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哥哥,但他好像不是人

  【来了】
  我在这胡思乱想的时候,我哥他们几个,竟然已经通通做好了要继续前进的准备。齐方甚至还给他伤腿上绑了个木头支架,说是这样,受力分散了,伤口就不容易崩开了。他过来替我看着周芸,眼神里的警惕,一直就没有放下去。我于是回头去找我哥,刚才还想着要劝他来着,一看他满脸的坚定,我就知道说什么都没戏。我哥让我把大部分装备都留在这,说是剩下一个多钟头的路,用不上这些东西。只带紧要的和防身的,还有就是急救用的药包。

  我哥似乎还想从棺材里的死人身上找出点能用的东西来,也跟齐方一样,过去把它们都看了个遍。齐方站在那儿喊说他已经看过了,称手的家伙什,早在这些人到这之前就消耗光了。他好像又想起什么来,大声说周芸刚才用那手雷,绝对不是她自个的装备里的!瞧那玩意的威力,在黑市上也根本就买不到。我附和着点了点头,跟我哥说,照周芸的描述来看,炸掉岩架堵截他们的那群人,很像是正规军。她那手雷说不定就是从对方那儿得来的,是捡的或者是抢的。

  我哥听我说完,拿他一直在用的那把匕首,换走了我手里的镰刀。他好像也没打算让我好好用那匕首,吩咐我说,要待会碰上了枪击,记得沿不规则的曲线跑。另外他还让我多留意点秦叔叔,如果他兼顾不了,那就由我带着秦叔叔一块跑。这是我哥第一次给我交任务,却是要叫我保护秦叔叔。我啊了一声,不明白我哥的意思,说带他干嘛,他要被人打死了还好了呢!他活下去,迟早还是得祸害咱们!我哥摇了摇头,说在这种地方,秦叔叔死了会比他活着还要麻烦……

  他没说具体麻烦在哪儿,突然就听周芸那头,发出一声尖叫。我们顺着声音一看,齐方正在周芸兜里,掏着什么东西。周芸应该是被他吓着了,一个劲喊林逸!林逸!我问齐方你干嘛呢?齐方答说,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手雷。他把手抽出来一摊,又说就那一颗,也已经炸了。周芸吓了这么一下,刚才那股歇斯底里的劲儿,好像稍微缓和了一些。她说话又变得断断续续的,两个眼睛,只追着我哥看。

  这时候该准备的也都准备好了,我哥便过去背起周芸,带队走最后这一段路。秦叔叔生怕把他给落下了,紧跟着也往前走。我扶着齐方殿后,没敢走得太快,尽可能迁就着他。最后这一片林子跟之前的没什么区别,都是参天的大树,踩着一簇阴郁的灌木。恍惚中给我一种错觉,好像我们一直以来都在同一片地方打转,所有的事发生也都在这。林子里很多地方本来都没有路,不过周芸他们已经跑过一回了,多少还有点痕迹留下来。我们就顺着这些痕迹走,大概走了还不到一个钟头,视线便豁然一亮。林子走到头了,横在我们面前的,是一面巨大的天坑。这坑至少有两个足球场大小,就像是一只睁开的巨眼,阴郁地盯着这个世界。天坑周围没树的地方露出裸土,土的颜色也很奇怪,黑里泛着白,像结了一层盐霜。

