就没像你们那样兴高采烈。我只想过普通人的生活,我喜欢的不是女吸血鬼,或者说,我不会喜欢别的女吸血鬼,我只喜欢她,她是什么都无所谓,我就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们不能没有对方。她也受到她的种族追杀,因此我们的结合没有政治阴谋和别的企图,请你们不要多想。我知道你们被下了死命令,今天完不成任务,回去可能会受到残酷刑罚,这一点我很遗憾,但我向你们保证,你们敢动一下我的妻子,我就让你们活不过今晚。是回去受惩罚,好歹能保住一条命好呢,还是马上上来领死好,我请你们考虑清楚。再说,这是我们内部的事情,你们几位就别来横加干预了。真想除魔卫道,跟吸血鬼真刀真枪地干去,别对一个弱女子赶尽杀绝,可笑不可笑?”

  封长冶回顾左右,喊道:“别跟他废话,咱们一起上!他能打得过我们五个人?”接着厉声叫着:“你别虚张声势了!我知道你妻子受了伤,我们顺着血迹追过来的,你肯定会用‘气’为她续命,现在你能发挥出一半水平就不错了,还扬言能杀了我们全部?”

  王寻回头瞧了余傲一眼,余傲也回眸一瞥,两人都心知肚明,看来这帮人并不知道余傲的妻子居然怀孕并且生下了一个男孩,要不然他们更会惊怒交加的。余傲也不点破,讥笑着说:“你要是这么自信,就上来试试。你唧唧歪歪跟个老娘们儿似的,看得我膈应。”心里却暗自惶然:“这帮人只猜到我用气给妻子续命,却不知道我的孩子也有一半吸血鬼的体质……我把百分之七十多的气都给了孩子……根本打不过他们联手,这可怎么办……看来只有不断地消耗他们的内力,一得空就传输到我儿子身上,集合这股矛盾的力量互相抑制保持动态平衡,不然他像他妈妈的那部分黑暗体质恐怕会难以控制……”他返回屋内,找过一块厚厚的棉被包裹孩子。孩子有一半黑暗血统,也不哭叫,更不会觉得棉被燥热。

  好在余傲给众人的畏惧感太深,终究没有谁敢踏上前一步索战,也都死盯着余傲本人,没有注意到他后背的棉被里背着什么。可封长冶却看了看王寻等人,森然一笑,随手摸到一块小石子。乔疤子下意识地看着打爆中控和轮胎的同样一颗石子,与王寻和蔡鹏交换了一下绝望之极的眼神,都明白了这石子的来源,这个姓封的只要随手扔三颗,就能立即打爆己方三人的脑袋。

  余傲忽然高喊了一声:“快跑!”这话刚一出口,几乎就在同时,封长冶漫天花雨一般撒开几百颗石头,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这些石头抓在手里,又是怎么一下子抛出去的,假如说空气只是一张纸的话,那这张纸已经被石块划过的弧线烧焦,并且发出可怕的糊味。而天草也刷地亮出一抹锋锐无俦的白芒,流星赶月一样刺了过来,但王寻已经看不出那到底是不是一把刀或者别的什么冷兵器,只觉得它快得难以形容,并且使得周遭的温度也降了下来。余下的黑人、墨西哥人和中东人也同样猱身而上,混乱中只觉得其中一个家伙迅速长出黑毛来,变成了一只半人半兽的怪东西,另一个则呼啦啦化作几十个残像,看得王寻只想吐。乔疤子和蔡鹏比他强些,一左一右将他抓起就向后跑去。这个时候这三人反倒成了患难兄弟。







  余傲在那一瞬也狂吼一声,双手向外一张,小屋外的汽车坟场顿时光气四射,并伴着滚滚雷电,也不知道是真的雷电在伴奏,还是他们的冲撞引发了真正的雷电,顿时盖顶的乌云撕裂出华丽的光闪,瓢泼大雨倾盆而至。雨点中,这些人已经幻化成一道道人形闪电,在剧烈地碰撞和摩擦,雨滴只能打在他们的身形外侧,仿佛浇筑成了一层光壳。如果非要形容出来,简直就像后期加工过的武侠电影,雨中各种色彩环绕,就像彩虹被剪碎了飘洒开来一般。

  王寻左手陡然一松,发现搀扶自己左臂的蔡鹏半片儿脑袋榨汁一般喷血,一块小石子抛洒着热红滚落在雨中,看来余傲还是没挡开封长冶所有的攻击……

  王寻想要疯狂哭喊着发泄内心的恐惧,可却发不出声来,他只能跟乔疤子在泥泞的地面上匍匐前进……

  云口是个雨城,现在不是多雨季节,因此时间并不绵长,只下了一会儿工夫,就都停了。雨停了,雷电停了,一切都停了……

  王寻和乔疤子却还是没有爬出多远,但他们发现一切都静止了,胆量又回来了一点儿,茫然无措地互相搀扶,缓缓站了起来,却骤然发现余傲如同战神一般双手紧握,站在大雨汇合的深水处,一动不动。

  “死……死了?”王寻想要对乔疤子说,却还是发不出声,乔疤子却也理解,示意有可能。

  余傲却转过身来,冲他俩一笑。他俩本来很害怕余傲,却不知怎么着心一直在余傲这边,眼见他似乎没事,都惊喜交加,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手舞足蹈。

  “你们……你们过来……”余傲艰难地转过身,这时候,他俩才看到余妻的尸体……

  “她……她……?”王寻想要竭力发出声音,总算余傲能看懂。

  余傲微微一笑:“不是他们杀的。她能生下这个孩子,就是奇迹了……她是耗尽了所有的精力才死的,只是我没想到会这么快……”

  “那……那他们呢?”乔疤子同样艰难地问,“你把他们都干掉了……?”

  “他们没死,只是受了重伤,全都逃跑了……”

  “他们还活着?”乔疤子大为骇然,“那他们还会回来找我们的……?”

  “呵呵……不会,他们也怕死……钢谷也在找他们呢……咳咳,咳!!”他突然突出一大口血,表情痛苦至极。王寻和乔疤子都不知道他说的“钢谷”是什么东西,但眼看他受了这么重的伤,也不忍再问。

  “两位,咱们也是……有缘。我拜托两位……”

  乔疤子忙说:“大……大哥,我们俩有多大本事就帮你多大的忙,可这五个人你都拾掇不下,我们哪能为你报仇呢?报仇这事儿,我们真的无能为力,这帮人活生生拆散你和你的妻子,报应不爽,将来肯定也得倒霉……”

  王寻顿时明白了,他的语言功能渐渐在恢复,沙哑地说:“大哥,你是不是要这孩子将来为你报仇……?你放心,我把他们的长相都记住了……那个……那个黑人都长得一个样,还有其他俩人……怎么说,他们要是凑在一起我就认得了,分开的话……但我保证,那对狗男女我记得很清楚,将来这孩子……我叫他去学武术,去当兵学开枪,将来等这帮小子谁落了单……”

  “不是……不是……他们也没错……他们也没办法……”余傲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说,“我活得够久了,不用报仇。我只盼望这孩子能健健康康地,快快乐乐地……无忧无虑地成长,过普通人的日子……我给他输了气,他这辈子应该不会怕阳光,但是有可能会贫血,你要时常给他吃点补充血气的东西……他这辈子就叫你爸爸,你别拒绝……你永远别告诉他他的亲生父母是谁……我们不想他也卷入……今天的事,你们放心,钢谷……钢谷也会调查今天的事,这帮人见过你们,可他们得逃回他们的总部,避免被钢谷通缉,这辈子也回不来了……而钢谷的人又没见到你们,你们大可放心……就在这个城市生活,一定不会有事……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呢?看我这粗心的,把这么大的事都给忘了……这是一片树林,随你姓王,就叫王树林好吗?……嗯,这是个伤心地,还是别叫这个名字了,我希望他勤劳健康,安定吉祥……就叫王勤祥?这名字像个普通人的名字,挺好……你们放心,这孩子好养……他集合了我和孩子妈妈几乎全部的体力,还有刚才这五个人一部分体力,在力量上一定会远胜过我们……不会生什么大病,遇到什么自然灾祸也不容易受到伤害……”

  乔疤子触景生情,想起了他的战友,顿时泪流满面:“大哥……大哥你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死,你的公子也肯定多福多寿……”

  余傲轻轻一笑:“你别忘了,别再当地痞流氓了,做个好人……”

  “是……是是!”

  “我这种人,死了后,会尸解,你也不必埋葬我……”余傲回光返照,居然起了满足的笑意,抱着妻子的尸体,说:“可她必须得等到太阳升起来之后才能……嗯……我要坚持等到太阳出来,还有半个小时左右吧……我要坚持……我们要一起死……一起离开……”

  他又充满眷恋地深情望着孩子,也忍不住淌下泪来,喉咙一甜,血跟着喷出了来。
  “大……大哥!”

  “对了……我的行李里面有……有我搜罗的一些好东西……呵呵,杀了一些毒贩和文物贩子,才得到的,虽然来历不正,但也算……这些就算在黑市上,也能卖很高的价,足够你们俩和我的孩子……过几辈子的富裕生活……你们快走吧……”

  王寻紧紧攥住他的手,浑身颤抖,但还是抱过了孩子,旋即被乔疤子使劲拉扯着才站起身来,一步一回头,那片密林、汽车坟场和挂满红色灯笼的小屋,渐渐在即将再度密集的细雨中,幻化成一片虚无的水粉画……





  (注:本小说的主角王树林就是这个孤儿,虽然拙作《黑夜天书》里也出现过,但跟本文并无关联。没有看过的读者们也不必专门去看那个,仅仅背景相同,完全是两个不相干的故事)









  008 都市传说——相亲王

  这是三十年后的一个很普通的春日夜晚,六点左右,云口市某栋大楼的某个招待室内。
  “来来,快坐!”媒人大妈笑成一朵最难看的花,一边倒茶一边巧舌如簧地介绍说,“我们这位小伙子,要模样有模样,要素质有素质,心胸宽阔,善良热心,稳重踏实!咱这姑娘也不错呀!细高挑身材好,皮肤白眼睛大,笑起来还有酒窝,放到人群里绝对的亮点!而且还是名牌大学毕业!多好的小伙,多好的姑娘,那要是还不凑成一对,真是没天理了!”

  略施粉黛的美丽女孩羞涩地垂下头,不时地用眼角的余光向男方瞥去。

  相亲的双方都互相知根知底,打听清楚才会见面。女孩家听说男方家境丰殷,又有五套以上的房子和两部私家车,已然十分满意,何况才刚一见面,见小伙子高大英挺,潇洒不凡,自然芳心暗许了。至于学历,基于做媒的艺术和原则,媒人有意没提,但这又有什么关系?他又帅又多金,只要没生理缺陷,其它的问题还算是问题嘛?

  小伙子倒是很坦白,说:“我不知道自己符不符合您的要求。我其实连高中都没念完……”

  媒人大吃一惊,刚要用眼神制止他,女孩却主动嗲声嗲气地说:“没关系,我看重人品,我们这个社会是应试教育,在世界上比较落后,受到教育多不等于人品好,见识高呀。”女孩的妈妈很赞许女儿随机应变的能力,和媒人交换了一下眼色。

  小伙子摇摇头:“我学习成绩差,也并不是不努力,主要是不聪明,要是这是遗传原因的话,我怕孩子也笨……”

  女孩连忙说:“没关系的。人和人的智商差距并不大,聪明不聪明都是相对的。我虽然考上了名牌大学,但不等于我比你聪明多少呀。就算真是像你说的那样,能考上大学的人聪明,我相信我们要是能结合,孩子起码也有一半像我嘛,将来教育孩子不至于和老师无法互动,还能辅导孩子功课直到他顺利考上大学。”

  小伙子叹了口气:“其实……我高中没念完,除了因为学习成绩差,还因为打架斗殴,被学校开除了……”

  女方母亲的脸色渐渐有些变化,媒人见他越说越离谱,惊异万分,冲他挤眉弄眼,可却没有效果。

  女孩却仍旧不介意,非常贤惠地说:“这也没关系。男儿大丈夫,没点脾气还能算是男子汉?男孩要是没打过架,那始终也成熟不起来,青春就算白过了。再说男孩为朋友义气两肋插刀,那才是真正的人品所在!”

  小伙子尴尬地笑:“关键是……我不是为了义气。我为了一个女孩和情敌打起来了。最终我也没有和那女孩走到一起,她堕了胎,孩子是我的……”

  说到这里全场鸦雀无声,女孩的妈妈几乎想站起来领着女儿直接离开,但她忍住了,一方面要顾及媒人的面子,一方面她也很溺爱孩子,发她现孩子的眼神直勾勾地充满爱意,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些。

  女孩居然在迟疑几秒钟后站了起来,不疾不徐地说:“还是没关系!你那么早就有女孩追,甘愿为你堕胎,说明你人格魅力很好,吸引她们为你献身,也不足为奇。你那时候虽然小,按说不该懂得爱情是何物,可你却那么毅然决绝地为她动了手,不但承受了肉体的痛楚,还冒着被开除的风险,听你的语气,你一点儿也没有后悔!什么是爱情?只怕成年人,也没有你对爱情的理解深刻。后来你与那女孩没有持续下去,也许是因为缘分不到。而我相信,你我是有缘分的!”

  小伙子怔怔地望着她,半晌才说:“可我后来踏入社会后也仍然和朋友一起打架,还进过局子……”

  “那有什么?现在成功的企业家和商界明星,当年哪个没有干过不上台面的事才致富了?以前的先烈英雄,还曾把牢底坐穿!当今冤假错案这么多,评价一个人的道德,岂能用进没进局子来妄下判断?我看好你!”

  “不光是这样……我没学历也没技能,找不到工作,只能暂时在我爸爸的公司当个安闲的仓库保管而已……”

  “历史上的伟人,之所以能成为伟人,也许有很多种原因。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在成为伟人的前夜,必定没有正式工作!没有工作怕什么呢?你能不作争辩就听从父亲安排,进入公司,是大仁大义,至善至孝,这样宽阔的心胸在当今社会已经不多见了。你不但子承父业,对父亲的事业如此支持,而且还甘愿从小保管干起,不搞特权,默默无闻,这与一工作就到老爸单位嚣张跋扈地当副总的纨绔子弟千差万别!而且我们刚一见面认识了不到半小时,你就这样坦坦荡荡,不做丝毫隐瞒,这样的精神,谁不敬佩?我深深地发现……”女孩目光坚定,一字一顿地说,“我已经完完全全地爱上了你!”

  小伙子瞠目结舌,足足二十多秒过后才长舒一口气,说:“太好了。我这人比较坦诚,觉得提前说出我的情况,看看女方的明确态度。没想到你能这么包容,倒让我特吃惊了。好吧,既然我这方面没问题,那只要你能符合我的要求,我们就可以正式交往了。”









  女孩强行压抑住内心火山爆发一样的激动快乐,故作镇定地说:“你说,我有自信我都能达到,就算有些许做不到的,我也会改进。”

  小伙子点点头:“你的外貌和学历,也都符合我的要求。只差一样隐私性的话题,也许不太礼貌,但我觉得有必要说明白,不会留下什么隐患。”

  女孩已经预感到他要说什么,脸若桃花,扑面红霞,羞怯地低下头。

  “我想知道你以前有没有过正式交往的男朋友。如果有,那发展到什么程度了呢?”

  女孩的妈妈没想到他这么欺负人,居然问这个,可心肝宝贝已经都这般表露心迹了,自己当妈的可不能与之相悖。况且这男生的家境这么好,女儿将来的生活也不成问题,等结了婚也不怕离,反正有婚姻法保护,他得交出一半家产来给我女儿!

  女孩的声音细不可闻,但清清楚楚:“人家……人家是黄花大闺女……从没……哎呀,讨厌……!!”

  小伙子心中大石放了下来,终于露出了笑容:“很好。你就是我要找的终生伴侣。”

  女孩只感觉心潮激涌,几乎想要跳出窗外高速飞奔几百公里撞倒海陆空三种交通工具各自最少一种,才能发泄出这无限的快感。但她还是强忍着,展现出妩媚和含蓄的笑靥。
  女孩的妈妈不失时机地说:“就是,我女儿虽然相过几次亲,但都只见过一面而已,根本没有谈。再说话说回来,以前相亲的那些个人,都是些什么人呀,他们哪能跟你相比!尤其是上一个,乖女,你忘了……”

  女孩笑着接茬说:“是啊,上一个真是极品,戴着黑框眼镜,上身白衬衣下身黑裤子,傻不愣登地还总发呆,简直像个熊猫,还自不量力地想追我……”说罢娘俩大笑起来,得意地瞧了瞧小伙子。

  小伙子却面色陡变:“等……等等!你说那人是……”

  “就是个一线的苦力工人,成天累死累活,一身臭汗,见面时累的眼睛都睁不开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居然来还想追我……”

  “相……相亲王?”小伙子惊恐地站了起来,长长地叹了口气,随后冲媒人点点头:“阿姨,不管怎么说,今天谢谢你。以后要是有合适的,麻烦您再帮我介绍。”

  媒人本以为十拿九稳,这时惊了:“你这是……?”

  小伙子转过脸,对同样惶然的母女俩说:“请原谅,我本以为找到了适合我的女孩子,但显然不是。”

  女孩不敢相信地抬起头,梨花带雨,声音带着嘤嘤的哭腔:“你……你为什么忽然变了……?”

  “对不起,你说的上一个人,” 小伙子郑重地说,“是我们男方相亲圈子里面最有名的一个人,相亲的次数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大家都叫他‘相亲王’,对我们来说,他就是最后的单身贵族,是相亲界的真神,是我们唯一的信仰。我们整个相亲帝国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是无论是谁,只要和相亲王相过亲,无论成没成功,我们都不会再和她谈了,这是我们集体对他的尊重……”

  “什么?”女孩大惊失色,支持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欲哭无泪,“相……相亲王……!”

  媒人也听明白了,她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了,这是云口相亲界一个著名的老大难。











  009 相亲王名叫王树林


  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一户普通住户的卧室内。

  王树林被手机铃声从虚幻拉回现实。

  王树林的手机待机时间并不能算长,但由于除了领导,没有几个人会给王树林打电话,女人就更不可能,有时候王树林自己都想:“我唯一的超能力,就是让所有的女人无视……”所以即便王树林一直开机,也能熬上好几天不必充电,因此也养成了晚上不关机的习惯。本以为手机不可能响,谁料早上还不到五点钟,手机铃就响起来了。

  王树林睡眼惺忪,不想立即睁开眼,便没有看号码,直接接过手机问:“您是哪位?”本来想提醒对方天还没亮,但估计是有要紧事,也就没多说,尽可能地不想得罪人。

  “这是王勤祥的手机号吗?”听上去,对方是个年轻女的,声音低沉,隐约有什么火山熔岩一般随时可以爆发的温度在暗暗浮动。

  “是……是啊?” 王树林一向反应比别人慢,和地球自转速度保持一致,愣愣地问,“您是……?”

  “幸亏我还有你的号码……!名字倒过来就成了‘相亲王’了是吗?还真没看出你还有这么个狗外号啊?朝廷真重视人才,封给你的是他妈世袭的铁帽子王吧?改了名字就以为能王八翻身了吗?”那女声忽然高亢,怒骂起来。

  王树林略微惊吓了一下,彻底清醒过来,也很生气地问:“你是谁?怎么骂人?”

  这女的满嘴大粪喷涌而出:“我就骂你怎么了?你是人吗?你妈妈生你的时候咽了口大唾沫砸伤你的脑门了吧?你他妈太能装了,既然这么能装,让你妈站到高处瞄准你的脑袋跳下来,把你重新装回去得了!你他妈害死老娘了!好好的相亲圈子,让你这王八来回乱翻跟斗,弄得是一个规定(龟腚)接着一个规定,害得老娘功亏一篑,荣华富贵全都没了!你等着,我非找人弄死你……”

  王树林真火了,但他是个逆来顺受的性格,懒得和这怪女人对骂,直接挂掉,可手机立即响起来,王树林一看号码,是个陌生人,估计还是这女人的,也就不接了。之后足足五分钟,王树林都在仔细想这人是谁,虽然号码不记得了,可声音有点熟悉。

  正纳闷着,电话再度响起。王树林仔细看了看号码,是韩正义的。韩正义是王树林高中最要好的同学之一,父母起早贪黑从驴肉包子铺干起,做成现在年入好几十万的小货运公司,家境富裕。韩正义本人学习成绩和王树林差不多,他俩只要在一起,一般是班级的并列倒数第一,如果分开,一般是各自班级的倒数第一,要是分别是俩学校的,就能拖垮俩学校的升学率。只是韩正义家树大根深,花钱弄了个三本,现在在自己父母的公司暂时混着,一边打算考公务员或者事业单位。可他不听劝,基本上不看书,并坚定地认为自己才华横溢,一定能考中,遇到人家只要两个名额的,他就非要拉着王树林一起考,只盼望两人总是并列倒数第一。

  坦率地说,韩正义除了有钱,自身条件也比王树林强硬得多,他高且苗条,五官非常俊美,从在学校开始就受到不明真相的广大女同学群体狂热追捧。他是双子座,典型的双重性格,在女同学面前冷酷无情,沉默寡言,是人人争相传颂的个性美少男;在相亲的圈子里则侃天侃地,舌头能铲山,外号“海陆空三缺一”,嘴皮子能修仙,能杀鬼,可以调素琴,阅金经。王树林和他的兴趣爱好截然不同,但同桌两年,时间磨出了感情,友谊也很深厚。

  之所以说“相亲的圈子”,因为韩正义也是个剩男,相亲次数甚至可比王树林的零头,这已经到了相当多的级别了。当然不是因为找不到对象,而是自身条件太好,也太能挑。他的要求除了涵盖一般光棍的基本要求,还包括他爸妈的怪异要求,如面相不能有异,做梦不能犯忌,生辰八字不冲突,名字不相克,甚至家里住房的风水格局都有很严格的讲究,王树林估计他要是真能找到连这种要求都能达到的对象,那肯定也是第二平行宇宙的他自己。

  “哈哈哈哈哈……”王树林接过电话,就听到他的狂笑,持续了二十多秒才止住,只听他说:“勤祥,我给你出了一口恶气呀!今天相亲了一个傻逼娘们儿叫王程程,具体是这么回事儿……”

  王树林本来不明所以,直到他把他的经历讲完,才埋怨道:“你是不是生怕我相亲成功?什么‘相亲王’?云口的介绍人圈子这么小,很快就能传开,你想断我的活路么?”









