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鲁山道人---云游天下,探幽寻密,珍禽异兽,天地奥妙


   一 蛟 龙
  
  
   南墁山是鲁中一代的大山,东西绵延上百里,悬崖高峭耸立,山脉南北分隔不同的流域;山北的沂河蜿蜒曲折依靠着它就像小女子婉依着父兄。
  
   青龙崮,位于南墁山脉的中部,远近闻名。它的奇特之处在于它那陡峭的山崖:山半腰以下田林平凡,山半腰以上,峭壁如刀削般陡然耸起,几十丈、上百丈那样高,崖壁直上直下陡峭异常,即使是猿猴爬虫也难以攀援。崖壁上多有洞穴或是缝隙,经常有盘曲遒劲的古树探出山崖,或是灵异的芝草之类。这样陡峭的悬崖并不是一处两处,而是连成一片,纵横有好几里路就像一堵雄伟的城墙,绵延不断,仿佛一条巨龙,十分壮观,这可能就是它的名字的来由吧。在这里,造物的神奇之处不一而足,连绵的陡崖顶部竟是一马平川,远远望去古木巍然,郁郁葱葱,经常有雾气笼罩,自古以来没有人能够登临,附近山民常说是神仙的居处,不敢企及。
  
  
   沂河汇聚了众多支流,浩浩荡荡,奔涌至此却被青龙崮阻挡约束,形成一处大河湾,河宽水深,竟然有了江海的气势。向着河湾宽处的崖壁上有一座大洞,天然生成,靠近洞口处宽阔高敞就像厅堂一样,附近的百姓把这里当做了庙宇,供起了龙王爷的神像。神像后边,再向洞里去是座巨大的石碑,挡住了往里的通道,石碑上的文字龙篆凤章,极少有人认识。故老相传石碑的后面,内洞幽深,几十里路也走不到尽头,内有异宝,等待有缘人来取。但是,硕大的石碑无人能搬得动,所以,内洞的景象也就没有人能知道了。
  
  
  
   深秋的早晨,漫山的红叶沉郁,林间薄雾迷离,寒露打湿了庙前的石阶。 一位年轻的道人正伫立在洞口向着山水来处远眺。只见这位道人,高挽着发髻,细眉如烟长长地斜插入鬓,一双凤眼半开半闭,仿佛意兴萧疏,身上道袍青衣大袖,肩头斜背着粗布包裹和一柄松纹木鞘的长剑。这道人正是辞别了恩师,下山云游的一尘。
  此时,一尘心中惊涛澎湃,细查这山水相成相生之势异常弘大,水意滔天,此地最小也该是一处大湖,而不仅仅是当前的河湾。莫非这其中别有玄机?可自己来自先天的对阴阳五行的敏感却从未出过差错。看来造化的神奇不会随便让人参透。一尘整理了一下思绪,走进洞来,虔诚的参拜龙王神像,心中感佩他的水德。参拜完成,顺便瞻仰洞里陈设的时候,一尘看到了巨大的石碑。可能是因为时日久远,碑身上布满了灰尘,以至于上面的文字模糊难辨,四角的蟠龙透雕遒劲传神却并非庸手所能。这座石碑何以如此巨大?看上去更像一座屏风镶嵌在洞壁上,把通往内洞的通道堵得严严实实。洞内的光线暗淡,一尘深吸一口真气,凤目圆睁,挥袖向石碑拂去,一阵淡绿的光华闪过,碑面唰唰有声。微尘落后,石碑洁净如初,上面的字符也清晰起来。定神观看之下,一尘倍感惊奇。石碑上的字符竟然是自己的恩师秘授的云纹古篆,相传这种字符可沟通天地,意达神仙,当今世上通晓此种字符的也不过四五人而已。
  
   符文大体讲述了碑后面的通道玄奇,乃是造化生成,其通向祸福各半,后来人欲寻奇缘先要修德戒欲,虔心祈告上苍然后才能进入,至于如何进入通道却是只字未提。一尘看罢碑文心中有些困惑,留下这些云纹奇篆的前辈定然是个得道高人,却为何与后人打这些哑谜?想来肯定会有他的道理。自己既然混然物外,又怎么能贪慕那些奇珍异宝之类让物欲拖累自己的清修? 想到这里,一尘开始萌生退意,这几天以来自己被这山水灵气吸引至此,本以为会有一番壮阔胜景可以陶情冶性,到了此处气脉终结的地方却也寻常。
  
   洞外的阳光逐渐灼热起来,洞里面也越发的明亮了。 一尘转到神像的前方恭敬地再行叩拜,辞别龙神。就在起身抬头之际,他突然发现神像后面,石碑四角上的四条蟠龙张口吞吐的方向正好都朝向神像的头部所对的位置。一尘禁不住又绕回神像后边,仔细端详石碑上对应的位置,只见那地方正好是云纹古书的“道”字,再细致一些就是涡旋状纹理的中间有一圆点,微微突出碑面,正如同一枚石珠。四角上石龙张口遥对的这枚石珠颜色有些淡黄,并不是碑身的青石本色,仔细辨认之下好像是另行镶嵌上去似的。这枚石珠的位置离地面足有一丈开外,寻常的人伸手难及。一尘看后不禁顽心大起,只见他深吸一口真气,袍袖微微鼓起,原本洁白细长的手指竟然透露出油油的绿意,骈指作剑,所向之处一道纤细柔绿的罡气直点向石珠,只听到“扑”的一声轻响,石珠向下陷了进去。巨大的碑身突然一振,四壁上的碎石屑纷纷落下,沉闷的轰鸣声如同潮汐般由远及近滚滚而来,渐渐势大,只震得洞壁乱颤。一尘凝神静观其变,毫无惧意。眼看着巨大的石碑缓缓下沉,后面黑魆魆的内洞也逐渐显现。一股气势滔天的水意劈面涌来,里面洋溢着磅礴的生机,令人心神俱夺。一尘强压着心中的震惊,缓缓地闭上眼睛,静心凝气,把神思慢慢的发散开去,探向内洞的无边黑暗之中。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洞内恢复了平静。一尘脸色苍白,满是倦态,缓缓地睁开双目,心中疑惑丛生。这十八年来的静修功夫一直让自己充满了自信,方圆半里之内的鸟兽体息、鱼虫微迹无不是了然于胸,但这一次的探寻却如同坠入了浓雾,毫无头绪。
  
   沉思良久,一尘打开了自己的包裹,从里面取出了一支深红色的小树枝,枝杈密集,枝干却是细长,通体晶莹如玉,乍看上去好像一枝珊瑚。他小心翼翼的用火折子点燃这小树枝,举向了黝黑的内洞。片刻之后,这怪异的小树枝发出了刺目的白光,并不见明显的火光,但是味道极其刺鼻,燃一小段时间还会有油脂滴落下来。这白光比起普通的柴火光更为刺眼,把一尘周围一丈以内的地方照的如同白昼一般。内洞里的地面坑坑洼洼很不平坦,周围洞壁上有成片的苔藓和不知名的丝萝,洞顶部垂下来很多圆锥状的钟乳石,顺着石尖滴滴答答地流着水。越往里走空气越发潮湿,冰冷的水汽碰到皮肤让人感觉又凉又滑。洞穴的空间越来越窄小,一尘不得不侧着身子前行。两壁光滑的钟乳石面越来越晶莹剔透,顺着洞壁留下来的水积存在洞底,形成了一个个的水池或是小河静静地向深处流去。
  
   这样狭窄的通道大约过了二三百步,四周才渐渐宽敞起来。在明亮的光芒下,一尘眼前出现了一片奇幻的世界。只见这宽阔的厅堂里,晶莹的石笋、石柱、石桥琳琅满目;成片的石花五彩缤纷,怪异的石人或者像仙佛,或者像鬼魅;偶尔有一把石剑倚天划地,或许又会有层叠硕大的石芝探壁而出;地面上时而平坦如同镜面,时而层叠就像人工刻成的石阶,大大小小的水潭密布,溪流或深或浅,或激或缓,洞顶的水滴落下来清脆的声音就像金玉相碰,高处的溪流突然泄下来形成瀑布飞流气势壮观;。。。。。。所有这些景观在火光辉映下光芒闪烁不定,简直令人感觉身处仙境!一尘一边在心中盛叹造物的神奇,一边小心翼翼的择路前行。火光照耀下,清澈透底的水潭中竟然不时游过一群群小鱼小虾,统统都是乳白颜色,怪异的是都没有眼睛。池底,河底一些纤细的灰白水草很是茂盛,在水中随波飘拂如同风中的乱发。一些大的水潭,水色幽绿,深不见底,一尘经过其中一个时,突然有一条长有二尺的褐色大嘴怪鱼跃出水面向他袭来,火光中这条怪鱼嘴大过身躯的一半,尖利的牙齿参差惨白,背部的鳍翅戟张如刺,眼睛的部位浑白高突却是没有眼球。一尘神定气闲,早有预料,把袍袖轻轻一拂便送这条盲鱼返回水府。在一尘清明的神识里,这洞厅中绝不安宁,大大小小的灵物或隐或现,窥探伺候。
  
   宽阔的洞厅回环曲折就像亭榭走廊,渺无尽头。大约又前行了起伏了二三里路,四周的景象开始变化起来。玲珑晶莹的钟乳石越来越少,只剩下光滑的洞壁,洞底的溪流越来越大,水势也越来越急。踏脚的地方越来越少,一尘只得暗提真气,高举火光,大袖拂荡像飞鸟般跃行。这样的光景又过了半里路左右,面前出现了岔道:一个洞口微微下斜,所有的水流都涌进这里,只听到水声轰鸣,不见尽头;另一洞口笔直向上,四壁光滑,难以攀援。一尘静立在这两个洞口前思索了片刻,举起手中的火光,尽力向朝上的洞口照去,只见灰白的洞壁光滑潮湿,只有细小的波纹起伏,难以落足,灵识延伸探去,空洞无物。路已至此,本应当返回,可一尘心中仍有未甘,多年来执着修道,把自己的性格磨练的早已坚逾金石,上苍既然已把这秘境展现在自己面前,岂能半途而废辜负这莫大的机缘?想到此处,一尘深吸一口真气,运转重楼,片刻之后,凤目圆睁,口中一声清啸拔地而起,足尖不时轻点洞壁上的凹凸之处,左手稳擎火光,右手或勾或拍,迅疾而上,如同雨燕扑檐。直上了四五十丈,眼看这一口真气将要耗尽,一尘从背后抽出宝剑直向一条石缝插进去,一贯而入只余剑柄在外面,足尖再点一下石壁,一个翻身双脚已经落到了剑柄上。稍作调息之后,他高举火光仔细的向四周查看,头顶上依旧是无尽的狭窄洞壁。可灵识延伸开去不久就不再受到这狭窄通道的压抑了,而是一片广阔的空间。一尘从没有怀疑过自己的感觉,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提气再上。这一次向上的纵跃,又前进了足有三十几丈,体内真气已经断续衰竭,一尘手上已无宝剑接济,心下一凉,颓然绝望。
  