  我有点愕然,拿胳膊肘捅了捅齐方,问他说,这就是你们要看的那灵海?齐方一点动静都没有,我一转过头,就看他一脸痴呆站在那儿。我哥和秦叔叔在另一头,也震惊地大气都不敢出。唯独周芸偶尔还会嘟囔一声,我听不清她在嘟囔什么,只觉得听起来,像是在给谁说悄悄话。过了一会儿,秦叔叔先叹了口气,然后噗通一声就朝那天坑跪下了。他嘴里说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这么好的东西,就这么给糟蹋了!他说完后我哥也动了,把周芸放下来,独自一人往前走。我看着他一直走到了天坑的边缘,脚步不停,似乎是打算就这么走到那坑里面去。
  我喊说哥你干什么去,说着就要放开齐方,去追我哥。齐方却把我拉住了,跟我说你让他一个人静一静。我抓着机会问齐方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不是说来看灵海来了吗,灵海就在这坑里吗?齐方叹了口气,说没有灵海了,这里什么都没了……他一边说一边往周芸身边挪,用自个的身子,挡在了秦叔叔和周芸之间。他指了几个方向让我看,问我能看见什么。那几个方向都在天坑边上,离得远的我看不见,离得近的,我也只能看见地上有几个洞。洞的直径估计超过了我的腰,要一脚踩上去,准保得掉进去。齐方说那是建基座时打的眼,这样的基座,绕着天坑约莫有上百个。我们来得晚了没赶上趟,周芸他们来得早,应该亲眼看见了这儿发生的事。

  他说到这我哥已经走得很远了,天也正在黑下来,阴影之中看我哥,好像每一步都走得踉踉跄跄的。我又问齐方为什么说灵海没有了,你说的这些基座,在这能有什么用?齐方好像已经精疲力尽了,拖着尾音告诉我说,周芸不说了吗,有人坐飞机进来。他们在这建了这些基座,然后用了什么法子,把灵海给弄没了。基座拆除之后他们那群人也走了,就剩下你现在看见的这个场景。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气,接着说了一个什么词。我只听见他吸气的声儿,至于他说的什么,我却没能听清楚。

  我抬头往远处看,我哥在我两点钟方向停了下来,低着头在看天坑的底部。我不知道他能看见什么,反正从我的位置看过去,这天坑除了大,其他什么特征都没有。我也想象不出灵海在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它的消失,对我来说更没啥可惜的。不过我哥却显然不这么想,他只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就又拖着步子,绕着天坑继续走下去。这时候秦叔叔也跪够了,慢腾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喃喃自语说也许不是没了,是向下沉了,沉得看不见了……

  说完这句秦叔叔的精神才慢慢缓过来,转过头看着周芸,说最后跟着你的还有六个人,他们到这之后,都是怎么死的?我觉得周芸可能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也去看周芸,却发现她的神态中,有一抹非常诡谲的笑意。她有时会对我哥这么笑,像是怀着一个不能见人的目的似得。我感觉不对,秦叔叔站在逆光的位置上,估计没看见周芸脸上的笑。所以他才会上前一步靠过来,举起一只手遮了遮眼睛,又问周芸说,你的人死了,他们的尸体在哪儿呢?

  秦叔叔刚开口的时候周芸动弹了一下,起初动作很小,像是在不自然的抽搐。可等这阵抽搐过去了,她整个人突然就像脱缰的野马,一下朝秦叔叔扑了出去。我们谁也没料到有这么一出,只看见周芸和秦叔叔抱到了一起。秦叔叔啊地叫了一声,紧接着,又从他身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他们俩一起倒在地上,然后周芸爬了起来,秦叔叔却躺着不动。我们这才看见周芸手里有一把枪,枪口还在冒烟,枪膛里的子弹,打在了秦叔叔胸膛上。不一会儿,新鲜的血液便冒着热气,咕嘟咕嘟地向外涌出来。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从哪儿蹦出两个字来——兵灾!

  等齐方反应过来上去急救的时候,秦叔叔已经死得透透的。他死不瞑目地看着我们,那张老脸,转瞬间就变成了死灰色。周芸打死秦叔叔之后也没有别的举动,只是端详着他的尸体,好像觉得很有成就感。我哥在远处也听见了枪声,正在慌慌张张地往回赶。周芸等到能看清我哥了,便开始朝他招手,说林逸你看,我帮你把他杀掉了!这样的话她连着说了好多遍,直到我哥跑到尸体旁,匆忙地看了一眼。周芸起身抱住我哥一条胳膊,头靠着他,也和他一块看那尸体。她柔声说我帮你杀了他,你再也用不着跟他拼命了。我哥蹲在那儿一动不动,过了好一阵,才艰难地推开周芸。天黑得像一块幕布罩在头顶上,我听见我哥说:他还会回来的,等他回来的时候,再要对付他,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我哥把话说得很重,想要站起来,却又被周芸给抱住了。周芸她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哥,问说你怎么了?你看,我帮你把他杀了啊!我哥没回周芸的话,只是叫她先把自己放开。然后他对我和齐方说,得赶紧想个法子,把尸体处理掉。他说的处理绝不是就地埋了这么简单,我看向齐方,想听听他的意见。齐方寻思了一阵之后,说要不然就把尸体养起来,这样,尸变的可能性也许会降低。周芸打死秦叔叔用的那把枪还在齐方手里,他顺势举起来晃了晃,说这是军用手枪,里面就这么一发子弹,真便宜了这个姓秦的,死得这么痛快。