  “哎呀,你生什么气,你家祖上几百年就没出过亲王贝勒,这次出一个也不容易。再说我就是为了气气她,替你报仇,才说得夸张了点儿,难道我不这么说,你的相亲恶名就不远扬了?再退一步说,大哥你相亲的次数也太多了吧?连我偶尔相个亲遇到的都是被你相过的女孩,哥还没找你算账呢……”

  王树林沉默一阵,没再多说。实际上,他相亲次数太多,以至于对一些只见过一面的女孩基本上没有印象,只有一些模糊的影子在脑海里晃动,名字也对不上号,没办法,一连工作了三年,相亲也相了三年,都是一事无成,加上平时很劳累,记忆中有些不太重要的旧事都变成了戏说,只有那些真正付出感情的残酷事实才永远保持着它血淋淋的本色,比如韩正义今天见到的王程程,给王树林带来了太多太多的伤害,以至于他根本不想去回忆。

  “你说你都这么大岁数了,我都替你的‘二弟’喊冤,看跟着你遭了多少罪?这些年你让人家白激动过多少回?你不惭愧吗?”

  王树林没好气也很不争气地下意识瞧了一眼自己的裤裆,愤愤地说:“那是我们俩的事,你凭啥出来替它鸣不平?它暗地里向你哭诉过啦?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

  嬉闹了一阵,王树林抛开纷乱的思绪,问:“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啊?”

  “当然不是啦,周末开始过节放长假,你有空吗?”

  王树林扒拉手指头算了算,“银行女和导游女节假日会很忙,调整到其他时段,先把上周因病拖延的快餐店服务员找出来见见面吧!然后依次是一个联通公司的接线员、一个饺子馆调馅师、两个牙医、五个会计……”相亲王恶名极盛,几乎见识过从事各行各业的女性,很多同事和同学慕名而来找他帮忙,虽然大部分时候不管用,但也办成了几样事,却被广为传诵,说王树林人脉广面子大,这让他有点欲哭无泪。

  “行啦行啦,你比国家领导人还忙!咱班班长打电话通知了,说下周星期六,也就是五一节的前一天晚上六点在珐琅国际酒庄翘楚厅集合,高中同学聚会,能去的都去,说不定还能找到中意的未婚女同学做女友呢……”

  王树林皱着眉头说:“高中的女同学们也都不是那个时候的单纯小姑娘了,怎么会喜欢我呢,要模样没模样,要学历没学历,一个月薪六百……”

  “大哥,你能别提你那个破工资数吗?弄得我看见这个数字就想吐!你怎么就爱纠结这个,的确,现在的世道很恶俗,女人很现实,可不计较收入的好女孩还是有的,比如郭靖和黄蓉……”

  “那是小说,虚构的。” 王树林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不厌其烦地回答这些他反驳过无数次的观点,“而且黄蓉从小生活在岛上,除了她老爹,没见过正常的男人,金庸的意思是,一个光有好心眼的傻子想要找到美貌聪明又忠诚的好老婆,就只能去太平洋上的岛上找了。”

  “你说你老这么悲观,至于吗?说定了啊,明天周末你是休下午班是吧?对不住了兄弟,你常规的相亲要推迟,那种相亲已经引起勃起疲劳了,没什么意思,同学会上相亲才是正道!下午五点我开车到你家门口接你!你要是不在家,你家门口就会写满了‘相亲王’三个大字!哇哈哈哈哈……!还有,你那破造型必须改改了,白上衣黑裤子,拍出来的照片都是黑白的,加上你那一脸苦相,以为是清末民初的珍贵老照片呢!有空的话老同学凑在一起,我们帮你选几套衣服,为你下午的相亲增分!到时候见!……”

  王树林愣了半天,不知所措。这些年的相亲经历让他觉得自己王勤祥这名字很不吉利,想改名字,因为据父亲说是在树林里出生,这次干脆直接改名叫王树林并且提交了申请,但审批时间挺漫长,新的身份证刚刚存入手机不久。

  如果问钢谷全球统一联合政府究竟跟过去一盘散沙的世界有什么区别,王树林还真没觉出来,世界的变化似乎跟他这样的平头老百姓毫无关系,他也不关系这个,只是偶尔估摸着一切好处都让那些改变世界的人得去了。据说建立全球联合政府的那帮家伙原本是玩电脑出身,这就是所谓“科技改变世界”的最好证明了吧。王树林感觉,除了大楼越盖越高,交通工具越来越先进,自己跟富人阶层的差距越来越大,还真没觉出有什么决定性的改变。世界原本的国家都变成了统一联合政府的“大区”,表面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听人说世界上有九个最大的城市享受真正的未来科幻片里的神奇生活,外围的人们不属于体制内,则享受不到,不知道是真是假,毕竟这只是传闻。非要说区别的话,那就是一样,手机变了。

  要是这个时代的手机只不过多了五花八门几乎无所不能比如开空调订货物甚至当车钥匙等功能的话,那还真不能算是根本性的改变。但手机最重要的职能,其实是身份证明,没有这个,那么手机的其他任何功能不但用不上,而且会成为不合法的黑户。在旧时代,每个孩子稍微懂点事就想要个手机,可在这个时代,少年到了十四周岁,就必须有个手机,没有的话等同于犯罪。手机也不是随便买,得提交正规申请层层审批,明明是被逼迫,却搞得跟自己要求似的,于是还得花钱买,并且填一份详细的证明以及拍摄照片留底,最终才由政府统一颁发。谁拿着别人的手机毫无用处,每个人的手机只属于自己,孩子有了手机等同于宣布成年并且行为负法律责任,成年人的话,手机则变成了监控器。
  正在念叨着手机呢,手机陡然间响起来,他一瞧号码吓了一大跳,连忙站起来接电话,就好像领导站在跟前一样,旋即跑出门,开车去单位。其实这人也不是他的直属领导,而是单位财务科的女副科长。一开始王树林的父母到处求人,给儿子安排的工作是给这个小公司一把手李总开车,可王树林就是死心眼,刚一到单位也不暗中打听一下各种关系的厉害,以至于这位女副科长颐指气使地连续使唤了他两回,他就不干了,他不是懒,而是迂腐,明确告诉她自己是李总的司机,不归她使唤。于是大伙发出一阵爆笑。接下来等他知道了女副科长是李总的情妇后已经晚了,不论他父母再怎么去求情,还是穿了小鞋,去当了地位最低的办公室司机。

  相比领导司机和采购司机,办公室司机没有任何油水或者闲暇不说,更无地位可言。财务科的任何一个小会计,保卫部的任何一个小保安,都能随时命令他出门待命,去他们想去的任何地方。好在目前手机能够进行一切银行、股市、博彩等业务,不然要是还得跑银行的话,干一天他就爬不起床了。就算如此,他这一整天都在车上,经常头晕眼花,有时候感觉真不如去干出租车司机,也是这么累,一天下来是自己现在收入的十倍。

  这次叫他快来单位的虽然是那位情妇科长,可具体使唤他的只是财务科刚来的一个会计,只有二十出头的漂亮姑娘小康。但这回王树林学乖了,提前打听了一下,知道小康是李总的外甥女,仍然是得罪不起,只得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心里不断宽慰自己有工作就不错了,谁使唤不是使唤?








  忙忙碌碌一整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出了门,迎面见到写字楼的保洁员丁戈。作为相亲大王,见过的女孩多,介绍人自然也多,并且来自各行各业,就连打扫卫生的清洁工也做过他的介绍人。

  丁戈老远看见他就嚷嚷:“王爷你怎么看见我就躲?说好了介绍成功要请我吃饭的,想赖账?”

  王树林一脸沮丧:“丁师傅,我不赖帐,这就请你吃饭。”

  两人就在单位门口的小烧烤摊吃起串子来。丁戈年龄比王树林还小,只是没什么背景关系,只能当个清洁工。此人其实本性善良,只不过特别爱吹牛,全楼上下好几十个公司给他起了无数个外号:“侃神”、“丁神吹”、“吹破天”、“宇宙疯”,他却乐此不疲,狂吃却堵不住嘴,口若悬河地说自己老婆很漂亮,家里曾经很有钱,甚至还说自己认识钢谷政府总统,王树林只能陪笑,这样的介绍人的对象怎么能靠谱?

  丁戈饭量很大,吃得周围桌子议论纷纷,而王树林几乎没动筷子,就要付自己食量三倍的价钱。渐渐地,丁戈也感觉到不对劲,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他还没吃饱,为了缓解尴尬,抹了抹嘴问:“对了,你俩最近处得怎么样?”

  王树林一脸黯然:“您介绍的那位本来是跟我对了眼的。您也知道,能看上我的人不多,我很珍惜。本来见了几次面,吃了几次饭感觉挺好的,都有进一步发展下去的意思。谁想到她以前的男朋友被富婆甩了,又重新回来追她了,两人有感情基础,马上就恢复了。我就……”

  丁戈愕然,随后连连抱歉:“哎呀呀真不好意思,你看,你早说嘛,还破费一顿……”

  王树林厚道地说:“应该谢谢您,不破费。以后还得请您继续帮忙啊……”

  丁戈笑笑:“咱楼上楼下都不拿保洁员当人,就你对我一直不错,我当然应该帮你找对象啊。可惜,你这么个老实人,谁也不懂得欣赏,我欣赏你,可我又不能给你当老婆……不过,老夫夜观天象,掐指一算,依我看,你的桃花运马上就要来了,而且来势汹涌,顾此失彼,挡都挡不住!”

  王树林最喜欢听他胡扯,心里暖洋洋的:“你怎么知道,你又不是神!”

  丁戈不置可否,笑容渐渐敛去:“不过我以后帮不了你了,我明天就走了,要换个地方工作了。”

  王树林顿觉惋惜,整个楼,也就这么一个说得来的朋友,虽然也是个怪人。

  “唉,没办法,我得经常拯救世界,这可是义务,不是工作,所以没人给我发工资……老夫本来见你是少有的纯洁璞玉,也曾有意点化于你传我衣钵,可惜你资质太差,我若收你为徒,必被同行嗤笑,咱们的缘分,也只好到此为止啦。”

  说着,他突然面色凝重,王树林见状刚要问,他就“嘘”一声,要王树林安静。随后丁戈缓缓伸出手,在空气中弹了一下,就像弹鼻屎一样,随后如释重负:“操,再次拯救世界!”

  王树林倒觉得这乐天派的自娱自乐真是不错,乐得哈哈大笑,眼见今晚道别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实在有点伤感。他一向滴酒不沾,可忽然有种不醉不归的豪气,一拍桌子:“老板!再来五瓶啤酒!”

  丁戈也学着他举手道:“老板,刚才上的所有酒和烧烤,全部重上一遍!”

  王树林和老板都瞠目结舌。








  010 撞到了她的车

  第二天,单位安排王树林和小康去郊区的某地送礼。小康比王树林小十来岁,但跟指挥孙子一样来回吆喝,王树林不是不跟她一般见识,也不是怕她去向副总告状,而是实在懒得争辩,他从心底已经疲惫了。

  路上小康下车去林子里小解,王树林难得有点空闲,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又是一个陌生电话,是谁呢?

  对方一上来就急三火四地:“嘿!您是王树林吗?”

  王树林一怔:“是啊,您是……?”

  “废话少说,你是不是以前叫王勤祥,才改的名字?”

  “是……是啊。”王树林有些不知所措。

  “真是你啊!我说你啊,你以后别再来烦我们公司了,你知不知道你臭名远扬?我们这次举办的大型相亲会,本来弄得好好的,这周周末就要进行,可你小子倒好,弄了个马甲混在里面,后来有人看到你的照片才惊呼原来你是本市的相亲大王!你知道吗,咱们这次随机组织的一百多个未婚女青年里,有六十八个跟你相过!一听说是你,全都宣布不参加了!其中不少说看见你就恶心!你知道我们拉广告找赞助容易吗?都让你给破坏了!我求求你了,以后别再出现在任何相亲会上了,你简直是杀人不见血啊!乖乖继续当你的老光棍吧!”

  王树林听得鼻涕都出来了,尴尬异常,脸色涨得通红,直到手机被狠狠挂掉也没想起来到底怎么反驳。这时候小康从丛林里出来正巧听见,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王树林,你看样子注定要孤独一生了,哈哈哈哈哈……!!”

  王树林这些年早就习惯了失望,也懒得解释,低着头回到车上。小康也觉得好像有点太过分了,安慰说:“老王,天无绝人之路,你放心吧,实在不行,帮你介绍几个残疾人,你再怎么差,残疾人总不能嫌弃你吧?”

  王树林愕然半晌,居然还是忍耐下去,说了句:“那谢谢你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低贱。

  就像普川因为严重工业污染被称为“雾城”一样,云口也因为特殊的地理位置而阴雨连绵不断,称为“雨城”。在这个城市即便出门开车办事,也要带着雨伞,因为陡然间会暴雨大作。两人只说了这么几句话,雨点就密集起来,等车一发动,外面天宇的灰蓝色已经和地面连成了一片,窗挡风玻璃被雨滴砸得噼叭作响。王树林开车的水平并不算很高,但为人谨慎,下雨下雪的时候哪怕是领导催他,他也开得格外慢,安全第一。他曾经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一旦出事,人家领导可不会为他负责,反而会反诘质问:“我要你快开,难道要你闯红灯、酿事故吗?”推得一干二净。他再怎么木讷迂腐,也不等同于是傻瓜。

  此时的雨城距离真正阴雨连绵的时节还有一段日子,雨下下停停,阳光时不时地冒出来。小康坐在车里有些发闷,挥挥手说:“小林子,给本宫打开窗户,闷死了!”

  王树林一怔:“小……林子?”旋即摇摇头:“康会计,一会儿还会下……”

  小康颐指气使惯了,见他居然敢反驳,不悦地说:“你丫是吸血鬼吗?这么弱的阳光还害怕?”她也没管没顾,直接忽然向前倾,一下子摁动了王树林左手旁的窗钮,窗子一打开的同时,恰巧阳光从云层中薄弱的屏障里激射而出,顿时王树林只感到都洒在自己的脸上。

  他没空跟小康解释自己天生不喜欢阳光,冷不丁被她这么一闹,手和脚顿时猛然抖了一下,小康惊叫一声,可惜后悔也晚了,这车直接斜刺着冲向一旁,好在王树林及时踩住刹车,才没翻进下面的沟子。

  可也就在这一瞬,后面的车自然也刹不住,轰然顶了上来,发出一阵憋屈的沉响,显然车头被撞得不轻,虽说没达到出现血腥的程度,却肯定不光是交警处理一下就完的事儿,人家的车铁定没办法跑了。

  王树林顿时一阵发愣,浑身颤抖起来。小康当然不会抱怨她自己,当即气得直叫:“王树林!早知道你这臭水平,还真不如我这刚学车学了一半的人开得好呢!让你出来是看得起你,你倒真行,把车子撞成这样,回去怎么跟舅舅交代?”








  王树林一向不跟人吵嘴,何况现在这种情况也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已经吓得上下牙齿打颤:“咱……咱们还是去看看人家有没有事吧?”小康忽然觉得他牙齿打颤的样子有些异样的可怖,也不禁打了个寒噤:“是……是,人命关天!”

  好在他俩下车的时候,后面那辆车的人也都下来了,虽然车里的安全气囊都打开了,但这一车五个人都没事儿,王康二人才略微放了心。可不妙的是这三女两男都有些气势汹汹的样子,这也难怪他们发火。小康平时欺负王树林还成,遇到这种场面,不由自主地躲到王树林身后:“你……你闯的祸,你自己擦干净……”

  王树林忙不迭地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失误!各位还好吧?”蓦地,他余下的一大堆道歉的废话都停在喉咙里,瞠目结舌。

  对方的两个男的本来也都怒喝着质问他是不是瞎了眼,可其中年长的那位随后也愣住了,余下三个女人,更是目瞪口呆。但这几人的反应速度比王树林快多了,很快恢复平静,除了一点儿没降温的愤怒之外,还多了明显的鄙夷和轻蔑之情。唯独只有年轻男子有点莫名其妙的样子。

  小康本来见他们都发愣,已经能猜出是都认识,本打算长舒一口气,可很快见到对方的表情,顿时心凉了半截:“这傻逼遇上仇家了?真倒霉,再也不跟他出来了……”

  “哟,我说是谁呢?小王,怎么着了?打算开车撞死我们泄愤?”三个女人也是一个年长两个年轻,这话来自一个矮个儿年轻女子,她大眼睛小嘴巴,嘴唇很薄,一出口就是尖酸刻薄,“我觉得你一没那个胆儿二也没那个技术,是不是?”

  年轻男子愣了愣,问:“姐,你们认识?”

  “是呀,谁不认识相亲大王呀,哈哈哈……”矮个女子哈哈大笑了一阵,忽然觉得空荡荡地无人应和,略感尴尬,也就顿住了。

  年长男子沉声说:“小王,咱们都是熟人了,我也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你这孩子只是笨,心眼并不坏。但是你看怎么办吧,是找交警来?”

  王树林一脸窘迫,支支吾吾地说:“舅舅……”陡然觉得不对,连忙改了称呼:“那个,叔叔……啊不,钟主任,不用找交警了,肯定是我的全责。”

  “那就好,但这不单单是全责的问题了。我们的车让你撞成这样,你说怎么办?”

  王树林和小康都知道这辆新车怎么着也得三十多万,都发了好一阵呆,要知道按照现在的法律规定,就算是受损方的责任,那保险公司也最多赔偿百分之四十,而眼前这车显然受损严重,再继续开也可以,但只能当拉破烂的货车了。小康多希望一切倒头重来,气得直跺脚。

  年轻男子诧异地问:“舅舅,舅妈,姐姐,他是什么人呀?”他身旁的高挑年轻女子一脸尴尬,垂头不语。小康更奇了,暗想:“怎么王树林跟这小白脸都管人家叫舅舅呢?不过人家长得多体面,王树林那个猥琐男还真没法比,要我选个外甥,我也不会选王树林。”她想到这儿感觉颇为有趣,要不是现在气氛有些严峻,就不分场合地笑出来了。
  “舅妈”淡淡地笑了笑:“这小子,谁认识他谁就倒足了霉。”一旁的矮个姐姐伴奏一般大笑起来。

  王树林似乎没什么脾气,再次不卑不亢地道歉。小康在那一瞬忽然感到,王树林的木讷憨傻一扫而光,目光变得笃定深远,他这是怎么了?









  王树林一向不跟人吵嘴,何况现在这种情况也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已经吓得上下牙齿打颤:“咱……咱们还是去看看人家有没有事吧?”小康忽然觉得他牙齿打颤的样子有些异样的可怖,也不禁打了个寒噤:“是……是,人命关天!”

  好在他俩下车的时候,后面那辆车的人也都下来了,虽然车里的安全气囊都打开了,但这一车五个人都没事儿,王康二人才略微放了心。可不妙的是这三女两男都有些气势汹汹的样子,这也难怪他们发火。小康平时欺负王树林还成,遇到这种场面,不由自主地躲到王树林身后:“你……你闯的祸,你自己擦干净……”

  王树林忙不迭地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失误!各位还好吧?”蓦地,他余下的一大堆道歉的废话都停在喉咙里,瞠目结舌。

  对方的两个男的本来也都怒喝着质问他是不是瞎了眼,可其中年长的那位随后也愣住了,余下三个女人,更是目瞪口呆。但这几人的反应速度比王树林快多了,很快恢复平静,除了一点儿没降温的愤怒之外,还多了明显的鄙夷和轻蔑之情。唯独只有年轻男子有点莫名其妙的样子。

  小康本来见他们都发愣,已经能猜出是都认识,本打算长舒一口气,可很快见到对方的表情,顿时心凉了半截:“这傻逼遇上仇家了?真倒霉,再也不跟他出来了……”

  “哟,我说是谁呢?小王,怎么着了?打算开车撞死我们泄愤?”三个女人也是一个年长两个年轻,这话来自一个矮个儿年轻女子,她大眼睛小嘴巴,嘴唇很薄,一出口就是尖酸刻薄,“我觉得你一没那个胆儿二也没那个技术,是不是?”

  年轻男子愣了愣,问:“姐,你们认识?”

  “是呀,谁不认识相亲大王呀,哈哈哈……”矮个女子哈哈大笑了一阵,忽然觉得空荡荡地无人应和,略感尴尬,也就顿住了。

  年长男子沉声说:“小王,咱们都是熟人了,我也相信你不是故意的。你这孩子只是笨,心眼并不坏。但是你看怎么办吧,是找交警来?”

  王树林一脸窘迫,支支吾吾地说:“舅舅……”陡然觉得不对,连忙改了称呼:“那个,叔叔……啊不,钟主任,不用找交警了,肯定是我的全责。”

  “那就好,但这不单单是全责的问题了。我们的车让你撞成这样,你说怎么办?”

  王树林和小康都知道这辆新车怎么着也得三十多万,都发了好一阵呆,要知道按照现在的法律规定,就算是受损方的责任,那保险公司也最多赔偿百分之四十,而眼前这车显然受损严重,再继续开也可以,但只能当拉破烂的货车了。小康多希望一切倒头重来,气得直跺脚。

  年轻男子诧异地问:“舅舅,舅妈,姐姐,他是什么人呀?”他身旁的高挑年轻女子一脸尴尬,垂头不语。小康更奇了,暗想:“怎么王树林跟这小白脸都管人家叫舅舅呢?不过人家长得多体面,王树林那个猥琐男还真没法比,要我选个外甥,我也不会选王树林。”她想到这儿感觉颇为有趣,要不是现在气氛有些严峻,就不分场合地笑出来了。
  “舅妈”淡淡地笑了笑:“这小子,谁认识他谁就倒足了霉。”一旁的矮个姐姐伴奏一般大笑起来。

  王树林似乎没什么脾气,再次不卑不亢地道歉。小康在那一瞬忽然感到,王树林的木讷憨傻一扫而光,目光变得笃定深远,他这是怎么了?








  011 穷光蛋,还是大富翁?

