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哥哥,但他好像不是人

  【来了】
  就算齐方不说,我也一样会对周同的突然离开和突然出现起疑。我留心看了看他的动作,表面上来看,倒是没什么异常。齐方拿着那个医药包捣鼓了一阵,说这是周芸他们队伍里的标配,里面还真有能治我腿上那毒的抗生素。他问我敢不敢打,要敢,他就给我打一针试试。我中毒那条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知觉了,走三步有两步都是用跳的。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可顾忌,跟齐方说你打吧,反正情况也不可能更糟了。

  齐方想想也是,取了一管药兑进针管里,推到我的肌肉上。我那块肉明明已经没有感觉了,药水进去那一下,却好像被蜜蜂蛰了似得,狠狠地刺痛了一阵。我咧了咧嘴,问齐方这药多久能起效?齐方说他也不确定,怎么着也得两三个小时吧。这两三个小时内我最好不要用这条腿,齐方做了个手势,正在一旁坐着休息的飞僵,便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看它的样子是要背我,可我看着它破破烂烂的后背,又有点忍不下心去。齐方看着我问我磨蹭什么,赶紧上去,咱该出发了!

  这一次出发,由齐方打头阵,周同居中,我骑着飞僵殿后。我们选了一条深入林子的路,但大体方向还是向南。我好长时间没看定位仪了,这时候掏出来一看,上头的数值竟然变得非常离谱。我估摸着是因为这一带有磁场干扰什么的,没法准确定位,就趴在飞僵背上睡了一会儿。这一觉睡得非常踏实,我都忘了背着我的是一僵尸。睡醒了以后,我问齐方,我们到哪儿了?齐方好像累得不行,一边喘气一边说不知道。他说完停了下来,带着整个队伍,都坐下歇了一会儿。

  我伸了伸腿,之前麻木的感觉稍微好点了。我又试着走了两步,听齐方说,我们正在翻越一个岩架。这个方向应该没错,等翻过去,就又能看见周芸他们走过的那条路了。齐方之前跟我提过他离队的事,但一直都没机会说下去。我旧事重提向他问起来,他看了看天,说他离开的时候,队伍里正在死人。先是他们找的那个本地向导,头一天晚上出去,就再没回来。第二天被人发现死在土里,浑身扭曲,口鼻里全是土。可以看出来,是被人活埋的,死之前,还经历过剧烈的挣扎。可问题是埋他的土并不厚,他身上有些地方,甚至都从土里露了出来。他挣扎的时候,为什么就没能爬出来呢?

  我把自己代入那种情境里,点头说是啊,为什么呢?齐方接着说他们查看了死尸,在那附近的土层里,挖到了一种藤。那种藤上长着一个一个的木瘤,仔细看,木瘤上的花纹很接近于人脸。队伍里有个年轻人说它认得这东西,是属于鬼面疣一类的、能控制人的行为的玩意。那向导估计就是被这种东西控制了,把头和身子插进土里,自己把自己给憋死了。

  我正好就坐在一条藤上休息,听齐方这么说,赶紧挪了个位置。我问齐方他们怎么处置这件事?齐方眯了眯眼,答说这事根本没法处置。鬼面疣有一个庞大的共生系统,能延伸到这片树林的每个角落里。斩草除不了根,类似的事就还会发生。所以当时周芸下令,以后队伍里任何人,都不允许单独行动。每两个人结成个对子,拉屎睡觉都要在一块。这样的话要是其中一个人出了问题,另外一个还能把他拉住。她这法子看着是挺好的,但才实施了两天,就又出了纰漏。这回队伍里一口气死了两个人,而且,都是被他们自个的搭档弄死的。

  我大大地吃了一惊,齐方喝了一口水,转手把瓶子递给我。我没喝,捏着瓶子问他,你不是说你们那队里都是能耐人吗,能耐人怎么会被自己人弄死?齐方说那有什么不可能的,能耐人之间,谁都不服谁。而且这次的行动又有可能获得极大的利润,在利润驱使下,杀个把人算得了什么。齐方早就看出会发生内讧,只是没想到,才刚进林子不久,眼前这群人就开始借机相互倾轧。死了这两个人之后,队伍里的人数便降至二十二个。其中十六个抬棺材,剩下六个,包括领队的周芸,以及掌管死人的齐方。我说周芸难道不管他们吗,开了这个头,以后死的人会更多!齐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说周芸肯定也事先料到了,队伍里会发生内讧。至于她的管理手段,你要是能见到她,可以当面领教。他似乎觉得说得已经够多了,招呼我们起来继续赶路。