  齐方提出来的养尸的法子,我哥考虑过后,摇头说是不行。养尸的过程中要万一出了什么岔子,第一个殃及就会是齐方。而且秦叔叔常年与鬼物为伍,他的尸体里,不定因素太多。说不准会不会藏有鬼种之类的东西,这要养出一旱魃来,那不等于是给我们自个添堵。这第一个法子行不通,齐方马上就想出第二个。他问我哥目前的条件允不允许他布阵,要可以的话,直接用五雷法,轰得这姓秦的永不超生!

  齐方越说兴致越高,给我的感觉,好像他早就在谋划这些个事了。我哥抿了抿嘴,这次考虑的时间,比刚才要长。我看他默不做声的,就问这么做是不是有什么麻烦?我哥答说布阵对周围的环境要求很高,这儿的风水地理极不规则,有可能布出来的阵,会引发意想不到的反效果。他连着否定了齐方的两个主意,齐方好像也没什么,摸着鼻子说要这些都办不成,那不挑尸体也不挑地方的法子,就只剩下一个了。他说完自己先皱了皱眉,露出个非常嫌恶的表情来。

  我哥似乎不明白齐方指的是哪种法子,看着齐方,等着他往下说。齐方招呼我哥说要跟他私底下说,然后俩人就走到一边去,小声嘀咕了一阵子。我也想跟着听听,可是周芸没人看着又不行。等他俩嘀咕完,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我哥打着一支手电给我,叫我留在这保持警惕,天黑了就别再往天坑里看了,以防再出什么事。说完他就开始搬动秦叔叔的尸体,把他驮在背上,跟着齐方一起往密林里走。这期间他们一直都没开灯,直到距离我五十米开外了,才开了一盏探灯。

  从探灯的白光里看过去,我哥像是在搬石头砌墙。他干的非常快,不过一会儿功夫,就垒起一座半米来高的石墙。齐方和尸体都在石墙后面,看不清到底在干什么。等墙有半人高了,他们那附近的石头,也基本上被我哥搬光了。我哥开始拎着灯往远处走,砌墙的进度也便跟着慢下来。我哥不在齐方就一个人待在黑暗里,我高声问了他几次,要不要我过去帮忙?齐方粗着嗓子说你又不是学医的,过来也搭不上手!要实在闲的没事干,就试试套周芸的话,问问她这儿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心想我哪套的出周芸的话,朝她看了一眼,没想到她也正在看我,看得还有点入神了,我动一下她跟着我动一下。手电光里看她的眼神,没有什么明显的意图。我咧嘴笑了笑,问她说,你还记得我是谁吗?周芸摇了摇头,喃喃自语说道,死了啊,都死了……大概有几秒钟她的眼神挪开了,可马上又转回来看着我,说为什么你没死?我心说卧槽老子没死你还不高兴了咋地,强撑着笑脸给她看,说不会再死人了。周芸接着摇头,整个颈椎都是硬的,就看见那脑袋机械地从左边转到右边。

