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饱之后脑子活络了不少,刚睡过了精神头也足,就继续琢磨破结界的法子。我回忆了一下下这个斗的整个过程,惊险万分,到了主墓室后遇上的机关更是可怕, 如果汪藏海设计这个主墓室的主旨是为了炼丹,虽然这墓室里有防他人盗丹的机关,但他肯定会留一条后路,让他自己拿到麒麟竭之后可以全身而退才是,也就是说这个阴魂结界不可能出不去,只是我们还没有找到正确的方法。
想要破坏结界,就得知道阴魂的弱点,可我对这玩意实在知之甚少,只能求助于张起灵。
听了我的问题,张起灵闭了闭眼睛,像是在思考,半晌后他才把他所知道的都告诉了我,我大概整理了一下。
据张起灵说,阴魂广义上而言就是人们常说的鬼,但又有所不同,分为好几种。
一般的鬼怕人身上所带的三味真火,是不会随便附到上去的,唯有怨魂厉鬼这类煞气极重的才会主动袭击人。
单由于人本身的体质不同,阴魂附体造成的结果也不同。有的人阳气过强,阴魂阴气无法抵挡,若阴魂仍强行附体,可能导致魂飞魄散。所以遇到这样的人,阴魂往往会本能避开。
我们所处这主墓室中的阴魂又不同,它们受阵法所驱,而且这样的阵法中往往禁锢成千上万的阴魂,有如洪流,当法术驱动时,阴魂的攻击呈滔滔江水之势,难以阻挡。
所以阴魂虽怕阳气旺盛之物,但眼前这成千上万阴魂仿如阴气之海,像我们这点阳气实在是没有一点用处。
且这阴魂结界立于阵法之上,照方才的情况来看,阵法很可能会让结界产生阴魂本身所没有的异变,所以想找出它们的弱点难上加难,只能一种一种去试。
我想了想,已经排除了火烧,虽然水淹似乎有点作用,但以现有条件没法实施,也只能弃掉,接下来就试试土埋刀劈吧,这样除了木之外,五行里金水火土都齐活了。
说做就做,我使不动黑金古刀,所以只能委屈张起灵去挖墓室的地板,弄点碎石石板粉末将就替代土。
实话说团座手很黑,不一会就把地板砸了个大洞,我估计这些也够了,就跟他一起把东西都运到墓门处,朝黑暗中一扔。
——毫无变化。
我没辙了,最后的希望只剩黑金古刀了,张起灵见我直直盯着他,也会意,转身就回去拿刀。
我跟在他身后,心里盘算着到底用纵劈还是横斩,想着想着又担心黑金古刀会被阴魂吞掉,那种龙脊背就这么毁了的话真是太让人揪心了。
就在我正寻思着是不是把黑金古刀换成青铜俑时,眼前忽然一暗,墓室中的十几个灯奴竟同时灭了。
我一惊,心里立马有了不祥的预感,这么大的阵仗接下来要出现的变故估计不好对付。这么一想我也不敢乱动了,站在原地屏气凝神地盯着四周的黑暗。
就像呼应我的预感,空气中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了十几团绿莹莹的鬼火,映得墓墙也是一片诡异的惨绿。经历过之前那么多机关之后,我的畏惧之心基本上消了大半,只警惕地盯着那些鬼火。
蓦地,那些飘忽的鬼火猛然四下弹射爆开,远远看去就跟过年放二踢脚差不多。我虽然不知这些鬼火是什么,却也清楚被打到绝对不会是什么好结果,只能在黑暗之中尽可能躲闪朝我而来的。
一开始还行,看清楚它们的运行轨迹后基本上都能躲得过去,但渐渐的,浮现的鬼火越来越多,弹射过来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而且一波未止一波又起,永无止尽一般,到了后面即使是有张起灵帮忙我依然躲避得相当吃力。
我急促地喘着气,侧身险险躲过了冲向我的两团鬼火,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感觉右肩一辣,被从身后疾驰而来的一团鬼火击中了。
刚开始只觉得像被沸油溅到,有点隐隐痛感,但不强烈。可很快的,疼痛越来越剧烈,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我觉得被鬼火击中的地方就像被人狠狠砍了一刀,连骨头缝都如同被长针扎进去一般,疼得我控制不住地大叫了一声。
