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曲子放完,小辉尖着声音说:“事主掷筊。”
解铃拍拍我:“该你上了。掷筊是一种占卜方式,请三太子前先得问问人家管不管你的事,如果想管,三太子便会来……”
“如果不管呢?”我问。
“那就另想办法吧。”他说:“听指挥,小辉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小辉指挥两个男人,把神龛洞里的神像搬出来,放到上面。居然是泥塑的哪咤像。这哪咤看起来银娃娃一样,胖乎乎的挺可爱,他脚踏风火轮,身披混天绫,手持长枪,下托一朵绽开的白色莲花,更绝的是三头六臂,伸出来的胳膊腿都肉乎乎,看起来萌萌的,可眼角眉梢却挂着驱魔大神才有的金刚怒气。白色莲花上用红笔题着四句诗,每个字皆是蝇头小楷,诗是:天池莲花化真身,同步经书入法门。太子本是降魔客,任他天高海洋深。
小辉拍拍我:“兄弟,准备好了?一定要虔诚,大神慧眼如炬,不要想乱七八糟的。既然进的这个门,就和三太子有缘,处处随缘处处缘嘛。”
我深吸一口气,站在哪咤像前面。屋子里这么多人,顿时保持肃静,一个说话的都没有,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我身上。
小辉是主持人,站在我的左前方,缓缓说道:“事主姓名?”
“罗稻。”
“何年出生?”
“86年生人。”
“所求何事?”
我清清嗓子,整理一下思路说:“我妹妹被阴魂缠上了,我也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怀疑有人在搞我们家,特来求拜三太子。”
“好。”小辉点点头:“掷筊前要三拜九叩,你听我指挥。罗稻,上前一步。”
我深吸一口气,朝三太子迈了一步,地上有个棕色的圆形坐垫,厚厚实实,不软不硬。小辉喊道:“罗稻,跪!”
我看看众人,犹豫一下,还是跪在坐垫上。
“一叩首。”
我心想跪都跪了,也不差这几个头。我从小就受到无神论的教育,对于这些事是不太相信的,但既然今天能来到这里,赶小辉说话,这就是缘。行啊,我是凡人,三太子是真神,磕两个头不算吃亏,能解决问题就行。
“再叩首”
……
“三叩首……起。”
我站起来以为完了,谁知道小辉又说道:“敬礼……”
我纳闷,不知这敬礼怎么个敬法,李婶在旁边小声说:“就是鞠躬。”
我赶紧朝三太子鞠了一躬。
然后小辉又喊道:“跪……”
得,又重复刚才磕三个头的程序。我这才明白,这样的程序要循环三次,一次磕三个头,所谓三拜九叩。
这些都做完了,那个一直不作声的像混黑社会的中年汉子,捧着一个黄色的托盘来到我面前。盘子里放着两个半圆形像梳子一样的红色东西,这应该就是筊了。我拿起来握在手里,冰冰凉,摸起来很轻,应该是木质的。筊,这种占卜方式,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和看见,觉得特别稀奇,它一面凸一面平,不知怎么个掷法。
那中年汉子说:“你端着托盘,抖一抖,让两个筊落在地上就行,自会显卦。”
我端过托盘,闭上眼默默念了两句,三太子保佑。然后抖了一抖,两个筊顿时落在地上,“啪啪”翻了两个滚,停住不动了。
众人围过来看,小辉皱眉,喊道:“一卦笑。”
解铃看我迷糊,就低声解释,两个筊如果都是平面朝上,这叫笑卦,表示神灵一笑,不做表态。可以这么理解,这一卦基本上就废了。
小辉道:“一共三次,现在扔第二次。”
我这手确实骚,真该砍了,第二次居然还是笑卦。
小辉道:“没办法,如果第三次还是这个卦,那三太子便不会来给你看事了。”
解铃拍拍我:“没事,我们再想办法。”
我捧着托盘,双手发颤,猛然一抖,两个筊落在地上,小辉看了一眼,眼神有些难以捉摸,喊道:“三卦怒。”
我急忙问什么意思,小辉说三太子表示可以来给你看看,不过从卦象来看,事情发展会非常不顺利,遭遇到很多坎坷。
解铃赶忙道:“三太子能来就行,说明这个事是可以解决的,有回转的余地。”
小辉和那个黑社会汉子低语两句,汉子点点头和李婶从一个偏门出去,不知做什么。
小辉大大咧咧坐在供桌旁的椅子上,和解铃寒暄着,两人看样很早就认识了,非常熟络,开着熟人才有的玩笑。时间不长,黑社会汉子和李婶走了回来,还拿了许多东西。
小辉站起身,平伸双手,李婶像伺候少爷一样,拿起一件衣服给小辉套上。
我一看,差点笑喷。原来是一件红红的肚兜,肚兜上用金黄色的线条描绘出许多图案。看不懂,只能大概分辨出一两样。有一片泛着波浪的图案,应该是大海吧。我忽然明白,哪咤闹海嘛,或许这件肚兜上描绘的东西都是和哪咤身世经历有关。
系上肚兜,没想到李婶又拿出个奶瓶,挂在小辉的脖子上。那汉子拿起一个仿造的乾坤圈,给小辉套上,又递给他一把五彩令旗。小辉坐在椅子上,这一身的家不什让他看起来有些诡异。