  我不敢再和周芸交流,转头去看齐方他们那边的进度。石墙已经起了快一人高了,我哥正从很远的地方搬石头回来,探灯挂在他腰上,随着他走一步晃荡一下。那光打在石墙上,能看见好几个地方,都有大片的红。我估摸着那应该是血,仔细想了想,齐方的法子很有可能是要把秦叔叔的尸体,整个嵌进那堵石墙里。恐怖片里就常有这样的桥段,只不过在这荒郊野外的,这么做反而显得特别的荒谬。我想着为什么不干脆放把火把尸体烧了,突然记起在明溪的时候,碰上的那个烧人肉的老头。那股焦糊味我现在还能想起来,而且一想到这,心里就忍不住恶心……
  【走了】
  【来了】
  石墙砌起来之后我哥先回来了,齐方一个人又接着捣鼓了一个多钟头。他们最后也没告诉我处理尸体用的是什么法子,两个人都筋疲力尽地倒在地上,仰头看着天空发愣。这儿的天是深黑泛白的颜色,和这儿的裸土一样。看起来很假,好像不是自然造化出来的。我正在好奇这样的天空里能否看见星星,突然便听见那巨大的天坑里,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吼声非常之大,震得我耳膜都疼。我哥反应快当下就跳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向坑口跑了过去。他没带照明工具,我怕他踩过了掉坑里,赶紧提起手电就去追。

  我哥在坑口停下,我追到坑口,和他并肩而立。我哥探身想往坑底看,手电光射程有限,能看见的地方几乎全是黑的。那声吼叫过后又什么都听不见了,我看我哥站的地方都不牢实,就问要不要拿绳子过来,把他吊下去看看。我这边话音还没落,眼前那口大坑里,便又传出一声嘶吼。这次连吼叫的内容都能听清楚,说的是“放我出去”!我和我哥离得太近了,这一声吼,感觉就像是被人在耳朵眼里塞了个炮仗。炮仗砰地一声炸了,炸得我眼冒金星,连带着脑子里一阵晕眩。

  过后我去摸耳朵眼,才发现这下耳膜真的是震破了,血正顺着脸往下流。我哥的情况也差不多,瞪得俩眼珠子溜圆,两个耳朵下边,拖着两道血痕。我想把他拉回来一点,刚一迈步子,整个人就往前一倒。这一倒完全是无意识的,我只觉得天和地都在围着我转,把我绕得晕得不行。我哥在前头挡了我一下,使劲要把我推回到安全的地方。可他自己也没站稳,再加上也晕,你推我搡之中,反而被我给带倒了。这天坑少说也有个七八十米深,除非是长翅膀的,否则下去肯定没法再活着上来。

  我心想完了完了,这他妈到哪哪都是要死的节奏!临死还把我哥拉上垫背,当初想着要来救他,没曾想到头来反把他给害了。我哥被我压着往坑里滚过去,几乎就要掉下去的时候,突然用手撑住了一块石头。这块石头把他稳在了坑边上,再往外十几公分,就是深不见底的天坑。我哥稳住以后马上拿手抵住我的后背,不让我再顺着势头往下滚。

  我们俩就这么险险地挂在坑口,坑里的横风吹上来,吹得我浑身都是冷汗。我手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这会儿就看见一个光点,直直地往天坑深处坠落下去。等亮点坠到了底,便听见发出啪嗒一声响。坑底似乎很空旷,所以这点响声,隔着七八十米也让我给听见了。我又奇怪刚才那是什么东西在坑里大声叫唤,还说什么要放他出去。他的声音又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能量,差点没把我和我哥震死在这。我怕他待会还有第三嗓子,稍微有点不晕了,就想扶着我哥爬上去。我哥兴许是怕我又摔倒了连累他,喊了声叫我别动。他光凭自己撑着石头站了起来,用另一只手带着我,慢慢向上走出了坑口。

  我们好容易走出来,迎面便撞上了齐方。他拿绳子绑了周芸,正提了一盏探灯过来,说我还以为你们掉下去了!他又说刚才那是什么声音,那坑里面你们看见有东西吗?我哥摇头说没看见,面沉如水,说发出声音的那个东西,八成不是现世的活物。他深思熟虑了一番,终于咬了咬牙,决定尽早离开这个地方。我等他这话等了一路,如今听着了,差点没喜极而泣。不过看齐方的意思却是还不太想走,跟我哥商量说,不如等到天亮。天亮了以后咱再看看情况,就这么走了,等于什么收获都没有。白来这一趟,也白受这一身的伤!他这说的我哥有点动摇了,回头看了一眼天坑,收回目光,又看了一眼我。