   就在他真气不济,身形凝滞的时候,手上的火光辉映下,洞壁上出现了一些纤细的藤蔓和根须。一尘来不及细看,赶忙探手去抓,借着一荡之势,足尖轻点洞壁,身躯新力顿生,长啸声中,他已经扶摇直上。根须藤蔓越来越粗,也越来越多,几乎要把上升的通道阻塞。火光中,盘曲遒劲的根蔓如同怪蟒,错纵连横。顺着根蔓又攀爬了二十几丈,头上隐约有光线透下来,一尘大喜,加紧攀爬。四周潮湿的洞壁上渐渐的出现了绿色的苔藓、蕨草,有些腐烂的枯根上面还出现了一簇簇层叠的菌菇。光线越来越明亮,四周的景象明显起来,已经可以看到头上四方工整的出口了。一尘在一根硕大的藤蔓上停了下来,大袖一挥熄灭了手中的火光,凝神静听了一会,没有什么异常的动静,这才跃出洞口。
  
   白花花的阳光令人目眩,一尘一时间不敢睁眼。四周轰然一阵乱响,鸟惊兽逃。定睛观望,一尘惊得瞠目结舌。
  
   眼前地势平阔,古木参天,五颜六色的禽鸟远远的惊慌张望,树后草间不时闪现出一些小兽。稍远一些是一个不大的水潭,潭边一块白色的大石头突兀而起,上面的孔窍很多,乍一看去就像一个老翁探身托钵。最妙的是,一汪清泉从石钵中汩汩的流下来,注入水潭里。在这高山之巅,竟有如此奔涌的水脉,确实是造物的神奇,一尘不由得心生感叹。怪石旁边是一株古柏,树干倾倒斜靠石上,足有两人合抱粗细,木纹弯曲遒劲,树冠如伞盖罩住石泉,饶有情趣。古柏树根裸露,四周青苔细草丛生,一段枯根上竟然勃生出一支硕大的紫色灵芝,层层相叠足有斗笠大小,着实奇异。一尘在鲁山为恩师采药时也曾见过不少紫芝,但都不能和这一支相比,可见此处灵气之足。对着怪石的水潭另一边,是一座小小的石屋,一人来高,青石垒成。再看水潭的四周,四根粗壮的石柱,柱端雕刻着兽头,兽口各连着一根粗逾人臂的巨大铁链直伸向水潭中,不知何用。远处四周层层树木阻隔,看不到边际,但一尘心中明白,此刻自己已经是身在青龙崮顶上了。看来这片绝地也并非亘古以来就没有人登临。自己出来的这个洞口,青石垒成,工整规矩,定然是人工造就;水潭四周的石屋、石柱、铁链也肯定是前人制造。一尘信步来到潭边,只见水色青幽,不见根底,人站在潭边竟然有头晕目眩的感觉,一望之下就知道此潭深不可测。黑沉沉的锁链伸向水中,年深日久竟然也不生锈,看来并不是凡铁造就。定住铁链的粗大石柱上雕刻的兽头狰狞可怖,仿佛是传说中的犼兽。绕过清潭,一尘来到石屋跟前,只见窄小的屋子仅容一个人安坐,屋宇下的青石地板当中直插一柄巨大的铁剑,剑身足有一掌宽,黑黝黝的,质地仿佛和潭中的铁链一样。剑刃厚钝,靠近剑锷处深刻着两个古篆,正是“苍冥”二字。剑柄上护手的皮革丝帛早已腐烂,此剑形制古拙,足有近半插在石板中,不知是何人所为,又有何用意。一尘看到古剑凋敝,废置石中,不由得心生不忍,心下想此剑就像烈士暮年,寿尽将终,往日的荣辉光芒已不可再,只剩下残躯遗世,看来生也匆匆,不过是白驹过隙,令人感慨!
  
   四周转了一圈,除了一些珍贵的灵草,再就是一些叫不出名字的鸟禽和小兽,在林间自得其乐。参天的古木下,多年积攒的枯枝败叶足有大半尺深,踩上去柔软润滑如同地毯。秋阳灿烂,芳草萋萋,微风不起,此间静谧的令人昏昏欲睡。再往远处,就是陡峭如同刀削般的绝壁,隔绝了四下里的红尘俗世。一尘心中充满了对造化的感佩,就是在滚滚红尘中也能造就如此的绝地!等到完成了师尊交代的任务,自己厌倦了颠簸流浪,要是能长留此处结庐静修,览尽长天流云,吞吐青霞虹霓,仿佛遗世独立,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逡巡良久,一尘重又返回潭边。细细想来,心中疑窦丛生。这绝顶福地、泉石、深潭所凝聚的灵气非同寻常;修造洞口、石屋,遗留残剑、锁链的前辈高人其用意何在?单看那古剑直插进青石中将近剑身一般,这样的功力简直惊世骇俗!
    
     一尘仔细的查看石屋和古剑,不见什么玄机。伸手握住剑柄往上一拔,竟然纹丝不动。他心中不禁涌起一阵争强好胜之念。只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双目微闭,右手轻轻抬起,掐起剑诀,片刻之后身上的道袍无风自动,原本瘦削苍白的脸上缓缓地涌起了一层绿意,同时一股沛然勃发的生机自他的全身散发出来,仿佛一阵微风将他四周的枯叶拂挡出三尺开外。一尘面色凝重,探手抓住剑柄,运足全身的真气向上拔起。只见铁剑发出了一阵轻颤,隐约还伴随着“嗡嗡”的低鸣,黝黑的剑身渐渐透露出了绿色的光华。数息之间一尘和铁剑僵持不动。猛然间,一尘一声大喝,凤目大开,长眉陡然竖起,身上的道袍也一下子鼓起来,铁剑顿时光华大盛,震颤不已。铁剑所插的石板下面仿佛振动起来,接着响起了一阵沉闷的“咔咔”声。铁剑连着石板缓慢的升起来,将近一尺左右再也不能活动分毫。也不知这块石板到底多厚,露出地面的部分被凿出了一个石龛,里面放着一个通体禇红的匣子,其余别无他物。一尘停了下来,调匀气息,仔细查看一番这个匣子。禇红色的匣盖上深刻着几个古篆:太清福泽,留待有缘。细察这匣子上部有一圈线痕颜色稍深,似乎是一些干涸的胶类。一尘略一沉吟,便伸手去搬那匣子。不知这匣子是何材质所造,直觉触手微凉,令一尘倍感意外的是这小小的匣子竟然足有二三十斤重。
    
     一尘从贴身的内衣袋中取出那把自小伴随自己的玉刀,用那薄似蝉翼的刀刃沿着匣子的线痕划了一圈,然后轻轻地捧起盖子。匣内放着一个小小的玉盒,和一块玉圭。两样东西都是白玉造成,莹润温厚,灵气内敛,一看就不是凡物。玉圭之上密密麻麻的刻满了禇红色的篆文,字迹细微,难以辨认。
  
  
   一尘伸手拿起了玉盒,仔细观看,只见这玉盒上面也有一圈深褐色的胶迹,拿玉刀一划盒盖便可松动了。这陈封一开,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便扑面而来,非兰非麝,却让人登时心神明净,通体舒泰。一尘打开盒盖只见里面摆放着四颗丹药,三颗呈现土黄颜色,这阵阵异香便是它们发出的,另外一颗作朱红色,乃是石蜡封起来的,浑圆无味,不见究竟。盒内再无他物,也不见什么文字记载。再看那匣内也没有任何字符,倒是放在一旁的匣盖向里的一面镌刻着两行古篆:墨河石脂,作函辟尘。一尘隐约记得恩师曾讲过的天地奇珍异宝里好像就有石脂,古代有些君王驾崩之后就遍寻这种东西做棺藏尸,能保其不腐,以求重生。只可惜这样的天材地宝实在是太过稀少,可怜古往今来的那些君王也就不见有谁能重生再世了。外层的石函尚且如此珍贵,那这丹药玉圭又是什么来历?看来所有的奥妙都应该在这方玉圭上了。
  
   一尘仔细的擦拭了一番玉圭,凝神研读起来。
  
   这时正是日中时候,阳光温热,微风不起,四下里一片静谧。玉盒中丹药的香味弥漫开去,几只小兽吸耸着鼻子循味而来,逡巡在一尘四周不敢靠前。过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一尘方才长身而起,细眉紧蹙,强压着心中的滔天骇浪向身后的深潭望去。
  
   一望之下,登时目瞪口呆,原本幽深难测的潭水如今竟然落下去了三丈有余!深陷的水面也不再平静,而是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漩涡,悄无声息,却又激流暗涌,仿佛有一只巨手在潭底搅动。水面下降的速度肉眼可见,四支巨大的锁链全不见纹丝动摇。
  
   莫非这玉圭上所说的都是真的
  
   玉圭上面大体讲述了三层意思。第一部分是一篇修道的功法,名为“太清紫气”大法,一共有八十句歌诀,其真气运用大异于平常导引之法,在一尘这样的行家眼里可谓凶险异常,全然不符道家历来主张的和冲静养之意。 第二部分,道出了这青龙崮的大秘密,整个山体中下部分全然是空穴,里面所蕴含的水脉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地下湖泊,水气钟凝,蛟龙来临,西晋末年,此蛟兴风作浪祸延百姓,被一位道家高人设计机关镇锁在地下湖中,如今被一尘误打误撞破开了机关。 第三部分讲述丹药,黄丸是为玄黄玉露丹,凡夫俗子吃上一粒可以身强体健,益寿延年,修道之人吃上一粒可以改换体质,超凡脱俗。红丹名为太清金液丹,非修道之人不能服用,凶险异常,就是修道之人如不修炼“太清紫气”而强行服食也会有性命之忧。 末尾注明遗留丹药的用意:玄黄玉露丹---逃命,太清金液---降服恶蛟。落款题为东晋空桑子。
  
  
   通篇文字里边,前贤高人的慈悲细致,料事如神无不溢于言表,令一尘敬仰不已!当初对这蛟龙镇而不杀的一片苦心也暗合一尘天性中的不忍。眼看着潭水急落而下,一尘来不及细想,赶忙拿起一粒玄黄玉露丹吞下,盘坐导引。
  
   潭水翻滚直下,去势越来越急,潭壁也越来越窄。约有三十几丈高下潭壁缩成半丈方圆,整个水面凝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下面仿佛有一股不可思议的吸力,眨眼之间潭水哄然巨响一声被吸了个干净,四周只剩下嶙峋的岩石。那股不可思议的巨大吸力并没有随着水尽而止,而是继续肆虐,发出尖利的吼声刺人耳鼓。
  
   一尘尽力把自己沉入到那种空明静谧的玄妙境界里面。老实说,他并不大相信丹道的说法。多年以来恩师教导自己抱元守一,勤修苦练,做一些实实在在的功夫,一举一动都不要忘本,修炼切记异想天开、一蹴而就,自己的长春真气正是一点一滴苦修而来。可当前的变故太大,来的又是这样突然。玄黄玉露丹一经入喉便像是一股怒火奔流直下闯进丹田。自己拼尽全部心神才能勉强约束这股浩然大力,导引着它沿着熟悉的经脉运行周天。这团烈火在自己体内运行到哪里便焚烧到哪里,肆虐毁坏一切,一尘不知道这一切什么时候结束,更不知道毁灭后还会剩下什么,只是由着自己那仅剩的一点向往生命的信念坚守下去。撕裂,粉碎,燃烧。。。。。。。
    