  周同还躺在一堆树叶上不肯起来,问我们说,什么时候才天亮啊?我看了看表想告诉他,一看,发现表上的秒针正在倒着往回走。我以为是表坏了,拍了它一下,它干脆就不走了。齐方却说仪表紊乱是正常现象,我们已经在灵海能够影响的范围内了,接下来的路,要更小心才是。他说完马上看了一眼周同,瞳孔猛地一缩,说你背后是什么?我听见这话也立马转过头去,只见周同正要站起来,一只手还在地上撑着。在他背后,我根本什么都看不见。我不明白齐方为什么要这么问,又去看周同的反应。那家伙吓得动作都僵住了,支支吾吾地问:“是…是什么?”齐方首先示意我不要靠近,又冷着脸喝道:“出来!”

  周同背后有棵树在动,不对!那不是动,而是在往外走!走着走着那树就变成人了,打亮一只手电筒,往自己脸上照。手电光里映出一张老脸来,像鬼片里的鬼一样,笑得鬼气森森的。周同还是不敢往后看,看见我和齐方脸色都变了,更是吓得都不行。我只觉得那张老脸看着眼熟,在脑子里拼命回忆,可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老头也不说话,笑眯眯地看了我们一阵。最后才伸出手,在周同肩膀上拍了拍。周同被他拍得大叫了一声,手舞足蹈地就要往我们身边跑。可那老头手里竟好像有什么魔力,拍完了三下,周同居然就动也不动了。老头从周同身边走过,向着我们继续走来。

  我就感觉一阵压迫感扑面而来,眼角不停地往飞僵身上看,希望它能扑上去,制服这么个怪老头。起初飞僵也好像被吓住了,非但没有冲出去,反而还后退了一步。那老头眼看着就要走到我们跟前了,飞僵才突然一闪身,插到我们和老头中间。我看它后背止不住地哆嗦,可还是张开两手,把我和齐方挡在身后。老头一笑,好像觉得特别有意思,一只手拿着手电在另一只手上敲,对飞僵说:“你这身体还能扛得住吗?多少年前我就跟那些人说了,找什么灵海、破什么禁忌,真要想不老不死,找你就对了。你看你多能耐啊,化成灰都几十年了,还能上天入地,吞云杀龙。”

  他说的话句句都很蹊跷,说完了,也没再挪动步子。他看了看齐方,露出一个赞赏的表情,说小伙子警觉性不错啊,我还以为能一直跟着你们进去,都不会被发现呢。齐方哼了一声,情绪显得很激动。他嘴皮子一直在哆嗦,等了一分多钟,才终于说出一句整话来。他问那老头,周同去找医药包,是你使的绊子吧?那条双头龙,也是你故意引出来对付我们的吧?你老人家都已经是天师级人物了,还跟我们这些小辈争个什么劲。我们也不图别的,就是单纯想知道,当年那些事的真相罢了。老头听完哈哈大笑,手电光在他脸上来回地晃。我对这人发自内心的感到厌恶,可又不知道,他到底是谁。齐方一直等到他笑完了,才转过脸告诉我说:你看见了,这就是你那个秦叔叔。
  【走了】
  【来了】
  我咔擦一口咬着舌头,顿时满嘴的腥味。那老头终于看到我身上,笑眯眯地打了个招呼。我记忆的阀门一下打开了,有关这个秦叔叔的画面,潮水般涌了出来。我记得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我爸还在,秦叔叔来家喝酒,愣是把我千杯不倒的爸给灌醉了。我爸也不知道是不是醉糊涂了,非要把我叫到跟前,抱着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谢秦叔叔。他还差点让我认他做干爹,说什么我能有今天,都多亏了秦叔叔。秦叔叔那时候的年纪似乎不大,反正看着要比我爸年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老得这么厉害,哪还有叔叔的样子,简直就是一爷爷。

  那一次见面之后,不久我爸就过世了。家里人都对这事讳莫如深,除了最亲的亲戚和走得近的朋友,其他人谁都没告诉。我妈甚至不许我戴孝,还说要是学校里有人问起我为什么请假,就回答说是生病了。那时候我也确实是病了一场,我爸下葬以后,我连着发了三天高烧。烧得都没了个人形,嗓子也烧坏了。所以在这事上我觉得我没撒谎,后来直到小学毕业,学校里老师和同学,都没人知道我只有个妈妈。