发现我受伤后,张起灵飞快地撑住我的腰,带着我躲闪剩下的零星攻势,等鬼火消失灯奴重新燃烧起来时,剧痛已经蔓延了我半边身体,而且还在朝腿部扩散。
那种痛楚完全没办法用言语来形容,我的汗跟雨一样,只有不停的惨嚎才能让自己的精神放松点,因为每时每刻都仿佛被数十把钢刀同时斩在身上,又像被敲碎了半边身体里的所有骨头,五脏六腑都在痛,就连呼吸引起的起伏都能加剧这种痛楚。
张起灵在转头看到我的瞬间愣了一下,脸上明显现出惊讶的表情来,我当时被疼痛折磨得呼吸都不敢用力,更别提开口说话,所以也不能问到底什么事情让团座如此震惊。
我张着的嘴只能呼吸和发出惨嚎,虽然每一声都能让我痛得全身一抖,但这又是控制不住的,不这样我感觉自己就要窒息了。
不过让张起灵惊讶的原因我很快就知道了,在他扶着我想让我坐到地上的时候,我看到了自己的手臂,那根本已经不能算是人手了,全部都脱水萎缩变成了枯树皮色,就像被烧焦脱水了的干尸一般。
我被骇得不行,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自己的右脸,一样的干枯。
难怪张起灵那么惊讶,我估计自己现在的样子跟鬼也差不了多少?我还能活着出去吗?出去之后怎么办?但这些问题都只来得及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因为我所有的精力又都被身体上的剧痛占去了。
铺天盖地的痛楚,半边身体就像火烧一般滚烫,我在地上翻滚,右眼眼睛因为无法闭上,涩痛得要命,蒙蒙的一片。我神智都痛得已经开始不清,想叫张起灵送我上路,喉咙却只能发出“呵呵”的声音。我不知道他在磨蹭什么,送中招生不如死的同伴上路,这是土夫子的老规矩,也算得上是一件善事。
就在我被折腾快崩溃的时候,我被抓住并扶了起来,接着有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捅入了我的嘴里。惨叫被阻断,我又疼得不行,牙齿狠狠地咬住了口中的东西。
一股带着腥味的苦涩液体瞬间流入我的喉咙里,真的很苦,呛得我几乎要呕出来,但却被人掐住了下巴,无法动弹。
我神智稍微清醒了一些,发现张起灵的手指正捅在我的嘴里,嘴巴里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不知道刚才吃进去的是什么,我只觉得苦味越来越浓,但渐渐的,我感觉身上的疼痛减轻了一些。
张起灵松开了我,手指也抽了出去,上面已经被我咬得皮开肉绽,血不停往下滴。
我没想到自己咬得这么狠,心里内疚得不行,可疼痛尽管有所缓解,实际上还是痛得跟万箭穿身一样,所以虽然我想道歉,但一开口就是控制不住的呻吟。
我蜷缩在地上,不断低声呻吟,一头一脸的汗,比起刚才像被放在火上炙烤的感觉,现在已经好太多了。
张起灵蹲在我的跟前,查看着我的右臂,他的力度极轻,但抚上来时还是让我觉得就像被烙铁烫到般,禁不住痛呼出声来。
这下连他也不敢动我,只能沉声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右眼不能转动,只能通过左眼的眼角去瞟他。张起灵皱着眉头,脸上表情相当严肃,我深吸了一口气,尽力动了动嘴角,算是给了他个笑容,不过这笑容可能有点吓人,因为他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张起灵看着我,轻叹了一口气,忽然伸手,在我的脖子后面按了一下,我一下就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的意识又被周身的疼痛扯了回来。昏迷之中右眼一直没合上,一醒过来简直跟进了砂子一样,不停往下淌眼泪。
“只睡了不到一刻钟,”我正眼泪鼻涕一脸,狼狈不堪地抵抗着蚀骨的疼痛时,忽然听到了张起灵低沉的声音,似乎带着点愧疚:“还很疼?”