     尖利的吼声慢慢消失了,没有了水的空潭变成了一个无底黑洞,整个崮顶又恢复了宁静。阳光下暖融融的空气仿佛凝滞一般,先前的禽鸟和小兽全然不见了踪影。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了,一尘清醒过来,全身的皮肤仿佛被针尖扎遍了一样痛,肌肉和骨头酸胀脱力。又过了一会儿,全身难以忍受的痛楚正渐渐淡下去,灵识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体内。首先闻到的是弥漫的腥臭味,仿佛是腐烂的臭肉,或是咸鱼。一尘第一个反应是逃避,躲开这种难以忍受的恶臭,可他很快就绝望的发现这种恶臭正是来源于自己的全身。躺在地上歪头看去,能看见的右手上满是黑乎乎油腻粘稠的浆液,袍裤上面也是污渍渗透。一尘下意识的运起长春真气想跳起来,谁知真气一动他的身躯就从地上弹起三尺多高!这一惊非同小可,一尘一时间还不能适应自己身体的变化。他慢慢地尝试运气施展内视功夫,发现自己体内的经脉迥异从前,不仅比以前宽阔柔韧了很多,而且以前很多蔽塞的小的经络也已经贯穿通畅了。这正是玉圭上面所说的丹药的力量让自己的体质超凡脱俗。自己的灵识更是较前敏锐百倍,仿佛新月出谷,周身如沐春风。六识对周边世界的感知清晰灵动,一草一木鸟兽虫鱼的生命气息强弱波动无不了然于胸。
    
     这样好像战战兢兢的新奇感觉令一尘有些慌乱,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他完全没有想到这丹药的神效一威如是,心中对那位空桑子前辈的崇敬更是高山仰止,同时也忧虑丛生。现在想来,玉圭上面所记载的,绝不是子虚乌有,那自己岂不是闯下了塌天大祸?要是真的放出了恶蛟使得生灵涂炭,自己不要说是修道济世,渡人为善了,就是百死此身也难以赎罪!就在一尘心乱如麻的时候,一股强大无匹的压力毫无预警地突然向他的灵识压过来。四周的空气仿佛一紧,一尘全身的寒毛乱颤,多年修炼的长春真气立刻自动的运行周身,以伺防卫。只见空潭中原本弯曲松懈的巨大铁锁链慢慢地紧绷起来,发出一阵阵“咯咯”的乱响,仿佛有一股巨力在潭底的黑洞中扯起来。潭底的无尽黑暗中一种沉闷的低吼似有似无,可是却能直振人心,令人胆颤心跳!
  
   耀眼的阳光下,一尘负手而立,身上的衣服污秽不堪,他仿佛浑然未觉,只是凤目微闭昂首凝思或是倾听什么。过了良久,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盘坐下来,拿起玉圭仔细的研读起来。太清紫气,不是道家清净自然的来路,而是威烈无匹,暗含王霸之势的先天真罡修炼之法。这种练法全然不顾修炼者体制的承受能力,只知最大限度的吸收容纳天地灵气为己用,练气化罡,以资杀伐。一尘按照歌诀所示,催动体内的真气冲关陷窍,时而盘踞周身大穴,时而淬炼筋骨肌肉,灵识时暗时明。真气一路走下来一尘心中仍然不得要领,只是感觉刚刚冲扩的周身穴窍忽冷忽热而已。玉盒中,那粒太清金液鲜红欲滴,或许就是师尊要自己下山来寻找的仙缘,也可能是挡住自己生命进程的铜墙铁壁。山下的黎民百姓何罪?哪能任由妖畜作践!放眼四周,看那参天古木荆棘芝草,乃至鸟兽鳞翅,无不生机勃勃,欣然冲和,使人怜爱;若然翻掌毁去于心何忍?罪莫大焉!真要能拼却自己的凡躯就能挽留这万般生机,也算不辜负了恩师多年来的教诲。
  
   由他去吧!一尘拿起那粒鲜红的丹药微一用力捏碎了蜡封,里边乳白色的丹药透出了氤氲的灵光宝气,放到嘴里沾到津液立刻化去,如一条清凉的丝线直透重楼下去,散向四肢百骸,仿佛每一毛孔都被它润透。循着歌诀,试运起太清紫气,推动起丹田中的这些清凉丹液。真气如同文火,丹液慢慢地被烧热,沿着生疏的奇经窍穴越转越快,渐渐地不再接受一尘的控制。疯转到第三周天的时候一尘全身被冲击的穴窍发生了异常的变化,就好像气囊慢慢鼓起来,随着气液的疯转,无休止的膨胀着。一尘灵识感觉的明明白白,偏偏一丝一毫也不能控制,眼看着自己就要筋脉爆裂身亡,一时间一尘万念俱灰,心生悲戚,好生不舍这天地苍生,还有恩师!
  
   随着一阵似有似无的“扑扑”轻响,一尘周身的穴窍仿佛逐次胀裂开来。污秽不堪的体肤并没一丝一毫的损伤,可一尘却清楚地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真气开始疯狂的外泄。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一尘并没有后悔自己的选择,他只是感到自己刚才的侥幸心理十分可笑,现在看来这世界上原本就没有那么多的意外和巧合。真气不断的流失,一尘的灵识却是越来越清醒。他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盈,仿佛正在慢慢地漂浮起来。自己的周身正被一团乳白色的光雾笼罩起来,那么柔和,暖洋洋的。一切的忧惧烦恼都离自己远去了,一种淡淡的、庸懒的喜悦浸透了全身。一尘陷入了那种虚无缥缈,无欲无求,无我无执的熹微妙境之中。。。。。。
  
   真气已经流失殆尽,此刻一尘的躯体正如一具空皮囊。丹田深处,一小团紫色的气流和一团绿色的气流正在相互缠绕盘旋,渐渐地形成了一个漩涡,不停地转动着。随着躯体深处这一个小漩涡的转动,一尘四周的空气中开始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天地间的灵气缓缓地沿着开启的穴窍流入一尘体内,沿着经脉汇集到丹田内加入到了这个奇妙的漩涡中。灵气越聚越多,漩涡也越转越快,越来越大。体内的这些变化,一尘毫不知晓,他的灵识正处在另外一个天地中。从这个毫无知觉的躯体周边开始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旋风,不一会儿周边几丈内刮起了微风,向更远处延伸开去。
  
   当整个崮顶都弥漫着一阵阵微风的时候,空潭深处那种震人心魄的低吼又响起来。亢长沉雄,直振人心,可又偏偏在耳际难以扑捉,似断似续。淡淡的白雾从空潭深处的黑洞中涌起来,像水一般凝结不散,渐渐地弥漫了空潭,才向四周延伸。
  
   透过光雾,一尘看到了一个瘦弱的婴孩被胡乱的包裹在破麻布片里,初秋的寒露打湿了他稀疏的乱发,冰冷青白的小脸上只有偶尔蠕动一下的小嘴还能证明这生命的存在。路边的尘土飞扬,一位中年道人脱下身上的道袍把婴孩包裹起来,抱在怀里。那道人的容貌模糊难辨,胸膛和臂膀里却是温暖异常!光雾一时间又模糊起来,等到再一次看清的时候,师傅那张清瘦的脸庞浮现出来。弯弯的长寿眉,似乎永远蕴含着笑意的双眼,还有颔下花白的长须,只是满脸的皱纹好像更多了。悲与喜的感觉好像浪潮一般突然就涌起来,打破了原来的熹微妙境。二十几年来的一切生活场景好似走马灯一般变幻闪烁,大悲大喜的情绪起伏让一尘几乎喘不过起来。师傅总是笑话自己“痴儿”,心里放不开这世间万物,总不能进入到太上忘情的境界。可这太上忘情如何能够做到?这世间的生命是如此的美好,纵然是一草一木身上散发的勃勃生机也是这样的迷人。更不用说那长天辽阔,白云悠闲,山水相依了。总也看不够,赏不完。如果将来自己终难免堕入六道轮回,来世情愿做一棵树,潇潇洒洒地挺拔站立,舒展生机,不要红花,只要绿叶贲张就可
  以,置身高崖,静守天地的秘密!。。。。。。
  
  
   潭中涌起的白雾渐渐弥满了崮顶,一尘身躯周围十丈之内的雾气犹如沸水半翻滚不已,不断凝结成丝缕被吸进他体内。他的身躯似乎还是生机全无,好像是一块顽石耸立在那里。
  
  
   突然,空潭中的锁链“咔咔”乱响起来,一阵剧烈的摇晃过后,巨大的水柱从洞底喷涌上来。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轰鸣和整个山体的震颤。顷刻之间,翻腾的水流已经涌满了空潭。只见水面上一个庞大的漩涡翻卷着碎石和枯草败叶,吞吐着浊沫,渐渐波及四周的岸崖,漩涡中心部越来越深形成了一个幽黑的洞穴。整个崮顶震颤的越来越厉害,好像随时都会崩塌一般。猛然间“轰”的一声巨响,整个潭水飞腾起来,凝结成一整个巨大的水柱冲天而起。
  
   这硕大的水柱伴随着沉闷的雷声呼啸直上,直涌到十几丈高方才哗的一声巨响四散开来,仿佛在半空中盛开了一朵巨大的水花,在明亮的阳光照耀下蔚为壮观。就在水花开处,一个巨大的黑黝黝的怪物翻卷而出,足足有两个人合抱粗细的身躯上布满了碗口大小的黑色鳞片,露在阳光下的一大段躯体虬张扭曲,后半段仍藏在水柱中,前半段已然探入崮顶的薄雾中。
  
  
   雾气中一尘仍然顽石般凝立着,任凭四周的真气疯狂涌入体内,灵识却神游物外。体内那个疯转的气轮吸入的外界灵气早就装满了丹田,又被气轮绞压成了粘稠的液体,已在丹田底部储留了很厚的一层。就在离一尘不到一丈的头顶上,原本弥漫的雾气突然被驱散的一干二净,一个巨大的怪物露出脑袋。只见这个怪物的头部足有牛车那样大,一双怪眼海碗般大小,熠熠生光,咬合的巨嘴包不住尖利的牙齿露出来半尺多长,颌下长长的鬣须箕张,微微的震颤着,贲张的巨大鼻翼透出阵阵沉闷的轰鸣。那怪物凝视着面前这渺小的人类,仿佛有些疑惑,他怀疑是不是这个小小的生物把周围几里路大小的气场搞的天翻地覆,打破了自己的静修!一股怒火从它的心底升起来,只见它巨口一张,一股乳白色的气流凝如实质,匹练般喷向一尘!
  