  再后来,我哥就走了。现在回想起来,我爸就像是我哥和我们家之间的一条纽带。我爸在的时候我哥还偶尔会回家,他们爷俩,时常还会喝一杯什么的。我爸不在了,我们家的生活开始变得困难。我妈没正面提过不让我哥上学,是我哥自己提出来他不上了,去南方打工去。我哥这一走就是十好几年,期间,祖奶奶过世。我第二次见到秦叔叔便是在祖奶奶的葬礼上,我妈说,是祖奶奶临终前要求,让秦叔叔来主持丧仪的。祖奶奶是我们村最年长的人,要算上闰年闰月,她活了超过一百二十岁。即便是已经到了如此高龄,还有好多人觉得,祖奶奶不该这么早走。

  葬礼的过程我还记得很清楚,一共办了三天,前两天热闹的都快赶上过年了。第三天的仪式不向宾友开放,就我们家几个人,像守灵一样,跟我祖奶奶说一些悄悄话。有家里的长辈跟我说,祖奶奶死了之后是要上天当神仙的。有什么愿望现在就得告诉她,等她当上神仙,好给我们先安排。正好那会儿赶上我快高考,我就跟祖奶奶说,我要考一所好大学。我当时怎么就忘了,求祖奶奶也保佑保佑我哥。祖奶奶她老人家生前很喜欢我哥,这点愿望我要是提了,估计她会放在心上……

  第三天晚些的时候,秦叔叔主持盖棺。这是整个葬礼当中最重要的环节,可我竟然在盖棺开始之前,就给睡着了。也没人来叫我,直到祖奶奶都入了土,我才迷迷瞪瞪地醒来。家里人扶灵的扶灵哭的哭,就我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我后来发现脚心有一块烫伤的痕迹,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弄的,还以为是祖奶奶生我的气,故意烫了我一下。

  回忆就这么多,搁在当初,这个秦叔叔对我来说,算是个可有可无的角色。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他对我的人生产生了多么大的影响。他给周二叔造楼用了我的八字,在海神庙里摧毁了海老爷几十年的根基,后来又设下阴牢诱捕我和我哥。前前后后有好几次,他都差点要了我和我哥的命。我根本不清楚这个人的企图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爸会那么感激他。

  现在这种情况下,这个秦叔叔的出现无疑是一噩耗。凭我们在场的这几个人,他想要谁的命都不是问题。我看着齐方,齐方看着飞僵。谁都没说话,都在深深地思考着什么。秦叔叔就在那不急不缓地摆弄手电,周同在他身后,像根木头似得戳着。这会儿好像空气都不敢流动了,死死地凝固在我们周围。突然齐方呵了一声,脸上的表情松了下来,摆出个放弃抵抗的姿态。他对着秦叔叔说:“要论本事,我肯定干不过你。但我觉得你一时半会,也没法把我们都干翻在这。要不然咱们坐下来聊聊,看还有没有合作的可能。”

  我没想到齐方会抛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时间有点震惊。定下神来又转念一想,这个秦叔叔隐瞒行迹跟踪我们,说不定在这林子里,还真有他也办不到的事。他对我们有所顾忌,才会引出个怪物,替他打头阵对付我们。这么一想,齐方所说的合作,还是有可能成立的。秦叔叔不知道听没听齐方说,一直看着我,看得我都觉得,自个脸上开了一朵花。他看完了还显得特别欣慰,好像自己出了一趟远门,回来发现儿子都长大了。

  我下意识地想要躲开那眼神,这时候,秦叔叔开口说话了。他说聊聊就聊聊吧,看看我们这,还能拿出什么他感兴趣的条件来。齐方指了指周同,说你先把他放开。你别怕,他个小孩,坏不了你什么事。秦叔叔一直都很得意,听齐方叫他别怕,眼神就有点不高兴了。从这么个细节来看,他应该是个非常自负的人。他也没亲自去把周同解开的,而是指了指我,叫我去拍周同的后脑勺。说是重重地拍三下,周同就能醒过来。我只管走了过去,摸到周同后脑勺的时候,感觉就像是摸到一块冰疙瘩。我啪啪啪连拍他三下,刚拍完,周同就倒抽了一口冷气。

  周同还没从刚才的惊吓里缓过来,一下子被我拍醒,蹦起来老高。他嘴里喊了声我的妈呀!喊完才看见我站在他跟前。他又一眼看见多了个人,径直问我,那老头哪来的?我示意他不要做声,别又说错了什么,被人定在那儿。秦叔叔看周同已经解开了,就对飞僵说:“你现在没有顾忌了,是不是打算要跟我动手?之前我跟你说的话还作数,你已经不是人了,不要逼我,让你连鬼都做不成!”他的话听在我耳朵里,简直就像是一声惊雷。他那话当初是对我哥说的,现在他对飞僵说,那是不是就意味着,飞僵就是我哥!