我心说这不明摆的吗,我半边都还干尸着呢,我极其艰难地点了点头,边吸气边断断续续道:“……小哥……聊……聊会……呗……”
这句话伴着鼻音和眼泪,搞得就像哭着哀求一样,听得我自己都顶不住了。其实我只是随口一说,就张起灵的性格,靠跟他聊天来转移注意力简直是做梦。
但让我大跌眼镜的来了,张起灵竟然接话:“聊什么?”
他的语气很认真,由于太过震惊,有一瞬间我甚至都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不过很快那种不间断的疼痛又卷土重来,我死死咬了一会牙,才从牙缝里憋出含混不清的几个字:“……听……听你……的……”
要是在之前,逮着这种机会我肯定会把所有的问题全都倒出来问他,可现在我说几个字都是极限,说完还得喘上一阵,若真聊天那还不如就让我静静的在地上蜷着不动算了。
张起灵也意识到我没办法说太多的话,他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后才慢慢开口,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或者是一段记忆。
如果跟团座比做文章的修养,我敢说自己绝对是比他高的,从他对那个故事的叙述中就可以知道。他只是在阐述一件事,里面的细节多数都不提,所以虽然是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却被他讲得干巴巴的。
但由于这是一个听起来跟团座丝毫不相搭的故事,所以我的注意力还是被吸引过去了。
那是二十年前的五月,张起灵刚刚下斗归来,恰逢好友六十大寿,他便选了两件礼物去给好友祝寿。
说起来能被张起灵当成朋友的人并不多,愿意深交的更是凤毛麟角,所以能让他千里迢迢赶去贺寿的,确是非比寻常的交情。
他这好友也算是富甲一方的人物,寿筵摆了上百席,看到他来欢喜不已,知道他不喜应酬,专门安排他与自家人坐在一起。
好友有儿子三个,当时只有老大成家,生了个男孙,才两岁多。刚开始那孩子还挺乖巧地坐在椅子上,没一会就待不住了,趁着其他大人在张罗招待宾客的时候,溜下椅子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抱住他的腿,扒着他的手指跟爬树一样挂到了他身上,顺着胳膊就往上爬。
(张起灵的坐姿我是看过的,腰板挺直,双手置于膝上,标准军人坐姿,再加上脸上还没有表情,基本应该属于孩子看到就会哭的类型,我觉得他那好友的孙子不是胆太肥就是脑太瘦,竟然敢去贴他。)
张起灵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所以也愣住了,竟然任那孩子爬上来搂住他的脖子粘在他身上,贴着脸“小哥小哥”地叫唤。
既是好友的孙子他也不敢用强,只能坐着任那小孩贴完左边脸贴右边脸,嘴里“小哥小哥”地自己闹腾。直到孩子的父亲转回来,才把小孩从他身上剥了下来。
好友回来见自家孙子亲近他也很是吃惊,直说有缘分,接着就让小孩喊人。按辈分来说他好友的儿子应该叫他“叔”,这孩子应该叫他叔爷,但估计孩子还太小,年龄和辈分的认识对不上号,愣是不肯叫。后来还是好友的妻子出了个主意,就说张起灵比这孩子的爹长个几岁,按常规来,就叫伯伯吧。
谁知小孩就是不肯叫,一直不停唤他“小哥小哥”,边说又边爬回他身上小狗一样嗅,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这种失礼的事自然把孩子的爹吓了一跳,连忙把小孩弄下来,不住道歉。
张起灵也不是个计较的人,更何况还是好友大寿,就说算了。谁知接下来的酒席上,只要家里大人稍不留神,被那孩子觑着空儿就要往他身上爬,每次都必要爬到他脖子上,抱住脑袋蹭来蹭去。刚开始孩子的爹还边把孩子拎下来边道歉,后来烦了直接在孩子屁股上就来了两下,那孩子也不哭,就噙着眼泪猛盯张起灵,倒是终于安稳了。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完了,谁知回去的时候那小孩故技重施,抱着张起灵的脖子就是不放,大人上来抱他,他居然不依不饶,扯住张起灵的头发宁死也不撒手,被拽得急了就放声大哭,哭声凄厉,直冲云霄。
大家都没了办法,孩子的三叔就逗他,说叫声“伯伯”伯伯就不走了,这次他倒是听话得很,立马带着哭腔喊了声“小哥伯伯”,把在场的人都逗笑了。
但笑过之后那孩子还不放手,好友就说我们不要你了,你一个人到伯伯家里去吧,说着作势转身要回去,结果那孩子看看张起灵,又看看自己家那边,松了一只手,但另一只手还死抓着不放。
生平第一次,张起灵哄起了小孩,说等他长大了就接他来伯伯家,还拍了拍小孩的背,趁他一愣神的时候把他扒拉开来,孩子的爹早就准备好,立马上去把人给抱了过来,张起灵这才得以脱身。
不过,之后那孩子的哭嚎声老远都还能听得见就是。
这故事就算讲完了。
看看张起灵的脸再想象他被一个小孩扯着头发不放手的情形,估计他就是下斗被粽子追都没这么狼狈过,这样一想即使全身疼痛,我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
这谁家的孩子啊,太他妈牛了,换做是我,看到团座这张棺材脸八成会吓尿,别提还不停往他身上爬。
我一抽一抽地笑,感觉跟要断气差不多,边笑边吃力地问他那小孩抱着他时到底在嘀咕什么。
张起灵低头想了很久,才道:“他说‘小哥身上好闻’。”