   正在神游虚空的一尘突然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击在自己身体上,他下意识地运气去抵抗。顿时,周身乱窜的各色真气被导引约束归入经脉,瞬间由各个穴窍逼发出来在体外三尺之内形成了一堵气墙把那股大力硬生生的顶了回去。那巨怪愤怒了,昂首向天狂吼起来,深沉的吼声贯穿了天地,碎金裂石的气势把四周的参天古树震颤的断枝碎叶乱飞,一尘感觉脚下的岩石巨震,自己体内刚刚凝结约束起来的真气几乎被这惊天动地一吼之力给振散开去!胸中那股狂躁不安的情绪伴随着一股暗红的血液奔着咽喉冲来,一尘嘴巴一张一股血箭冲出了几步远。
  
  
   血箭喷出后,一尘反觉得周身舒泰,灵台一片清明。眼前的处境令他心惊,但他明白自己别无选择。当下一尘凝神运起十成的真气向着那巨大的怪首一掌拍去,掌势方动,只见一股绚烂的光华脱体而出,直涌出几丈正中巨怪。只听到“砰”的一声闷响把周边的空气震颤的嗡嗡余韵不绝,巨怪立时停住了狂吼,倏然隐匿到了浓雾中。一尘眼前只剩下一片浓的仿佛化不开的白雾,再也什么都看不着。他仿佛并不慌张,反而慢慢闭上了双眼。比以前敏感百倍的灵识伸展开去,穿透了浓雾,仔细的寻找周边的异动。突然,一尘向右侧一伸手做抓握状往怀里一拉,只听哗啦巨响不绝,一根硕大的铁链被他遥遥控制在五尺开外。链锁另一端猛地一沉,然后一下子绷紧起来。布满了真气的链锁被拉的咯咯作响,缓缓地放出杂乱的光芒。
  
   伴随着一声霹雳,崮顶的空气一阵剧颤,一支笸箩大的黑色巨爪破雾直下。划空而来的尖啸声刚刚响起,劲气便扑面而来。一尘周身一紧,感到自己仿佛已被那劲气遥遥锁住,真气运行不畅,无耐右手还在力控制那锁链,心下不由大窘。眼看着巨爪凌空而至,在这千钧重压下一尘的心智突然癫狂起来,丹田内所有真气被激发一空,凝结成一根细线透体而上,在两眉之间穿越直出,形成了一支散发着耀眼紫芒的光针直迎向黑色巨爪。耳边只听到“嗤”的一声轻响,崮顶空气中所有的震颤、嘈杂和无边的劲气威压一下子凝滞下来,白雾也迅速的散去。
  
  
   数息之后,一声苍凉的长嚎响起来,浑厚的底蕴凝练的如同金石般高亢,震颤着四野山林。嚎声过后,奔涌的硕大水柱哄然落回潭中,浪花四溅。已经淡薄下来的雾气中,一条几十丈长的青黑色巨蛟蜿蜒盘旋,向着深潭急冲下去。
  
  
   精力耗尽的一尘在一击之后便颓然倒地,如朽木般纹丝不动,生息近绝。潭水慢慢地平静下来,只留下一些小的漩涡在静静的旋转。青龙崮顶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西天际火红的晚霞如同一张耸天的大幕,幻化万端的流云被渲染红透,还镶上了耀眼的金边。向晚而起的微风中,古树静谧,细草微微,远处四下的乡村里炊烟袅袅地升起来。
  
   日沉月升,已近午夜,一尘方才清醒过来。自练气十几年以来,一尘还是头一次陷入这样深沉的睡眠中,仿佛死过去一般。四周一片静悄悄的,一尘仰头凝视着圆满的皓月,心绪纷繁芜杂。这么多年来师尊的教诲和诵读经典所学的知识以及自己刻苦修炼所得构成了自己在这世上赖以生存的坚强柱石,自己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些。然而,就在今天短短的一天时间这些柱石轰然坍塌殆尽!这世界到底还有多少新奇和意外等着自己?原先曾被自己耻笑为异端和虚幻的东西在这惊心动魄的一天中,数次出现,煌煌烈日、朗朗乾坤皆可为证!仿佛有一扇巨大的门在一尘心底深处缓缓打开了,在这扇大门前,一尘感觉自己无比的渺小,同时内心深处好像还多了一些惶恐不安。
  
  
   月光蒙蒙,微风轻荡着细草和落叶。一尘缓缓地引导着体内这两股水火不相容的真气,沿着熟悉的和陌生的经脉运行。冥视中,紫绿两道气流相互缠斗各不相让,每到一处穴窍便留下一个小小的漩涡,等到运行完一个周天,自己全身便留下了很多漩涡。这些漩涡非同寻常,随着它们的转动,四周的天地灵气便被吸引过来,仿佛百川归海般的汇聚到一尘体内,流向丹田,又被那里的大漩涡绞压成粘稠浓厚的液体。一尘不知是祸是福,但是他天性中的随和让他对此不以为然,既然祸福天定,自己又何必战战兢兢?索性顺其自然!
  
  
   也不知运行了多少个周天,一尘渐渐地感觉崮顶的气场发生了轻微的变化。淡淡的清凉中慢慢地增添了些许灼热的感觉,阴阳交替,应该是黎明将至。一尘停止运气,舒展了一下筋骨,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反而觉得灵台较以前更为清明敏感。他来到潭边就着潭水仔细的清洗起来。天地一阵昏暗之后,东方开始露出霞光。远处村庄里早已有鸡鸣响起来,崮顶的禽鸟试探着开始啁啾啼叫几声,一会儿之后,便百鸟齐唱;一轮红日终于散发着万丈光芒,赫赫扬扬的升了起来。
  
   看着太阳升起来光芒万丈,天地间阳气勃发,万物生机盎然,一尘心里充满了喜悦。江山如此美好,怎能任凭恶蛟践踏?
  
  
   略一沉吟,一尘打开包裹取出了拳头大的一只紫铜小鼎,向里面撒进去一些晶莹的粉末,然后拿出火折子将其点燃。片刻之后,一股淡蓝色的烟雾升起来,凝结成一根细线丝毫也不扩散,袅袅上升。一尘赶忙盘膝坐下,闭目凝神运气,将全身的精气都聚集在灵识上,遥遥的控制住那淡蓝色的烟线。只见他骈指做剑,指引着烟线缓缓地浸入潭水之中。入水之后,那如丝缕般的烟线竟未散去,而是仍像在空气中一样袅袅娜娜直指潭底深洞。小鼎中的烟雾不绝如缕,半柱香过后,一尘面色开始显得有些苍白,看来这精神控制之术颇为耗神。突然间,一尘一声轻叱,双手十指飞快的变换着指诀掌印,口中好像念念有词。原本平静的潭水似乎被煮沸一般翻滚,沉重的链锁剧颤,潭底深处不断涌上一些沉积的杂物。紧接着,一尘暴喝一声,腾地站起身来,凤目圆睁,对着小鼎一张口,只见一道灼目的光华闪过之后鼎内的蓝烟大盛,猛地涨大到手指粗细。这烟柱如同箭矢般射入潭水中,一眨眼的功夫,潭水就平静下来。
  
   青龙崮底传来沉闷的雷声,整个崮顶也微微的颤抖着。一尘闭目凝立,脸色时而苍白时而潮红,变化不定。突然,他全身一颤如遭雷击,道袍倏然鼓起。灵识中,一个威严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般不可抗拒地袭来,“狂妄的道士,莫非真想赶尽杀绝?!如再苦苦相逼我将毁掉这山岳同你玉石俱焚!”一尘调神凝气,运声如箭,穿越整个崮崖,缓缓地道:“贫道岂是苦苦相逼,勉力而为仅仅是想保佑一方百姓不受你的荼毒。倘若你能悉心向善,匿形静修,我又怎敢相扰?”话音落下,脚下的崮崖慢慢地静了下来。数息之后,沉雷似的声音再度响起,“自从祖师镇压之后已近千载,你可曾听说过我作乱害民?却是你这道士无缘无故前来逆行阴阳,扰乱灵气,打断我的静修!”一尘徐徐的长出了一口气,“看来是晚辈唐突了。非有恶意,偶尔习练祖师遗法以致搅扰前辈静修!我曾听说蛟生千年升化为龙,前辈为何仍滞留此弹丸之地?”又是数息没有动静,潭水突然上涨起来,眼看就要没过岸边的石崖。一尘灵识中突然出现一阵嘈杂的声音,他不由得心神一凛,警惕顿生!沉闷的声音有些急促起来,“吾历千载苦修道果未成,只是因为未去东海龙窟衔领符文!此去东海其难处有二,祖师锁练镇压此其一;此处水脉直通东海,由此向东五百里入海口处有一灵珠山,上有神兽名吼镇锁此水道,我等水族难敌,此其二。我为凡蛟,来去凭水,困守此处,实为无奈!道士如能助我渡此二厄,永不相忘,定有后报!”
  
  
   一尘听得目瞪口呆,这中间的原委竟是这样曲折。他丝毫没有怀疑蛟龙的陈述,苦修千载无望,让一尘心生怜悯,可蛟龙的厄难自己却没有把握解救。盘桓良久,一尘来到古剑旁边,提气去拔,只听到咔咔一阵碎石声,那柄铁剑竟然应手而出!一尘微感意外,没想到自己的功力一进如斯。他回到潭边,放出灵识约那蛟龙前来一试。片刻过后,潭水翻滚,巨大的蛟龙轰然冲出水面,身躯蜿蜒,巨首垂向一尘,鬣须微微颤抖,巨眼如电紧盯着一尘。
  
  
   一尘对着巨蛟施了一礼,朗声道:“前番多有得罪!贫道并无把握为前辈解厄,聊作一试而已。偶或成功望前辈莫忘造福天下黎民,倘若失败,前辈莫要迁怒他人,一尘一人罪责!”巨蛟目光烁烁又近前了一些,盯住一尘不放,鼻息如雷,震得四周的空气乱颤。一尘不再言语,凤目微闭,凝神运气,缓缓举起手中的铁剑,心中暗诵真诀,一道凝练的紫气自丹田穿越重楼贯臂而出。铁剑陡然剧颤,发出嗡嗡低鸣,剑身上“苍冥”二字渐渐透出光华,鲁钝的剑尖紫芒吞吐不定。猛然间,一尘凤目大开,一声长啸,左手剑指点到铁剑上,耳际只听到“嗤”的一声锐响,剑尖上紫芒匹练般涌出,直奔巨蛟项间的铁箍而去。
  
  清脆悦耳的金玉相撞之声如爆豆般的响个不停。数息之后,一尘再也坚持不住,剑上的紫芒倏然消失,他也登时委顿在地上。巨蛟昂然不动,似乎也有些错愕,它那海碗般的巨眼中烁烁的精光一阵低迷。一尘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神情沮丧地望着巨蛟。

  蛟龙巨大的头颅缓缓地伸向一尘,怪眼半闭,意兴萧疏,它颈项间垂下的巨大铁索拖在地上哗哗作响。一尘心中一阵绞痛,不忍再看巨蛟,只是心中暗恨自己无能!一股悲愤之气慢慢地充满了他的胸膛,让他感到如鲠在喉。一尘一瞬间感到自己的灵识模糊起来;巨蛟眼里这个道士却是突然间双目紫芒闪烁,周身罡气大盛,它不禁一愣!状若疯狂的一尘就地一弹,身形呼啸而起,双手高擎铁剑对着巨蛟项间的铁箍发出风雷般的一击。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高亢的霹雳声和金石崩裂声同时响起。巨蛟口中霹雳声未落,全身的鳞片哗哗的剧颤着张开来,一股股浓浓的白雾从鳞片下喷涌而出。几个呼吸的时间,巨蛟已然藏身云雾中,一阵滚滚的沉雷就在这崮顶炸开来了,四周的古树剧颤,残枝乱飞,一尘在灵识清醒的最后一刻感到脚下的崮崖裂痕纵横。 蛟龙腾空而起,一尘颓然倒地。
  
  一尘不知道昏迷了多久,他感觉自己又进入了那种熹微妙境。

  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身体周围围绕的是紫绿青三色光环。这个朦胧的光环在他四周缓缓转动,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身躯无限膨胀,仿佛蓬松成了无数的尘埃般的微粒,那三色光环缓缓转动把其中的一些微粒吸走,又不断地喷回另外一些微粒。他感觉从没有过这样舒适,所有的尘念此时都被抛到了脚下,感觉这些尘念都毫无意义。刚想起俯瞰一下脚下,三色光环中便一下子显现出了青龙崮顶的景象,那样清晰,纤毫毕现。潭水流尽,只剩下黑乎乎的石崖;边上的石柱垂下断裂的铁链;四周的参天古树枝叶残缺,如经骤风;再远一点平坦的细草间还躺着一个青衣道人,右手紧握着一柄铁剑,发髻散乱,脸色苍白。咦,那不是自己么?长眉入鬓,细目紧闭,隆鼻薄唇。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好好端详一下自己的脸庞了,略显清瘦,好像总是笼着一层淡淡的忧伤。师尊从小就笑自己是痴情的种子,自己自问于那色欲之情并不眷恋,好像还有些冷淡,那为何还是痴情的种子?难道就是为了自己痴迷于一草一叶,小时候还时常和它们窃窃私语?还是为了自己贪恋青山绿水,天云霞霓?那还有何事何物令自己忧伤入骨,不得开怀?