  钟主任健壮魁梧,但两眼却有些阴沉,跟阳刚的外表略有反差,尤其说话时更是如此:“小王,明说了吧。这车要是我家的,咱也算是熟人了,我也不差这点钱,算了就算了吧。可这车是人家小高的,小高的公司业务繁忙,本来是打算先把薇薇和衣锦送到各自的单位,然后马上要到机场接个重要客户的。时间很赶,可你偏偏撞了我们的车,你说怎么办吧?我们这车倒是能开,可怎么去接人呢?撞成这样,客户看见了不皱眉头吗?数十万的大单子一下子就没了,这责任你能负担得起?”

  “舅妈”接茬说:“什么都别说了,这事儿得他负责!先给我们去租一辆好车马上赶过来让小高去接客户,还得赔偿这辆车的损失!你都睁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撞成什么样儿了?”

  “姐姐”也跟着高分贝叫着:“跟这个不要脸的还有什么可讲的?快点儿,不然我们报警了!到时候看警察来了怎么说!”

  小康虽然绝不会和王树林站在一起,但她能听得出这是得理不饶人的讹诈了,她在本性上也和钟家人一样厉害,这时候哪儿忍得住,反驳道:“你们少来这一套!不就撞了个车吗?还漫天要价!报警怎么了,你们知道我舅舅是谁吗?”

  王树林见她肯为自己说话,很是感动,可听到这里不由得低声提醒:“钟主任是政府采购办的主任,钟夫人是交警三大队的领导……”

  小康顿时哑了火,心里骂道你死王树林灭自己威风,嘴上却倔强地说:“你们这车也有问题,跟这么紧干嘛?……”她越说越气短,旋即换了个角度,揶揄道:“什么大客户?什么几十万的单子,别恶心人啦!几十万的单子,你们早开上奔驰宝马了,你们还会开这种车?吹得大气层都破了……”

  和小康火力相似的“姐姐”顿时勃然大怒,叉着腰冲上来指着小康怒骂,双方都是第一次领教对方如此满腹毒液的尖利咒骂,怒火不断升级,马上就要动手了。虽说小康高大一点,动手的话不吃亏,可钟主任跟其夫人都阴森森地盯着她俩,只怕一动手就会群起而攻之,小康只是撒泼,却不是有勇无谋,也不敢先动手,只有尽量把话说得更难听。

  那个小高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顿时一阵冷笑,双手理了理衣领,走向王树林。王树林见他猛然靠过来,有些不知所措。

  “您是我们家衣锦的前男友吧?”小高冷冷地笑道。

  王树林想要说是,但又觉得其实不是,于是也还是顿顿挫挫地说不出口。那边那个叫衣锦的高个女子忍不住了,走过来喊道:“王树林,你可别胡说八道,我跟你什么关系都没有!”接着拉扯着小高,柔声说:“亲爱的,你别听他乱说,他一张嘴就吐不出象牙……”

  小高却淡然说:“衣锦,你先别说。我想听这小子说。”见王树林默不作声,他便拍拍王树林的肩膀,森然笑道:“小彪子,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追求衣锦?这辆车我三年就能换一辆!对我来说就跟自行车一样。你呢?我听姐姐说起过你,一个破公司开破车的破司机,不是吗?怎么了,今天是要给我个下马威?来来来,还有什么本事,我领教领教?”

  王树林本来一直沉默不语,骤然抬起头,正色说:“各位,别吵了。这次确实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们。小康,我也对不住咱老总,把车弄坏了,你们都别生气,好吗?”
  他态度诚恳,小康再怎么生气,也不知道该怎么批评他了,只得叹口气,埋怨道:“反正跟着你出来真是后死悔了,我回去帮你好好说两句情吧,开不开除你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姐姐”却不依不饶:“哟哟哟,你俩演什么双簧二人转呢?这就想走了?你那几句屁话谁不会说呢?就是真放几个屁兴许也比你说那话好听呢!赔钱!真金白银才有用!你说就当初你这么个逼样,还敢追我们家衣锦,你是不是脑子被酸屎给侵蚀了?……”

  她还要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舅妈”却打断,直截了当地说:“小王,别耽误时间,你耽误的是小高的生意!快联系租车公司给我们租个车,然后写一个赔偿金欠条。”这个年代大部分交易都在手机上进行,因此让王树林用手机联系租车公司,费用就可以直接从王树林那里收取。

  小康冷笑道:“租个劳斯莱斯也不过是几千,这点钱都不舍得出,还‘这车要是我家的,看在咱也算是熟人了,我也不差这点钱’,还‘数十万的大单子一下子就没了’。我呸!”

  双方又怒火大炽,又要吵起来。



  王树林高喊一声:“别吵了!!”可能谁都没见过他这种闷骚性格能突然大喊,一片愕然。

  “姐姐”冷笑道:“嗓门高能把钱喊出来吗?我看你倒是挺适合收破烂的,这一嗓子不错。不过你知道吗?在我看来,你不但是个收破烂的,你本人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破……”他还没说完,王树林不太熟练地摸出了钱包。

  钟家人看见这傻形象,都被逗乐了,“姐姐”仍旧用“哟哟哟”开了头:“小王,你钱包里的钱够吗?不是,姐跟你说正经的呢,别说几千赔偿费了也别说几千租豪华车了,你就告诉我你那包里有没有一张一百的?来来,拿出来给姐瞅瞅?”

  王树林拨弄着钱包里的几张卡,一时犹豫不决,似乎在斟酌。小康虽然觉得他很可怜,但愈发也觉得丢人,恨不得替他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小王,我再提醒你一遍,别再拖延小高的宝贵时间了,你是不是想报复衣锦?不错,衣锦当初是对你绝情,可你好好想想,你能给衣锦什么?你看看衣锦手边这个包,三千多!只不过过个生日,小高就能随手送的,你呢?我记得你以前送的是一副毛线手套吧?你现在的这几张卡是什么呢?食堂饭卡?洗车优惠卡?哈哈哈哈!”

  王树林将其中一张卡递向小高,郑重地说:“对不起高总,我确实不是故意的,诚心向你道歉。刚才我不是犹豫,是一时想不起密码了。这密码是我的生日XXXXXXXX,你拿去吧。”

  众人的笑声都骤然冷下来,全是不敢相信的表情。半晌,“姐姐”打破沉寂,嗤笑道:“哟呵,你也学人弄张卡啊?里面装了几十还是几百呀?王树林,装不起就别装……”

  王树林说:“这卡里有五十万,前面就是雪佛兰的4S店,你可以去买一辆一模一样的新车,剩下的钱等回头再……算了,你们要是以后不想看见我,也无所谓,我也确实……有同样的想法。那你们随便吧,买个五十万的车也行,剩下的花了也行,总之这卡不用还了。”

  对方全都呆若木鸡。

  王树林拉了一把同样呆若木鸡的小康,说:“各位,我们可以走了吧?”

  “你玩我呢吧?你随手一张卡五十万?你把我当什么了?”小高边说着,边用手机的读卡功能对着卡扫了一遍,陡然完全怔住了。

  钟家人本来也都打算再冷嘲热讽他一番,却看到小高如此表情,顿时也都熄了火。“舅妈”也有些沉不住气了,试探着问:“小高……这卡里有钱吗?”

  “五……五十万……”小高很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真的?”他们都不死心地拿着手机来回传着看,那个叫衣锦的女人也忍不住朝王树林看了一眼。最后,他们所有人都看着王树林,后者坦然,神情安静。钟主任沉声问:“小王,真没看出来,你时来运转发了财了?中彩票了是不是?所以你想报复我们,生怕我们不知道你有钱,就故意撞了我们的车,然后再花钱买下来,图个痛快?”

  小康似乎也觉得有道理,看了看王树林。王树林实在搞不明白,自己退让了很多次,也退让了很多年,为什么这些人总是用他们自己的念头来度量别人呢?

  小高却摇了摇头,颤声说:“这卡里的钱是五年前就存上了……”钟家人都是陡然变色,他们很清楚,王树林跟他们家衣锦从认识到被甩也就是两年前发生的事情,也就是说早在那之前,王树林就有这么多钱了?这还仅仅是他自己钱包里许多卡中的一张?那他怎么还会过得那么节俭呢?







  012 前女友是个拜金狂

  王树林没再理会他们,只是简单地说:“各位,既然确定了卡里有钱,那我们走了。”他转头走向自己的车。

  直到进了车,后视镜里,钟家人也全都傻愣愣地齐刷刷望着自己这边。本来反败为胜赢得如此漂亮,按照小康的性格肯定是扬眉吐气,但小康实在被深深震撼了,一直在摸着脸腮,不敢相信。

  王树林发动车子,说:“小康,这车本来就旧,这次再修也修不到好处,白花钱。干脆我开到二手车市场上卖掉吧,卖掉的钱就送给你,你得向我保证,别对别人说这事。钟家的人自然不会说,你也别说,好吗?我再拉着你去这专卖店里再买辆新的吧。”

  小康的眼睛瞪得滴溜圆,嘴巴几乎合不上了,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啊啊啊”几声,脑子里一片空白。

  直到车开了老半天,小康才忍不住问:“我说老王……”她这会儿觉得王树林有些神秘,好像也不那么猥琐了,甚至产生了某种特别的敬畏感,追问道,“你原来是个富二代呀?你说你怎么这么能忍呀?我要是家里有五十万家产,我早就昂首挺胸了!可你一张卡就有这么多钱,你还真能憋,不怕憋出病呀?”这时候突然想到王树林都三十了还是个老处男,本来就很能憋,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咱们不是说定不提这事了么?”王树林也不回头,面无表情地开着车,甚至没去看后视镜。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有钱。从记事的时候,他就一直过着清苦的生活,父母都是底层工人,母亲还下了岗,一直勤俭节约到了成年。直到大学毕业,找了份收入微薄寒酸的工作,过得很吃力又要面临着相亲时,突然有一天父母把自己叫到身边,偷偷告诉自己家里其实是有钱的,过去说爷爷早去世了不假,但爷爷是上海的大富豪,留下一大笔遗产,足够过上很富足的生活了,之所以没有从小就告诉王树林并且没有让他自小过上奢靡生活,就是为了培养他的正统人格和世界观。

  父亲王寻说现在告诉了他真相,是让他放宽心,但决不能对外透露,除非是已经结婚并且感情稳定的妻子。王树林虽然曾经因为贫穷而自卑过,却并不贪财,猛然知道了这个消息,也没有多么喜出望外,还是过着如常的日子。他仍然继续相亲,只是他本身没什么出彩之处,不显出家底的话,几乎没有女人能看得重。

  又过了一年多,王树林学了车,当了货车司机,但在某个能见度很差的夜晚将一个突然闯出来的摩托车撞飞,摩托车主成了植物人。虽说是摩托车主的责任,可法官认定作为强势群体的机动车车主必须赔偿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损失,更何况既然是植物人,就不是几十万能够打发得了的。摩托车主的一家性格乖张,这一点从他们不守交通规则就能看得出,他们找到了王树林的家,成群结队地在外面闹腾撒泼,甚至叫嚣着要拆掉房子。

  父亲王寻突然摸出一张卡来,对其家属低声说了几句,对方都面色大变,稀稀拉拉地喊了几嗓子后全都撤退了。王树林这才知道,父亲这张卡里存了整整两百万。

  王树林百思不得其解,他知道就算身价数千万甚至上亿的人,猛地让其掏出两百万现金,也不一定能立即拿出,就算拿得出,那也得掂量掂量,毕竟大多数过亿的富豪主要靠的是股票、不动产和银行贷款。而王树林却见过父亲那一大堆卡,要是一张卡就两百万的话,那家里得多少钱?爷爷要是有这么多遗产的话,哪怕在上海也应该是名声在外的大人物了,怎么上海人从没听说过爷爷的名字?网上也查不到?最怪异的是有了这么多钱明明可以派生大量的利息,可王寻却偏偏都做成了卡。在这个时代,钱存卡里确实也很方便,但这不是解释这件事的理由。

  面对王树林的质疑,父亲支支吾吾地却再编不出来了,如果说成是买了股票或者中了彩票,如今这个信息技术高度发达的年代只需要几秒钟就能查得到,因此父亲忽然换了严厉的态度,肃然说:“你爹有多少钱,还非得告诉你?你少打听,我有权利不告诉你。你只要记住三点,一,我们家是隐形富翁,比那些排行榜上的人丝毫也不差,甚至还富。二,这些钱都是好来的,没有任何罪恶,你放心花就是了,别的不必操心。三,以后有了麻烦,不必吝啬,哪怕花个千八百万,只要悄悄解决问题就行。”

  王树林本身性格木讷呆板,没有好奇心去追问到底,一直就这么坦然处之地正常生活,因此当然不能把这些告诉小康。







  “嘿嘿,王哥……”小康嘻嘻一笑,又改了称呼:“王哥……我答应你,不跟任何人说。但有个条件,你给我讲讲,你跟那个什么衣锦的,你俩到底怎么回事?说来听听,总不要紧吧?”

  王树林皱皱眉头,轻声说:“这有什么好听的,一个庸俗的故事,一句话概括就是,一个贫苦青年在某次相亲中对女方一见钟情,但最终被女方甩了的故事。”

  “我知道,肯定是你没有对她说你家有钱。”小康琢磨着,“也不对呀,那要是这样的话,她一开始就不该看好你呀?”

  “嗯,怎么说,那时候的我是个贫苦男青年,而她也是个贫苦女青年,出身农村,不能说家徒四壁,但也差不多了。当然,还是有区别的,我这人相貌平平,随遇而安,浑浑噩噩地过日子,也没什么追求。她虽然是乡下女孩,却长了副好模样,并且心志高远,付出比常人多很多的努力一路考上大学,成绩优异,一直靠奖学金自给自足,找到工作后更是拼死拼活地干,努力向上爬。

  “这种截然不同的生活观,那时候就已经注定我们会分道扬镳了。我那时候虽说知道家里有钱,可苦于不想告诉她,又想改善她的家境,就通过不断花钱制造各类巧合来为她办事,比如她能顺利进入心仪的企业,碰巧找到地角很好房租又便宜的大房子,碰巧在里面的地板下找到一沓很旧的钱,生日那天恰巧找到搞活动的酒店,并且跟老板同一天生日免单,甚至说托我买了张彩票,却中了十万……她一直没有起疑心,认为是自己运气好,更加越来越自信了。”

  小康有些触动:“你这种默默付出,更是不容易呀……王哥,我是越来越对你刮目相看了。”

  王树林似乎也陷入了这段回忆,沉默了好一阵,说:“渐渐地她就成了老板很看重的员工,加上长得漂亮,常常被老板带着去陪客户吃饭,或者参加各种上层酒会,慢慢地她就开始对我撒谎,说自己很忙,没空见我……当然,那时候她只是越来越厌烦我了,倒也还没有出格。对了,曹衣锦的舅舅一家,就是今天你看到的钟家三口人,原本就是在这个城市发展打拼,曹衣锦从农村来到云口的顺风顺水,早期跟我有关,但后期就主要靠钟主任了。

  “钟主任最早是财政局某领导的司机,后来因为能说会道办事麻利很得领导喜欢,先是提了副科级待遇,最后又成了正科级的主任,掌管政府采购办的大权,油水很丰厚,几年下来就收了好几百万,平时全家的衣食住行都不必花钱。钟家人就慢慢地强硬起来了,开始觉得我配不打上她了。而曹衣锦很佩服舅舅,也很羡慕舅舅和自己老板的那种上层生活,加上本来就由浅到深对我越来越不满,舅舅一家又加深了她这种念头……再后来,她就开始编各种理由不见我了,而我也知道,她和她的老板同居了……我问过她,可她当然不肯说实话,他们这一家就开始对我冷嘲热讽,最后变成了直接的谩骂。我虽然很喜欢她,但说句很直白的心里话,我更喜欢我自己,于是我就跟她摊牌了。她一家当然巴不得我先开口,于是就很痛快地分了。”

  小康忍不住追问:“然后呢?”






  013 无耻之极

  “其实也没什么,人不能用自己的道德高度去要求别人。”

  “这帮人真不是东西……”小康咂巴咂巴嘴,“你也太好脾气了,怎么能忍受得了?我刚跟她家那个小泼妇吵几句就想杀了她,你居然能忍受她全家接近两年……?曹衣锦,这破名字起的,原本是打算让她衣锦还乡吧?可她偏偏姓曹,听上去跟东厂锦衣卫曹公公似的,断子绝孙的名儿……”其实小康自己也是尖酸刻薄得理不饶人的性格,但好在原则性比较强,也有同情心,自然向着王树林。

  王树林不置可否,显然情绪也不大好。小康又问:“哎,那不对呀?她的老板,就是这个小高?”

  “当然不是,她那个老板岁数挺大,比她舅舅都大。我和她……我们只是一块吃吃饭看看电影,最多拉了拉手。有一次我忍不住想要亲她一口,可还没亲上就被她狠狠甩了一个耳光。当时她哭着说自己是很有原则很纯洁的,决不允许婚前性行为,我当时虽然挨了一巴掌,可我挺高兴,觉得自己的女朋友这么传统,真是幸运。但接着……她就跟她老板同居了,我这时候才知道,她的原则是专门为我设定的,她的老板不需要遵守。”

  要是放在过去,小康听到这段话,肯定会毫不留情地嘲笑王树林倒霉之至,不过现在王树林的神秘身价彻底改变了小康的思想,小康隐隐有种特别同情他遭遇的感觉,甚至想:“我要是早早遇上他,并且对他好的话,早就是豪门少奶奶了……偏偏这种人天性无德无良,却有这样的运气!这女人对他这么差劲,今天还能得五十万,真是走狗屎运还不知足!”虽说这想法在一瞬间令她略有羞愧,可很快她的愤愤不平就将这份羞愧粉碎得无影无踪。

  “你也知道,真正的交际花是不会随便选择对象的,她们经验丰富,反倒十分谨慎,更愿意去找同龄的富二代,而不是老男人。曹衣锦则是刚刚从农村出来的姑娘,经不住诱惑,也是可以理解的。可事情突然发生了变化,老板的儿子有一次来公司,忽然认识了曹衣锦,一见钟情,曹衣锦相比较了一下,自然觉得老板的儿子更好,年轻,帅气,并且还会继承财产,于是她又开始……怎么说……诱惑老板的儿子,并且坚信老板就算知道了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告诉了儿子真相就等同于让妻子知道,那还不得闹离婚?老板终究是知道了,又怒又急,又不能直接告诉儿子,于是想了个方法,把儿子送到外面去继续深造,又找了个借口开除了曹衣锦……”

  小康听到这里只觉得特别畅快淋漓,笑着喊道:“真解气!自作孽,活该她赔了男人又失业!”

  “就算没有钟家这个依靠,她失去了工作,也不会来找我的,我了解她,要她承认自己做错了,那比杀她还难受,如果说要她认错就等于自扇耳光的话,那她肯定坚决不会承认错误的,她只觉得自己算是投资失败了。而钟家人也仍然有挺大的能量,就又给她找了个工作。她虽然还是不懈余力地努力向上,但她真不该去参加各类酒会,大部分的老板都认得她,知道她的底细,处处都是风言风语,她感觉非常沮丧,实在呆不下去了。钟主任只能先在自己的单位弄了一个临时岗位,让她来先干着。

  “之后钟主任又介绍了一个家庭条件不错的年轻公务员跟她相亲,她到底是很漂亮,这公务员一眼就相中了。本来她还很忐忑,怕这公务员家里能打听到自己以前的事,毕竟云口这么小,没有不透风的墙。但是这公务员却仍然愿意,两人开始同居,生活得很甜蜜。一年左右,她想要结婚,不断地问,可那公务员死活不肯结婚,说再提这事就马上断绝关系。曹衣锦也终于明白,这人压根就把自己当玩物,一怒之下去找到舅舅,请他主持公道。谁想到那公务员的父母都是正处级干部,舅舅的能量远远没办法与其相比,只能忍痛不欢而散。”








  小康听得一愣一愣,忽然眼睛一眨,坏笑着说:“看不出你还是个跟踪狂呢!这些事都是你花钱请私人侦探打听到的吧?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王树林瞥了她一眼,说:“不是,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小康讶然。

  “大概是……今年年初吧,快春节了,她给我打了个电话,我一开始不知道是谁,因为我删除了她的号码,但没想到她还留着我的,因此我还没接就很感动了,虽然说后来才渐渐明白,她是个实用主义者,别说是我了,就算是仇人,只要没真正撕破脸,她都愿意交往,以备日后不时之需。我们约在一个咖啡馆见,我以为她是要复合,心里很忐忑。但我不骗你,我之前说过,我再喜欢她,我也更喜欢我自己,我再平凡,最起码的尊严也不能玷污。我当时想,如果她提出复合,我不会答应,我之所以同意出来,是怕她有什么想不开的事需要劝解,或者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但她见面后,直接告诉了我这些事情,我很震惊,尽量故作镇定,可心里一直在翻江倒海。我不宽容,小康,我绝不会原谅她,而且真的很恨她,但我并不盼着她倒霉。于是我问她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可以试试。她忽然央求我千万别说出去,我也答应了。接着她告诉我,最早那个老板比较虚,因此她俩做……做那种事情的时候,虽然没有采取安全措施,但也没有一次怀孕。而那个公务员则身强力壮,生活也不怎么严谨,临最后抛弃了她,却把她弄怀孕了,等到现在发觉,已经有些晚了。我听了虽然震惊,可只能表示遗憾,不知道我能为此做什么。她一把拉着我的手,我虽然已经不能再和她好了,但你也知道,老处男嘛……还是有些心惊肉跳。

  “她说,偏偏市区医院妇科做流产的一把刀大夫,是最近刚刚谈的男朋友小高的姨妈,而其他附近医院的主刀大夫,又都是他姨妈的同学好友。这样一来,要是去医院的话,非被认出来不可,那这次的恋爱也真的泡汤了。我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的表姐在北京大医院里做同样的行当,她自然是希望去北京悄悄地做,就算云口本地的医院与表姐的医院有人际往来,只要我表姐保密,那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打掉,再回云口跟这个小高结婚。说到这里她使劲央求我,说看在交往一场,一定要帮这个忙,小高是富二代,自己又创业,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好男友,真的不能再失去了……”