李婶打开一个不锈钢饭盒,里面装的居然是满满一饭盒的白色粉末。小辉用手捞出一把白粉,往自己脸上抹,抹来抹去,成了一张白脸。他长得尖下巴,脸型瘦削,这么一抹下去,白脸上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我心念一动,这小模样不像哪咤,倒特别像孙悟空。
李婶请了三炷香,插在三足香炉里。黑社会汉子拿起个锣鼓,看小辉。小辉点点头,他开始“梆梆”敲起来。
小辉随着鼓点,全身开始活动,两只脚像蹬自行车一样有节奏地做来回骑行状,抹了白粉的脸做出各种各样滑稽的表情,时而呲牙时而瞪眼,周围一圈人看得聚精会神,时不时发出一阵笑声。可小辉丝毫不以为意,听到这些笑,他觉得还挺美。
活动了一会儿,他居然从肚兜里掏出个奶嘴,含在嘴里,摸摸头摸摸脖子,又把乾坤圈在手上转来转去地玩。
解铃低声说:“三太子上身了。”
看小辉这行为,完全就是小孩行径,显得特别调皮。他左看看右看看,嘻嘻笑着,忽然伸出手指向我。
我顿时慌了,也不知为什么,就觉得这一切透着鬼气森森。屋子里四面燃烧的蜡烛,香炉里青烟渺渺,又是符纸又是祭品,上了身一身鬼气的小辉,居然朝我勾手指。
我腿肚子转筋,额头浸出冷汗。
李婶拍拍我:“没事,过去让三太子看看。”
我走过去,小辉一把拉住我,上一眼下一眼地看我,嗓子里发出尖锐的小孩声,像是撒娇一样,指着饭盒里的白粉。周围人轰一下笑了,我满头是汗,不知他什么意思。
小辉干脆拉着我的领子,把头降低,然后伸手在饭盒里捞一把,把满手的白粉全都涂在我的脸上。
我顿时炸了,强烈的羞辱感传来,妈的,玩人不带这么玩的。可看着小辉鬼里鬼气的笑脸,那股气又泄了,垂头丧气,任凭他玩笑。
小辉摇摇头,拍拍我,示意让我离开。
解铃笑:“行啊,看样子三太子挺喜欢你,他只和亲昵的人开玩笑或是发火,平常路人理都不理。”
听他这么一说,我心情似乎好了那么一点点。假如,假如啊,真有三太子这么一说,能被真神喜欢,真是福缘。三太子能不能再给我个黑丝女神,亿万家产啥的,那我就美了。
这时,小辉忽然伸出手,指向解铃,勾动手指让他过去。
解铃大大咧咧走过去,小辉指指白色粉末,解铃笑呵呵伸出手碰了碰,在自己脸上随手一抹,只抹出淡淡一条。小辉看了看,神情满意,点了点头。
小辉含着奶嘴,嗓子里呜呜发了阵声音,然后拿起饭盒,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
他竟然把整整一饭盒的白色粉末全都扣在供桌上,洒了整整一桌子,白花花一片。这种粉末我说不好是什么,又腻又滑,闻起来还有股清香,很可能是从什么植物里提炼出来的香料。
房间里鸦雀无声,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不知这位三太子想干什么。
小辉伸出手又朝我勾了勾,我也豁出去,走过去来到他的身边。小辉拉住我的手,眯缝着眼反反复复摸了摸,点点头,伸手唤过解铃过来。他神情诡秘,一脸鬼笑,对解铃耳语了什么。小辉嘴里含着奶嘴,只能发出呜呜丫丫简单的音节,真不知他能说出什么来,解铃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浮现出惊诧的神色,而后笑着点点头。看上去像是面授机宜。
小辉把一个黄色的小包塞在解铃的手里。
耳语之后,小辉抓耳挠腮像是调皮的孩子,探出右手食指,慢慢在满桌子的白色粉末上写字。
他写得一笔一划,我站在旁边看着。小辉写字并不是按照笔画的顺序来写,而是东一笔西一笔,开始看不出什么字,后来渐渐明朗,写的居然是个“雄”字。
我看得有些纳闷,解铃在旁边轻声说:“三太子为你这件事起乩。”
“‘雄’是什么意思?”我问。
解铃看我:“这个得问你了,我怎么知道。你好好想想,这件事怎么会和‘雄’字发生关系,这个字是解开整个公案的关键。”
我想了想,完全没有概念,想不出所以然。
小辉写完这个字,忽然伸手一抹,整个字在白色粉末上抹掉,没有痕迹。他略想了想,又重新开始写字。这次的字数比较多,似乎连成了一首诗,等他全写完了,我这才看明白是什么。
小辉写的是:敢同恶鬼争高下,不向狂魔让寸分。
看到这句话,我砰然心动,小辉抬起眼看我,眼睛里蕴含笑意,炯炯有神,看得我全身一荡,似乎有股力量在游走。
解铃看完,哑口失笑,对我说:“知道这句话的出处吗?三太子还真是顽皮,随手拈来,直抒心意。”
小辉最后看了我一眼,咯咯一笑,全身震动一下,身体不再那么躁动,缓和下来。我心里一动,他此时眼神和刚才完全不一样了,没了那几分的灵动睿智和调皮,而多了慵懒和痞气。这种感觉很难形容,确实完完全全变了个人。我恍悟,上身的三太子应该走了,现在又变回小辉本人。
那黑社会汉子的鼓声也停了,与此同时,三足香炉里三根长香也渐渐熄灭,所有的细节都说明,整个仪式结束了。
小辉伸了个懒腰,看到解铃和我被抹花的脸,他捂着肚子哈哈笑,感慨这个三太子真是调皮。
既然三太子走了,我也不用这么拘谨了,李婶打来一盆清水,我洗了洗,把脸上的白色粉末洗掉。用毛巾擦着脸,看解铃解乩。黑社会汉子闷声问解铃:“三太子写这首诗的意思你明白了吗?”