  一尘高高在上,看着地上的躯体是如此的脆弱无常,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刺痛,深感可怜。他突然发现地上的自己此时也是双眉紧锁,满脸痛惜。难道自己没死?死生事大!恩师,修炼,天水山树,蛟龙。。。。。。。俗尘万般如潮涌起,眼看那三色光环渐渐淡去,一阵阵酸痛乏力如针刺骨,登时袭来。好一场庄生梦蝶,到头来还是撇不开这凡躯,断不了对俗尘的眷恋,也少不了再受这万般苦恼!

  一尘强撑着酸痛的身体坐了起来,突然一件圆溜溜的东西从自己身上滚落到草丛间,他赶忙伸手去抓。拨开细草,一颗拳头大小的青莹莹的珠子出现在眼前。啊,莫非是蛟珠?师尊曾讲过,蛟龙之属生而灵异,吞吐天地精华久而成珠,炼而化之即成神灵。那巨蛟莫非是以此报答自己的解救之恩?一尘旋即否定了这个念头,那蛟珠乃是它性命交修之物,它怎肯酬人?

  一尘小心翼翼的放开灵识注入蛟珠里面,不禁万分惊讶!只见珠内是一片广阔的天地:浩瀚的海洋无边无际,近滩沙白渚平;一条大河奔涌入海,河水来处群山如聚,虽不太高但是陡峭雄伟,气势非凡;。。。。。。灵识刚一进入这片天地就听到空中声若奔雷,正是那巨蛟所留的神识。那巨蛟告诉一尘,自己把性命攸关的蛟珠托付给一尘,是为了助他前去灵珠山降服神吼,珠性纯水,神兽精火,或有所助。倘若成功,蛟龙自会知道。假如失败,不可恋战,旬日之内必须返回,否则蛟龙命将难保。最后还告诉一尘,眼前所见的景象就是东海灵珠山,离此东去五百里。
  
  二 神 吼


  沂河蜿蜒东去,支脉纵横、烟波浩渺,于胶州以北汇流入海。广袤的胶东平原上河网密布,田地肥沃,人民富庶。向海一代百姓结网捕鱼,更是民风淳朴。灵珠山,去海不足十里,山形团簇,林深草密,方圆不到百里,在这辽阔的平原上却是突兀而起,显得气象万千钟灵独秀。它东迎海气,向西遥承山脉,称得上是山海之间的门户,平原之上的明珠。


  此时,海上红日初升,万道霞光把这灵珠山装点得流光溢彩。崎岖的山道上走来一位青衣道人,只见他大袖飘飘,神定气闲,肩头斜背一柄铁剑,乌黑的发髻高挽,长眉入鬓,面色如玉,正是付托而来的一尘。这两天以来,在舟行夜宿之际,一尘道业进展的很快。依仗蛟珠的调和之功他不断地凝练天地灵气化为元气,用来滋养自己的元神,已渐进神动之境。周围半里路范围内的虫鸣露滴,灵气异动无不了然于胸。


  山势越高,山路越难行,荆棘密布,灌木丛生,不时有野鸡狐狼之类惊起。好不容易到达了山巅,站在暗红的沙石岩顶,向北一看,只见山势层峦叠嶂,重重拥护着里面的主峰。相隔五六道山梁的主峰呈现一种耀眼的赤红颜色,比自己脚下的砂岩颜色还深,光秃秃,陡峭异常。东面一望,远远地海上雄波浩荡,在旭日下,金光闪烁。山下的平地里,几十里都没有人家,村落一簇簇的都靠海聚集,炊烟袅袅,一派悠闲。
  
  一尘凝立在山岩上心中暗叹,看这山势呈现莲花异象,众峰聚拢,朝拜主峰,君臣有序,气势非凡。况且外峰青翠茂盛,承接海气,主峰偏又干燥突兀,赤砂遍地,这一阴一阳相辅相化,确是尽得造化阴阳之妙!看来这灵珠山非同寻常,自己此次衔命而来也决不会一帆风顺!





  山顶上的灵气异常浓厚,一尘如沐春风。他心中却是焦急万分,自己辞别巨蛟已过三日,现在


  事情依然毫无头绪。一尘盘坐下来,双目微闭,脑海里开始回顾恩师所讲到过的关于神吼的传闻:此兽身秉火德而长于治水,身形敏捷非人所能及;勇悍异常,能搏蛟龙,喜食龙脑;最关键的是其善吼,威力却不得而知。一尘思量了半天也没找到万全之策,最后也只好决定小心探查,随机应变了。他缓缓的放开灵识,谨慎的向四周探寻。。。。。。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一尘的灵识已然蔓延过两道山梁,所到之处飞禽走兽,渊沉洞藏之类十分丰富,却也没有什么异常。正当他打算收回灵识继续前行的时候,警兆陡生,使他不由得一阵心旌乱摇。一尘赶忙收摄心神,运足目力望去,只见赤红的主峰陡崖上似乎飘下一片黄云,去势甚疾。一眨眼的时间已过了一道山梁,在绿林间一闪即逝。一尘来不及多想,赶忙运足真气飘身急追而去。
  
  一尘体内的真气一经催动便如同长江大河滔滔不绝。只见他施展开身形犹如一只青色大鸟,袍袖拂荡,风声猎猎,在密林间时隐时现,好似御风飘行,一盏茶的功夫已经置身在第二道山梁之上。从这山顶望去,距离赤砂主峰还有两道山梁相隔,其山势并不十分陡峭,只是山林间的树木杂草越来越厚密,早已断绝了人类行走的痕迹。脚下的山谷幽深狭窄,山崖如同刀削般陡峭,谷底溪流湍急,乱石密布。


  一尘定睛观察了一番,打开自己的包裹,取出了一团白色近乎透明的丝线。洁白晶莹的丝线束有麦粒般粗细,乃是天山冰蚕之丝,其两端各有一个玉扣,黑黝黝的,一个形如新月,名为“别离”;另一个是一个圆环中间套着一颗玉珠,名为“和合”,这两个玉扣都有核桃大小。这件玩物乃是当年恩师的道友所赠,一尘非常喜欢,因此常带在身边,在山林间行走多用得着它。只见一尘展开丝线,手指轻轻一弹那和合玉扣,一阵轻微的嗡嗡声响起来,那玉扣如同脱网之雀疾飞向对面山崖探出来的一株弯曲遒劲的古松,搭上树身之后,玉珠扯着丝线又绕了一圈方才落入玉环之中扣死。这边一端,一尘将它轻缚在一棵大树干上,搭上玉钩别离,而后一声清啸,拔地而起轻飘飘地落在丝线上,足尖轻点,兔起鹘落,向对面飞跃而去。


  到了第三道山梁的顶上,一尘四面一望不禁有些气馁。只见对面山梁如同一堵城墙拱卫着主峰,山顶以下全是光秃秃的陡壁。山谷中一条大河绕山盘旋,两岸相距几百丈不止。河流十分平缓,水色幽绿不知深浅。一尘计无所出,有些茫然的顺着河流往下游走去。脚下的山梁越来越狭窄,山崖也越见高峭,上百丈高的崖壁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洞穴。
  
  许多海鸟在这些洞穴间穿梭,参差不平的崖壁上洒满了鸟粪。一些大的洞穴和岩缝中偶尔会有身形硕大的岩蟒出没。一尘的头顶上不时飞过几只巨大的金眼海雕,微微晃动着翅膀,专门寻找岩蟒的身影。宽阔的水面上,一群群海燕俯冲进水中争抢白鱼,鼓噪不休。崖脚下的洞穴里则来回的盘旋着一些土狼野狐之类的小兽,正伺机寻猎禽鸟。


  外围的山梁越来越高,几乎要盖过赤砂主峰,山梁的崖壁也越来越陡峭,开始出现了一道道巨大的裂缝,有些竟然深达谷底。转了这几个时辰,一尘约计应该围绕着主峰将近一半了。透过那些裂缝,一尘渐渐看清了主峰的面貌。这主峰如同一根耸天的石柱,与周边的几层山峦都不相接,处在整个灵珠山脉的中央位置,正是这朵巨型莲花的蕾芯之处。向阳的一面色如烈火,全是赤红的砂岩,几乎寸草不生,陡峭异常;背面崖壁稍缓,崖顶巨石罗列,如同神魔探海,中坡以下林木繁茂,鸟兽栖息。围绕这耸天巨柱周边的则是一气相连的湖泊,与周边山峦隔开。


  看着眼前这重重关隘,一尘忧心如焚。他心里明白这蛟珠对于巨蛟的影响,一日不得珠,巨蛟便一日威力全无,脆弱异常。如今自己转了这半日毫无成效,不用说如何应对神兽,连靠近的途径都没有着落!高耸的山崖上海风越来越强劲,宽大的道袍被吹得猎猎作响,飘拂激扬。一尘斜靠在一块巨石上凝望着天际出神,突然一只硕大的金眼海雕悄无声息的滑翔过来,在他的头顶盘旋不已,似乎把他当成了猎物,正在伺机下手。一尘心中灵光一闪,他急忙打开包裹取出那个青铜小鼎,向里面撒入一些晶莹的凝魂香末然后点燃起来。片刻之后烟线升起来,凝而不散,在一尘强大的灵识控制下向那海雕飘去。勇悍的海雕不知这烟线的机窍,竟然扑过来伸出利爪去抓。一尘飞快的变换着指诀,口中一声断喝,那海雕如遭重锤,全身的羽毛一颤,挣扎着嘶叫了几声便乖乖地飘落下来。一尘看准时机纵身一跃,两手已然牢牢地抓住那大雕的利爪,暗送真气注入这猛禽体内,它便驯服的振翅高升起来。


  猎猎的海风中,这一禽一人从几百丈的山崖上扶摇而下,衣炔飘飘,仿佛仙人降临,煞是好看!此时的一尘面色苍白,正竭尽全力操控那大雕,心中全无半点好玩之心。
  
  在一尘的控制之下,那只金眼海雕带着他冲过了第四道山梁的裂缝,划过主峰前的湖泊,体力就再也支持不住了,摇摇摆摆的坠向后山的赤松林中。一尘不忍伤害那大雕的性命,在离下面的树梢还有二三十丈高的时候,他拼尽体内的真气将大雕向上托去,自己却如铁砣般飞快的撞向下面的树冠。巨大的赤松足有三十几丈高,一尘急坠的身躯接连撞断了好几层树枝才重重的摔在地上。林间的空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松针,饶是如此,耗尽真气的一尘也被撞得眼前金星乱窜,喉间一口淤血急喷而出。他顾不得打探四周的情形,赶忙盘膝坐起,凝神调运真气。