  我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和飞僵对视了一眼。它那眼里黑的多白的少,瞳孔的边缘已经很模糊了。它也意识到瞒不住我了,于是冲着我轻轻地点了点头。我顿时整个大脑一片空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敲得太狠,两眼都有点发昏。我既没想到能在这儿找到我哥,也没想到我哥就在我身边,却没人告诉我。这事齐方肯定知道,果然,他们俩又是串通好了的!为什么我哥就这么不愿意我知道他的事,我在他眼里,就比不上一个完全陌生的齐方!我一直觉得我俩感情挺好,难道都是我一厢情愿的……

  我一口气噎着下不去,突然意识到,我正站在秦叔叔的身后。这时候要是我从背后抱住他,我哥和齐方,说不定就能从正面制住他了!不过这个想法才刚冒出个苗头,秦叔叔便很警觉地侧过身,一面看着我和周同,一面又能看见我哥和齐方。我哥始终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反而主动退到一边。齐方走到和秦叔叔对立的位置上,说你老人家既然向周家打了保票,要指引他们找到灵海。这会儿不是应该在指挥部里坐镇吗,跑到这来干什么来了?你是和周琳一块来的?他们人呢,不会都被你杀光了吧?
  【走了】
  【来了】
  齐方说话的语气非常冲,不像是谈合作,倒像是来挑衅的。我知道他这是在刺探秦叔叔的底线,要是他连一个小辈的冒犯都能忍,那就证明,他现在真的很需要和我们合作。秦叔叔果然没有动怒,也没有再看着我,顿了有那么片刻,开口说道:“我也不是杀人上瘾的人。我是和周琳他们一块来的,不过,进山的就只有我一个。他们都在山外头等着,等我把周芸那小妮子,给他们带出去。”他说完,看样子是想找地方坐,回头看了看地上到处都乱,也就作罢,依然还是站着。齐方瞪大了一双眼睛,问说怎么着,周家不找灵海了?还是你又使了什么诈,让他们觉得,灵海不在这山里面?

  秦叔叔有点发笑,看样子又有点无奈。他说这事不是三两句能说清楚的,归结成一句话,就是有别的势力介入,迫使周家不敢再打灵海的主意。他像是知道齐方会往下问,又一个眼神甩过去,说你最好什么都别问,这种事不是你能知道的。现在,你该跟我说说,你有什么样的筹码,能让我跟你合作。他说的是“你”,似乎跟他谈的,就只有齐方一个人。我们统统都不算数,最多,只能算是齐方手里的筹码。齐方低下头想了想,再一抬头,朝我哥看了一眼。他摊开手说我这边有什么你一眼就能看清楚,可是我不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不如你先说说你的要求,我可以适当地考虑一下。

  我怕秦叔叔会对我哥下手,马上就往我哥那儿看。我哥不知道是不是也在考虑什么,眼皮耷拉着,盖住了眼珠子。他想了一阵,突然移动脚步,朝我和周同走了过来。他走到我跟前只匆匆瞥了一眼,接着便径自靠近了周同。他们两个离得非常近,我只能看见我哥比划了一个手势。周同好像是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拍着我哥的肩膀说了声小心。我还没弄清他为什么要提醒我哥,就看我哥一只手摸到自己头顶上,在百会穴的附近,拔出一根长长的像针一样的东西。那东西拔出来后,我哥便像泄了气的皮球似得,直直地向后倒下去。

  我忙不迭地冲上前,在我哥倒地之前扶住了他。我嘴里喊哥你怎么了?摇了两下,我哥都没什么反应。他眼眶里瞳孔完全散了,脸上弥漫着一股之前没有的死气。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抱着的真就是一具尸体,再不是之前齐方吹嘘的什么僵尸王了。我哥这是怎么了,见到秦叔叔之后,就给吓得歇菜了?我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求救似得看向齐方。齐方没说话,但眼神里全是痛惜。倒是秦叔叔一边冷笑一边说:“怎么?觉得僵尸的身份不好使了,打算还借活人这层皮对付我?”他话音未落,便有人在我身后说道:“你不是要筹码吗,我这里有一个,看你愿意拿什么来换!”