  小康听得咬牙切齿:“无耻之尤!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不要脸到了极点的贱货!王哥,我都不是说你……你……你……你也……”

  毕竟得了自己十多万的二手车费,这难听的话实在说不出口,王树林微微一笑:“是想说我也很贱,是不是?也许吧……但那一瞬间我觉得她真的很可怜。所以我就找到了表姐。我那表姐说是表姐,其实是远房的,几年见一次,几乎是没交情,所以我给了她一大笔钱,为了不让她起疑心,就说这钱是曹衣锦的家人给的。之后……就顺顺利利地堕胎了,然后她就跟这位你也见过的高总继续好下去了,听说登记了,今年就会结婚……

  “当然,她再没对我有什么感激的话或者别的什么表示,甚至再没联系我,但我都能理解,我知道她这么多事,换成谁都会避之不及,并不能说完全是没良心。再就有半年没见了,直到今天……我估计钟主任一家,也并不知道这件事,这事只有我和她知道吧。当然,其实之后我也遇到过类似她的相亲女性,比如……算了,不说了,总之,或者说因此,我就不断地失败,然后这么一路走过来了。嗯,我讲完了。”

  小康如梦初醒,兀自琢磨了半天,心想:“这光棍居然是个钻石王小五,看来我是近水楼台了……”








  014 神秘父亲与三条短信

  回到家里王树林只简单地跟父母讲了一下今天的事,之后三人都是一片沉默,王寻给王树林从小种下了沉默寡言中隐含威严的印象,于是有些惴惴不安。少许,王寻招呼老婆:“端饭吧,孩子忙活了一天,也饿了。”

  王树林有些心酸,说:“爸,我今天……”

  “树林,我还得再提醒你一次。现在这个年代是金钱至上,露富会有大麻烦,跟有权有势的人斗,咱斗不过,而周围的普通人又会妒忌。你别觉得你爸是危言耸听。你没经历过人心险恶……”王寻似乎微微打了个寒噤,想得入了神,又及时顿住,说,“你能时刻记着财不外露,这是对的。今天你还是稍微冲动了点儿,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人家叫你赔多少钱,你就赔多少,赔少了会被纠缠不清,多给了会让人怀疑。要把握住度,总而言之一句话,一辈子小心谨慎做人,一辈子平安平淡是福。”

  “知道了,爸……”王树林怯怯地说。父亲是个本分老实人,从小到大也没见他发过几次脾气,但父亲对自己进行的是真正的挫折性教育,别家孩子哪怕做错了事也会被婉转地教导,所谓好孩子是夸出来的,而父亲却完全反其道而行之,似乎生怕把儿子教育成自大狂。从小父亲是这样教育他的:“儿子,你长得很一般,智商也中等偏下,反应慢,适应能力差,忍耐力也不够,基本上一无是处。好在你父亲勉强为你攒了点儿钱,不多,但是够你用一辈子。我和你妈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要你时刻警醒自己,清楚自己是哪块料,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对自身的渺小有个明确定位,安安心心踏踏实实地夹着尾巴做人,享受平凡的幸福,知足常乐,我和你妈就放心了。”

  于是大部分孩子小时候总是极为主观地自认为自己是这世界的主人公,直到念书念到中学,年龄过了十三四岁,才慢慢清楚自己只是个平凡的人,而王树林自小受到父母如此深刻的特殊教育,很早以前就认定了自己是个卑微的配角,因此反倒坦然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没有任何突出的优势,也没做出什么明显的成绩,但也向来安稳,没遇到什么坏事,俨然就是父亲的翻版。回忆起来就更加相信父母对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了。

  直到找到工作后王寻夫妇张罗着给孩子找对象时才发现王树林已经被教育得唯唯诺诺自卑得过了分,除了胆小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特点,甚至一紧张就语无伦次,吸引不了任何姑娘,相亲几十次下来,无一例外都被拒绝,这才有些追悔。这时候父母又产生了不同意见,母亲觉得应该对外展示出全部底牌,正大光明地以亿万富翁的家庭背景相亲,找个各方面都优秀的好儿媳,可王寻却坚决不同意。

  王树林本以为父亲是怕因此看不清女孩的品质,怕吸引来很多拜金女,但经过父母房间时听到的对话却让他更加困惑不解,当时王寻对母亲严肃地说:“别忘了这些钱是怎么来的!既然生活无忧,就得付出代价,要耐得住一辈子的寂寞!凑合找个能生养孩子的一般儿媳妇就行!重要的是平安,平安!”母亲立即不再辩驳了,王树林暗想,的确如此,父亲很早就有这些钱了,但他自己也没找一个美女为妻,而是找了朴素耐劳的母亲。但这些钱到底是怎么来的呢?父亲是个原则性极强几近迂腐的老好人,钱一定不是从歪道上来的,王树林这些年来对此做过无数种荒诞不经的猜想,甚至成了一种自娱自乐,但严肃起来思索的话依旧毫无头绪。

  于是父亲王寻在王树林的心里,除了谨慎、严肃、端正、本分外,又透着一股怪异的神秘感。








  当晚王树林反而睡得很好,倒不是因为心态多么淡然,而是心底隐隐因昨天出了一口恶气而感到特别畅快,醒来后又为这种不成熟的幼稚念头感到羞愧,发了半天呆。随手拿起电话,居然连续三条信息,并且只认识第一条机主的电话。

  第一条是康小蕾发来的,只有短短一行:“树林,今天上班有好事,快来!”小康性情刻薄,去掉他的姓直呼“树林”已经很罕见,后面还附上一个害羞可爱的表情。王树林一惊:“坏了,她不会是大嘴巴到处宣传了吧?”

  接着再看第二条短信,居然是小高发来的:“兄弟你好,我是高起云,还记得吧?昨天多有得罪,想了很久,特想交你这个朋友,另外也想询问一下衣锦本人的情况,我觉得我也有些看不透她一家人。你要是没有看不起我的话,就今天下午三点在枫林街北蓝香咖啡见吧。”他这话说得恰到好处,礼貌并且不容王树林拒绝。王树林平时相亲都去快餐店,蓝香咖啡他听说很贵,从未去过,尽管他实际上不穷,却也习惯了清苦生活,不过转念一想,反正是你叫我去,按说该你付钱。要是钟家或者曹家人找他去,他是绝不会去的,但自己毕竟跟小高有过交通事故的关系,去也没什么。

  王树林不置可否,继续看第三条短信,这条更短:“王树林吗?”

  王树林觉得就这一条短信可以很肯定地回复,于是傻愣愣地回了一句:“是我。”

  紧接着这个电话立即打了进来,王树林虽然根本没见过这人,可忽然感觉这人应该是个风风火火的强硬性格,他本人木讷呆滞,但相亲的阅历可相当丰富,几乎什么人都见过,虽然算不上洞幽烛微,却也能从细节里观察出些许端倪。

  电话接过来,还没等他迟疑着开口,对方已经说话了,这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清亮中带有一丝明显的凌厉傲气:“王树林你好,我就是乔小姐。”

  王树林愕然,他报了两个婚介中心,几乎每周都要相亲,人数太多实在记不清了,加上每次红娘的话都差不多:“这个姑娘人品好,温柔又漂亮……”,所以他实在记不清了,于是犹豫着问:“那个……您……?”

  “我看过你的简历,你就是那个相亲王吧?”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骂人是王八,但王树林只得尴尬地回答“我是”。得到肯定答复后这位乔小姐立即继续自顾自地说:“行,那就这么定了,今天下午四点,蓝香咖啡厅见面。”

  王树林一怔,忙不迭地说:“乔小姐,你听我说,我今天下午……”电话那边已经挂了,嘟嘟地响着。

  这怎么办?自己本来就属于相亲老大难,难得有女方主动联系自己,毫无疑问应该去,再说单方面失约会被扣诚信费的。好在时间还有一个小时的距离,王树林琢磨着,通过昨天的接触,看得出小高也不是话唠,一个小时的谈话绰绰有余,再说跟老爷们谈话,这位乔小姐见了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但是他却忘了,今天下午五点韩正义要来家里接他,去参加同学会。

  他自己没有车,当然也是因为本身就是司机,没有必要买,一家人出门都打出租。一路到了单位,进门后总觉得众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怪异,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甚至起了辞职再谋新工作的念头,反正自己也只是为了找个活儿干,薪水多少是无所谓的。如今寸地寸金,即便是云口这样的三线小城,也盖起了无数摩天大楼,自己的单位连科室带车间也就不到百人,只占了二十七楼大半个楼层。

  进入后勤区,发现小康在财务室门口冲自己挤眉弄眼地笑,又蹦又跳不断招手,整个单位也只有像她这样强硬的关系门路才敢在上班时间还这么闹腾。王树林见她这样,顿时心惊肉跳,故意装作没看见,一转身进了司机班的屋,谁料刚一进去,副主任就招招手说:“李总让你去他办公室!”

  王树林半天没回过神,也没怎么注意屋内同事们复杂的神情,踉跄地走到李总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不知道门里面即将面对的,是李总怎样的一副面孔……





  惭愧,有一段的时间写错了,不是下周星期六,是这周星期六……





  015 老总成了媒婆

  “进来。”李总声音如常,听不出是喜是怒。王树林忐忑到了一定程度,反而镇静了,坦然进门鞠躬。李总示意他坐在办公桌对面的皮椅上,这说明是要近距离交谈了。

  “别紧张,小王,我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找你聊聊。”

  王树林直截了当地说:“李总,您太客气了。您是领导,有什么事就说吧,我尽量能办就办。”

  李总略有些窘迫,但很快恢复笑容:“小王啊,家里怎么样?当初你爸妈托人找我帮你安排差事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爸妈太谦虚了。我一看你就知道你这孩子虽然沉默寡言,但稳重能干,绝对不是久居人下之辈。上次……安排你去司机班开出差车,那也是工作上的需要,并不是惩罚,这一点我必须要说明,因为咱是个集体嘛!再者,我也觉得你跟我干贴身司机,太辛苦了,特意下放你下去锻炼一下,了解咱们公司的劳资和运营情况,这都是有深意的!往后,你先去劳资科,领着副主任的工资。别拒绝,你是个人才,我就看准你了!”

  这段话虽然让人吃惊却也不是莫名其妙,王树林大致能猜到是康小蕾泄了密,女人就是女人……他略带歉意地接茬道:“谢谢李总提拔。我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我现在也挺好的,自认为也不是能管理别人的材料,虽然很感谢您的提拔,但还是请您再考虑考虑我是不是能胜任……”

  “能的,肯定能,我这眼力还有错?”李总忙不迭地打断,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当然啦,小王,你是真人不露相,这一点我是眼拙……所以我也知道,你不差这点副主任的工资,你随手一张卡,就能买下一辆新车……”

  “李总,我不是这个意思……”王树林很后悔没听父亲的,昨天只图一时痛快,果然麻烦接踵而至。

  “你先听我说完,好不好?”李总微笑着说,“小王啊……我过去对你态度严厉了些,那是看重你,盼望你能够迅速成长起来。虽说你可能觉得我怎么态度有些变化,但其实有一点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变,那就是对你个人能力和人品的欣赏!”接着他忽然改了称呼,“树林,咱都是自己人,我这么称呼你你不介意吧?我有时候吧,就纳了闷儿了,你说像你这样一个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小伙子,怎么就没对象呢?”

  王树林心里一惊,已经大体猜到他要把话题引向何处,连忙站起来说:“李总,您这么称赞我确实愧不敢当。我根本就不优秀,我是有自知之明的。再者,我也是刚刚谈了个对象……”

  李总的笑容凝固得之快就像冰块还没等化成水就蒸腾成热气了一样。

  王树林见他变脸,更不想得罪他,忙摆摆手说:“李总,我很感激你的看重和栽培,我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我确实……薄有点积蓄,如果李总在公司经济周转上有什么暂时的困难,我可以零利息借给您。”

  李总面色略微缓和了一些,虽说小康死皮赖脸哭闹着求他做媒,但在商人的眼里,最终这个目的才是他最希望达成的,既然王树林能这么保证,那自己也不该过分相逼,以免弄巧成拙。与此同时他又暗暗心惊,想这小子好大的口气,看来的确是真的坐拥巨万了。他对王树林家里为什么会有这么雄厚的底子特别感兴趣,这也是生意人普遍的好奇心,但眼下不是问这个的时候,便缓和了口吻,说:“树林,你看你这么说就见外了,咱们自己人,能不能不要一开口就谈钱?伤感情!嗯……原来你已经有女朋友了……”

  王树林不善言辞也拙于撒谎,每次临时想要撒谎时总不能像别人那样张口就来面不改色,心想对方要是再细问下去非露馅不可,于是含糊地回答道:“嗯……是的,我也是最近一个周才谈的,才见了一面,但双方感觉都不错……”关于自己休班的情况李总一清二楚,因此不能胡编,大不了等李总非要详细询问的话,自己就把那位乔小姐含糊地说成是女朋友,尽管目前甚至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结果也是可以预想的,王树林是个老蔫儿,经过这么多年的相亲,对性格暴躁凌厉的女性特别反感,因此就算小康是中上之姿,乔小姐想必也差不到哪里去,他也并不同意。

  “嗨!你看我,真是瞎操心!”李总一拍大腿,故作释然地说,“我就不想想,就凭你的家产,还怕找不到好姑娘?我呀,本来就是出于爱护员工的心理。蕾蕾是我的外甥女,这个公司上下都知道,我也不讳言。本来呢,我这外甥女虽然脾气差了点儿,但总算相貌过得去,人品也端正,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我作为长辈也该操操心。可这孩子眼光高啊,我手里要是没有相对优秀的小伙子,哪能盲目介绍给她,那不是委屈了她么?……呵呵,哈哈,所以我想到了你……你别误会,我可不是因为刚刚知道你的真实条件才改口的,我一早就在观察你了,本打算等考察期一过就撮合你俩,而且蕾蕾一直告诉我她特别喜欢你……谁想到,呵呵,哈哈……”







  王树林没有坐下,继续郑重谨慎地说:“感谢李总看重,真是受宠若惊无以为报了。小康这样的漂亮姑娘,到哪里都挑着找,一定会有个好的归宿的。关于我……我攒了点积蓄的事,也还请您不要说给别人听。”他这话也是无奈,并没有对李总报指望,只怕跟小康一样,都是大嘴巴。

  李总点头微笑敷衍着答应,两人均觉得再往下真没什么话说,于是王树林倒退一步,转身推门而出,就在门口猛地见到一脸怒容的康小蕾,吓了一跳。康小蕾恨恨地说:“真看不出啊,好好一个老实人,现在居然这么油腔滑调撒谎不眨眼了?昨天咱俩还在一起,今天一大早你就有女朋友了?”

  王树林本来就不善言辞,紧张时更是语无伦次:“那个……咱俩没在一起……”

  “王树林!”康小蕾高喊起来,整个走廊都听得清清楚楚,好在大多数人都是人精,从方位上听得出是李总办公室方向,并且又是小康在发怒,谁也没冒着风险好奇地出来瞧瞧,“你是不是以为我嫁不出去了?以为我就看中你的财产了?告诉你,我完全是因为觉得你稳重低调,才有那么一点点好感!你个暴发户成天捂着钱袋子以为谁都盯着你那俩臭钱了,真恶心!滚!我不想再看见你!”

  王树林的嘴唇虚弱地支吾两声,到底没敢反驳,灰溜溜地转身走了。背后只听李总和康小蕾又吵起来了,康小蕾的性子就是这样,火气一上来不管不顾,逮着谁揭谁的短毫不留情,立即讽刺挖苦李总“见谁有钱就上去贴着谁”,知道再听下去会让李总心生芥蒂,忙加快脚步,跑到电梯口,准备下楼回家。他虽然没递辞职信,也没有真正提升职位,但估计以后自己在这个公司的地位会产生质的变化,别说不用干苦活,就算应付性地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式上班,薪水也肯定会一分不少地照发。于是他干脆打算下楼,出门透透气。

  电梯门刚打开,里面的人都在抱怨电梯内灯忽明忽暗,可别突然坏了,就算是大白天也怪恐怖的。这楼有几十层,上上下下大小几百个公司,谁也不认识谁,王树林一步跨进去,里面一个熟人也没有,可里面一个胖子在抠粉刺,看上去怪恶心的,周围的女员工都不约而同地向外让了让,全皱着眉头。可不知怎么回事,王树林陡然感到气味挺好闻,他为这种怪异的念头感到羞愧,但那胖子抠得满脸满手都是血迹的时候,蚊子也转着圈唱了起来。

  王树林的肚子莫名其妙就饿了,鼻子不由自主地嗅了嗅。

  骤然间,忽明忽暗的灯猛地灭了,电梯内一阵常规的女性尖叫,接着是男士们嘻嘻哈哈的调笑声音。

  蓦地,整个场面恢复了安静,甚至有些诡谲。王树林明显能感觉出,大家之所以集体沉默,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电梯里有什么?









  016 电梯里的血色双瞳

  王树林一阵阵地莫名其妙,但很快也发现了原因所在——灯虽然灭了,可电梯内并不是完全一片黑暗,而是有两个暗红色火柴头一样的虚弱红晕,摇摇晃晃地映照在平滑如镜的电梯壁上。

  王树林吓了一跳,傻头傻脑地咳嗽了几声,却发现那两个红点随之同步晃动。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

  可那真的是自己的眼睛!

  王树林不敢朝后面看,心跳虽陡然加速,却很庆幸自己是站在最前面,只有身后最近的几个人才有可能意识到那是自己眼睛的亮光。眼前不是探讨自己眼睛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的时候,尽管他也急于知道,不过眼下他能做的就是尽量不引起全体人员的恐慌,于是继续踏上前两步,整个人贴着最前面,让后面的人看不到自己的眼睛。

  电梯终于打开,王树林跌跌撞撞忙不迭地冲到一楼大厅,后面的人都比较沉默,一言不发,各怀心事,而电梯口围着的大堆人却在抱怨这小子会不会走路。出门后的第一件事是好好照照镜子,这里玻璃很多,王树林鼓起勇气瞪眼扒皮地瞧了半天,甚至贴在上面仔细瞧,也没看出任何不对头来。难道刚才是幻觉?……集体幻觉也不是没可能。

  眼下接近中午了,王树林忽然想到,最近牙疼得厉害,就好像马上要长出新牙似的,吃枣都觉得发酸——从小父亲说他贫血,要求他每天必须吃十个红枣,坚持好多年了。这一个月的休班时间除了相亲就是去看牙医了,今天正巧下午休班,不过他还是想提前去。

  倒不是第二医院多么繁忙,得提前预定,这固然是一方面原因,但前两次给他整牙的是个姓张的年轻女大夫,比自己小三四岁,白白净净,眉清目秀,高挑端正。王树林第一次去见她的时候她态度很好,给自己留下了很深的好印象。但第二次她莫名其妙地冷言冷语,给自己补牙的时候用力过猛,疼得他呜呜直叫,眼泪和鼻涕都淌了出来。王树林只是个普通客户,虽说是带着怒意工作,可好在不是大手术,仅仅是给牙齿填洞,出不了什么大事故。不过这样一来,王树林倒不太方便再去了。

  于是他给第二牙科医院打电话,想问问今天值班的哪位医生,谁料接电话的声音很熟悉:“我叫张晶,今天是我值班。”

  “哦哦……”王树林猝不及防,舌头又开始绕起来。

  “是不是王先生?”张晶很敏锐地听出来了。王树林觉得电话都拿不稳了:“我……那个……我叫王树林,不知道是不是你说的王先生……”

  这在张晶听来,有点油嘴滑舌,不过她还是语气诚恳地道歉:“真对不起王先生,上次我……我跟我男朋友分手了,情绪很败坏,我千不该万不该把情绪带到工作上来,对您的态度……请您千万原谅,千万原谅,再次郑重向您道歉!”

  王树林陡然听到这个消息,大喜过望,不由自主地反问:“是嘛?”这话的语气太过喜气洋洋,张晶听得出来,以为是在幸灾乐祸,沉默了几秒,但还是接着说:“我知道您还是很生气,对不起,对不起。”

  王树林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很不妥,连忙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真是太遗憾了,那个……可以理解。”对方没弄明白他的意思,两人都是无言以对。接着王树林又自以为聪明地补充道:“您没有对不起我,我不生气,不用道歉。我就是想问下您,您方便的话,我这牙还是有点儿疼……”

  张晶爽快地说:“您客气了,有空的话您来吧,我今天值班。”

  王树林欣喜不已:“好,我马上来!”

  挂了电话,喜滋滋地招了一辆出租直奔第二牙科医院。路上忽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看上去又不像是统一电网的公家号,最多是个行骗电话,于是接了过来。

  “树林,现在是叫王树林了是吧?能听出我是谁么?”

  王树林半天也想不起来。

  “呵呵,操,你真好记性。算了,反正晚上见。有车没有?晚上别开车,陪兄弟多喝几杯。”







  王树林接受不了他这种粗鲁的说话方式,直到对方挂掉,自己还没愣过神来。这是谁呢?肯定不是小高,但又说晚上见,难道是那位乔小姐的什么人?总不至于是这位乔小姐也刚跟男朋友分手,出来相亲吧?这男朋友来找自己兴师问罪了?

  他觉得这两天净遇到怪事,也懒得多想,车子来到医院,他就兴冲冲地上去,先去了趟洗手间,在里面照了半天镜子,觉得形象还可以,接着就上了楼。

  马上要见到张大夫了,情绪有些激动,刚要敲门,就听到里面吵架的声音很大,莫非是医患纠纷?他正琢磨着到底要不要推开门时,张大夫猛然拉开门,指着外面喊道:“给我滚出去!咱俩已经没关系了!以后不许你再来!”

  接着张晶看到了王树林,她脸上显然是刚哭过,又发着怒,面颊红晕,一时间也来不及想起来对王树林道歉,只是说:“嗯,你来啦,见笑了。”

  王树林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屋内一个人高马大的男子赶出来,指着王树林厉声问:“果然是有备无患哈?看来是早就有主了,是这小子吧?”

  看上去文静娴雅的张晶立即用更高的分贝喊道:“这是患者!你脑子起火了吗?见谁咬谁?”让王树林瞠目结舌。

  “你看上谁不好,就这么个丑逼崽子?”这男的显然不信,看来这是她前男友。王树林见他忽然口吐脏字,也生气了:“你吵架就吵架,怎么骂人?”