  这一大片的赤松林位于主峰后面山脚下的斜坡上,高大的赤松下铺满了常年累积的松针,疏阔的树林间很少有杂草。白花花的阳光透过树冠照下来,树林间弥漫着松脂的香味。有些赤松树下会有几个小小的土包拱起,那是生长了多年的茯苓之类的茎块。几只松鼠慌慌张张地在枝桠间穿行,惊飞了栖息在树梢的山雀。这松林间的静谧和谐仿佛是亘古以来就存在的。


  松林再往下,是苦栌、山榆之类矮小茂密的灌木丛,一直延伸到湖边和茂密的水草连成一片。这一代是各种山鸟水禽的乐园,也是一些小兽狩猎的场所。松林向上越来越陡峭,靠近山顶则是竖直壁立的山崖,布满了孔窍、暗洞和裂缝,黑暗的空间里生存者蛇蝎守宫之类的爬虫。高高的山崖顶上兀立着巨大的沙石,横七竖八,有的直指苍穹,有的探海而去,有的做兽静卧,有的似花绽放,形态各异,大小不一。这些布满了青褐色苔藓的巨石相互交叠往往形成一些幽深的洞穴,千百年以来不知藏匿了怎样的灵物。


  足足有两个时辰的调息才使得一尘恢复了精力。当他睁开眼睛站起身形的时候,红日已经西斜,耀眼的霞光弥漫了天际。他小心翼翼的向四周开始探查,灵识蔓延之处纷繁芜杂,附近却没有强大的异灵存在。莫非那神兽已炼至返璞归真之境,隐匿了自己的神气?一尘愈加小心,竭力的隐匿住自己的灵气,缓慢的向山顶搜寻。越向上去,一尘探查到的灵识就越强大,但却没有精纯稳定的修真气度,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些年久自灵的山精土怪。等一尘爬到山顶的巨石上时,夕阳已经沉下天际,火红的余晖铺满了山下的湖面。主峰南侧如壁峭立的赤红砂岩,和湖面上的霞光相互辉映,令人目夺神摇。一尘站在一块巨大的花朵状的沙石上向南侧的湖面远眺,只见霞光中不时有身形硕大的白鱼高高跃起,刚要坠落水中又有另外一些紧接着跃起,此起彼伏,煞是好看。向晚的山风刮起来了,四周依然是一片静谧,不见异动。
  
  莫非自己的举动已被察觉?一尘有些纳闷,他决定先退回松林暗中观察再做决断。


  随着晚霞的消退,夜色很快就弥漫上来。一尘藏身到一株最大的松树上,盘膝静坐在粗壮的枝杈之间,竭力收敛自己的生息,透过枝叶间的空隙还可以观察到不远处山顶上的情形。树林间完全黑下来,鸟雀野兽各自归巢,山林间向晚的凉风刮起来,一阵阵地拂荡着赤松林,声如潮涌。漫长的黑暗之后,一轮明月终于从海上升起来。透过朦胧的寒雾,灼灼的月华洒满了整片湖山,天地间一片静谧!


  不知过了多久,一尘的心神一动,感觉到了一种非同寻常的灵气。他轻轻地睁开双眼向山顶望去,不知何时山顶上竟然涌起了淡淡的白雾。当一尘正要凝神去捕捉那种特异的灵气时,它又突然不见了。又过了足有半个时辰,那股灵气方才活跃起来。一尘运足目力看到白雾中出现了一只硕大的狐狸,火红的、亮闪的毛皮,在这月寒之夜仿佛一团跳动的火焰。它精光闪烁的双眼中充溢着警惕和狂野,硕大的身形迥异于寻常的狐狸,简直比得上一头健壮的小牛犊;它那蓬松的大尾巴神经质地来回晃动着,在白雾中忽隐忽现。凝立了片刻,确信周围的安全之后,它耸身一跃,如一股淡淡的红烟,轻轻地拔上几丈高的探海石。面对着皎洁的月亮,这只硕大的红狐蹲坐在那里,神情似乎迷茫起来。只见它高高的昂起头,双眼迷离,嘴巴轻启,周身泛起一阵轻颤,低沉的哀鸣在胸腔间隆隆作响。一尘感觉到山顶的气场迅速改变起来,仿佛有一个漩涡在狂吸天地灵气和月华。这样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那红狐方才停止吐纳。它站起身来,抖了抖全身的皮毛,似乎不经意的向着一尘藏身的松树望了一眼,然后轻轻地晃了几下尾巴,打算离去。一尘心中感到一阵悸动,难道那孽畜发现了自己?正当一尘疑惑不解的时候,山顶上情形大变!


  一团黄云带动着疾风和尖利的啸声仿佛从天而降,灼热的气息立即弥漫开来,一瞬间,原先那些阴冷的白雾被融化的一干二净。相隔这样远,一尘竟然也感觉到皮肤骤然升温,如同靠近了炉火一般。
  
  一尘的心狂跳起来,终于等到它的出现了!


  整个山顶上的气场开始紊乱,空气中到处都有漩涡相互撕扯,震颤。灼热的气浪汇聚成暖风驱散了这月夜的阴寒。这一切灼热与震颤的中心矗立着一头巨大的怪兽,足有一丈多高,全身粗硬的长毛非常稀疏,但是很长,蓬蓬松松,多长在颈项之间,腋下,巨爪,背部一直到蒲扇般的大尾。这些长毛晶莹黄亮,根根直竖,远远望去如同一团黄色的云雾把这巨兽笼罩起来。这样巨大的身躯丝毫不见臃肿,相反的,处处筋肉贲张,如同铁铸石刻,不见丝毫柔弱。巨兽的头颅与其身躯相比,更为狰狞。黄光闪烁的巨眼冷酷无情,盯住那红狐纹丝不动;贲张的鼻孔中不断喷出一阵阵淡黄的烟雾,灼热逼人;惨白的獠牙长有尺余露在唇外,不时有火红的粘液滴到沙石上‘滋滋”作响;头顶上乱蓬蓬的毛发间两支土黄的长角尖利戟张。月光下那巨兽的全身亮光闪闪,似乎遍布着细细的鳞片。


  明亮的月光下,这只庞然巨兽全身劲气弥张,霸烈的气势似乎要将这红狐压成齑粉。那只狐狸似乎异常畏惧这怪兽,全身皮毛紧缩,大尾紧紧藏到身下,颈项低曲,唇裂疾颤,长牙暴露,喉间低低地哀鸣不已。


  山顶上这一大一小两只怪兽就这样对峙凝立。场外的一尘紧张的不敢出声喘息,他感到气温越来越高,自己几乎要流下汗来。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巨兽似乎有些不耐烦,鼻息间重重的“哼”了一声,在空气中引起了嗡嗡的一阵轻颤。红狐吃了一惊,颈项间的鬣鬃根根直竖起来,喉间也发出一连串的咕咕声示警。巨兽身形微蹲,全身的筋肉更见虬突,硕大的利爪紧扣砂岩,血盆大口猛然张开,呼啸一声扑了过去。一尘距离山顶如此之近竟然没有看清那巨兽的举动,只看到眼前一团黄云闪烁,四周的空气被这迅疾的攻势激荡的呼啸做声。耳边只听得红狐惨烈的嘶吼了几声,一黄一红两团影子一触即分!这一次却是红狐退到了最高处花朵般的巨石上,那怪兽低伏在下,全身气势更胜,狂烈无比!红狐紧踞岩石,全身突突乱颤,口中不断有鲜血滴下来。四周的空气又是狂躁的一声尖啸,黄云骤起,红狐一声绝望的嚎叫,腾空而起,两只怪兽竟然扯作一团冲下山崖!
  
  一阵凉风吹过,月寒如初,山顶上重新陷入宁静。一尘呆立在巨石上,方才的异相骤来骤去,除了在巨石上留下深深的爪痕和石屑之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尘找遍了所有的巨石洞穴、缝隙,看遍了周围的湖水,一无所获。他盘膝静坐下来,把众多的头绪一一的整理一遍,最后的结论只有继续隐匿,静等事态发展。


  一尘重又回到了松林,继续隐匿在原先的树上。随着呼吸的渐渐减弱,他又进入了那种空明境界,物我两忘,无悲无喜。天上慢慢地涌起了丝丝缕缕的薄云,轻笼着满月,月色昏暗下来。下半夜,山风越来越凉,拂过松林荒草,如潮渐去。


  丑时交过,月华凝结成霜,天地间一片寂静。松林外隐隐有低低的啜泣声传来,时断时续,哀怨凄婉,令人柔肠寸断。一尘猛吃了一惊,赶忙凝神运气警戒。那哭声倏然消失,仔细找寻,只剩下风过木叶的轻响。一尘展开灵识一点点的探寻开去,并不见任何异灵痕迹。他心下了然,赶忙封闭了自己周身的灵气孔窍,收敛全部生息,体内则运转真气把神识凝练至巅峰状态,随时探寻。


  月亮渐渐西垂,大地重回寂静。又是一个时辰过去了,那低低的啜泣声又响起来。一尘不为所动,继续收敛凝神,如同枯木顽石。山顶的巨石与松林相接的阴影处,悄悄地出现了一道白影,纤细柔弱,模糊难辨。那白影四处张望如同惊弓之鸟,期期艾艾,躲避着月光,专拣阴影处停身。一尘心中疑惑丛生,更加收敛气息,凝神观察。那白影渐行渐近,终于能看清它的摸样了,原来是一个身形消瘦的少女。一身白色衣裙,乌黑的长发低垂,半遮住清瘦的脸庞,瘦削的双肩微微的颤动,不时啜泣几声。山风拂过,凉意渐增,她不由得紧拢双肩,瑟瑟发抖。当她警惕地四处张望的时候,一尘看到了她那张苍白的小脸:淡淡的细眉轻蹙,如笼轻烟;杏眼含悲,泪水涟涟;薄薄的丹唇紧闭,嘴角轻微颤动;尖俏的下颌倍显柔弱;纤长的细颈低垂,仿佛不知所从。一尘看到她步履踉跄,无依无靠,不由得心生悲悯。可心神毫无由来的一阵乱跳让他警戒顿生,如此荒山绝境哪来这样的柔弱女子?他赶忙凝练神识运足目力仔细观察,隐隐约约看到这弱女子肩背上竟然爬着一只白色的狐狸。当下,一尘心里豁然明朗,决定静观其变。
  
  冷的月光下,那少女脸上的泪水亮晶晶的,不时地长吁短叹。她那瘦弱的身躯似乎站立不稳了,脚下一阵踉跄,斜倚在一棵松树上缓缓地滑坐在地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举头张大眼睛呆呆的望着月亮出神,长长的睫毛轻轻地翕动着,脸色异常苍白,看上去仿佛被抽掉了精神,只剩下凡胎肉体。


  相隔不过十丈的一尘凝望着地上的一切,心中好生纳闷。他自小听说过的妖孽故事很多,善恶相杂,无不令人敬而远之,师尊更是谆谆教导自己如遇妖孽害人则务必要剪除之以免祸害百姓。而今眼前这只妖狐却是如此柔弱悲戚,令人怜悯丛生。在这荒山野岭,想必不会危害世人,姑且由她去吧!看她这样悲戚,想来定是为了那只红狐,是她至亲至爱的人么?看来,这也是一只有情有义的小妖!想到这里,脑海中突然闪过神吼那狰狞的模样和霸烈的威势,不禁忧从中来,以自己当前的功力断断不能与之匹敌,自己怎能辜负巨蛟的性命重托呢?一尘愁肠百结,不禁浩然长叹一声。