“尽管去做,大胆去做。”解铃道。
那汉子点头,顺手一抹桌子,把这首诗擦得干干净净。
小辉道:“三太子降世,是大家难得的福缘,谁也别走,一会儿准备宵夜,所有人必须留下吃饭。”
众人轰然叫好,七手八脚从里面抬出一张大八仙桌,李婶和几个伙计直接就在院子里开火,灶台支上,煎炒烹炸。院子里点了灯,都是拉着电线上的灯泡,瓦数很足,从房间到院子,灯火通明,香气飘散,闻得人浑身暖洋洋的。
李婶果然彪悍,烟都抽上了,一看就是多年的老烟油子。嘴里熟练叼着烟,两只手握着锅铲子,不停掀来翻去,油滋滋啦啦的响,满院飘满异香。
时间不长,大火烹出来的饭菜上了桌,大鱼大肉都是硬菜,有人拿出几瓶白酒,大家圈圈围坐,气氛十分热烈。
我坐在里面,正对着院子,闻着香气,看着眼前的热热闹闹,想起小时候在家的情景,也是这么一大家子,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我的哥哥还有妹妹,我们聚在一起喝着酒聊着天,一家人说说笑笑。
那种昏黄温暖如照片般定格的家宴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现在已物是人非,大家天各一方,为了活着,我们放弃了很多东西。
围坐在这一大桌子的朋友们,大家互相都不了解,可都因为三太子,有缘聚在一起吃饭。大家说着笑着,天南海北聊着,来之前我本来以为三太子道场肯定阴晦诡秘,而现在看到这些信徒们,和善可亲达观开朗,可见他们所信仰的这个神是什么样的神了。
我问小辉怎么认识解铃的,他冲解铃眨眨眼,神秘地对我说,解铃曾经救过他的命。他本来已经死了,可解铃愣是把魂找了回来,算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看到解铃正在和李婶说话,没有注意我们,听小辉讲得这么玄,我心痒难耐,便问他解铃到底是什么来历,从哪学的一身本领。
小辉冲我挤眉弄眼,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嘻嘻哈哈说:“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他拍拍我:“放心吧,有三太子保佑,有解铃帮忙,你的事肯定会解决。”
我心里大安,“滋”喝了口酒。
晚上闹到很晚,第二天起来,发现自己就睡在这里。房间里香火都灭了,灯也关了,横七竖八摆着几个行军床,上面躺满了呼呼大睡的信徒们。白天虽然阳光明媚,可是清清冷冷,完全没有昨晚热闹的香火气,给人一种无尽悲凉的感觉。
我坐在床上发了会呆,看到解铃从外面跑步进来,他擦擦汗,冲我招手:“我运动完了,你就别赖着了,我们走吧。”
我赶忙起身,来到院子里:“你心里有数了?”
解铃点头:“有数了,昨夜三太子密授神法,咱们这就回去救你妹妹。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哈哈。”
我冲里面屋子努努嘴:“不用和李婶小辉他们打个招呼?”
“不用了,他知道我们要走,用不着那么矫情。”
我和解铃走山路从公园出来,打了车回到佟雅的出租房。佟雅在照顾我妹妹,看到我们来了可高兴坏了。大刘刷着牙从卫生间探头出来,含着一嘴泡沫,含糊不清地说:“师父来了。”
解铃十分严肃地坐在沙发上,他们小情侣洗漱好了,围拢过来。解铃看着我们三个,郑重地说:“罗小米恶灵附体,一会儿我要帮她驱魔,你们都要过来帮忙,一切听我指挥,不能有半点差池。”
大刘又紧张又兴奋,举手说:“师父,我那个东北同学特别仰慕你,跟我提过好几次,如果给罗小米驱邪一定要叫上他。你看方不方便?”
解铃想了想,点点头:“好吧,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你说的就是那个小平头吧?”
“对,他叫二龙,平头是他们东北爷们的特征。”
得到解铃首肯,大刘兴匆匆给二龙打电话。这边解铃开始准备东西,他从包里拿出一个黑黝黝的钵来,又沉又重,像是用生铁铸的,嘱咐佟雅打一钵清水过来。
然后他又取出一个又粗又短黑黝黝的笤帚,这种笤帚现在已经非常罕见了,因为这是一把扫炕的笤帚。
我小时候还见过,那时候家里穷,烧的都是土炕,就用这东西来清扫上面的灰尘和泥土。一般是用黍子苗扎成的。这时,佟雅从卫生间接了水出来,那黑钵还挺沉,她一个小姑娘拿的挺费劲,两只手端着,手都在颤抖,非常小心,生怕拿不稳摔了。
好不容易走了过来,慢慢放在茶几上。解铃把笤帚放在一边,从贴身内兜掏出一个黄色小包,我看得眼熟,正是昨夜起乩时,三太子塞给他的。
解铃缓缓揭开纸包,一层一层的,最后露出了包在里面的东西。
这是一张黄色的符咒,很短,也就成人的中指长度,我瞥了一眼,上面用蓝色的颜料画满了鬼画符一样的图案。解铃展开此符,微微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突然睁眼,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列伸出,在符上凌空虚画了几下。做完这一切,他取出打火机,慢慢把符咒点燃,扔进黑色的水钵里。
他拿起黑黝黝的笤帚,伸进水钵,缓缓搅动,表情宁静,双眼有些飘忽,不知在想什么。
他抬起头看看挂钟,站起身:“不等了,开始工作。”话音刚落,门敲响,大刘打开门,进来的正是小平头二龙。二龙看到解铃特别拘束,傻笑一下,突然鞠躬:“师父好。”
解铃哑然失笑:“来的正好,你们三个大男人都给我帮忙。”他转头对佟雅说:“一会儿你站在我身边,给我打下手,不要乱说乱动,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佟雅看起来特别紧张,小丫头嘴唇都紫了,抚着肩膀说好。
解铃端起黑色水钵递给佟雅:“帮我端着。端稳。”
佟雅接过来,这水钵很沉,她拿着很费力,可还在咬牙支撑。
解铃推开里屋的门,卧室没有开灯,拉着窗帘,大白天的也特别阴森。我妹妹罗小米佝偻着躺在床上昏睡,小脸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我在旁边看得这个心疼,对那死瞎子咬牙切齿。
解铃让我们直接踩到床上,我、大刘和二龙三个大小伙子压住罗小米,解铃走到罗小米身边,慢慢摘下挂在她手腕上那串能保平安的手链。他叮嘱我们一会儿千万千万要压住罗小米,不能让她乱动。
说来也怪,罗小米一摘下链子,居然慢慢醒了,睁开懵懂的双眼,迷迷蒙蒙看着我们。
解铃走到窗前,握住窗帘,猛地一拉,外面已是白天,阳光灿烂。明亮的光线顺着窗射进来,罗小米“啊”一声尖叫,力气极大,居然把我们三个都给甩开。
她这次暴起,来得太突然,我注意力全在解铃身上,看他做什么,根本没注意罗小米居然会有这么大力气。一甩之下,她挣脱了我们,一把揪过被子,把自己蒙住,藏在被子下面不停地尖叫。
解铃大怒:“把她弄出来,平躺压在床上。”
我看得心疼,下不去手,二龙和大刘不管那些,上去把被子扯掉,一个压手,一个压脚,把罗小米整个压在床上。罗小米拼力挣扎扭动,身体不停蜷缩伸开,就像一只快要煮熟的虾。她的头不停左右转来转去,头发全都披散下来,痛苦得五官都扭曲了。
大刘和二龙两个小伙子都压不住,累得气喘吁吁。
解铃一纵身跳到床上,半跪在罗小米身边,拿出黑色笤帚,喊了一声:“水来!”