  乍一听这声音是周同的,但仔细一听,却不是周同会有的口气。我猛地一回头,看周同还站在刚才的位置上,正冷冷地盯着秦叔叔。他脸上那表情和气势,完全就是我哥以前的样子。我一下子愣住了,有点不敢相信,片刻之间,我哥竟然又回到了周同身上!他慢慢地朝秦叔叔走去,步子显得很虚弱。齐方上前一步去迎我哥,压低声音吼了一句,说你他妈也太儿戏了吧!万一这个身体承不住你,你和周同都会魂飞魄散!我哥点了一下头,问齐方,你那还有鬼头金吗?这鬼头金也不知道是个啥,齐方不情不愿地点头,指着我哥的鼻子,最后说了一句你欠我的!说完他自动让了个位,留下我哥和秦叔叔,眼对眼鼻对鼻地站在那儿。

  秦叔叔要比我哥矮一个头,我哥低眉顺目地看着他,好像觉得自己什么都不用说。秦叔叔果然先开了腔,似笑非笑的,说:“林逸啊,你的朋友说的没错,你太儿戏了!我们都知道你了不得,一缕魂儿,想往哪儿钻往哪儿钻。但你也得考虑考虑你这容器不是,好容易成了飞僵,这么轻易就放弃了,多可惜啊!”我哥拿右手扶了扶左胳膊,笑了一下,没接秦叔叔的话。秦叔叔自讨了个没趣,咂吧咂吧嘴,又把架子端了起来。他说你有筹码跟我谈?就你!能有什么筹码?我哥这才抬起眼,很认真地瞧着秦叔叔,张开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会碰上兵灾,会要你的命!我能救你,这算不算筹码?”

  秦叔叔一愣,显然没料到我哥会抛出这么一句话来。齐方正在他包里找东西,听我哥这么说,也回头看了一眼。我早把怀里抱着的尸体放下了,不远不近地看着我哥。他摇摇欲坠地站在那儿,我都怕他一个没站稳,就会倒在地上。秦叔叔愣了一阵,才心虚地笑着说:“你说这话,是想吓唬我?”我哥摇了摇头,指着秦叔叔的脸,说兵灾的纹路已经显出来了,你自己应该也知道,这次躲不过去。所以你才会去换阳寿,以为老得快一点,就能把这场灾祸跳过去。但其实这么做根本没用,兵灾还是会落在你头上,而且,很有可能就是在这片林子里。

  我哥这话说完以后,秦叔叔脸上,已经一点笑容都看不见了。他甚至有了一丝惊恐,但还是咬着牙说,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能救我?我哥向后退,终于有点撑不住了,扶在一棵矮树上。他答说信不信由你,反正这就是我给出来的筹码。秦叔叔阴恻恻地咧开嘴,又说,就算你真的看出来了,兵灾会落在我头上。但救我一命换你们三条命,你觉得这笔买卖,对我是划算还是不划算?我哥没有要和他讨价还价的意思,齐方找到了鬼头金,跑去递给我哥。我哥握着那东西就地蹲了下去,我以为他哪难受,赶紧过去看他。我哥出了一脑门的汗,一摸,还有点发烧。我问他感觉哪儿不舒服,我哥轻声说,周同还在。活跃的魂魄也是一种能量体,两个挤在一块,体温是会高一些。

  秦叔叔考虑了一会儿,我看他那张老脸上,褶子越堆越多。兵灾什么的我倒是看不出来,不过我哥说有,那就一定有。秦叔叔他自觉大难临头了,才会一路上跟着我们,不敢现身。他之所以愿意跟我们谈判,也是出于消灾避祸的考虑。这么一想,我们双方起冲突的几率,又大大降低了。我想把我哥扶到一边去,才刚站起来,就听见秦叔叔叹了口气。他显得挺惆怅的,说他这一辈子,命里的劫数都能渡过去。就只有这一场兵灾,无论怎么算,结果都是个死。他突然欺身上前,看着我哥,狞笑了一声。说你要是真能救我,这一回,你们仨我谁都不对付。齐方马上就说道,你老人家可要说话算话!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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