  树下的少女突然听到异响,猛吃了一惊,一声尖叫,双手护住头颅,浑身簌簌发抖。一尘轻身跃下松树,来到她的面前。那少女惊恐的愈加用力掩护,喉间狂乱的连连发出惊斥声。一尘轻叹了一声,开口道:“你先不必惊慌,刚才那只红狐是你相识的么?”那少女听到这一问如遭雷击,身躯猛然僵直,慢慢的转过头来木然问道:“他怎么样了?你们把他怎样了?他是不是死了?”大大的眼睛里慢慢涌起了疯狂的恨意,周身紧缩劲曲,作势欲击。一尘见状心里更添怜意,长叹一声道:“它与神吼相斗,一同坠下山崖,我不知道它的生死。”少女闻听一时间错愕起来,旋即重又恨意滔天,喉间咯咯作响,死盯着一尘。一尘心中哭笑不得,一时间不知道怎样解释。正在沉吟之际,心中突然警意大作,四周的空气骤然炽热起来。树林间劲风呼啸,枝叶纷飞,一股巨大无匹的威势当头压来。
  
  昏黑的夜色下,神吼矗立在高高的岩石顶上,高大威猛如同石刻铜雕,全身黄光蒙蒙,散发着无边的灼热,铜铃般的怪眼死死盯住崖下的白狐。一尘和那少女在一瞬间仿佛都感到十分沮丧,竟然不约而同的缩了缩身躯。


  少女昂头直盯着神吼,慢慢的站起身躯,瘦削的身形刹那间变得英挺。她轻举纤手,拢了拢长发,泪光莹然的大眼中目光渐渐凝集冷静下来。苍白纤细的十指轮流轻划胸前,如抚琴弦,小巧玲珑的头颅高高昂起,檀口轻张,一道五彩的光华缓缓涌出,光华四散开处一颗光芒灼灼的灵珠在半空中翻滚不已。


  一尘和那神兽同是一愣,俱感意外,这白狐一上来竟然就喷出本命元丹想要同归于尽。一尘叹息连连,心中不住地为白狐惋惜!神吼略一低头,鼻息大作,淡黄的罡气嗡嗡作响,似乎有些不耐烦。山崖前突然五彩光华大盛,白狐的本命元丹剧烈震颤起来,盘旋着疾飞向神吼。神吼长吸一口气,全身黄光大盛,氤氲的黄气蒸腾环绕,宛如火焰飞跃。只见它血盆大口一张,一股拳头般粗细的紫色罡气缓缓涌出,迎向白狐的元丹。紫气刚一涌出,四周的空气便如同被烧着一样灼热,一尘甚至感到自己毛发都被烫的蜷缩起来。他的心中充满了疑惑,神吼的紫色罡气令他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会不会和自己的太清紫气有些关联?


  浓稠凝练的紫气牢牢的控住了白狐的元丹,任它左冲右突都无济于事,紫气一寸寸的前进,元丹一寸寸的退后。少女挺拔的身躯渐渐颤抖起来,脸色愈见苍白,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汇流而下。
  
  白狐的元丹逐渐消退到她身前不足五尺的距离,神吼周身的黄光突然大盛,它那巨型的身材更加显得威风凛凛。它嘴里喷出的紫光却是凝聚的更细,直如一道光华耀眼的紫色光箭。周边的空气燃烧起来,腾跃跳荡,一尘感到方圆几丈之内立刻充满了草木焦糊的味道,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一阵滋滋乱响,他不由得倒退了几步。少女全身剧颤如同骤风中的细叶,周身的白衣已经有好几处冒起了青烟。在空中翻滚的元丹光华越缩越小,眼看就要被耀眼的紫光吞没。少女双眼血红,嘴角鲜血迸出,妩媚的脸庞充满着狂暴和绝望。她口中突然响起一声震天动地的尖啸,剧颤的身躯猛然僵直,一口深红的血液激喷而出,刹那间,暗淡的元丹光华剧增,急速的膨胀起来,周边的气场翻滚沸腾,似乎立刻就要爆炸开来。


  元丹的光芒一瞬间增强到如同一颗太阳,令人不敢正视,掩盖住了神吼的紫光。一尘心中突然感到一阵绝望,他明白这少女的用心,意图引爆元丹玉石俱焚。自己怎能袖手旁观?来不及衡量与抉择,他霍然出手,剑指所向之处,青蒙蒙的光华直冲向狂暴的紫光和元丹交汇之处。“嗤”的一声轻响,场内的炽热与狂暴顿时消减下来,神吼耸身退后几步,白狐的元丹光芒骤减,疾回入她的口中。四周的空气中一阵清凉湿润袭来,少女只回头看了一尘一眼就虚脱萎缩在地上。高高在上的神吼鼻翼急速隙合,罡气震颤,两只怪眼中杀气霸烈,巨大的前爪肌肉紧缩,全身微距,意欲横空一跃。一尘见识过此兽的迅猛无匹,不敢心存侥幸,赶忙凝神运气,抢先一掌拍出。一尘此刻真气中糅合了真火,纯水和精木这三者的真髓,一掌拍出,声势浩大,隐隐有沉雷之声,真气如同巨锤轰撞上神吼的护体黄罡,迫使它那巨大的身躯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怪眼直盯着一尘,满是疑惑和不甘!借这一瞬间的空隙,一尘掣肘把苍冥古剑抽了出来,急催真气过去,剑身上苍冥二字慢慢的透出光华。一尘不敢分心,当下暗诵起太清紫气的歌诀,丹田中真阳滚滚,化作先天纯罡源源不断的输入剑身,在剑尖处喷涌而出,遥指神吼。


  那巨兽看到这异芒似乎非常吃惊,但却毫无惧意,只见它全身黄光一闪已经避开了剑芒的攻击,然后高踞在砂岩上饶有趣味的直盯着一尘细看。一尘一剑逼退了神吼,不敢恋战,赶忙一伸手提起地上的少女飞掠向身后的松树林。
  
  一尘运足真气一阵狂奔,进入松林跃上树巅方才回头探看。那怪兽并没有追来,远远望去,它依然矗立在山顶的巨石上,悠闲地向这边远眺。一尘顾不上心中的疑惑,他赶忙把那少女放到粗大的树杈间,仔细查看她的伤势。那少女脸上毫无血色,淡淡的细眉舒展开来,显得温婉娴静,双眼紧闭,秀挺的鼻梁精致玲珑,细润的鼻翼轻轻翕合,薄唇尖俏微微张开,让人感觉这少女正在酣睡不起,而不是重伤待毙。


  一尘明明知道她是妖狐所化,可还是压抑不住满腔的怜悯。这样柔弱无依的小人儿,自己如不相助,用不了半日,她定然香消玉殒,更可惜了她多年的苦修。一尘正犹豫间,那少女身躯突然起了变化,妩媚的样子渐渐模糊起来,如同骄阳下石板上的水渍,渐渐淡隐!一眨眼功夫,一只全身雪白,黑唇黑鼻的狐狸显现出来!那白狐身材修长,四肢匀称,毛发晶莹光亮,一条硕大的尾巴蓬松柔曲,唇吻间一阵阵轻微的颤动,眼角湿淋淋的似乎有眼泪流出。


  一尘吃了一惊,他心里明白这白狐如不及时救治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他赶忙打开随身的包裹,取出那只白玉盒,捻起一粒玄黄玉露丹给那白狐服下。同时运起滋养万物生机的长春真气源源不断的输送入它体内。数息之后,那白狐浑身剧颤,喉腔内哀嚎不断。一尘知道此丹的厉害,心中不由得焦急万分,内息瞬间乱窜起来,汗珠从额头倏然而出,一时间竟有走火入魔的迹象!一尘眼见体内的数股真气失掉了控制,不由得心底冰凉。自己蒙师尊的悉心照料,这些年来练功从未有过此凶险的经历,想不到在这般紧要关头自己却要面对这性命交割的厄难!
  
  一尘心下一片清明,就是不能动弹分毫,眼睁睁看着丹田内三色真气相互缠绕、追逐、倾轧,越转越快。丹田内原先积存的粘液被这气轮搅动起来,越转越浓稠,最后被压缩成了一个拇指肚大小的圆球,精光闪闪,在丹田内跳跃疯转。一尘心里明白这就是修道之人毕生追求的金丹大药,但是自己眼前却不能控制于它。如果任它在经脉间胡窜而不加节制,则无异于猛兽火药,顷刻间便会令修道人全身爆裂、骨肉无存,这就是道家所说的龙虎交会的险要时刻。

  这枚亮光闪闪的圆球在丹田内跳跃了一会,终于找到了突破口,沿着一条经脉直冲而去。一瞬间,一尘体内的全部经脉都被它冲刷一遍。原先纤细的,淤塞的节脉被它一冲而过,周身的窍穴更是涨大了好几倍。这枚金丹所经之处令一尘感到如同火烧,痛苦万般。一尘周身僵直,浑身汗如雨下。那白狐此刻也正凶险异常,只见它全身一阵阵剧颤,污浊的黑血杂质粘稠如浆,从洁白如雪的绒毛间不断地渗出。虽然这一人一兽都不能动弹分毫,但他们周边的气场却是狂暴杂乱,如同沸汤!

  远远的山顶上,那只庞然巨兽一直在凝神注意着这一人一狐的情况。纷乱的真气在它的眼里是各种纠结腾跃的色烟:一尘体内三色烟雾凝结成金光闪闪的灵丹团团乱转,小白狐体内原本杂乱无章的色烟慢慢地变成了乳白颜色。越来越纯净的味道让它心里越来越舒服,也越来越亲切,特别是一尘的三色真气和灵丹更是让它脑海里翻腾不已,近千年来的一幕幕场景仿佛跃然眼前。等到人狐周边气场越来越乱,生机却一阵阵的不稳定的时候,神吼巨大的身躯开始有所举动了。只见它高高昂起了巨大的头颅,张开血盆大口,喉间的细鳞一阵颤动,山顶上顿时刮起了一阵骤风。几十丈方圆内的灵气迅速凝结聚集,源源不断的被吸进它的巨口,这样疯狂的吸纳一直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方才作罢。大量的灵气把神吼的胸腹涨大得高高鼓起,它身体表面的黄光大盛,两只铜铃般的怪眼里更是金光闪烁!巨腹几番大起大落,灵气越压越少,神吼大口紧闭,鼻孔却是大张开来,猛然间整个山顶的空气剧烈一颤,两道黄气奔涌而出,直冲向松林中的一人一狐!
  