佟雅哆哆嗦嗦把水钵捧到面前,解铃用笤帚头蘸着水,开始往罗小米身上洒,他忽然眉头一皱:“罗稻!”
“唉。”我在旁边都看傻了,赶紧答道。
“把你妹妹衣服脱下来。”
“啊?”我愣了。
“赶紧的。”解铃厉声。
我连滚带爬上了床,颤着手给罗小米解衣服。罗小米的脸变形扭曲,呲牙咧嘴地咆哮,本来很娇柔很温和的女孩,现在居然变得像一只野兽。她的眼角向两侧吊着,露出很大面积的眼白,导致瞳孔很小。眉头凝成一个大疙瘩,最恐怖的是那张嘴,始终张着,张到最大,里面黑洞洞,露出了牙床,她看我的眼神简直是恨极!我有种强烈的错觉,如果没人压着,罗小米能生生咬死我。
我颤着手,汗流浃背,解铃大喝:“快点!过了时辰,神仙难救!”
我抹了把汗,操,豁出去了。我加紧手速,把罗小米外衣解开,现在还是晚夏,天也挺热,罗小米还穿着没中邪前的薄衣,解开衣扣,里面就露出了文胸。
我,大刘和二龙,三个人来回压着,费了牛劲,才配合着把外衣脱掉。
解铃看了一眼:“胸罩就不用脱了,再把她外面短裙脱掉,留着里面的内裤。”
一番折腾,罗小米就穿着文胸和小裤衩了。我一看妹妹的身体,眼泪又差点下来,身上左一个印子右一个红斑,其他人不了解怎么回事,我一眼就看出来,这些都是手印,都是他妈的那死瞎子掐出来的。
解铃让我们压牢罗小米,他用笤帚蘸着水钵里的水,从罗小米额头开始点起。笤帚头碰到皮肤,然后轻轻一扫,把水抹在她身上。
他一路扫下去,一直扫到罗小米的脚踝。
罗小米的反应更为强烈,疯了一样,不停嚎叫,那声音尖锐刺耳,在高音区不歇气地长嚎,简直就是非人类。大刘和二龙手颤抖得几乎压不住,两人头上全是汗,后背都湿透了。
解铃从床上跳下来,接过佟雅手里的水钵,佟雅立时瘫软。她甩着手,蹲在地上大口喘气。拿着这么沉的东西一直坚持到现在,也算非常不容易了。
解铃用左手端着水钵,真是举重若轻,就像没有重量一样。他用黑色笤帚蘸着里面的水,慢慢把笤帚头压在罗小米的额头。罗小米现在就躺在床边,脑袋悬空耷拉在外面,她已经挣扎不动了,声音嘶哑,像哮喘病发作一样,不停倒着气,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
解铃蹲在她的头前,笤帚头紧紧压在她的眉心处。他向下俯视,和她四目相对。
解铃慢慢把头靠近,在罗小米耳边低吟着什么话,语速很快,听起来有点像念经。罗小米终于不挣扎,也不喊了,她的呼吸平稳下来,喉咙里发出阵阵低低的呻吟声。
这声音特别像岛国动作片,二龙和大刘十分尴尬,二龙轻轻咳嗽一声。
解铃让我们再把罗小米翻过来,背面朝上,他又用笤帚扫了一遍罗小米的后背。罗小米彻底安静下来,我轻轻摸了摸她的鼻息,简直气若游丝。
解铃把水钵交给佟雅,让她拿稳,佟雅苦着脸甩甩手。解铃说:“现在到最后一步了。小雅,你仔细听我说,这钵水只能由阴性体质的人来拿。你是女人没办法,这里除了我就是你,再坚持一下吧。”
佟雅点点头。
解铃拿起水钵含了一大口水,腮帮子都鼓起来了。他猛地一吸气,做了手势让我们都离开,然后一口水喷出来,洋洋洒洒如同下了一蓬细雨,洒的罗小米满身满床都是。我惊讶地看到,就在水洒落的地方,有个略成人形的半透明东西在罗小米后背上缓缓浮现出来。
大刘惊诧说不出话来,二龙则兴奋异常:“我靠,真的有恶灵。”
解铃把挎包打开,拿出一把金色的长扇,手腕一抖,扇面打开,里面没有题字也没有绘画,空空一片。他一手握住扇子,一手在那半透明的人形上凌空画符,嘴里念念有词,猛地大喝一声:“收!”
我们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看着,眼睛不眨一下,注意力全部集中过去。就在这时,忽然“啪”一声重重的脆响,变故发生得太快,我吓了个半死,差点没尿裤兜子里,转睛去看,我靠,佟雅居然没拿稳,把水钵打翻了!
小丫头站在原地,目瞪口呆,脸色苍白,那水钵整个扣在地上,水洒得到处都是,肆意流淌。解铃看看她,脸上泛着异样的血红色,他指了指佟雅,“哇”一声张开口,从嘴里喷出一条血线。
血洋洋洒洒飞出去,他和佟雅站得极近,两人又是面对面,这口血正喷到佟雅脸上,小丫头白皙的脸上一片鲜红血点,惨烈至极。
解铃顿时萎靡在地上,捂着胸口,嘴角全是血。
佟雅顾不得脸上的血迹,知道闯了大祸,跪在解铃面前,哭着说:“解哥,刚才看得太入神了,不小心打翻了……”
我们全都围过来,解铃闭上眼,有气无力地说:“看看小米。”
我走到床边,扶起罗小米。罗小米躺在我的怀里,她就像只可怜的小鹌鹑。她紧紧闭着眼,仅从微微颤抖的嘴唇能看出,她还没死。我搂着她,看着娇弱的面庞,想起小时候我和妹妹一起到山里玩,她调皮从高处跳下来,摔得哇哇哭,我也是这样把她抱在怀里安慰着。
我这个妹妹,和那两个哥哥感情都不深,就是从小粘着我,喜欢和我在一起。
我抱着她,想到这么多年疏远的兄妹情,眼圈红了,眼泪浸在里面,极力控制自己不要哭。
罗小米慢慢睁开眼,嘴角咧开一个淡淡的笑,缓缓伸出手抚摸我的眼角:“哥,你怎么哭了?”