  “骂你怎么了操?”那男的怒火又起,挥舞着拳头又要冲上去,好在被张晶及时拦住,但就这也把王树林吓得嗷一嗓子屁滚尿流地向后一跌。幸亏后面正巧是长椅,王树林一屁股坐下,他胆子小,当即狼狈地说道:“那个……我的意思是说,不骂人,也可以吵架的……”

  “就你这素质,典型的地痞流氓!滚不滚?再不滚我就叫保安,我报警!”张晶毫不犹豫地拿起电话拨号。

  “好,好!你够绝情!”那男人竖起大拇指恨恨地挥了几下,然后瞪了王树林一眼,虽然没说话,但无异是在威胁这事儿没完,接着也不走电梯,咚咚咚地下楼去了。

  “对不住,让您见笑了。”张晶擦了把泪,立即调整状态,戴上口罩,“你没事吧?过来躺着,我看看,是不是神经的问题,要是太疼只能钻神经了。”

  王树林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挣脱开,迷迷糊糊地以为张晶在怒斥其前男友神经病,半天才反应过来,很不好意思地挠头说:“这个……张大夫,也让你见笑了。其实我平时胆子没这么小……那个,我刚才摔倒那是不小心没掌握住平衡,不是害怕……”

  张晶并不关心他胆大胆小,很专业地提醒他:“上来吧,抓紧时间。”

  王树林又一次近距离地接触张晶,每次张晶俯下身,虽说是戴着口罩,依旧吹气如兰,使他浑身酥软,跟打了麻药似的。王树林不敢直视张晶的眼睛,就转而把目光偏向别处,无奈嘴巴朝着固定方向,眼睛能移动的范围有限,猛地瞥到张晶鼓鼓的胸口深沟,当即浑身一颤。张晶以为他太疼了,便循循诱导:“别担心,就疼一会儿,马上就好了,再忍忍……”她之前刚看过几个小孩子,温柔的口吻惯性暂时改不过来,王树林作为老处男本来就血脉贲张,这一听当即身子诈尸般一挺,下身很不争气地直立起来。

  张晶全神贯注在他上半身,也没察觉,骤然间觉得很诧异,又观察半天,表情似乎难以置信,正要开口,肘子回撤的时候猛然撞上了王树林的“旗杆”,当即面红耳赤,忽地一声站起来。

  “你……!”




  017 尖锐怪牙

  王树林无地自容,眯着眼睛不敢睁开。

  “你先起来。”张晶面有愠色,不过毕竟不太熟悉,还是比较客气的口吻。

  “哦,”王树林依言连忙坐起来,可下身还是很难堪,也不敢站起来,低着头正要道歉,张晶却犹疑着问:“王先生您……”

  “张大夫,你就管我叫小王就行,也别说‘您’。”

  “王师傅,”张晶好像是不易措辞,先试探着问:“你爱人知道你来看牙吗?”

  “我没爱人……”王树林说这话的时候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瞥过去,但张晶接着又问:“那你现在跟谁住在一起?”

  “和我爸妈。”

  “你父母知不知道你最近牙疼,来医院看牙呢?”

  王树林不明白她问这个干什么,寻思一会儿,说:“我三十岁的人了,也不用什么事情都跟父母说。他俩知道我牙一直疼,但我来看牙并没有告诉他俩,他俩一直以为我出来相亲。”

  “我的意思是,你的牙齿有问题,跟别人不一样,我想知道你父母是否从你小时候就清楚这个状况。”

  王树林愕然:“每个人跟别人都不一样呀。”

  “我是说,你跟一般人不一样。”

  “那怎么个不一样法?”王树林心里一咯噔,暗想:“不会是天生畸形吧?……你可别因为这个对我印象不好。”不过又摇摇头,觉得没这个可能,“我牙齿挺好的呀,吃硬东西也很顺利……是不是我的牙出大毛病了?”

  “不是,是先天的。怎么说呢,我跟你直说了吧,”张晶面色凝重,“你的牙齿疼,不是像别人那样因为烂出空洞来刺激神经引起疼痛,而是……”

  王树林等着听下文,瞪起眼睛。

  “而是……你的牙齿还在继续生长发育中。”
  王树林确定自己没听错,想笑一下,却又不知该怎么咧嘴,但又觉得尽管这是医生说的话,可还是不大可能,质疑道:“你……你是说我的牙还在长?不可能吧?我都三十多了,我这牙还能怎么长呢?再说,你看我这牙不是挺正常的么?”

  “你这几颗牙,尤其是最前面这四颗,还在发育中,并且呈现尖锐的突起,要是不及时拔除,恐怕到时候会……”

  “会死?”王树林脸色大变。

  “死倒不会,”张晶觉得这人而立之年,居然跟小孩子一样不禁吓,“就是会让你的脸变得很难看。这几颗牙正在发育,箍牙效果也不会明显,治标不治本,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劳永逸,将其全部拔除。”

  王树林目瞪口呆,半晌才说:“张大夫……我本来就不……我其实长得还行,但是你这给我把最前面四颗牙拔了,我这脸还有人敢看么?”

  “可是任其生长的话,将来只怕会……看上去跟吸血鬼一样更吓人,甚至无法合拢嘴巴,就太痛苦了。你放心,现在医学先进,用一模一样的假牙填补,严丝合缝不会引起口腔溃疡,保证和原来一样。”

  王树林犹豫半天,暗自盘算到底要不要这么做。他觉得张晶太年轻,不能光听信她一家之言,别到时候去了大医院人家有更好的办法却悔之晚矣。但现在要是拒绝,以后和她也就产生不了什么交集了,总得拖拖时间,熟悉了之后自己才好鼓起勇气去追求她。现在该怎么办?思前想后,他试探着问:“张大夫,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先帮我用隐形牙箍矫正一下牙齿,将来实在不行,咱们再说拔的事,可以吗?”

  张晶以为他还是不信自己的水平,不过眼下这人的牙齿状态极为特殊,实在是个好案例。在这个电子信息科技统治全球的时代,统一政府有意要打压生化科技的发展,一切为电子信息技术让路,因此别说从事农林牧副渔的工作的人们,就是医生也不大好做了。好在医生是电子信息技术和生物技术的交界科学,也仍然不是没有前景。大部分医生到了医院后除了正常诊疗外就是拼命考职称,这就需要做大量的研究报告,甚至学术上有所突破。作为年纪轻轻的研究生,张晶更希望再往前跨一大步,三十岁以前能拿到副教授头衔,事业就会产生质的突破。所以在她看来,其实也不舍得就这样立即拔掉这四颗牙,更愿意长时间地观察和研究,于是就正色说:“那好吧,我再多观察一段时间,这段日子你先不要吃大鱼大肉了,多吃点清淡的东西。我有言在先,真要是到了非拔不可的地步,有关从医道德,我是不会让步的。”

  王树林心里窃喜,嘴上连连保证。








  整整一个多小时云里雾里,是王树林进来最快乐的时光。张晶很敬业,接近一点钟才擦了擦汗,要他起身。别说王树林本来就想要请她吃饭,这时候更是过意不去,说:“那个……张大夫,你看,耽误你中午吃饭了……”

  “没事儿。”张晶不在意,收拾着器材,在电脑上打起字来。

  “现在食堂肯定没人了,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你看好吗?”

  “不用,我们这附近有小吃街,我出去买点儿就行了。你饿了先出去吃点吧。”

  “那怎么行?你帮我这么大忙,我总得谢谢你。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吃饭,说说话……”他猛然意识到这话不妥,但话已出口,僵在半空,又不知怎么收场。

  “王师傅你太客气了,这是医生的职业道德,根本不必说谢谢。我们有严格规定,决不允许在医患关系持续进行的时候吃拿卡要,一经发现立即开除。”张晶觉得自己的口吻有些严厉,又笑笑说,“我家里条件不好,全指着努力念书,找到这份工作,可不敢不珍惜。王师傅谢谢你,你回去吧,下周长假,假期结束后,你要是方便工作日来找我看牙,我都在。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周末来,人比较少,两个周以后的周日,还是轮到我值班。”她这话也有小小的私心,怕被同科室的竞争对手发现自己的“鸿鹄之志”,王树林虽然见她态度坚决谢绝吃饭,感觉很失望,但听到这句又振奋起来,当然巴不得能单独见她,机关枪扫射一样哒哒哒地点头。

  “那……假期你有安排吗?”

  张晶怔了怔,这才诧异地瞧向他。王树林心里大呼失策,这下可完蛋了,脸上青一阵紫一阵,跟北极光似的。

  “我的事情你大体知道,真让你见笑了。我想单独呆着散散心。”张晶感觉交浅言深说多了,顿时止住,平静地说:“王师傅,再见。”

  王树林又有些失落,但还是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既然约会失败,王树林自己是不舍得去好地方吃饭的,找了个路边摊凑合一顿,蓦地电话响了。是父亲的电话:“下午休班,怎么不早些回来?你妈做了一大桌子菜等你呢,你不回来也不来个电话。”

  王树林嘿嘿笑了:“对不住爸爸,我今天去看牙了,牙不是一直疼么?”

  “牙疼吃点止痛药,没事别往医院跑,那里脏。”王寻的语气怪怪的,过会儿又补充了一句,“你小时候晕血,医院少去。”

  王树林愣了:“那我疼得厉害,总得去瞧瞧牙吧。”

  “你没按照我说的,要去看牙就去专门的牙科医院,别去市里的大医院?”

  “我是去的牙科医院啊。人医生说我这牙有问题,就该去看,再不整就来不及了。”

  王寻的语气变了:“她具体怎么说?”

  王树林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说我跟别人不一样,到现在前面四颗牙还在发育呢。我觉得太荒诞了,可人家是医生,很严肃很认真地说的。你放心爸,她不是骗我钱……”

  王寻忽然提高声音:“树林,牙的事不用看,你先回来再说。以后别去这家医院了,要去就多换几家。”

  “爸,你怎么了?这看牙就得是谁看就是谁一直看,换个人就不清楚我的具体情况了。”

  “多换几家,多集思广益,别听信一家之言,尤其是别跟医生走得太近。”王寻有些心烦意乱地说,“树林,你爸都是为你好,我但愿你这辈子永远不明白到底我为什么会对你这么好,也只愿你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不多说了,快回来吧,你下午不是还有相亲吗?”

  王树林彻底纳闷了,心里暗暗有些惊异:“爸爸为什么会这么讨厌医生?”










  018 可怕的女人

  回到家,父母没有多说,王树林也不主动提起。午觉睡得不好,忽然想起忘记在医院顺道看看眼睛了,虽说是牙科医院。现在是大中午,阳光明媚,也察觉不出。他进了洗手间,拉上窗帘,也是一片漆黑,对着镜子看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异样,更加确信在电梯里是产生幻觉了,就算是红眼病,也不能闪光,估计是什么恰到好处的光学原理,只是自己不懂罢了。

  眼见着两点半了,王树林把自己最好一件“相亲服”拿出来穿了,下楼打车去蓝香咖啡厅。打扮当然不是为了小高,不过他常年相亲,无论约的是男是女,都习惯了提前到。谁料到了咖啡厅一进门让他略微诧异——小高居然比他来得还早,而且正朝他来回招手,亟不可待的样子。

  王树林跟小高就更没有什么话说,两人勉强握了握手,小高一言不发地领着他进了个小包间。

  “我知道你是大财主,不过我请你来就得我付账。你也就别跟我争了。”小高面目温和,但长年倨傲的口吻一时也改不过来。

  “本来就该你掏钱。”王树林心里念叨着,嘴上若无其事地问:“高总,您找我来……?”

  “别,你别叫我高总,我这两个小钱在你眼里不值一晒。说起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遇到你之后我才明白做人应该谨慎小心,你让我学到了很多。”虽然小高约他来肯定不是为了专门说这几句话,但王树林能看得出,小高还是比较诚恳的,于是说:“不敢。有事请您直说了吧,我过会儿还有……那个,还有个私事要处理。”

  “嗯……其实也没什么,主要是昨天一见如故,很想和你交个朋友。树林兄弟,要是你还看得起我的话……”

  王树林愣了,没想到商人不论大小,说话都一个腔调,但李总跟他情况又不一样,不能一概而论,于是迅速接茬道:“高总您这么看得起我,我很感谢。有什么话您就问吧。”
  小高一脸忧愁,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树林兄弟,兄弟我……也是有苦难言。明说了吧,今天请你来,一来交朋友,二是有两个问题向你请教。都是关于曹衣锦的,还请别介意。”

  王树林一怔:“高总,您女朋友的事,您怎么要来问我呢?”

  小高惨然一笑,说:“因为我也被她折腾得不轻,昨天那一见,更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树林兄弟,我就两个问题。第一是想问一下,衣锦她……是不是处女?”

  王树林一口咖啡差点喷出来,杯子来回摇晃,好容易才双手稳住,不敢相信地问:“你未婚妻是不是处女,你问我干啥?”

  小高渐渐恢复了强硬的本性:“直接点,是,还是不是?”

  王树林摇摇头,肃然说:“我今天完全可以不来的。只不过我不爱得罪人。曹衣锦是不是处女,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不清楚又怎么回答你?我只知道我自己三十大几仍然是个老处男。这么回答不知道你满不满意?”

  小高听了似乎并没有释然,而是一阵颓丧,垂下了头。

  王树林正色说:“高总,咱俩只认识两天,我也不能像对朋友一样出言无忌。但我得劝劝你,别对是不是处女太过在意。其实只要不杀人放火,那每个人的生活理念有所差异,是可以理解的,就算不能理解,也要给予足够的尊重,我们彼此尊重对方的观点,就是尊重彼此的人格。世道在慢慢变化,女性也慢慢变得开放,这是个必然趋势,我们永远也无力去阻挠这些,不然就成了时代车轮的绊脚石。高总,你说是么?”心里却想:“曹衣锦,我也算够对得起你。你那些破事我从来都懒得提,再也不想跟你有一丝一毫的交集。”

  “嗯……你说的我会考虑的。”小高皱着眉头,“我也并不是个老古董。只是曹家和钟家坚持说曹衣锦从没有过恋爱经历,并且看上去很清纯,我才心动的。前些日子我遇到曹衣锦以前的工作单位同事,他们对衣锦不屑一顾,甚至眼神带着厌恶。我回家一逼问,她才承认说以前有过一次不成熟的恋爱,我心想怪不得没有血……对不起树林兄弟,你别介意……”

  王树林摇摇头:“你没对不起我。你那些事,我并不想听。没别的事咱们是不是可以结束了?”

  “请听我说完。接着昨天遇到了你,我以为你就是她的前任。可你又说你是处男,我相信你的人品……”

  “我的人品不需要别人来肯定……”

  “您听我说完!”小高甚至有些气急败坏了,“她既然不是处女,就不该这么自我标榜,骗取我的感情和信任!你知道我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么?她就那么坦然受之,要这要那,从没见过她给我买过一点点哪怕便宜的礼物!所以,我想问第二个问题,你能说说她人品如何吗?”








  他见王树林听完后毫无震动,更加明确了念头。王树林却摆摆手说:“我从不随便评价别人的人品。您俩相处时间不短,想必应该也能判断得出。对她我真的一句也不想说,您回吧,这钱我付。不骗你,一会儿我正好在这个咖啡厅有相亲,您继续在这儿也不合适。”

  小高颓然站起来,愤愤地说:“王树林,我很羡慕你,你解脱了!这女人和她一家,都是贪得无厌的妖魔鬼怪!也怪我什么都跟她们说毫不保留,被她们抓了把柄……现在她的歪毛病一天比一天多,完全不加掩饰了,却非抓着我不放……我知道她也不是非要嫁给我,她还在到处观望,妄想能攀上最高的枝头……”

  王树林对曹衣锦一家掌握了小高的什么秘密并不感兴趣,再说他也能完全料想到是这种结果,于是略带怜悯地告别道:“你要保重,但你也要三思,别冲动。”见小高不动弹,又说:“拜拜。”

  小高失魂落魄地走了。王树林为桌位先交了一部分钱,并表示还要继续,可他这两天经历太多,有些困乏,不知不觉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迷糊之中,忽然看到曹衣锦和她一家人都叉着腰,怒火万丈地冲着自己七嘴八舌地泼骂,乱七八糟也听不清楚。王树林想绕开了走,曹衣锦却追过去,厉声质问:“相亲王!你跟小高说什么坏话啦?他是不是问你为什么跟我分手的?”

  王树林对她已经很反感了,挥挥手说:“你们家的事请别再来烦我了。我没和小高说什么。再说分手是你提出来的。别提了。”

  曹衣锦冷笑道:“你肯定说,分手是因为我觉得你太穷,一心想攀高枝,是个拜金狂,是不是?”

  王树林很想反问“难道不是?”,但他真不想加深矛盾,转身要走,曹衣锦却大喊道:“王树林,你只会指摘别人的不是,你自己就是个怪物,还妖魔化别人?”

  王树林按捺不住,回头愤然问:“我怎么是怪物了?”曹家一家人陡然惊恐地大呼小叫起来,曹衣锦指着王树林的眼睛尖叫道:“你看你看!你的眼睛又变红了!你是个怪物!我们当然要分手!”

  王树林正惶恐不堪,钟薇薇又不知从哪弄出一面大镜子,叫道:“傻逼!照照镜子吧!看看你的真面目!”

  王树林大惊失色,心里掠过一丝极其强烈的恐惧,想要捂着眼不去看,但那镜子已经送到眼前,里面映照的居然是一个皮肤死灰、双目赤红的吸血鬼!王树林大叫一声,双手乱抓,感觉天旋地转,就要跌倒。

  骤然间,他被自己的手机铃声惊醒,这才一把抓过,顾不上回味刚才为什么会做这样一个吓得浑身冷汗的怪梦,只见上面两个未接电话和一条“你怎么不接电话”的短信记录。

  外面有个高分贝女人声音喊起来:“王树林!王树林在吗?”










  019 豪迈的富家千金

  王树林一听就听出是那位乔小姐,猛然一瞧手机时间居然已经三点多了,忙不迭地喊:“请进,我在这……!”可他骤然发觉自己口齿不灵,原来是刚才睡得太死,连鼻涕带口水在桌上流了一大滩,有的还连在嘴巴上,大惊失色之下,火速掏出卫生纸来擦拭。谁料那乔小姐正好在门外听到他的喊声,一把推门进来,只见王树林嘴角流着残哈喇子,神情猥琐地捏着几把卫生纸在桌上拼命擦一些黏糊的液体。

  “怎么不接电话?你……你在干什么?”

  王树林心想这下可完了,不过好在他其实本来是不大喜欢乔小姐那种貌似很强硬刚猛的性格的,加上目标已经明确地锁定张晶,因此出了大丑也不以为意,再说他经常出丑,也习惯了,倒并不觉得特别尴尬。

  “刚才茶水洒了……”

  “咖啡店还卖茶水?”乔小姐皱着眉头嗅嗅,“怎么一股怪味儿?”

  王树林半张着嘴,总不能解释这是自己的唾液和鼻涕,只得挺起身说:“嗯,可能是咖啡跟木桌有化学反应……”

  乔小姐比较爽快,也不介意,坐下后放下包,两人四目相对。王树林这才仔细看乔小姐。乔小姐跟张晶、康小蕾同样是身材高挑,但张晶偏瘦,康小蕾则丰满,乔小姐在她俩之间,恰恰刚好。乔小姐长了一双很大的眼睛,甚至比已经算是大眼睛的康小蕾还要大得多。长发披肩,高鼻梁樱桃口,一身职业装,裙下的腿型曲线美好。王树林不是故意专观察别人的瑕疵,但乔小姐这个瑕疵很是明显,尤其是她本身算是漂亮,这特征就更明显了——她的大眼没有配套细眉,而是浓眉,一瞧之下增添了很浓的英气,让人见了第一反应是她的父亲有可能是张飞。乔小姐可能也察觉到这点,也就没有描眉,她虽然看不出喜怒,可那浓眉大眼使得她无形中显出一股威严来。王树林对奢侈品没有涉猎,看不出乔小姐这一身值多少钱,不过冲着乔小姐耳朵、脖子、手腕上的钻,就已经大体估量出这女孩来自很富有的家庭了。

  “王树林,咱们开门见山。”乔小姐朗声说,“我叫乔灵,二十五岁,女人到了这个年龄不算小了。家里挺疼我的。我目前在一号楼工作。”

  王树林听到最后一句肃然起敬。如今在钢谷政府统一全球的社会中,经济高速发展,大城市自不必说,三线的小城市也会平地盖起最少一栋巨楼。这种巨楼是这个时代独有的产物,标志着土地天价和科技迅猛突破的糅合。一般而言,三四线小城市最少有一栋高达两千米甚至更高的超级商业楼,都会被民间戏称为“一号”楼。谁家子女能够进入这栋楼工作,那都是天大的面子,人活这一世也就不枉了。而且想要进入这栋楼,光是家境巨富还不行,除非本人在科学、金融和文化方面有突出贡献,不然单指望官二代或者富二代的身份,也休想进得来。可见乔灵即便不靠父母,自身也是很优秀的。

  “我……”王树林正想按照常规介绍一下自己,乔灵却打断道:“王树林先生,婚介所给了我你提供给他们的全部信息——你别介意,我是VIP钻石贵宾客户,有权看到大部分信息,当然,不论咱俩成或不成,我都会为你保密,我懂基本法律。我知道你是咱云口市的相亲大王,多少也算个名人,相亲了一千多次,把上下五岁的适龄女孩都看遍了……”

  王树林喊冤道:“哪有那么多次?”