**!我在地上翻了个身,再次忍痛笑了出来。这孩子行啊!这么小的年纪就有如此胆色,将来必定大有成就!
看我在地上笑,张起灵也不觉得尴尬,反而眼里有了些笑意。
说起来被这样一搞,我感觉身上的痛楚又轻了一点点,喘了几口气,就断断续续让他再来一个。
张起灵像是被撬开了瓶盖,也不推脱,轻咳了一声就开始给我讲第二个故事。
第二个故事是一个关于下斗的故事,张起灵调整了一下叙事方式,先从整个大环境开始说。
在四川和陕西交界有个云城,唤作城,其实只是深山里的一个小镇。因为地势高,从远处看时常云雾缭绕故而得名。
(云城这名字有点熟悉,爷爷的笔记里有提过那城也算有点来头,好像有个什么草头天子起义败了逃到那过。)
有次张起灵得到个消息,云城出了个油斗,但是个凶斗,去了几拨人马都没拿下,所以他决定过去看看。
说起来倒斗这行没有什么我来了你就不能倒的规矩,向来都是各凭本事,能者先得。
在他到之前已经有一队人马先下去了,领头的就是他第一个故事里提到的好友,不过他们当年并不相识,就是经过这次下斗他们才成了莫逆之交。
那队人马看来是南派中的姣姣者,洛阳铲打的盗洞非常标准,下铲的位置也极为准确,但从营地空无一人的情况来看,很可能斗里的人遭遇到了致命的危机,所以留守的人也下去救人或者求救去了。
他放眼望了一下周围的情况,正准备换个地方挖盗洞,忽然就听见了地底下有声音。
张起灵的耳力很强,能听到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他仔细听了一下,有打斗声、惨叫声等,看来应该是之前下去的南派人马发出的,他想了想,就决定从这个盗洞里下去看看。
张起灵有个做事原则,你想死他不拦着你,但路过遇到能救的他都会顺手救一救,救不出来也没办法。
顺着盗洞下去,到了一个极为宽敞的墓道,又朝前走几十米,看到大概有十几个人背靠着背,被一群尸蹩给围着,地上已经倒了几具尸体。
于是他走过去,边走边抽出刀把自己的手割了一道。随着他血液的涌出,那些尸蹩先是一顿,突然间就像疯了一样到处乱撞起来,拼了命的想逃离这个人,等他走到那些人中间,那些尸蹩已经像潮水一样退得干干净净。
听着听着我就觉得他最后讲的这段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我忍住痛在脑子里绕了好几圈,终于想起这段话在哪看到过,那一瞬间我眼睛都瞪圆了。
到这张起灵就停了下来不讲话了,坐在那静静地看着像被雷劈中一般、已然成呆滞状态的我。
我跟他大眼对小眼,他成功了,这会我的精神已经完全被拉到其他的地方去,过度震惊彻底让我忽视掉了身体上的疼痛。
后面的他当然不用继续再说,而且不说我也知道,因为接下来的事都在爷爷的笔记上记着呢!
我、**!尽管会痛死我还是控制不住地蹦了起来,脑子里已经完全炸开了,爷爷一直提到的那个救了他的忘年交,竟然就是张起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