这一声“哥”,我知道妹妹回来了。
“小米。”我抱着她,再也支撑不住,眼泪流了下来:“都是哥哥不好,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小米气息很弱,微微说道:“哥,刘东呢?”
好半天我才反应过来,刘东不就是那个死瞎子吗。
“他在哪?”小米轻轻问。
解铃被大刘扶起来,坐在床边。他慢慢解开外衣,露出前心。
在胸口处,居然有一个人面疮,看起来就像鼓出的大包。诡异的是,这个人面疮特别像人脸,五官俱全,面目模糊,表情看起来有一种无法言语的阴沉。
“他在这。”
“他上了你的身?”我惊疑地问。
解铃疲倦地点点头:“本来是要把这条阴魂收入法扇的……”他展开扇面,依旧空空:“刚才出了这点岔子,瞎子的阴魂钻入我的体内。”
“你会不会被他附身?”我说。
解铃道:“不会,我的体质特殊,灵体上不了。不过他此时寄生在我的体内,吸我的血脉,我不能这么供养他,要想办法消散。”
罗小米从我怀里挣扎出来,含着泪说:“这位哥哥,能不能不要在这么做,能不能保住刘东的一条命,不要把他消灭掉。”
我惊诧万分:“小米,这个死瞎子害你到这种地步,你怎么还为他着想?”
罗小米垂着头,没有说话。
看她这副模样我真是着急,正急着催问,解铃拉住我,轻轻摇摇头。他站起来,对佟雅、大刘和二龙说:“你们先出去吧,小雅,把脸洗洗,成小花猫了。”
佟雅含着泪看解铃,默默出去,时间不长,她走进来,脸上血点已经洗掉,她捧着脸盆,里面冒着热气,还浸着一条白色毛巾。大刘站在门口,低声说:“师父,小雅心里过意不去,她说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也不能做什么,就给你洗洗脸擦擦血吧。”
解铃看看佟雅,也没矫情,点点头。
佟雅把毛巾在水里浸湿,然后扭挤干净,很仔细地给解铃擦着脸。解铃闭着眼坦然接受,擦到他嘴角的血迹时,佟雅“哇”一声哭了,边哭边擦,眼泪不停地流。
大刘拍拍她,柔柔地说:“你出去吧,我帮师父擦。”
他拿起毛巾,解铃睁开眼咳嗽一声:“你就算了吧。把地上的水擦干净,你们全出去,我还有话和小米说。”
大刘招呼二龙,他们两个把地擦干,退出去顺手把房门关上。
现在屋子里没有外人,解铃温和地对罗小米说:“小米,把你的经历告诉我,好吗?我会帮助你的。”
罗小米缩在我怀里,轻轻咬着下唇,好半天才道:“我喜欢刘东,我爱他。”
解铃和我对视一眼,简直是匪夷所思!我实在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顿时恼怒起来:“他害你害得这么惨,你还喜欢他?小米,我马上送你到医院,你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罗小米看着我,抽泣了一下:“刘东没有害我,都是我自愿的。”
解铃让我不要发火,他用带有磁性的声音温和地询问罗小米到底发生了什么。
好半天,罗小米才喃喃说起缘故。
罗小米讲的这段经历非常离奇,如果不是我一路跟下来,有了一些稀奇古怪的见闻,那肯定不会相信她的话,古怪到了极点。
罗小米凑热闹到自杀现场转悠一圈,什么没看见,可是到了夜里,她做了一个噩梦。
她到了一个很陌生的地方,是一片树林子,深处有一个开放式的村庄。说是村庄,但更像一个微型基地,各种平房建筑,还有塔楼和凉亭,罗小米甚至看到有个简陋的篮球场。此时正值黄昏,夕阳西下,所有的景物都有种懵懵懂懂的昏暗,那种景色,罗小米说她一辈子也不会忘的。
也怪了,这地方的建筑这么新,可是偏偏没有人,特别荒凉,周围一片死寂。她那时完全没有思考能力,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就是随走随停,到处看着。
转过弯,前面出现一个场院,收拾得平平整整,场院中间有一处极为精美的建筑。建筑占地面积很大,四面开放,没有门,那模样就像个大亭子,梁柱都是镂空雕刻的图案,五彩销金上钳,看上去既脱尘又尊贵。在这个建筑中间,席地而坐一群人,一个个全穿着灰色的长袍,看起来怪模怪样。
在这群人中间,罗小米看到有一个穿着一身红色的小女孩,这女孩也就十四五岁吧,相貌清秀,扎着两根马尾辫,盘膝坐在一个形似莲花的坐垫上。本来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可是罗小米说,她看到这个场景偏偏不敢过去,说不清为什么,就是害怕。
更为古怪的是,那小女孩坐在人群中间,居然在讲法。她说的什么,罗小米离得太远,也听不清。她躲在这怪建筑的外面,偷偷往里看。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色愈加晦暗,有灰袍人点亮梁柱上的红色灯笼,风起处,一片迷蒙。罗小米说,那种情景就像梦一般不真实。
她正看着,忽然手腕被抓住,刚要惊叫,就看到一个忠厚到有些卑微的中年人站在身后。
那人沉声说:“不要看了,赶紧走。”
罗小米反而不害怕了,侧着头问:“你是谁?”