  乔灵白了他一眼,继续说自己的,这一眼并非带有鄙夷,而是跟小高一样,常年倨傲的结果,无非小高层次略低,而乔灵一看就是大富显贵出身。“总之,我现在需要一个男朋友。我也相过很多次亲,但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我对男人的判断八九不离十,王树林先生,我觉得你人品不错,应该是个保守、扎实、稳妥的人。”
  王树林愕然。

  “我论相貌,自问算是不错,论身价,想必你也看得出来。平时你未必能接触到我这个层次……”乔灵倒不是狂妄,只是她认为自己这么说话很正常,并非侮辱王树林,只是惯常地居高临下,“但你并没有暗自窃喜装淡定,更没有迫不及待地阿谀我。我看得出来,你平凡,老实,但很踏实。一般女人眼里,这可能是缺点。但对于我,这就是难得的优点。我不缺钱,不缺地位,所以也用不着你带给我这些。当然,我这些话也并不表示我就要嫁给你了,我的意思是,你已经通过了测验,获得了跟我交往的资格。那么,你要是没异议的话,我们开始说正题吧……”

  “等一下,乔小姐,”王树林听到这里才恍然,打断道:“虽然人人平等,我面对你并不自卑,但这不代表咱俩就合适。你家境显赫,我们并不匹配。你这条件什么优秀的男人都能找得到,我有自知之明,就不耽误你了。”

  乔灵第一次露出诧异的眼神:“王树林,你能不能明确告诉我,你刚才这段话是谦虚,还是真不愿意?”这么多年只有她拒绝别人的份儿。







  王树林正儿八经地说:“您既然知道我的事,那我也不瞒您。相亲这么多次,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但绝大多数情况下是女方看不上我。仅仅有一小部分同意继续发展下去,但也并不是看上我了,而是有各种原因,比如自身年龄太大,或者为了骑驴找马凑合先找一个等等。就算相亲这么多次,我也是头一次见到您这样漂亮而且富有的女方,更没想到您会想要尝试着交往下去。可我很清楚,我跟您太不配套了。我过惯了这种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也乐在其中。我想找个跟自己差别不大但又相对比较好的女朋友,这样对日后生活的稳定起到决定性作用。这不是企业招聘人才,为了今后能有个安定的日子,我找的是结婚的对象,而不单单是优秀的女性。您能理解吧?”

  乔灵愣了愣,蓦地笑了:“好,你坦诚,真实,我比较欣赏。的确,欣赏不等同于喜欢。我也承认,你是个适合结婚过日子的丈夫型,而不是真正能吸引我的魅力男人。只不过……”她迟疑了一下:“我现在急需一个男朋友,所以我们这次见面既然没办法达成相亲这个愿望,那么还可以有另一种意义。”

  “急需?”

  “嗯,我无意冒犯,说了你别介意。”乔灵把二郎腿换了一面,“我呢,的确是不愁找男朋友的。我爸爸很疼我,不但想我能有个完美的姻缘,更想送我去上海的‘蚕茧’……”

  王树林十分震惊:“‘蚕茧’?那不得一个亿吗?”

  在这个时代,省级行政单位被弱化,取而代之的是几个以超级大城市为中心、无数大小卫星城市为辅佐单位的巨大城市群迅速崛起。钢谷政府在全球设立了九个超级巨大城市群,分别是罗马、纽约、伦敦、东京、巴黎、多伦多、悉尼、香港和上海。全球人口逾百亿,九大超级城市群就占据了三十多亿人口,几乎囊括了各个领域的精英。

  钢谷政府将大部分的财力和科技力量全部投入这九大城市群,王树林作为三线城市小民只在电视和网上见过该城市群,只见群里中心城市部位巨楼如同雨后春笋般密密麻麻,雄伟壮观,整座城市都被无数磁轨传送带包裹,远远地望过去简直像是超级金属打造的巨型银色蚕茧,九大蚕茧由此得名。

  此外,钢谷在一处不为人知之地建造了高于九大蚕茧的最强超级城市——赫拉克利斯,如希腊传说中赫拉克利斯立下的十二大功劳一般也分做十二大城区,每一个都足可以跟东京媲美,是钢谷总部所在地,而罗马只是名义上的总部。至于赫拉克利斯到底在哪儿,就没人知道了。据说里面的人们享受电子信息科技最前沿的服务,想要什么在家里一点就能立即做到,任何人都可以通过磁轨传送带迅速到达城市的各个地方。

  但是想要进入这里代价不菲,要么是金融行业的顶尖巨头,要么是电子信息科学圈子的巨匠,要么是文化产业中的大师。常人想要进入,得准备钢谷通行货币“钢镑”整整一个亿,接近旧世界的十亿元,而这仅仅是一个人的价码。这人还必须信仰电子信息科技,不迷信,人品以及各方面受到严格审查,往往需要审批一年左右才能进得去,而且进去得从底层干起,就这样每年还有无数富翁挤破了头想要把子女塞进去,但每年名额有限,数量一满,再有钱也别想进得来。

  “是的,我爸爸这辈子总共也就攒了一个多亿钢镑,现在他六十多岁了,我想让他把钱留着养老。可他非说富人只有在体制内的蚕茧里面才能真正安全,这一个亿就打算单供我出去深造计算机博士,但我不喜欢这个行业,只是为了达成父母塑造一个优秀女儿的愿望。况且蚕茧再好,我也不稀罕,要是不和亲人爱人在一起,那出去还有什么意思呢?我脾气倔,我爸爸更是火爆脾气,我俩一直死扛,谁都不肯让步。我爸妈说,要是我男朋友在这里,那还可以考虑,但我单身,因此打算送我出去,况且家里的财产也只能支撑我一个人,要找就必须要找到同样级别的家庭……”

  王树林总算明白过来,插口说:“我很穷。”

  “我可以先把你包装包装。”乔灵笑笑,“咱俩可以不做男女朋友,但还可以通过秘密合同建立一种新的关系,互利互惠。”

  王树林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要我假扮你男朋友?”








  020 相亲王的狐朋狗友

  “对。虽说大龄光棍很多,但能让我放心的几乎找不到,我同时注册了好几个婚介所,花了三千钢镑的会员升级费才找到你。”乔灵有求于他,态度柔和,“帮我个忙吧?必有重谢!初次见面也没准备像样的见面礼,这块顶级西铁城石英表,牌子一般但是‘顶配’款,先凑合着带吧,将来另有重酬。”

  王树林估计这表怎么也得几百钢镑,哪里敢收:“我不是想要钱,你误会了,你这块西……吸铁石表拿回去吧,我不要!”

  乔灵扑哧一声笑了,颇为妩媚,英气顿敛:“王树林,你是好人,好人哪有路见不平不肯拔刀相助的?”

  “你那不是骗你爸妈么?我不想帮你骗人。另外我也不贪财。”

  “我知道你不贪财,也不想骗人,不用强调。”乔灵坦然说,“善意的谎言可以救一个无辜女青年于水火,是行大善。你不要钱,要不要功德?”

  王树林脑子不够使了,转了半晌,幽幽地问:“那你都念计算机硕士了,为啥还不想继续念下去呢?那你喜欢的行业是什么?”

  乔灵听到他问起自己最自豪的事,顿时满面容光,更增娇艳:“我的梦想是做一个演员!一个大红大紫的明星!”

  王树林瞠目结舌。

  乔灵见他这个表情,略有不快:“怎么着了?我不漂亮?还是我没有天赋?我的演技不是一般地好,我跟我爸妈说我有男朋友了,而且他就在本地发展,家境巨富不下于咱家,并且很支持我的演员梦。我爸妈已经被我唬住了,我爸非要见到你本人才死心,所以我就只有靠你了。你放心吧,只是演戏,你真想追我,我还不干呢。怎么样?”

  王树林对此全然不理会,只是问:“你去改考蚕茧内大学的表演系,也不难啊。”

  “转系就得从大一重修,我过了今年生日就要二十六了,不年轻了。再说,我爸妈非逼着我学计算机专业,说这个时代计算机行业最吃香,说不定还能进入钢谷的科研所或者机关事业单位。……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咱们钢谷政府最喜欢的电影是宣传电子信息数字化、智能机器人、时光隧道、宇宙探索跟开发之类的科幻影视作品,我想要做的不是科幻影视作品演员,也更不是家长里短过日子的家庭影视剧演员。我要当,就要当个侠女!在武侠电影电视剧里一身红衣,英姿飒爽,手持长剑,飞天遁地!”

  王树林见她说得激昂,愣了半天没回过神。的确,在这个年代,政府拼命压制武侠等题材,或者干脆说,他们不喜欢整个冷兵器的历史,因此除了传统农业和生化基因科学外,考古之类的研究也相当不被看好,工资收入甚至不如钳工电工。只是作为亚洲人来说,心中都有一个武侠梦,这点倒是不假,可这是个大大的冷门,要不政府也不会把这类题材的影视作品统统赶到大西北的炳州影视城去了,那里想要圆梦的“西北飘”很多,但各方面的待遇跟南方同类的科技影视城相比,就太寒酸冷清了。

  “你要去炳州?”

  乔灵笑道:“不错。你怎么知道?婚介所众口铄金地一致说你反应迟钝,我看你思维很敏捷么。对,炳州才是我向往的圣地,我要去那里塑造我的理想角色!”

  “我有个发小在炳州影视城工作……”王树林是想说自己并非思维敏捷,但这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乔灵大喜,扯着他的手追问:“是吗?要不说咱怎么有缘呢?看来注定得是你来帮我实现梦想!”








  王树林默然。他很清楚,乔灵没有任何演戏的经验,也没经过任何哪怕最简单的培训,甚至不懂得如何不动声色,这样的性情中人,去了炳州影视城只能从底层的“西北飘”干起。当然,根据他老同学郝明亮的描述,炳州影视城渐渐没落,是因为嗅觉敏锐的巨商们纷纷撤资,去投资更有前途也更安全更能表忠心的南方科技影视城去了,这时候乔灵的父亲要是肯赞助的话,那人家也不见得就不会给她几个不错的角色。

  “答应我,帮帮忙,好吗?只要你同意,将来我还可以介绍我的朋友圈给你认识,你找女朋友的圈子就大大拓宽了。你看怎么样?”

  王树林被最后一句话打动了,两种思想正激烈交锋,电话突然响了,他来不及看是谁就抓住救命稻草,电话里是韩正义的声音:“操你祖先南方古猿!我在你家楼下半个多小时了,一问你爸说你相亲去了,你两点半一口气相亲到五点半?就是开房也该够了吧?今晚同学聚会,我说几百遍你才记得住?在哪儿?我马上去接你!”

  “我马上……”王树林扣上电话就要致歉说再见,乔灵突然说:“不用着急,不用立即答复,可以考虑一下。我送你吧,同学会在哪儿?”

  王树林忙摆手:“真不用,打个车就过去了!”

  “嗯,好吧。再联系!”乔灵摆摆手,随手扔到收银台上一张一百钢镑,高跟鞋哒哒哒地快步走出去,外面一辆红色路虎灯闪了几下,一路开走。

  王树林急三火四地招出租车,回了家,韩正义骂骂咧咧地一路拉着他去了珐琅国际酒庄翘楚厅。高中同学来了能有五十多人,嘻嘻哈哈好不热闹,事业有成的男同学们凑成一堆,谈笑风生眉飞色舞,偶尔夹杂着女同学们的大笑,混得差的则一声不吭地坐在角落里喝闷酒。

  王树林在学校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小角色,就算现如今只是个私企小司机,也没人笑话他,只是这几年因为相亲而“薄有名气”,女同学们便开始调侃他众人皆知的外号。曾经他因为傻不愣登,在学校里被人传言是偷窥女生大小便和换衣服的猥琐流氓,也的确曾臭名远扬过,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王树林的人品有目共睹,大家也都渐渐明白了他只是外表傻,并不是个坏人或者猥琐男,酒桌上谈起来,那往日云烟,也都就一笑了之了。

  韩正义则相反,他本人在学校时就是女孩子们心中的天皇巨星,这一出场更是引起了一片尖叫和目光聚焦,好不得意。吃吃喝喝吹吹,闹腾得差不多了,大伙儿也都相继散了。

  包间里只留下当初关系最好的四个好朋友,并不在意各自是否混出成就,感情非常深厚,私下里还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于是转出店来,到旁边的路边摊再点了一桌便宜的炒菜和酒,继续扯皮。他们的共同特征是还有点童心未泯,并且光棍或者对象暂时不在身边。他们都像老牛反刍一样,不断地唠叨那些说了一遍又一遍的古老话题,其实都是在咀嚼已经死去的青春的尸体。

  王树林不抽烟不喝酒,更没有能侃能吹的好口才,于是就笑眯眯地坐在那里听大家说,正是他甘于做配角的性格,使得大家都比较喜欢他,所以这么多年来一直相处融洽。大家也不想冷落他,常规性地问一下他最近相亲如何,王树林含糊其辞地说:“再说,再说。”只是忽然想起在炳州影视城工作的发小郝明亮没来,不免美中不足,便插口问:“明亮过节还不回来?从前年春节聚会到现在他一直在炳州吗?”尽管他知道郝明亮只是因为常年在西北飘,辛苦工作才干上了一个仓库副主任职务,在影视城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官,但还是想替乔灵问问,毕竟答应了人家。可心里却明知郝明亮是没有能力帮上乔灵的,乔家既然这么有钱,总可以砸钱铺路。

  吴栋梁跟郝明亮关系最近,双方父母都是同学,可以说是两代人的关系,他喝得有点儿大,故作神秘地说:“你不知道吧?明亮他现在混得可不一般!”家里做小生意的吴栋梁从小就是个爱欺负人的调皮捣蛋鬼,王树林总被他捉弄却不敢反抗,等大家都成年了,反倒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大家都来了兴致,纷纷追问。吴栋梁卖足了关子,得意地说:“跟你们说,他呀,现在混成后勤部总调度了!要说这事儿也不短了,大概就是前年才当上的,只不过他不怎么张扬,我们前些日子通电话的时候偶尔说起来的。这小子现在特别稳沉,说话的时候真有那么一股子官威在那儿!”大伙儿都“哦”了一声,赞叹之余,也都感觉太不可思议,因为郝明亮的性子跟王树林有些相似,说白了都是闷屁傻子,家里条件又不好,可怎么刚刚三十岁就当这么大的官儿?要知道炳州影视城虽然拍摄冷门影视剧,但也是政府名下的重点工程项目,油水很大,郝明亮在那里坐到相当于财神爷的总调度宝座,稳稳当当又没被多少眼红这位子的关系户挤下来,那可真是殊为不易了。当初五个人毕业前都笑称,将来不出意外的话,混得最差的铁定是王树林和郝明亮这两头闷驴,现在回想起来,大家评价自己倒是不错,评价郝明亮,显然走了眼低估了人家。








  “这也不算什么,咱们树林现在也是云口的王爷啦,相亲王,世袭的,哈哈哈!”韩正义喜欢不分场合地开玩笑。

  王树林不愿继续掰扯相亲的话题,便接着说:“我记得明亮几年前在那边找了个也是西北飘的女朋友,不知道怎么样了?”

  “还用问?”吴栋梁歪笑着,“树林,这女人不管出身如何,都是拼了命地想往上爬,因为女人天生喜欢攀比。虽然说我跟你这样的老光棍谈女人是夏虫语冰,但还是得说说。西北飘那些女人,各个都幻想着当大明星。可结果呢?玩儿蛋!那得你天生丽质,还得因缘际会!要不然你就是洗净屁股撅着,人家也不见得鸟你。”他说惯了脏话不以为意,“明亮要是找女西北飘当女朋友,无外乎两种结果,一是人家混好了,把他甩了。二是这女的很丑,当演员没前途,只能暂时守着明亮,可这不代表丑女就安分,一旦有机会能出位,她们还是会不顾一切!”

  王树林摇摇头:“栋梁,你这人总这么偏激。明亮现在都当总调度了……”

  “树林,要么说你太嫩呢?三十岁了还像个婴儿。你认为一个女人梦想去豪华酒店,到底是梦想去享受那里的就餐档次呢?还是想要嫁给饭店的职员?哪怕是餐厅经理?明白告诉你,女人都是贪婪的,西北飘更是贪得无厌!她们的目标是当超级巨星,然后嫁给巨商甚至大官!明亮哪怕做到炳州影视城的总经理,那又怎么样?最多也只能拴住普通的西北飘,只要是成了腕儿或者是即将成功的女演员,谁鸟他呢?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陪着他过一辈子?这所谓的事业人家根本看不上眼!那个黄沙里面的影视城,其实只是那些女人为了实现梦想而暂时忍耐的居所罢了。你没看明亮前些年还经常招呼咱们去炳州玩儿,可现在呢?不再提了吧?更别说他还升了官儿了呢!这说明他让那些西北飘娘们儿伤透了心。树林,我是认真教你的,你没有女人并不危险,你不了解女人,才是真危险,听哥哥的!来走一个!”

  王树林无奈地跟他碰了个杯,也只抿了一小口。他天生不善辩论,再说对女人也的确不懂,还真觉得吴栋梁也许总结得不错,况且说起“贪得无厌”,他首先想到的是曹衣锦,完全符合吴栋梁的分析。

  骤然,王大权大吼一声,三人都吓了一跳,齐刷刷望着他。









  021 最后一个朋友

  “老板!再来一碗大块的加肉拉面!”王大权呼哧呼哧地又扒了一大碗面, “看啥?吃饭就是吃饭,你们吹来吹去有甚用?”王大权是个宅男,常年窝在家里,任父母怎么逼迫,也绝不参加工作,甚至不怎么出门,准确地说,几乎不离开自己的房间,天天除了打游戏,就是网购一些生存装备。他相信世界末日会忽然降临,每天躲在房间里不知捣鼓啥。后来他爸妈趁他熟睡来房间搜查,居然看到一本厚厚的“遗书”,是“写给末日后幸存的人们以及几百年后发掘到本人骸骨的人们”,顿时大惊失色,干脆给孩子找了心理医生,但王大权自己的五脏六腑足够交流,耐得住寂寞,也完全可以断开与外界一切交流,任凭嬉笑怒骂,他还是兀自在搜罗末日生存的资料,陶醉其中。除了王树林等几个好朋友外,王大权一致被周围的人认定是精神病晚期,王大权毫不介意。

  “世界末日啥时候来临?”吴栋梁逗他。

  王大权的脸本来深深地埋在碗里,这时候陡然拔了出来,满脸面汤,把大家吓了一大跳。王大权神色肃然,一字一顿地说:“不远了,不远了,信我者,得永生……”说到这里,王树林等三人脸色陡变,慌忙捂住他的嘴巴,示意他别乱说。倒不是怕丢人,只是近来邪教盛行,钢谷虽然统一了全球,但仍有不少恐怖分子打着世界末日的幌子在全球范围内制造恐慌,多半都用“信我者得永生”这种话来招揽信徒,钢谷政府对此毫不留情地处理,一旦抓到立即关起来,最少也是十年大狱。王大权常年不接触社会,以至于有些疯疯癫癫,一旦越了界可不是好玩的。

  于是几个人忙扭转话题,韩正义赶紧招呼上肉串,堵住他的嘴。王大权家境贫寒,自己也没收入,全指着啃老和这些朋友常约他出来改善生活。王大权已经有点神经质的倾向,思维与常理渐渐悖行,坦然受之毫不客气,一边吃得满嘴是油一边含糊不清地宣称等世界末日当天成为一代宗师统一全球后论功行赏裂土封王,重重赏赐这几个好朋友,谁要是不给面子就跟谁急。

  王树林见王大权吃得差不多了,便打算招呼大家散了,等年中再聚。这个时候电话突然响起来,一接发现还是那个白天听到的陌生男声:“树林,你们哪儿呢?怎么就一个钟头就散了?”

  没等王树林问他是谁,那声音又恍然道:“操,原来又出门到路边摊上喝起来啦?行,算我一个。”

  王树林已经听到了那人的声音,由于背对着,忙转过头来,韩正义和吴栋梁也瞧过去,唯有王大权依旧吃着,边吃边说:“本救世主才是世界的焦点所在,尔等凡夫俗子,因何去看别人?当真大逆不道也!”

  迎面走来一个高大健壮的年轻男人,目测最少也是一米八三,肌肉绷紧肤色黝黑,面貌却有些熟悉。王树林这才想了起来,诧异地问:“你……你是王旭?”

  “呵呵,原来你这么费事儿才认得出我?伤心呐,我刚才可是一眼就瞧出是你了。”王旭也不理会他人,随手一把扯过来一张椅子坐下,扫视了一圈,旋即看了一眼王大权,笑了:“操,这二逼从小傻到大哈,到现在还是这么一副逼样。”接着兀自开了瓶啤酒,“不过话说回来,我以前也跟他差不多。”随后咕嘟咕嘟地猛灌一气。

  韩正义和吴栋梁面面相觑,都吃惊不小。

  这次是高中同学规律性的节日聚会,但王树林、韩正义、吴栋梁、王大权和郝明亮从初中到高中都在一起,王树林和韩正义更是这十年没怎么分开过。而准确地说,王旭是他们的初中同学,虽然也上过一段高一,但很快就转学走了,再就一直也没联系。王旭从小体弱多病,发育得也晚,又瘦又小像个猴子,于是以吴栋梁为首的同学们都喜欢捉弄甚至殴打他,王旭唯一的朋友就是同样可怜的王树林。等到初四,王旭的个子窜起来了,可常年积弱依旧胆小如鼠,还是一样被人打来打去。

  就这样升了高中,王旭似乎是受够了这种虐待,无论父母怎么软硬兼施,他都不肯念下去了,说一定要去武校习武。吴栋梁曾嘲笑他说去了武校只怕会被人揍死。武校的分数线低,政府又不喜欢跟冷兵器有关的一切行业,因此王旭这样的想要报名只要给钱人家居然还要。这一去也就没了音讯,大家并不真正想念他,无非也就是怀念捉弄他的岁月,觉得他一走索然无味。他走之后仍旧没少被人拿来调侃,有人说他练成神功飞檐走壁,专在夜间揍当初欺负过他的人,吴栋梁对这种说法笑弯了腰。这么多年过去依旧没有音讯。

  王树林诧异少顷,恢复镇定,转而喊:“老板再来两个啤酒,来十个猪串十个羊串。”
  其他人对王旭都并无好感,虽说当初是王旭被欺负而不是王旭欺负人,只是眼前见到了都有些尴尬,而且没想到王旭能长这么高大魁梧,肌肉绷起,看样子还真是练武有成了,便不能像过去那样对他呼来喝去地捉弄了。

  王旭也旁若无人,只跟王树林说话:“树林,咱俩小时候没说的,谁都不理我,就你对我不错。现在我混得还可以,好事嘛,我帮不上忙,要是谁惹着你了,你千万别跟我见外,吱一声。”

  吴栋梁一向是学生时代的主角,即便在这群好朋友中也是说一不二的老大,不能容忍王旭这么狂妄自大,于是冷笑一声:“大马猴,这么多年不见了你长本事了?真……”





  没等说完,吴栋梁被重重一耳光抽得眼冒金星,当即脸颊就高高肿起,整个人打了半个陀螺,手里的酒杯也砸到地上。王旭甩手轻笑:“你爹跟树林说话,你插什么嘴?真没教养。”他虽是明显找事,但由于力量很大,尽管打得很随意,可吴栋梁鼻孔里已经冒出血了。韩正义本想帮腔,但一看只怕两人加起来也不够王旭揍的,顿时熄火。王大权本来该吃吃该喝喝什么也不管不顾,可猛然见到打起来了,顿时吓得嗷一嗓子,面条都呛在鼻子里,不住地咳嗽,满嘴喷汤。

  吴栋梁在学校里就是捣蛋大王,早早踏上社会,也算是半个“社会人”,性格也很暴躁乖戾,不可能因为这突然一巴掌就彻底蔫了,况且过去是他欺负王旭,现在主客易位,不是一般地恼羞成怒,当即操起椅子就砸过去。

  王旭也没站起来。当然,他不可能跟影视剧里那样一拳把椅子击得粉碎或者是用铁头功迎上去若无其事,可他还真不含糊,一把抓住椅子,吴栋梁把他儿子吃奶的力气也提前用上了,上半身的血几乎全挤压到了脸上,却始终推不过王旭一只手。

  王树林和韩正义连忙起来劝架,韩正义知道吴栋梁很要面子,便使劲拉扯他。王树林则对王旭说:“都是老同学了,小时候不懂事,栋梁那阵子欺负你的确不对,但也不用这么记仇呀?”