  我可劲地表现出想离开这的样子,劝我哥说你也听见刚才那动静了。坑里的东西不知道会有多大,也许它拿根鼻毛弹我们一下,我们都受不了。我哥正在犹豫,就听那被绑的周芸,开始独自瞎哼哼。她不停地说出不去了,没有人能活,都要死在这。一边说她一边自己在那哭,哭得伤心的,跟死了爹娘似得。她这一哭,好像周围有无数的声音,也跟着她哭了起来。

  我起初以为那成片的哭声是我的幻听,也就没想着要去理它。可过一会儿我却发现齐方脸色变了,拿探灯照了照他和我哥刚垒起来的墙,低声说情况不大妙啊。我顺着灯光看过去,便看见那石墙上,赫然映出一道人的影子。影子静站着不动,乍一看,还以为是用什么涂料画上去的。周围的哭声越来越响,我又发现,所有的哭声竟然都是从石墙后面传出来的。那是不是秦叔叔在作祟?他才死多会儿啊,尸骨未寒就这么能闹腾!这回齐方不说要留下来等天亮了,比我们谁动作都快,瘸着一条腿捡起东西就要走。我怕我哥突然想起一出来又不愿意走了,急忙催着他说,哥咱走吧,灵海都没了,留下来也什么都看不着了!我哥沉默了一阵,最后说了句:走吧!

  出山还是打原路返回,我们先经过了吊棺材的空地,收拾了剩下的装备。紧接着是往断崖方向赶,这一路还算平坦,我哥背着周芸,我看齐方实在瘸得厉害,于是也便背着他。到了断崖之后得爬上去,可这时候,我两个膀子已经酸得抬不起来了。我哥只好一个人先爬上去,用绳子把我们一个一个地拽到崖顶。之前我在树上拽过齐方,知道这得花多大力气。崖上的一段路特别陡,齐方和周芸,也只能下来自己一点一点往下挪。我和我哥稍微走得快一点,便先到前面等着他俩。

  我哥汗都快把衣服打湿了,一摸,还是热乎乎的发着烧。我问他周同现在怎么样了,你们一直这样挤在一块,不感到难受吗?我哥咽了口唾沫,说魂魄除非是碎裂了,不然不太会感觉到难受。他现在在用这个身体,周同的魂魄,便被锁在了休眠的状态。这就有点像是精神分裂,周同算是一个隐藏的人格。但这种状况也不能持续地太久,身体负荷超载,很容易引出别的什么病来。我又问你们以前这样干过吗,俩人共用一个身体,就像你说的,跟精神分裂似得。我哥回忆了一下,答说之前也有过一次。因为他要去一个地方不能不带周同,可偏偏当时,他所有养鬼用的法器都失灵了。所以他只能把周同揣在身上,同吃同住了快一个礼拜。那次超载之后我哥得了很严重的厌食症,整整半个月没吃下去一口饭。

  我的心好像被什么给揪住了,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病了为什么不回家,老妈退休以后一直在家,她可以照顾你啊!我也是这会儿才明白我哥为什么那么瘦,看他微微低下头,脖子后边显出一截颈椎骨。他说因为一些原因他不方便老是回家,以后,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去了。说到这齐方他们正好下来,周芸跟个小兔子似得,一脑袋就扎进我哥怀里。我哥背上她继续走,我扶着齐方跟在后边,问齐方有没有法子,让我哥再回到从前那种状态。齐方说这要看他自己的意愿,如果他想借周同的身体继续活下去,最好的办法,还是把周同彻底杀死,切断他的魂魄和身体之间的联系。等周同的身体成了死物之后,再处理成适合我哥的魂器。这样一来我哥也会活得更有质量,说不定将来还能结婚生子什么的。
  【走了】
  【来了】
  我奇怪地说为什么非得要杀周同呢,像以前那样把他当小鬼养着不行吗?齐方高深地说这你就不懂了,三两句话和你也解释不清楚。他说完就全身心地投入到走路这件事上去,再没闲工夫和我聊杀周同的细节。我们来的时候碰上过不少的怪事,这时候往回走,却是一路的平静。好像整座山都在一夜之间死透了,又好像冥冥之中有个巨大的陷阱,正静悄悄地等着我们往里钻。快走到杀死双头龙的地方,齐方突然跟我说了一句,他感觉有人跟着咱们。我回头看连个鬼影都没有,叫齐方别自己吓唬自己。齐方说他的直觉不会错,姓秦的人被封在石墙里出不来,他们怨念却跟着来了。他反过来安慰我说用不着怕他,只要那石墙能撑过七天,姓秦的就没法拿我们怎么着了!我刚想说那要撑不过七天那怎么办,又觉得这么说不吉利,硬是把话咽了回去。