“我叫刘东,先离开这里,有事慢慢说。”他不由分说拉着罗小米离开那怪建筑。
一直出去很远,找到偏僻地方才停下来。那刘东蹲在地上拿起烟袋锅抽烟,指着外面说:“赶紧走吧,离开这里。”
罗小米不走了,好奇地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刘东吧嗒吧嗒抽了一会儿烟,抬起头叹口气:“妮儿,和你说实话吧,我不想害你。我一看见你,就想起了娜娜,你和她真是太像了,我下不去手,你还是赶紧走吧。”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不知什么意思,不管罗小米怎么问,刘东也不说个缘由。罗小米看着他,不知怎么心就动了。
听到这里,我叹口气,我这妹妹别看清纯可爱的,从小就喜欢粘着岁数大的男人,说白了就是有大叔控。设身处地想想,她一个女孩子,来到梦一样的幻境世界,孤独无助的时候突然冒出个敦厚大叔,这杀伤力确实够大。
女孩子们往往有一种宿命的潜意识,她们喜欢浪漫和感性,如果碰到非同寻常的机缘,马上就会认为是天赐的缘分。
剩下的事罗小米就语焉不详了,也说不清是她委身刘东,还是刘东强迫于她,反正两人不知不觉就搞上了。罗小米说,这个刘东总是不自觉地喊她娜娜,这点让她非常不舒服。而且,说到这罗小米脸红了,刘东平时挺体贴,可是一亲热的时候下手就特狠,又掐又捏的。
两人一直住在这个基地里,或是东,或是西,总而言之就是要避着那些穿灰袍的人。也不知过了多久,罗小米完全丧失了时间的概念。据她描述,那个地方,只有黄昏、傍晚、深夜这三个时间段,根本没有白天这个概念,光线稍微亮堂点的就是黄昏。
那里始终阴阴沉沉,像是被浓雾笼罩,让人心情极为压抑。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像是突然从梦中醒来,就在我的怀里了。说那是梦吧,太过清晰和真实;说是真事吧,可又虚无缥缈,漂浮在意识里。
解铃对我使了个眼色,我叹口气,把这几天发生的事简略地说了一遍,罗小米听得目瞪口呆,把住我的衣服就不撒手了。
解铃咳嗽一下,字斟句酌:“小米,现在没有外人,有的只是你哥哥,你说句实话,你在梦里和刘东有没有发生……那种深层次关系?”
罗小米低下头,不敢看我们,她知道兹事体大,好半天才嘤嘤说道:“有。”
解铃叹口气:“你体内已结鬼胎,我还要行法打胎。这件事之后你恐怕要静养很长时间了。”
这下小米可是害怕了,她颤着声音说:“不会对我以后的生活有影响吧?”
解铃摸摸她的头发,温和笑笑:“没事。”话音刚落,他捂住胸口,深吸了口气,好半天才缓和下来。
他胸口上那个人面疮比之刚才更加红艳,像是浸了鲜血,整张人脸也愈发狰狞。
“你怎么样了?”我急切问道。
解铃慢慢系上衣扣,脸上浮出笑容:“没事,死不了,他在吸食我的血脉。”
我怒斥罗小米,你看看,你解哥都变成什么样了,你还心疼那个倒霉瞎子吗?
罗小米抿着嘴不说话,泪水涟涟。
“你别说她了,小米,有几个问题我还要问你,你能记起多少就说多少。”解铃道。
罗小米认真地点点头。
“那个女孩讲法的奇怪建筑你能不能画出大概的样子?”解铃问。
罗小米坐起来,从床头拿起一个笔记本和油笔,略想了想,开始在纸上画起来。我妹妹从小心灵手巧,没事就喜欢画个动漫人物啥的,虽然没经过专业培训,可也有模有样,渐渐描绘出来。
随着笔锋的勾勒,我不禁皱起眉,这种样式的建筑很少见到,似乎不像中国风格。解铃捂着胸口,双唇艳红,表情有些痛苦,可看得却十分入神,他沉吟说:“这应该是一间精舍。”
“精舍?”我奇怪地问。
解铃略一沉吟,解释道:“精舍简单来说就是修行人的居所,金刚经有云,‘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这个‘祗树’,就是精舍,是佛陀在舍卫国的讲堂。小米所见到的,就是这个。现在精舍一般都是提供给灵修者所用。不过……”他顿了顿。
“不过什么?”我问。
“从小米画出来的建筑风格来看,像是南亚那边的风格,这里有点玄机。”他想了想说:“小米,你还记得那些人都穿什么衣服吗?”
“灰色的袍子。”罗小米说:“我印象很深,袖筒很长,几乎要拖地了,看起来说和尚不和尚说道士不道士,非常奇怪。而且他们的面目很阴森,我不敢靠近,就没细看。”
解铃提出一个很尖锐的问题:“刘东穿的什么衣服,也是那种灰袍子?”
罗小米马上摇头:“他穿的很普通,就是老百姓服装,不过你要我细说,我还真说不上来,这样的细节现在几乎都想不起来了。我记得问过刘东,他说自己资历和修行还浅,没资格和那些人在一起。”
解铃点点头,他说:“你还记得那个讲法的女孩长什么样子,能画出来吗?”
罗小米想了想:“我试试吧。”
她拿着油笔,咬了咬笔头,回忆很长时间才下笔。这次画的就有些粗糙了,比涂鸦还涂鸦,除了一个长长的脑袋,两根翘翘的马尾辫,其他一概都看不出来。罗小米一边回忆一边画,笔下那女孩的五官是涂了抹抹了涂,画到最后,整张脸面貌极其诡异,阴森莫名,我看得都害怕。
“那女孩长这样?”我颤着声问。
罗小米放下笔:“哎呀,是我画的不好。那女孩可清秀了呢,可是我怎么都画不好她的相貌,也怪了,她整张脸我有印象,可是一具体到单个五官,回忆就模糊了,完全忘了什么样子。”
解铃摸摸鬓角,问:“她讲法你听到了?”
“嗯,可是,也不知是她用的方言还是当时距离比较远,我只听到声音,具体说的什么完全不知道。”
解铃道:“记住声音就好。”说着,他从怀里摸出手机,摆弄了一下,缓缓说:“下面我要给你放一段音频,你好好听着。”
手机里缓缓流淌出一段民间鼓乐的声音,而后出现女声:“亲爱的兄弟姊妹,在人世间受苦受难的兄弟姊妹,我们能够很轻松很愉快地成佛,脱离红尘的烦恼,让身心得到最大的解脱和放松……”
我差点蹦起来,这不就是从瞎子家里翻出的那个录音带吗,没想到解铃转录到手机里了。
罗小米睁大了眼:“像,像,不对,就是,就是她!”
解铃和我对视一眼,他把音频关掉,站起身:“小米,这里你不要住了,先回学校或者住你哥哥那里。罗稻,这几天你多买点营养的东西给你妹妹补补,她身体好点了,我就帮她坠鬼胎。”
说着,他推门要出去,我急忙道:“那你呢?”