  王旭嘿嘿一笑,手向外一推,要不是韩正义搀扶,吴栋梁就得抱着椅子摔倒,可饶是如此,韩正义和吴栋梁还是倒退了好几步。王旭瞥了一眼王树林:“树林,我要是真记仇的话,我会就这么算了他?嗯,看在你的面子上,到此为止。”

  吴栋梁捂着脸摇摇晃晃站稳了,恨恨地说:“王旭,学了两手王八拳就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刀枪不入了?我现在一个电话叫一百个人来灭了你你信不信?”他这话是纯粹的气话,完全为了给自己找回面子。

  但王旭却毫不留情,森然睥睨了他一眼:“吴栋梁。我知道你认识几个小地痞,你拿出电话打啊?”

  旁边一个摊位坐着几个留着板寸头的小伙,各个流里流气,本来正在兀自吹牛,可眼见吴栋梁的声音越来越大,搅了他们的兴致,便一起朝这边喊:“操你妈的!叫唤什么?家里死人了?”

  王旭忽然抄起正在灌的酒瓶子猛地砸出去,当即距离他最近的小光头便一头扎在地上不省人事。那几个小子大惊之下都发怒了,呼啦啦站了起来,其中两个从身上摸出了弹簧刀。

  王树林没想到王旭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惹了这么多祸,忙不迭地站起来,要向对方赔笑道歉。可王旭却阴森森地说:“都想死?”说着活动活动筋骨,往前踏了一步。

  这几个流氓都能看得出王旭体格很足,而且是个练家子,都有些惧意,没有立即扑上来。其中一个恶狠狠地问:“你知不知道我们是谁?”

  王旭轻蔑地笑笑:“你们是什么蛋毛关我什么事?”他突然毫无征兆地迎面一拳,最前面那小子猝不及防,当即满脸开花,就像壮烈牺牲的战士一样歪歪扭扭地晃了几下,倒在地上。这个时候的王旭充满了邪僻毒辣的气息,冷眼扫视全场,谁都不敢跟他目光相接触,就算是昔日的难兄难弟王树林,也不禁打了个寒噤,觉得已经看不清楚这个人了。

  “今天同学聚会,就原谅你们。滚吧。”王旭见领头的小子欲言又止,于是阴森森地说:“想问我的名字么?我是小王旭!”







  022 畸变

  这话一出口,王树林还完全一头雾水,可吴栋梁以及那几个小流氓都震惊莫名。云口本土这三四十年来有“四大流氓”的说法,王旭,吕鹏飞,乔疤子,杜渊广。本来也都差不多,但这么多年下来,杜渊广因为作恶多端被判了死刑,黑帮土崩瓦解,弟弟杜渊博也在监狱里服刑。乔疤子早在三十年前就宣布金盆洗手再不涉黑,眼下经营正当生意。王旭则是大浪淘沙后留下的黑道霸主,也是云口黑道的代表人物,资产接近十亿钢镑,本来早就够了取得移民蚕茧的资格,但钢谷政府的最高法律“统一金属法”有规定,有过服刑劣迹的人员需要十倍价格,严格审查三年以上才有可能被批准,因此王旭也只得暂时继续呆在云口。

  最近这几年,云口黑道上又出了几个年轻胆大的新一辈,其中最出名的一个也叫王旭,以帮别人要账为生,心狠手辣,胆大心狠毫不畏惧老一代,社会上管他叫“小王旭”。可吴栋梁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传说中的小王旭,就是自己初中打来打去的大马猴。那几个小流氓撞翻了桌子,连滚带爬地跑了个没影。

  吴栋梁抓起衣服,用手机对着店里的自动付款机点了一下,转身说:“谢谢王大哥对我手下留情!我再不敢高攀同学交情,走了!”韩正义想上去拉住他却被他一把甩开,只得尴尬地说了几句“再见”,招手打车。王大权吃饱后招呼也不打,跟着离开。

  王旭望着王大权的身影,讥笑道:“这怪逼小时候想当救世主,长大了还想当?”

  王树林对王旭今天的所为也颇有不满,加上他跟王旭关系特殊,便淡淡地说:“坚持童年的梦想,并没有错。”

  王旭怔了怔:“怎么?生气了?呵呵,树林,你也别怪我蛮横,我没你那么宽容,当初吴栋梁怎么糟践我的,你也应该记得清清楚楚,我没弄残废他算是念旧情了。其实今天我也就是想找你聊聊而已,其他人都是路灯,我谁也不想见。”

  王树林给他这么一说,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你也别怪我们没叫你。这些年你也没什么音讯,我们都不知道你去哪儿了……那这几年你怎么样?做什么工作?那几个小流氓这么害怕你,你是不是也当流氓了?”

  “呵呵,那些既得利益者不是流氓?合法而已。咱老百姓想过得好一点儿,那怎么办?”王旭虽然性子桀骜不驯,却也不敢公然胡说八道。实名注册的手机都是钢谷政府主电脑“蓝色枢纽”统一监控的,只要违禁言语超过限制,手机的灯光就会从绿变为黄,甚至由黄变红并发出警示,一旦言论超过限度,手机会直接释放电流当场电晕机主,接着警车会根据导航检测系统到现场带走该机主。

  “从小受欺负,然后去练武,凭着一股拼劲,用拳头赢得尊重。本来我仍然没打算吃社会饭,想当一名武术表演运动员。可关系户总能把我顶了,多少年了,你知道我肚子里面积了多少火么?再后来我就去了省城岐北发展,经常参加个地方电视台和网站的表演节目,混口饭吃。有这么一天,褚大兴来岐北做宣传。”

  王树林知道褚大兴是著名的动作巨星,虽然当今社会对肉搏文艺作品普遍冷淡,可在这个圈子内来说,褚大兴就算大明星了。

  “我当时也在场。你别误会,我不是他的粉丝。当时主办方正在大吹特吹他多么厉害,我装粉献鲜花骗过保镖,当着面问他功夫是不是真的。这傻逼以为是官方给的即兴节目,笑着吹说十足真金不用替身。我立马一拳撞在他鼻子上,接着拳打脚踢。这二逼可能是养尊处优惯了疏于练习,或者是岁数大了体力不支,等到保镖冲上来的时候他居然只还了几拳,直接被我砸成乌眼青了。他出了大丑,我也出名了。当时岐北警察就把我抓起来了,再后来褚大兴这货的律师私下里跟我说,只要肯我肯声称当时是褚大兴高素质一直没还手才被打倒的,就帮我疏通关系,还给我钱。我没答应,一拳砸在玻璃上,这逼吓得抱头鼠窜,哈哈哈!然后我当然是被重判了,整整三年多,只不过打了几拳而已,这几拳真够贵的哈?我在这监狱三年,谁也不敢惹我,出来以后名气更大了……”
  王树林忍不住打断道:“这不是什么引以为荣的事。王旭,咱俩也是发小,我不能看着你堕落不管。”







  “我除了谢谢你的好意之外,必须纠正你的错误认识——我没堕落。”王旭阴恻恻地说,“韩正义成天仗着有几个臭钱花天酒地玩女人,这就不是堕落了?吴栋梁我就懒得说他。至于王大权,他都堕落到地球那头去了,吃父母的血肉,还自认为是救世主,你们不赶快把他送到精神病院,还陪着他一起傻?”

  “大权不是精神病,只是心理有障碍。现在咱们说的是你。王旭,我知道你现在有钱了,但你那是走邪路!你更不该对自己的恶名昭著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算了,树林,我跟你说不清楚。我需要蹲监狱的资历和打出来的名声,才在出狱后不到一年就聚集了一大帮人帮我做事。这就跟刚毕业的学生得尽快找工作一样,要不然专业都会忘了个干净。我不赶快趁着打褚大兴这件事尽快包装宣传一下自己,那时间一长,也没人记得了,我就白做了。”

  王树林心里一凉,这才明白他公然挑衅褚大兴并不是出于习武之人的血性,而是蓄谋已久。

  “我呢今天只是想见你一面,喝个酒,咱俩见也见了喝也喝了。那就再见。有事别客气,只管找我。拜拜。”王旭摆摆手,健壮的身形缓缓消融在街角的昏黄路灯里。
  王树林呆若木鸡,半晌才想起要回家。

  当晚彻夜难眠,脑子里一会儿冒出王旭双手拿着血淋淋的刀,微微冷笑的形象,一会儿又是曹衣锦全家围着自己不断地骂,然后是张晶惊恐地说自己变成了吸血鬼,最后乔灵出现了,大骂自己是骗子,答应过的话不兑现。

  梦深了,做了一个极其怪异的梦。他梦见自己身在末世,僵尸横行。在和平年代他还能相亲,末世里他连活女人都见不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一个女僵尸经过家门口,便尝试着捕捉了她,用铁链子锁在地下室。虽然他跟这女僵尸不能结婚,但好歹家里也算有个女人,自己也算有个“老婆”了。

  陡然惊醒,一身冷汗,醒来后也回味了半天。看了看时间,也是早上五点半了,这个时候大部分上班族都应该醒了,节日虽有假期,但在这个物欲横流的金钱时代,能加班挣点钱,就不会选择休息,而郝明亮所在的炳州影视城更是如此。他沉默少许,打算帮乔灵问问。尽管郝明亮是他的发小,可这么多年只通过几次电话,王树林担忧郝明亮也因为历尽磨难后变成了王旭那种阴狠狂傲的性情。

  于是他试着打给郝明亮,铃声响了很长时间,等到差不多失望到想要挂断时,电话接上了:“哪位?”

  还没等王树林激动得回答,对方已经继续说了:“是树林吗?找我有事?”口气有些冷淡。

  王树林一肚子关切的话出不了口了,呆滞了半天。郝明亮说:“好久没见。你家里还好吧?找到女朋友了么?”这只是客套,因为他根本没打算王树林回答,接着继续说:“树林,我知道,你想来炳州散散心是吧?还是别来了。”

  王树林顿时张大了嘴。

  “这里无论人口、空气,密度都很稀,怕你来了不适应。而且最近炳州这边不太平,恐怖分子在昆仑山附近藏着,跟我们打游击。再过一个月就到一年一度的炳州影视节了,旅客会成倍增加,龙蛇混杂,是安保工作最头疼的时候,难免会有恐怖分子计划制造恐怖事件。所以……还是别来了吧。”

  王树林只觉得郝明亮像是背诵已经背得很熟练的官方条陈一样,毫无感情色彩,愈发诧异了。与此同时他也感觉,郝明亮的话十分古怪。他再没知识也知道昆仑山多冷,恐怖分子也是人,想要躲在山洞里过日子不被冻死是绝不可能的。他们想要堂而皇之地在山上搞建筑修碉堡就更不可能,钢谷统一联合政府的卫星能监控所有地面建筑,他们这么做只可能等着吃导弹。郝明亮还说“跟我们打游击”,就更让人莫名其妙了,郝明亮的确是国企工作人员,而且影视城这国企也是隶属于机关直接管理的,但他又不是执法部门,更不是军人,跟恐怖分子打什么游击?







  023 这里不安全

  他不知该怎么接口,就含糊其辞地说:“哦,也没什么。我不是要去旅游,就是帮朋友问问。”

  郝明亮声音低沉地问:“什么朋友?”语气很重,并且充满了狐疑。

  王树林暗想你不会是因为见过什么恐怖活动受刺激太大疑神疑鬼吧?他听说炳州影视城由于处在荒凉地区,常年靠外界统一供应物资,因此演员们的精神压力也比较大,就像长年在外漂泊的船员很容易产生幻觉发疯一样,据说几年前也有新闻说炳州影视城发生惨案,演员太过入戏,真的当场杀了人,不由为之侧然。不过当代人精神压力一直很大,在各行各业也都是这样,因此这种新闻也不会引起太大的重视。王树林忙解释说:“是我一个很想当演员的……女……女性朋友,长得挺好的,家里条件也不错,演技……演技也那个……也还可以……”

  郝明亮终于笑了:“树林,你不懂表演,别轻易下结论。我记得你很严谨,这不像你。是不是最近交了女朋友了?她是真想来这里,还是只是一时兴起?西北飘可是很苦的,不比南方的影视城条件好。”

  “没……只是普通朋友……”王树林一边摇头一边点头,仿佛郝明亮就在眼前,“她确实是想做个演员,这是她的理想……”

  “好吧。你要知道,我是管后勤的,这方面我说了不算。但我可以说上几句话。按照规矩,你让她在我们的网站上先注册一下基本资料,然后再制作一份自拍表演,题材不限,但要写清楚是什么表演,我们这边有专人审核。你也别觉得麻烦,我已经为你和你朋友省去了相当多的程序步骤了。再说就是给我们看了,也未必就能通过,也就是说,就是想当底层龙套西北飘,也没那么容易。甭管她有多少钱,赞助是赞助,我们自己会拉,硬件不够我们绝不伺候。”

  “没问题,我会传达给她的。真麻烦你啦!”

  “树林,”郝明亮一字一顿地说,“谁想来就让他来。你就别来了。这里不安全。”还没等王树林接口,电话挂掉了。王树林愣了好半天神,才打电话给乔灵。

  乔灵听完他前言不搭后语但却很详细的表述后,很高兴地说:“真不知该怎么谢你,王树林,你又不要钱,我给你买点东西吧?要不我请你吃饭吧?你喜欢什么?”

  “真不用。只是……我那同学说,最好你做好心理准备。就算通过了,当西北飘也是很苦的,而且那边不安全,你也要注意当心。”

  “嗯,谢谢你,”乔灵听他言语诚挚,也有些触动,“王树林,我总得谢谢你,不论这事儿最后成不成,你拿我当朋友,我也必须回馈你,不然就不是我乔灵做人的风格了。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个女朋友,我有几个不错的朋友……”

  她突然福至心灵,喜滋滋地说:“王树林!我想到一个特别棒的主意!你看,我家里要什么拍摄器材都有,而且我还有同学有这方面的业余爱好,水平也不赖。咱们现在万事俱备,就欠一个好的剧本和一个好的拍摄地点。我打算想好了之后,召集我这帮朋友,你也一起来,大家去一起拍摄一部质量不错的短片,又能当作业资料寄给炳州影视城,又能纪念咱们的青春!另外我这帮朋友各个家境殷富,目前也基本上都是单身,最重要的是她们根本不在乎男方是否有钱,关键看男方的人品。王树林,你人品真的不错,要不是不对我的口味,我也会考虑跟你谈婚论嫁的。我为你提供这次机会,质量比你去婚介所要强得多,也算是对你的报答。你说怎么样?”

  王树林愕然:“谢谢你。但我并不想找个……”

  乔灵的耐性又没了:“就这样!等我消息!”说着就挂了。

  王树林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张晶。其实这么多年,他始终很难从曹衣锦那里走出来,都说女人会永远怀念她的第一个男人,而王树林是老处男,压根就没有过女人,何况是“第一个女人”,他完全清楚曹衣锦和她的一家是什么人,但他心中总有这么一个女朋友,有着曹衣锦的外形,其实本质上却是有着他自己世界观和人生观的虚拟精神偶像。从那次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很难再对谁动心了,虽说康小蕾、张晶、乔灵个个都比曹衣锦漂亮,但他依然没有真正产生强烈的爱意,这其中唯有张晶,总算还让他有点想要尝试着争取一下的冲动。

  王树林的单位效益并不好,假期期间也不必加班,况且现在他情况算是特殊,他的李总也不会再分派给他忙碌差事了。正琢磨着最近几天婚介所安排的相亲到底看不看,虽说自己有张晶作为明确目标,但双方既不是相亲认识的又没有点明要追求她,因此就算去跟别人相亲也并不违背原则。可王树林不擅恣意花丛,加上他这人有个毛病,喜欢上了谁,再要是去跟别人相亲,也索然无味心不在焉了。






  023 这里不安全

  他不知该怎么接口,就含糊其辞地说:“哦,也没什么。我不是要去旅游,就是帮朋友问问。”

  郝明亮声音低沉地问:“什么朋友?”语气很重,并且充满了狐疑。

  王树林暗想你不会是因为见过什么恐怖活动受刺激太大疑神疑鬼吧?他听说炳州影视城由于处在荒凉地区,常年靠外界统一供应物资,因此演员们的精神压力也比较大,就像长年在外漂泊的船员很容易产生幻觉发疯一样,据说几年前也有新闻说炳州影视城发生惨案,演员太过入戏,真的当场杀了人,不由为之侧然。不过当代人精神压力一直很大,在各行各业也都是这样,因此这种新闻也不会引起太大的重视。王树林忙解释说:“是我一个很想当演员的……女……女性朋友,长得挺好的,家里条件也不错,演技……演技也那个……也还可以……”

  郝明亮终于笑了:“树林,你不懂表演,别轻易下结论。我记得你很严谨,这不像你。是不是最近交了女朋友了?她是真想来这里,还是只是一时兴起?西北飘可是很苦的,不比南方的影视城条件好。”

  “没……只是普通朋友……”王树林一边摇头一边点头,仿佛郝明亮就在眼前,“她确实是想做个演员,这是她的理想……”

  “好吧。你要知道,我是管后勤的,这方面我说了不算。但我可以说上几句话。按照规矩,你让她在我们的网站上先注册一下基本资料,然后再制作一份自拍表演,题材不限,但要写清楚是什么表演,我们这边有专人审核。你也别觉得麻烦,我已经为你和你朋友省去了相当多的程序步骤了。再说就是给我们看了,也未必就能通过,也就是说,就是想当底层龙套西北飘,也没那么容易。甭管她有多少钱,赞助是赞助,我们自己会拉,硬件不够我们绝不伺候。”

  “没问题,我会传达给她的。真麻烦你啦!”

  “树林,”郝明亮一字一顿地说,“谁想来就让他来。你就别来了。这里不安全。”还没等王树林接口,电话挂掉了。王树林愣了好半天神,才打电话给乔灵。

  乔灵听完他前言不搭后语但却很详细的表述后,很高兴地说:“真不知该怎么谢你,王树林,你又不要钱,我给你买点东西吧?要不我请你吃饭吧?你喜欢什么?”

  “真不用。只是……我那同学说,最好你做好心理准备。就算通过了,当西北飘也是很苦的,而且那边不安全,你也要注意当心。”

  “嗯,谢谢你,”乔灵听他言语诚挚,也有些触动,“王树林,我总得谢谢你,不论这事儿最后成不成,你拿我当朋友,我也必须回馈你,不然就不是我乔灵做人的风格了。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个女朋友,我有几个不错的朋友……”

  她突然福至心灵,喜滋滋地说:“王树林!我想到一个特别棒的主意!你看,我家里要什么拍摄器材都有,而且我还有同学有这方面的业余爱好,水平也不赖。咱们现在万事俱备,就欠一个好的剧本和一个好的拍摄地点。我打算想好了之后,召集我这帮朋友,你也一起来,大家去一起拍摄一部质量不错的短片,又能当作业资料寄给炳州影视城,又能纪念咱们的青春!另外我这帮朋友各个家境殷富,目前也基本上都是单身,最重要的是她们根本不在乎男方是否有钱,关键看男方的人品。王树林,你人品真的不错,要不是不对我的口味,我也会考虑跟你谈婚论嫁的。我为你提供这次机会,质量比你去婚介所要强得多,也算是对你的报答。你说怎么样?”

  王树林愕然:“谢谢你。但我并不想找个……”

  乔灵的耐性又没了:“就这样!等我消息!”说着就挂了。

  王树林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张晶。其实这么多年,他始终很难从曹衣锦那里走出来,都说女人会永远怀念她的第一个男人,而王树林是老处男,压根就没有过女人,何况是“第一个女人”,他完全清楚曹衣锦和她的一家是什么人,但他心中总有这么一个女朋友,有着曹衣锦的外形,其实本质上却是有着他自己世界观和人生观的虚拟精神偶像。从那次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很难再对谁动心了,虽说康小蕾、张晶、乔灵个个都比曹衣锦漂亮,但他依然没有真正产生强烈的爱意,这其中唯有张晶,总算还让他有点想要尝试着争取一下的冲动。

  王树林的单位效益并不好,假期期间也不必加班,况且现在他情况算是特殊,他的李总也不会再分派给他忙碌差事了。正琢磨着最近几天婚介所安排的相亲到底看不看,虽说自己有张晶作为明确目标,但双方既不是相亲认识的又没有点明要追求她,因此就算去跟别人相亲也并不违背原则。可王树林不擅恣意花丛,加上他这人有个毛病,喜欢上了谁,再要是去跟别人相亲,也索然无味心不在焉了。






  王家一家三口都是沉默型的,吃早饭只有咀嚼声没什么交流。王寻却突然打破沉寂:“你早上给谁打电话呢?”