  我们一直走到第二天中午才休息了一会儿,齐方在他兜里乱掏,最后摸出个苹果来。他问我吃不吃,我一点胃口都没有,推给他让他自己吃。齐方咬了一口苹果嚼了几下,嚼着嚼着竟然就给睡着了。他一边睡一边还说梦话,一翻身,把我一只手压在了他身子底下。我也躺下来歇了一会儿,大概才睡了半个小时,我哥就说是要继续赶路。后边我再没力气背齐方了,只能让他靠着我,半拖半拽地带着他走。这样连着走了几个小时,我整个人都快要虚脱了。两条腿根本就抬不起来,每一脚踩在地上,也好像到处都软绵绵的。我看我哥背着周芸一样是越走越慢,就招呼他说,大家都没力气了,天也快黑了,要不咱找个地方过夜吧。

  我哥停下来想回我的话,突然身子一斜,一条腿不知怎地,猛地就给陷了土里。我吓了一跳,急着想过去看是怎么回事。我哥却朝我摆手叫我别过去,他自己把周芸放下来之后,再把那条陷进土里的腿拔出来。我看他裤腿上全是碎沙子,他刚站过的地方,平地里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陷坑。我哥看着那陷坑出神,抓起脚下的一把土捻了捻,顿时泥土就变成了沙子。我记得来的时候不是这样的,脚底下踩着的都是实土,有些地方甚至都是石头。我哥说这是因为灵海没了,这座山脉赖以存在的基础也就没了。土地沙化只是第一步,再拖下去,这儿估计还会发生更加不可思议的事。

  听我哥这么说我哪还敢再歇,如今摆在我们面前的,就只有逃命这一条路!我们必须得跑赢时间,在山脉还没有发生彻底的变化之前,离开这里!我哥为了加快脚步不再背着周芸了,而是让她跟着他,在前边开路。我和齐方依然尾随在后,几乎都是拼了老命在跑。过一片矮树林的时候,我们和我哥的距离拉开了一段。我只能隐隐约约看见我哥的背影,心里感觉没底,就想赶快追上去。就在这时候我突然一脚踩在一抔软土上,紧接着,整个人便往下陷了进去。那感觉就像是踩到了一个陷阱,只不过陷阱里没有别的东西,只有沙子。沙子顷刻间便埋过了我的腰,我稍微一动,立刻又往下陷了陷。我很快就发现齐方也跟着陷进来了,好像他那块比我这儿还松,一会儿工夫,就看他胸膛以下的部位,全都没进了沙子里。

  我哥过了一阵才觉察到我们没跟上去,等他回头来找我们的时候,齐方只剩个脑袋还露在地面上。我怕他喘不上气来,刚要问他感觉怎么样,就听他怪叫了一声。他叫完瞪着我,说老七你他妈也太变态了!平日里看着人模人样的,这会儿都快死了,居然趁机摸我屁股!我莫名其妙地说我没摸你啊,从沙子里把手拔出来给他看,说你看我手都在这,我拿什么摸你?齐方奇怪地看着我的手,又叫了一声,喊说就是有东西在摸老子!他凝神感觉了一阵子,又说不对它不是在摸我,他娘的它是想把我拽下去!还没说完齐方那颗脑袋就嗖的一声不见了,留在我眼前的,只剩下一片空白的沙地。我吓得心都跳到了嗓门眼,大喊齐方你哪去了!你别吓唬我,你快出来啊!