解铃身体晃了晃,扶住门框,捂着胸口,深吸口气,缓缓说:“我要回去化解冤孽。”
罗小米从床上挣扎下来,向解铃鞠了一躬:“谢谢你。”
解铃叹口气:“说什么治病救人降妖除魔的大话都是扯淡,我告诉你小米,还有你罗稻,我已经牵入此间因果,只能完此公案。这件事麻烦啊……”
他摇摇头出了卧室。
大刘和二龙正在客厅沙发上抽烟闲聊,佟雅有些阴郁,坐在一边闷闷不乐。他们一看解铃走出来,赶忙都站起来,毕恭毕敬。
解铃笑:“大家都随便一些。我看谁对我尊敬,我就浑身不舒服,天生的贱皮子。咱们肩膀头齐是弟兄,用不着这样。”
“师父,你要走啊?”大刘问。
解铃点头:“回去还有很多事要办。哦,对了,这里不要再住了,赶紧换个地方。”
大刘长舒一口气:“总算是解决了。师父,你不说我也得换房子,这地方,邪性!”
总算是解决了。当天晚上,我请大刘他们在海鲜酒店一起搓了顿饭,小米这次中邪,看似和佟雅有关系,可我心里明白其实是被人盯上了,出事是早晚的,避不开。大刘、二龙和佟雅这些天照顾小米,吃喝拉撒的,也不容易,请一顿饭答谢理所应当。
都是年轻人,不醉不归,大家好一顿喝。第二天,我便让小米住到我那里。
说起来,我也有个对象,不算单身汉,可和单身汉也差不多。我那个对象,鬼精鬼精的,平时吃饭买衣服看电影都随我,可一玩真的,她就有一套说辞,要我尊重她,还说要把自己的第一次留到新婚之夜。我开玩笑说,你没带贞操戒?她弄懂是什么意思,当下翻脸,很长时间不理我。我又是买衣服又是化妆品,好一顿哄才好。她告诉我,这是她的底线她的信仰,她就是这样的贞洁烈女。
我暗地嘀咕,这年头有贞洁烈女,真是下水道蹦出个卫生球,稀罕事。
这几天,我妹妹出了这么大事,我也想找她,虽然帮不上多大的忙,至少她还是我的女友,应该告诉她一声,可她的电话怎么打都不接。说实话,我挺珍惜这段感情的,我这样的屌丝,孤身一人在大城市拼搏,没房没车,工作也没有前途,有个女孩愿意跟我就不错了。
安顿好小米,我又给女友打电话,这次接了。她好像在睡觉,声音特别慵懒,我想象着她穿睡衣的样子,浑身热血直流,咽了下口水说:“慧慧啊,是我。”
“哦,罗稻,你有什么事?”
这话说的我相当不痛快,我是你男朋友,没事还不能打电话了。
“那啥,这两天我妹妹病了,我正在照顾她……”
“哦,你让她好好养养吧。”她马上打断我:“我还有事,等再说吧,我打给你。”
听那意思,她要撂电话,我赶紧道:“那啥,你多保重自己,天要凉了,晚上早点休息,没事多喝点……”
那边挂了,“嘟嘟”忙音响个不停,我把最后两个字吐出来:“……热水。”
我悻悻挂了电话,回头看到小米站在身后朝我笑。“哥,她不喜欢你,趁早分了吧。”
“小丫头,你懂什么。”我非常闹心。
接下来一个星期,都没有解铃的音信,打他电话也没人接,跟我女朋友一个德性。解铃这人,明显和我们正常人活的不是一个波段,天马行空,神出鬼没,想找他很难,只能等他自动现身来找我。
我又恢复了正常的生活,每天上班,下班回家买点好吃的,拿回去给小米补身体。小米恢复得不错,就是有时候忧郁,自己一人孤坐窗前,唉声叹气。
小米鬼上身的事,在学校里有一些风言风语,她也不怎么去学校,每天就是自己看书要不和佟雅他们厮混,我也不管她,那么大姑娘,应该有点主见了,应该为自己的生活负责了。
这天我终于接到解铃的电话,他在电话里淡淡地说:“带你妹妹来我家,堕鬼胎。”
事不宜迟,我带着小米赶紧去了解铃家。到了之后,一进门就察觉气氛不对。厅堂里除了解铃,还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这女人留着长发,擦着红嘴唇像吃死孩子似的,脸上扑的粉儿厚厚一层,她穿着黑丝,翘着二郎腿正在抽烟。
解铃看我们到了,赶紧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小雪。小雪,这就是我的朋友和他妹妹。”
那小雪没看我,上一眼下一眼看看小米:“呦,还真是鬼胎,快入血脉了,再不堕真要出问题。”
解铃对我们解释:“小雪是家传的东北报马。”
“别说那么难懂,我就是个跳大神的。”小雪吐着烟圈。
这女人让我很不舒服,看起来就像洗头房的坐台妈妈桑,一身风尘气,尤其那烟都抽出水平了,随口就能吐出烟圈。
解铃看出我的想法,说道:“小雪本事很大,除了看事跳大神,她最拿手的就是打鬼胎。我是不抽烟的,也不允许别人在我屋子里抽烟,可偏偏小雪就有这个资格,对吧小雪。”
小雪没理他。
解铃冲我挤挤眼:“你身上带了多少钱?”
我掏出钱包,数了数:“八百。”
“全拿出来。”解铃说。
我把钱都掏出来,解铃接过递给小雪。小雪看看,点点头,没有直接动手拿而是让解铃把钱放到她的包里。解铃说:“这就算小雪的出诊费。小雪办事,贵在一个缘来缘去,能拿多少钱就拿多少钱,如果你今天兜里只揣十块钱,那她也就收这十块。”
我本来想说两句俏皮话,可看到小雪麻木阴沉的面容,悻悻收了口。
这小雪看上去真就像饱经沧桑的洗头小姐,阅尽千帆,世事苍凉,似乎除了钱再没什么能吸引她的注意了。
一根烟抽到了过滤嘴,她娴熟地在手里翻了两翻,直接摁到八仙桌上掐灭,解铃咋咋嘴,笑笑没说什么。
“姑娘,来,给你堕胎。”
罗小米羞红了脸,难为情地看着我。
我叹口气,到人家一亩三分地就得听人家的,这小雪如此古怪,可能奇人必有奇招吧,解铃都这么信任她,我们也没理由说别的。我拍拍罗小米:“听那个姐姐的。”又不放心地对小雪说:“这位雪姐,我妹妹不能留下什么后遗症吧?”