  王树林把塞满油条豆浆的嘴巴挪出一点空隙,艰难地发音:“给我同学……”

  “我认识吗?”

  “郝明亮啊。就是在大西北影视城工作的那个。”

  “我怎么听着还有一个女的呢?”

  王母大喜:“树林,有女朋友了?怎么不早说?还想给爸妈惊喜吗?”

  “爸,妈,我那是刚刚认识的一个朋友,不是女朋友。只是很谈得来。”

  王母不甘心:“那可以试着发展一下啊,可别放弃机会啊。孩子,你又不帅,智商又不高,又傻乎乎的,能有女孩跟你谈得来就要珍惜。”

  王树林也习惯了这种从小到大的摧残式教育,悻悻地说:“妈,我实话跟你说,她明确告诉我,我们只是朋友,她不可能喜欢我,但她人脉广,可以帮我介绍她的一些未婚的闺蜜朋友。”

  王母“哦”了一声,继续吃饭了。王寻却正色问:“我怎么听你管她叫乔小姐?她姓乔?”

  “是啊。”王树林怔了怔,心想父亲怎么最近越管越严了?

  “她是普通家境,还是很有钱?”

  见父亲追问的眼神有些明显的迫不及待和焦虑,王树林就更迷惑了:“我没问过,但肯定是做生意的,而且很大。就家产来说,怎么着也最少跟咱们差不多……”其实他也不知道家里多少钱,但总不能也跟乔灵家一样能拿得出一亿钢镑现钱吧?

  “姓乔,还很有钱……”王寻自言自语,“她长什么样子?大体形容一下。”

  王母不解地劝说:“哎呀,你儿子既然跟人家女孩没戏,就没必要问这么多了。人家不也说了,再帮咱家树林介绍。”

  “你先别插嘴。”王寻继续坚持追问,“树林,你说说,到底长什么样子?”

  王树林踌躇着措辞,“嗯……怎么说,高个子,漂亮。大眼睛,但是是浓眉毛,有点像男人那样很英气……”

  王寻脸上的阴云渐渐浓郁起来,半晌才说:“树林,咱们虽然有钱,但没有生意,在社会上也没地位,怎么能跟人家这样的条件交往——你听我说完!就是当朋友也不合适!你做人得对自己有数才行。你的婚事,你相信爸妈,一定帮你找个满意的对象,不需要人家帮忙。只要没有利益往来,你跟这位乔小姐就暂时不要联系了吧。”

  王树林大惊:“爸,你是不是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她家到底干什么的,你可以跟我说说呀?”

  “你用不着多问,真要是孝顺父母的话,你就听我的话。”王寻神色凝重,“你记着,世界上谁都有可能害你,但是你的父母绝对不会。我们都是盼着你能过上安定幸福的日子,除此之外别无他求。听懂了?跟她断了联系!”

  王树林不想惹父母生气,可这要求也太匪夷所思,于是只含糊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
  爸爸不喜欢医生,不喜欢姓乔的,为什么自己认识的女孩他都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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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有点闷,他在街上百无聊赖地逛着,又不知不觉地逛到自己工作单位所在的写字楼。上去一问,果然丁戈已经辞职了,手机也变成了空号,他有些怅然,难道这一走就再不联系自己了?一个保洁员,还能再去别的地方做什么呢?

  经过市中心最繁华的南大街,偶然瞥见大型显示屏上正播放新闻:“本次光临太阳系边缘的小行星别利亚耶夫A4097本来是可以冲入太阳系的,但却与我们的家园擦肩而过。科学家初步判定,该小行星在经过的一瞬间被只有恒星坍缩爆炸才能产生的巨大磁场荡开,偏离了既定轨道,目前这股突然产生的环形冲击波诞生缘由还在进一步调查,但从卫星拍摄到的画面来看,居然像一只人手,在慢慢朝外弹烟头……”

  画面上显示出一只手,像弹鼻屎一样的动作,就跟那晚丁戈的动作一模一样。

  王树林顿时呆若木鸡,下巴差点落到地上。他不由得会心地笑了:“真是巧,丁戈要是正好看到这个新闻,还以为自己真的拯救世界了呢!”不由得愈发想念丁戈,他这一走,身边很难找到真正理解自己的人了。









  024 特殊对话

  他决定去市中心商厦的地下室超市买点东西。本来是打算去医院看看张晶的,不过张晶休班,去了想必也找不着她。他在超市东张西望的时候,还是按捺不住,摸出电话打给张晶,打的时候蓦地后悔了——他拙于言辞,提前没准备好说什么话,这一打非结巴不可。

  骤然,他忽然惊异地发现,张晶居然就在对面的食品柜台那边,也听到了电话,正在包里吃力地摸索!王树林大喜过望,挂掉电话就要跑过去打招呼。谁料张晶身边突然走过来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关切地问:“怎么了晶晶?”

  毕竟王树林也只见过张晶三次,只是有好感,还不至于要死要活,听到“晶晶”两字,虽然不至于像受到雷击一样差点晕过去,但终究也多少受了点打击,失望感潮水一般涌了上来。

  张晶一边套包一边说:“我们才认识没多长时间,你别这么叫我。哎?怎么电话不响了?”她看了看,“哦,是我的一个病号……”

  那俊男笑笑说:“不是你之前的男朋友就好。”

  张晶淡淡地说:“我既然重新开始了,就不会跟过去的人纠缠不清。”

  两人正在说着,王树林本想找个机会狼狈逃窜,却没想到他俩穿过柜台迎面走向自己,当即呆若木鸡,大脑一片空白。

  “王树林?”张晶见到他,绽开笑容,“你也在超市呀?那你还打电话?”她对身边的男人介绍说:“这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位患者。”

  俊男面对王树林,优越感极为明显,王树林还不够资格让他产生敌意和狐疑,于是也爽快地说:“哦,你好!”

  王树林见张晶神情自然,心里也很明白,张晶压根就没考虑过自己,于是只顾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张晶介绍道:“这是我刚刚认识的男朋友。王树林,你是不是牙又疼了?要不去医院看看?”

  王树林这才清醒过来,忙不迭地摆手:“不……不用,你……你和男朋友逛街吧,不耽误你们……我真的不疼。那祝……祝你们好……”说着他脚底下才产生了点力气,,赶快逃走。

  那位俊男被他这前言不搭后语的乱话弄得莫名其妙,张晶心细如发丝,对王树林的话略微明白了些,只能怜悯地朝他笑笑:“那你慢走,祝你也早日成功!”

  王树林跑出商厦,在风里站了半天,慢慢镇定下来。他从小到大经历过无数次失望,受打击能力远胜常人,也没有多么难过,反而想清楚了:“我还是应该接着相亲。”于是他致电婚介所:“您好,我是那个……王树林,我今天有时间,请选择有意向的女方安排联系时间和地点,谢谢。”

  一会儿手机上出现了女孩的基本信息和约定时间及地点,王树林瞧了瞧照片,长得还行。便摁了一下“确认”键。

  他在挤上公交的同时,电话响起,一瞧是王旭的,短暂犹豫后接了过来。王旭的嗓门大,在嘈杂的环境里也听得比较清楚:“树林,你是不是认识乔疤子?”

  王树林一脸茫然:“什么……疤?不认识。干什么的?”

  “你跟我还用装?我有几个小兄弟见过你跟人说话,那人开着乔疤子家的车。”

  王树林实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真不认识。路上有开车的人向我问路,是很正常的,我哪能谁都认识?”

  “好,树林,你说不认识,我就当你不认识。”王旭继续说着让王树林完全懵懂的怪话,“我不是害怕乔疤子,只是尊重前辈而已。他要是非逼我的话,谁都是一条命,他钱再多人再多也没用,想决一死战的话奉陪到底!你可以转告他,就说这是小王旭说的!”

  电话啪地一声挂掉,王树林挢舌不下,脑子已经不够用了。好在他也经常莫名其妙,习惯了。







  王树林相亲的地点是个大难题,他不能像普通人那样去快餐连锁,因为云口市内几乎所有的快餐连锁店服务员都认得他,店内最少也起码有一两个正在相亲的女孩以前跟他相过亲,他固然感到尴尬,人家也特别厌恶,因此他一般选择一些略微高档的咖啡厅,一是自己掏这份钱并不困难,二是如今的相亲女都很有虚荣心,你肯在昂贵消费场所见面,也就更容易获得成功。

  中午相亲的这个女孩相貌一般,但傲气十足,见王树林常年养成的傻了吧唧穷酸样,认为这小子来这种西餐厅一定是下了血本,早已经没了耐性,看在一顿免费午餐的份儿上多呆了半小时,接着找了个借口提包就走。

  王树林本也要走,可忽然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掠过,他再迟钝也不可能看不出,这是跟自己朝夕相处的老爹王寻,尽管父亲戴着帽子,还戴了副墨镜。他大感好奇,连忙站起来,跟了过去。

  只见王寻先去了趟洗手间,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到一个包间敲敲门,包间门一打开他便挤了进去,然后迅速关上门。王树林更是奇哉怪哉,心想父亲平时到市场买菜都比来比去,又怎么可能来这么昂贵的咖啡厅?更何况是二楼包间呢?

  王树林从小听力就不错,他把耳朵贴过去,指望能听听里面说什么,但咖啡厅放着优雅的钢琴曲,听得断断续续。又对着门缝窥视了一番,看见父亲正和一个浓眉大眼的大块头坐在一起说话。那人年龄比父亲只大不小,估计最少也是六十以上,但是身材高大肌肉壮硕,普通小伙也够呛打得过他。这人嗓门不小,就算压低声音,也还是能听得见。
  父亲有些怒气冲冲,声音大了起来:“这么说,还真是你家姑娘了?”

  对面那人阴森森地一笑,眉宇中展露出凶狠跋扈的戾气,王树林这才看清,这人的额头到左耳边有一条又深又长的疤痕,只是年代久远,这人又不算白,所以之前看不明显。但从面相上看,这人就多半不会是好人,不知道父亲怎么会认识这种人?记忆中父亲就算看到街边小流氓打架都会躲得远远的,又怎么敢跟这样一个人秘密会谈并且态度严峻强硬呢?

  就听那人冷笑着说:“王寻,你是不是以为你家儿子就是全宇宙第一大宝贝呢?我姑娘就不是宝了?哭着喊着倒贴你儿子?说真的,不是为了卖点老余留给你那点儿古董,我稀罕和你保持三十年联系?躲你远远的都来不及呢。你发火?我比你更火得多!怎么着,还瞧不上我?觉得我再怎么着都是个流氓,嗯?我明白告诉你,我家闺女就是当尼姑,也不可能嫁给你家那个小怪物!”

  王树林从没见过父亲如此勃然大怒,矮胖的身体居然也显得充满力量:“谁也不准骂我的儿子!”

  “那是你儿子吗?”疤脸阴森森地回敬。

  “你别忘了当初咱俩怎么活下来的!”

  王树林听到这里惊得不能自抑,心想:“你俩认识了三十年,也就是我出生的时候,已经够神奇了,怎么还‘咱俩怎么活下来的’,难道我爸年轻的时候也当过流氓?……不可能啊!”

  疤脸听到这句似乎突然颓然无力了,摆摆手,声音恢复了正常:“好了好了,你别激动,算我失言,行了吗?你那么大声音干什么?怕别人听不见?”

  王寻呼哧呼哧公牛一般喘着粗气,显然他的体力并不能支撑他这么大的怒气,半晌才恢复过来,沉声说:“不管怎么说,这事儿不成!咱俩只能保持钱上的往来,别的就算了。你管好你女儿,我管好我儿子。”

  疤脸沉默少许,说:“我说句实话你别听了又蹦高。我女儿好歹是正常人,你儿子……你管得住吗?”

  王树林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不正常怎么就神经病了,但他更奇怪地是自己根本不认得这个疤脸,更何况是他的女儿。另外父亲说家里没有生意,怎么还会有“钱上的往来”?








  025 危险对峙

  王寻也镇定了些,说:“没问题,我儿子很听话。那……你有什么办法?”

  疤脸掐掉烟,正色说:“就是没有你儿子这一出,我也早就决定了。把我女儿送到‘蚕茧’。纽约,东京咱去不了,去个上海还是足够了。”

  王寻默默地点点头。疤脸又补充说:“你手里也有一个多亿钢镑了吧?要是把那些古董全出手,估计得值五个亿……可惜,这些古董都是奇珍异宝,咱们悄悄卖了三十年才不被人察觉,要是一下子脱手,肯定会被调查,还是安全第一……还有,你不会也要把你儿子送出去吧?”

  王树林没想到家里会有这么多钱,更没听父亲说过有送自己去蚕茧城市的念头。

  王寻淡淡地说:“你不用旁敲侧击,蚕茧再好,我也不稀罕。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再给他说个媳妇,别的不奢求,住在哪里都是一样。就算真走,我也保证不把孩子送到你女儿要去的地方,蚕茧有九个,我偏死贴着你?别太拿自己当人物了。疤子,亲情是最重要的,我劝你要么攒够三个亿全家一起走,要么就都留下,要不然就算孩子送去蚕茧,孩子不在身边,你这个岁数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疤脸嗤笑:“你还是操心你自己吧。你以为我不想全家一起走?你那些古董,要是全部平分,你出货我卖货,咱俩都会超过三个亿,全家都去蚕茧足够了。但我说过,安全第一。这些货物一旦从黑市走到终端,那些大卖家肯定有人识货,到那时候追本溯源,咱俩可就不安全了。宁可暂时妻离子散,也比家破人亡强。”

  王寻点点头,表示认可。

  疤脸的电话突然响了,他接过后短暂地听了一阵,骂道:“行了,你还有脸说!我最近花了多少冤枉钱给你擦屁股?……你告诉小王旭,他想玩到底无所谓,这几十年妄想踩我一脚出名的有的是,你让他打听打听最后有几个还喘气的?要见面随他挑时间地点,不过你跟他说,我只给他这一次机会。你把咱们的人都叫着,等我电话。嗯,就这样。”

  王树林听到“小王旭”这三个字,顿时大脑里雷鸣电闪,所有原本零散切割的词汇都在那一瞬疯狂组合,顿时让他灵光闪现,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小……王旭……这人就是王旭说的那个乔疤子?乔疤子是个黑社会老大,亿万富翁,想把女儿送到蚕茧……他女儿认识我,爸爸不让我跟她接触……乔……乔灵?可爸爸怎么认识他一家的?”

  王寻喝酒一样把余下的咖啡喝光,说:“疤子,咱俩好歹是生死之交。我提醒你一句,记着当初你怎么答应老余的!”

  乔疤子愣了愣,随即说:“我比你更尊重老余,你不用拿以前的事压我。踏上这条船找饭吃是在认识你和老余之前,不是谁说想下来就能下得来的。云口的黑道一哥大王旭有十个亿,就因为服刑过,去蚕茧定居的审核五年多都没批下来。王寻,你拉扯孩子不容易,我想金盆洗手也一样很难。谢谢你的好意,你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还有事。”

  王寻戴上帽子和墨镜,起身便走。

  王树林吓了一大跳,快跑下楼出门,摸出电话就打给王旭。第一遍没回应,第二遍接到了:“树林,我这儿有的是忙事,没有重要的事儿先挂了。”

  王树林忙说:“我知道你说的乔疤子是谁了!我确实认识他的女儿。我们相过亲,我只知道她家很有钱,并不知道乔疤子是她爸爸。”

  王旭愣了一下:“这就对了。树林,你对我还是挺坦诚的,不枉咱俩从小到大的交情。”

  王树林沉默一阵,劝道:“但是我从没和乔疤子正面接触过,所以也不认识他。王旭,挣钱的买卖很多,乔疤子走乔疤子的路,你走你的路,你为什么偏跟他死磕?我没办法帮你去调和,因为乔疤子根本不认识我。但我可是知道他想对付你了,你最好……”

  王旭冷冷地打断道:“树林,你没接触我的圈子,不了解状况。乔疤子的干儿子肖波跟我争一块儿厂房的建筑代理,我敬着乔疤子是前辈大哥,请肖波吃饭又送礼,说大家各一半。那个小彪看错信号灯了,居然以为我怕他,一口回绝。我这是先礼后兵,尤其是对这种狐假虎威型的,我早就想拾掇他了。树林,我们这种人,很容易利益就撞到一块儿了,谁都不肯让步的话,最后就得出血多的那个人让步,我也很无奈,但没办法。”

  “那你们就非要打不可吗?就不能报警解决一下?”虽说王树林和乔灵也勉强算是朋友,可毕竟只认识了几天,始终他还是向着王旭,只是自己的父亲偏偏也看似是乔疤子的朋友,于是这天平就真的摇摆不定了。

  “呵呵,报警,你真是块冻豆腐,我真没什么可跟你说了。我今天让了步,明天还会有人要我让步的。不管怎么说,谢谢你的关心。马上就能有个结果……”







  电话忽然挂掉,王树林急得惶然无措,身后又突然传来一阵汽车发动的声音,转过去一瞧,见乔疤子已经躬身上了一辆大吉普,司机在发动车子。乔疤子平素低调,不崇尚豪华轿车,他更相信越野车的实用性能,这是其三十年前那场刻骨铭心的恐怖经历带来的经验。王树林脑子一热,突然冲到车窗旁。

  乔疤子这次出来行事诡秘,这辆车虽脏乎乎地满是泥浆,却是考虑其强大的越野性能以及相对隐蔽不起眼的特点才开过来跟王寻见面,因此也没带几个人,更没想过会有谁大胆在这里埋伏。于是王树林冲过来的时候,连司机在内的三个手下都惊呆了,但他们很快展现出良好的专业素质,纷纷抽出锋利刀子,从几个方向顶住了王树林的喉咙和胸腹。当即王树林就觉得裤裆一热,尿了。

  钢谷政府统一全球后,严禁枪支,抓到就会被判重刑,以至于连黑道人物也没有购买枪支的渠道,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也没有胆量用,一涉枪案必判死刑。所有的手机被钢谷统一监控,但只对政治问题严格把关,平时的打架斗殴,冷兵器无妨。以至于这个年代的流氓出现了荒诞的复古现象,没练过两下或者打架不是特别在行的人不敢随便下海,武器也基本上都是刀子斧头,甚至有人还专门制作长柄朴刀和铁枪,为了避免被砍伤,自己也常制作一些简易的护甲,等到大规模斗殴时,远远看上去就如同古代战争一般。正因为这特殊环境,小王旭这样的纯肉搏专家才有机会迅速崛起于这个时代的黑道。

  “你就是那个小王旭?”乔疤子经过大风大浪,躲过的刺杀不比政治人物次数少,面不改色,饶有兴趣地问,“咱俩还没见过面,可我确实没想过你敢先发制人。年轻人挺有闯劲的么,嗯?”

  王树林半天才剧烈颤抖着挤出几个字:“我……不是……”

  手下摸了几把,没发现身上带什么武器,朝乔疤子摇摇头。乔疤子笑笑说:“你妈的,你想吓死我?刚才你要是正好买了把菜刀,说不定我的人就把你肠子抻出来了。一场误会,你走吧。”

  王树林大喘了几口气,说:“你……乔疤子?”

  几人都“咦”一声轻轻的惊呼,再度都围了上来。乔疤子伸出脑袋,朝窗外吐了口浓痰,森然问:“原来你认识我?乔疤子这仨字儿你有资格么?你还有点儿礼貌么?”

  王树林吓得呼哧呼哧大喘气:“对……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的真名……”

  乔疤子看在他吓得厉害,也没怎么着他,不然早就招呼手下人拳脚伺候了,于是点点头问:“那么你找我干什么?”

  “我……我……我想说说和。”

  乔疤子确定自己没听错,笑了:“什么?你要说和?……这么说你知道我跟小王旭的事儿?可说和也得双方都认识的人才能说和,你算个什么东西?”

  王树林略微静下心来,清了清嗓子:“我……我是王寻的儿子。就是……就是你刚才见了的那个王寻。”





  乔疤子像被雷击了一样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通红,王树林不知道他是不是要勃然大怒,更吓得手舞足蹈。

  “你是王寻的儿子?”乔疤子此时的心态特别复杂,眼睛要喷出火来,“行我正要找你,咱先抛开其他事儿不谈,先说你跟我家乔灵,怎么回事?”

  “没……没怎么回事……”

  “我躲来躲去这么多年就为了给孩子创造个好环境,你妈了个逼阴魂不散地怎么偏跟着我不放??操!!”乔疤子不知道为什么骤然怒火万丈,突然拉开车门跳下车来,手里攥着一把刀。王树林魂飞魄散,感觉脑袋冒烟起火了,双眼翻白,吓得要厥过去了。

  最终,乔疤子强忍着向后退了一步,毒蛇吐信一样目光在王树林的脸上阴冷地游走,嘴里莫名其妙地说:“我……我看在‘他’的份儿上,我不碰你……你以后爱干什么干什么,你别再来闹腾我的家人……”

  王树林不知道为什么误会已深,他其实本来只想劝劝乔疤子和王旭别再激化矛盾,可这时候舌头已经完全不顶事了,向后背靠在一根路灯上,才没有软瘫到地上。

  乔疤子见王树林吓成这样,脸色略微好转了些:“回去跟你爸别提咱俩见面的事儿。你……你多向你爸学习,本本分分过一辈子吧!长辈的事,轮不到你管。”

  说着一挥手,车子迅速离开了。

  王树林倚着路灯慢慢地滑下来,坐在街角半天也不知所措。骤然电话响起,王树林看到了乔灵的名字,心里一咯噔,不敢去接。乔灵的电话如同其个性一样倔强顽固,连续打了三遍不见停,王树林无奈之余,只能选择挂掉来电。乔灵想必大怒,但那也没办法了,王树林被乔疤子这一吓,汗流浃背,顿时觉得有点发烧。乔灵随即来了短信,王树林闭着眼睛没有看内容就删除了。他想清楚了,反正自己帮到了乔灵,加上父亲反对交往,乔疤子更是凶神恶煞,干脆就没必要再继续了,在哪儿不能找到女朋友呢?至于王旭……自己也是仁至义尽,他们黑社会的事情,自己一介良民也压根管不着。

  可是他还是不明白:“乔疤子说躲来躲去,是躲谁?躲我吗?为什么要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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