  我哥从远处跑过来,在快接近我们的时候,突然脚下一滑。他险些也陷进沙坑里,幸亏反应快,及时地退了回去。他这会儿离我还有好几米远,光凭一双手,肯定是没法把我从这弄出去。我又急又不敢动弹,跟我哥说,齐方他整个陷进去了!我哥让我别急,迅速地扫了一眼周围的环境。他指着旁边的一棵树,说他爬到树上去,试试看从上头把我往外拽。我忙不迭地点头答应说好,你还得想想法子,把齐方从沙子里救出来!正说着呢,我突然也感觉有东西在沙子里摸我。那东西像是一只手,从我大腿那儿一路往上,进而环抱住了我的腰。

  我吓得直叫唤,怕那东西像拽齐方一样,把我也拽进去。我一怕也就忘了我哥叫我不要动,下意识地两条腿乱蹬,想把那东西给蹬掉。这一动我顿时陷下去十几公分,沙子过胸以后,明显能感觉到窒息。我再回头去看我哥,他已经爬上了离我最近的那棵树。树杈上一条旁侧的树枝就在我右边,我哥爬过去,放了一根绳子下来。我试了几次都没够着那绳子,与此同时,抱住我腰的那只手,也开始慢慢地收紧。它像是打算就这么附在我身上,可又没有明显的动作,要把我往下拽。

  我急出一脑门汗,大声跟我哥说,我够不着那绳子!我哥试了一下大幅度地摇晃着绳子,终于,绳子一头和我伸出去的巴掌撞到了一块。我赶紧一把拉住绳子,等着我哥用劲,把我提溜出这片沙地。我腰上的手一直都还在,等我上半身出来了,急忙抽出刀子,想把那东西给砍下去。可还没等我动手,那抱住我的东西竟然也露出了脸。他脸上全被沙盖住了,五官都瞧不清楚。那张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话,我仔细一听,听出那是齐方的声音。我再在他那脸上一抹,抹掉了沙子,底下那张还真是齐方的脸。我骂说你他妈吓死我了!齐方喷了口沙子,喊说腿,腿!我问他你腿怎么了,顺着往下一看,就看见一条树藤绕在齐方腿上,随着他一起离开了沙地。

  那树藤看着像是件死物,可却又像活的一样,紧紧地缠绕在齐方的一条腿上。树藤下方埋在沙里,不知道究竟有多长。我哥一个人拉我们两个已经很吃力了,再加上那树藤不断地在底下拽,他根本就没法把我们给拉上去。双方僵持了一会儿,我突然感觉手里抓着的绳子往下一掉。我还以为是我哥没抓紧绳子脱手了,抬起头,看我哥正把绳子绑在他趴着的那一根树枝上。那树枝比碗口粗不了多少,坠着我们三个人的重量,已经整个压弯,倒垂了下来。

  我哥绑好绳子,便又爬回到树干那儿。他选了一条更靠上的细树枝,拿刀砍了几下,把树枝从树干上整条卸了下来。那条细树枝估计能有两三米长,被我哥抓在手里,往沙地上探了过来。树枝上的树叶刚好能触碰到缠着齐方的那条树藤,就看我哥像耍鸡毛掸子一样,反复用那上边的树叶,去扫下边那条绷紧的树藤。在这个过程中我和齐方就像吊腊肠似得吊在半空,一动都不敢动,怕坏了我哥的计划。扫了七八次之后,那树藤终于一缩,放开了齐方。它似乎认定了我哥手里的树枝才是活的,掉转头一下子绕了过去。我哥这时候还不敢停手,一边跟那树藤拉锯,一边叫我们快点爬上去。等我和齐方都安全地到了树上,我哥这才松手,把那树枝往下一送。树枝掉落在沙地上,和那树藤纠缠了一阵,最终消失在了沙子里。
  【出趟远门,下礼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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