小雪道:“打个孩子你说会不会留后遗症?这鬼胎虽未成形,但气血俱在,把它堕下来和打个人孩子没什么两样。不过这年头的姑娘,都不在乎这个,打孩子当治感冒了。”
让她这么一说,罗小米眼圈红了,拉着我的袖子不说话,肩头一耸一耸的。
小雪说:“姑娘赶紧的吧,这事不赖你,要赖就赖那个死鬼。摊上这样的事,就要自负因果,这都是孽缘,没办法。”她转头对解铃说:“你们两个大男人别傻愣着了,把东西准备好。”
解铃招呼我到厨房,从小仓库里把行军床拿出来,折叠打开放在厅堂,然后他又取来十二个大馒头。每个馒头都有小孩脸那么大,蒸得软软乎乎,馒头上都用朱砂点了一个红点。这十二个大馒头围着行军床摆了一圈,摆好后,每个馒头上都插了一根长香,看起来怪模怪样的。
小雪取来一个特别大的卷轴,在地上一铺,完全展开,大概一面旗子的大小,上面画满了符咒。这面大符通体深蓝,从上至下用金色线条描绘了鬼画符一样的图案,图案中还有一些文字,我扫了一眼大都不认识,只认出其中有“鬼”和“界”。
小雪拿来一面腰鼓,轻轻一晃,鼓边缀的铃铛“叮叮”作响,她对小米说:“姑娘,把衣服脱了躺床上。”
罗小米真是害怕了,浑身哆嗦,咬着下唇看我。我皱着眉,心里也不得劲,叹口气说:“小米,别怕,这是治病。姐姐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吧。”
小米坐在行军床上,含着眼泪,一颗一颗解着衣服扣子。
小雪回头看我们:“这是打胎,你们两个臭男子站在这不嫌碍事?都滚出去。”
解铃笑笑,拉着我进了厨房,顺手把厅堂的门关上。
我们两个坐在椅子上,一时没有话说,我闷闷的想抽烟,可想到解铃的忌讳,就打断了这个念想。我说:“你体内那个恶灵怎么样了?”
他把衣服解开,露出胸膛,那个人面疮已经不见了,皮肤平平滑滑。
“我把它打散了,这条魂没法超度,又不能留着,只好给化解寂灭。”解铃系上衣扣。
我眨眨眼:“那就是彻底解决了?”
解铃笑:“哪有那么容易,每一条魂每一条生灵都有自己的归路和命运,强行消散必然会增生因果,不过你们不用担心,这现世报即使真的报应来了,也是我去承担。”
我愣了愣,看着他的笑脸,真诚地说:“老解,谢谢你,真的谢谢你。我知道光用两句谢,已经表达不出谢意,看看你需要什么,我赴汤蹈火也会为你办。”
解铃大笑:“行,有你这句话就行,整件事你们也是受害者,你帮我找出幕后真凶就行。”
“那是必须的。”我发狠道:“你别看我平时那么软,真让我找到使坏的人,我大嘴巴不抽死他。”
正说着,忽然外面厅里传来小米撕心裂肺的喊声:“啊~~”
我一下站了起来,解铃很稳,把我拉住,摇摇头:“放心吧,没事。小雪是我至交,专门干打鬼胎的活儿,再没有比她更适合为你妹妹做这件事的人了。”
我抹了把脸,想起个事,不敢看解铃,期期艾艾地说:“那小雪不知嘴严不严,希望她做完了,不要出去乱说,我妹妹这么个大姑娘以后还要做人。”
其实我这么说,也在变相提醒解铃,希望他也能守口如瓶。
解铃颇有意思地看我,我这点小心眼应该都让他看穿了。他道:“你放心吧,我们都是有职业操守的人。再说你妹妹的事顶多算麻烦,小雪打过的鬼胎比这更邪乎的有的是。”
正聊着,外面“梆梆”敲门,小雪声音传来:“行了,进来吧,完事了。”
我赶紧打开门,跑回厅堂,我妹妹已经穿好衣服坐起来,脸色很白,靠着我瑟瑟发抖。地上展开的那张长符已经卷起来,居然卷成一个襁褓形状,中间鼓鼓囊囊,似乎真的有个婴儿在里面。
仔细看,那襁褓居然还一动一动,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隐隐还能听到孩子的哭声。我觉得渗得慌,紧紧抱着小米,汗毛都竖起来了。小雪把襁褓抱起来,还在怀里悠了悠,眼神说不出的古怪,她本来就阴沉,现在又抱着鬼孩子,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森森的鬼气。
解铃摆摆手:“行了,行了,你别在这里吓人了。”
小雪对我说:“鬼胎是堕了,可是你妹妹的补养得跟上,注意事项我都写好了。”
小米点点头:“雪姐给我开了药方。”
我站起来,鞠了一躬:“雪姐,谢谢你。”
“算了吧。反正我也得不了善终,还不如力所能及做点善事。”小雪的口吻无比沧桑。
我本想问问罗小米刚才作法的过程,可看看她,又打消了这个主意。算了,不问了,这是属于她的秘密。我想请小雪和解铃吃饭,小雪摆摆手说用不着那些,收了钱办了事,因果已了。她把襁褓塞进大包里,挎上就走了。
解铃告诉我,事情暂告一段落,他手头还有别的事要办,顺便查查那段讲法女孩的录音。
“你有线索了?”我问。
解铃有些迷茫:“不知为什么,我听这个声音似乎有种熟悉的感觉。”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罗小米重新振作起来,投入热烈的生活之中。她这样的年轻人,精力旺盛,玩性也大,希望她能从伤痕中走出来。
有许多事我都没告诉罗小米,包括有人在算计我们罗家的事。她一个小丫头,又帮不上什么忙,何必让她上火呢。我一想到那瞎子古里古怪的房子就浑身不舒服,到底是谁藏在后面,为什么要害我们?
这天刚下班,我接到女朋友电话:“罗稻,晚上七点到我们常去的肯德基店。”
“哟,想请我吃饭啊?”终于等来她的电话,这些日子一找她就百般推脱,今天终于肯约我了。
“你别嬉皮笑脸的,出门把脸洗洗,晚上我妈也来。”
呦,丈母娘要来看女婿了。我赶紧道:“阿姨来了啊,就别肯德基了,我请你们娘俩吃点好的,咱们去吃海鲜怎么样?”
“就肯德基吧,你别来晚了。”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