  神吼鼻中喷出的两道黄气凝练成束,伴随着隐隐的雷声直撞向一人一狐,在他们周边五尺开外撞上了散乱的真气,发出了一声如同黄钟大吕般的巨响。这一声巨响只震得松林间枝叶乱飞,一人一狐也被震得如同纸鸢般从树上飘飞出几丈远直坠向地面。

  一尘体内的金丹经这一巨震骤然停止了疯转,恰好停留在他的两眉之间,其光芒缓缓散射开来,在这方寸之间不断舒展,竟然开辟出了一番崭新的天地!一尘内视之下,看见方寸变幻成为大千,金丹温养其间,真气缭绕,如同日月经天、月耀大江、君王坐临,这才真正明白了丹田的内涵,一时间豁然如有所悟,自此修炼得窥真境的门墙。在迅疾的坠落之势中,他周身的真气自然产生感应,意存升举,把下降的劲道抵消了七七八八。眼看得那白狐如同顽石般急坠而下,一尘在百乱中大袖一拂,把它横推出五六尺,卸去了坠落的力道,这一人一狐方才得以轻飘飘的降落在林间的空地上。刚一触地,白狐一张嘴一道暗红的血箭飚射而出,它喉间响起了一声高亢嘹亮的尖啸,萦绕在松林间,久久不曾消散。一尘盘坐在它的几尺外,看到它那瞬间的凛凛神威,心底不由得一阵庆幸!那白狐全身白毛晶莹闪亮,劲气弥漫,四肢稳如峙岳,猛然回头间,两只俊眼精光四射,令人不敢逼视。它瞟了一眼一尘,身躯一纵,如同一道白烟倏然消失在树林之间。

  一尘顾不上探寻它的去向,赶忙凝神内守,运气循转。原先气海内的三色转轮竟然随着金丹转移到了他眉间的丹田里,正在缓缓地自发运转,吸取周边的灵气供养那颗光芒四射的金丹。那金丹如同体内的一盏明灯,灼灼的光华照见全身的经络、穴结,六腑五脏也历历在目,分别呈现不同的颜色。一尘心中惊喜不已,明白自己此番因祸得福,功力增加不少,修行的境界也上升了一大步。
  
  月色昏暗下去,松林间漆黑一片,神吼、白狐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一尘深深地迷失在体内的新天地里,注视着那颗灵动如同活物的金丹,感叹它那灼灼的光华。这颗金丹给他打开了一扇神奇的大门,他的身体、精神都随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尘体悟着,对照着自己曾经熟诵十几载的经典,惊讶不已,感叹着古圣先贤的拳拳眷眷的真情,心底满是景仰和感佩!同时,他也坚定了自己此生向道的意志和信心。


  一尘小心翼翼的发散开自己的神识,尝试着沟通体内的小世界和体外的大世界。慢慢的体悟使他惊喜,振奋,胆子也越来越大,如同自己这才开始睁开眼睛重新观察这世界,又好像自己从身体里面走了出来,到处游荡,越走越远。在他的意念里面,树林间不再黑暗,一切都是那样清晰、灵动,大大小小的生命如同一团团火焰在跃动,甚至连花草树木也无不静静地散发着毫光,色彩斑驳,历历在目。这个新奇的世界太美妙了,到处的生命气息都和宇宙间的星辰之气、天地间的灵气相互交融,循环不已,他甚至能够清晰地分辨出其中的五行根源之气色呈五样,相互纠缠、排斥,循环不已。眼前的这个崭新的世界太美妙了!


  一尘贪恋这种新奇的感觉,不知不觉间神识越走越远。他看遍了整个山头的角角落落,遇到了各种各样的鸟兽虫豸,灵草异矿,它们的五行灵气缤纷灿烂,但是气势都很微弱。令他感到奇异和威压的只有两股灵力波动,强大而又蓬勃。他小心翼翼的向最强大的灵力靠近过去,仿佛是一堆炽热的火炭,火气弥漫在天地之间。就是在山顶的巨石之下,火气奔涌的洞口斜斜地开在半山腰,洞里遍布着紫红的砂岩,宽阔的洞穴如同厅堂,缓缓地向下倾斜。越往里去火气越旺,灵力威压之势也越来越强大。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火球炽热逼人,火气蒸腾。一尘的神识感觉到了莫名的威胁,便悄悄地撤了回来。


  另一股强大的灵力来自山下的湖边,氤氲弥漫,水意强劲。一尘的灵识靠近过去,感觉到了周边的气场波动剧烈。天地间的种种灵气急速凝聚,仿佛有一个巨大的漩涡在吸引着。一种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一尘略一辨认就可以肯定正是那只白狐。令一尘有些迷茫的是,此刻那白狐身上正在发生一种奇异的变化,那是气质的剧变和纯化,仿佛是把一块凡铁熔炼成为精钢。难道先天的本质也可以改变么?一尘带着疑惑静静地观察着那白狐身上的变化。
  谢谢!
  
  大量凝练的灵气进入它的体内仿佛是在浣洗它的体质,又好像是在淬炼一件器具。它周身散发出来的光气越来越纯净,是一种青蓬蓬的色彩,好像蛟珠颜色差不多。白狐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姿势一动不动,微张的嘴巴里衔着一颗白果大小的珠子,正是它那性命修来的内丹,周边气场的疯狂搅动和汇集的中心正是在此。


  天地间的黑暗越来越重,可一尘的神识却感觉到了其中微妙的变化,天际弥散过来越来越多的阳气,正在积累排斥着主宰的阴重。这是一个缓慢的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当一尘明显的感觉到太阳即将喷薄而出的时候,天地间黑暗中的阴气已经只剩下残留的虚壳。正在这时,白狐开始活动起来。它伸展开修长的身躯,高昂起头颅,把嘴里的内丹喷射到几尺高的空中,正迎向太阳即将升起来的方向。一尘感觉到白狐战战兢兢的,似乎很紧张。它的内丹正在缓慢的旋转着,大量吸取周围纯净的青色灵气。


  朝霞的光芒终于驱散了重重的黑暗,阳刚光明之气赫赫扬扬地涌动沸腾起来。白狐浑身颤抖的厉害,似乎更加紧张了。那内丹开始急剧的吸收空中弥散的阳刚之气,越转越快,聚拢的灵气也越来越多。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内丹周围已经凝聚了一大团乳白色浓稠的阳气。白狐全身突然僵直不动,那白雾裹挟着内丹缓缓地靠向它的躯体,渐渐地把它周身笼罩起来。一尘惊讶的感觉到了它体质的变化,正在由纯粹的寒阴向阳和过渡。乳白的雾气慢慢的融入白狐的体内,当第一缕霞光照射在它身上的时候,它已经恢复了那个柔弱的少女的摸样!


  一尘被林间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惊醒过来,自己感觉仿佛做了一场大梦。造化的神奇,大千世界的奥妙使他惊心动魄,一时间他还理不清这众多的头绪。穿过枝叶间的空隙落到他身上的霞光让他感觉浑身暖洋洋的,通体舒泰平和。
  
  松林间薄薄的寒雾如丝缕般缭绕不绝,一束束红艳艳的霞光在树林间好像利剑一样穿透了昏暗。一尘低头苦思对付神吼的方法而不得要领,突然心头警兆升起。他赶忙放开灵识四处探查,树林外正有气场强大的生物靠近,略一分辨就知道正是那白狐。一尘也不计较,继续思索。


  那少女遮遮掩掩的走进树林,小心翼翼的四处窥探着,从一颗树背后躲到另一棵背后,生怕弄出什么声响。偶尔有晨起的林鸟啼明或是飞出巢穴,她都吓得颤抖不已。可是,她那一身白色的衣裙在昏暗的树林间太过显眼了,一尘早就看到了她轻敛着裙裾在一棵大松树后探头探脑。他胸中顽心大起,身形轻展,如同一股淡烟般轻飘飘的窜到身旁的松树上,隐藏在枝叶间,收敛起全身的生机。那少女再一次轻轻地探出头来飞快的一瞥,一下子愣住了,眼前再也不见一尘的身影了!她急忙转出身来围着大松树四处张望,莹白的小脸上满是紧张。一尘透过松针看到她那双大眼睛写满焦急,线条精细的小嘴张开着,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忍。那少女在下面的转来转去,寻找了好一阵子没有结果,便神情沮丧地倚在靠近一尘的树干上大口喘息着。


  一尘轻轻地摘了一只松球,手指轻弹一下,嗤的一声轻响,那松球疾飞而去,啪地落在少女的裙边。那少女正用小手轻抚着起伏的胸口喘息不定,经这一吓不由得尖叫一声,举起衣袖掩住头脸,细弱的身躯紧紧地贴在树干上面。一尘见状再也不能忍耐,便一纵身跳了下来。少女猛一抬头,见一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面前,更是惊恐不已,嘤咛一声瘫到了地上。


  一尘衣袖一拂,一道真气过去便把她那柔弱的身躯托了起来。“白狐,你不用惊慌,我不会伤害你。”平和的声音传来使得少女心中的惊惧减弱了许多,她透过衣袖的缝隙看去,眼前站立的正是自己要找的恩人,不由得一阵虚脱无力,两腿一软又跪倒下去,“恩公在上,您的救助之恩小狐终身难忘,请受小狐一拜!”说罢重重地磕起头来。一尘心头一阵茫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此举的对错,只是犹犹豫豫的看着面前的这娇小的人儿。少女磕了一阵不见动静,便抬起头来,纤手轻拂脸上的几根秀发,抬眼望去。一尘见她螓首皓颈,明亮的一双大眼睛水光闪烁,清澈灵秀,周身不见半点妖邪之气,不由得一声长叹,默然无语。
  
  白狐心中忐忑不安地愣了一会,还是不见动静,只见一尘眉头紧锁、愁思满面。她心中丝毫不得要领,只好重又垂下脑袋,接着跪在原地不敢作声。一尘突然开口道:“白狐,你我同是修炼之士,我只想奉劝你一心向道,莫违天和,切莫再纠缠于杀伐之中。我救你实属意外,只是因为我和那神吼还有纠葛未了。看你练气已得要领,赶紧隐匿勤修去吧,那神吼实非你我所能敌。”说罢又是长叹了一声,转身径自向山顶走去。白狐对眼前的情景根本未曾料到,只有目瞪口呆的停留在原地不动。


  一尘此刻心中全是蛟龙的影子,感觉自己当日的承诺简直就是一座巍峨的大山,实在是难以逾越。纵然是凝气结丹,得望道境,又能如何?他胸中一口真气郁结积累,胀满心腹,灵智渐渐闭塞起来。初升的太阳撒发着万道光芒照耀着山顶的巨石,四下垂望一切还都掩映在昏暗之中,这山顶如同一朵光彩夺目的巨型花朵。一尘凝立在最高处的巨石上,难抑胸中的郁闷之气,于是便昂首向着幽蓝澄澈的天空长声清啸起来。这一声长啸引动了他全身的气机,眉间丹田中的轮脉缓缓地运转着。四周围的天地灵气渐渐地与一尘体内的真气相互融合交流,竟然循环不断、生生相惜。高亢清冽的长啸震动了周边的空气越传越远,山顶的巨石间开始刮起一阵阵旋风,下边松林中枝叶乱颤,松针纷纷飘落。


  一尘心气沉迷,并没有发觉就在他立足的巨石下,一个浅浅的缝隙中,白狐正拼尽全身的精力把自己的身躯蜷缩起来,抱成一团,面色枯萎的抵抗着他的啸声。足足有半柱香的时间,这震天动地、直干云霄的啸声方才消褪下去。
  
  一尘的长啸声刚刚消退,天地间突然涌起一阵急速的震颤。四周的空气一阵剧烈的抖动,一尘脚下的山石突突突的跳动了几下。一尘耳轮间只听到一小阵低沉的嗡鸣,并没见多大的响声,但这声音却如同重锤,直接敲打到他的心上。一尘胸腹间剧烈翻腾起来,几乎忍不住要狂呕一番。他赶忙盘膝坐下凝神调气,幸好那种震颤很快就消失了。


  一尘调息一会赶忙四处查看,除了躺在巨石下的白狐之外再无他物。只见那白狐双目紧闭,口、鼻、耳中都有血丝溢出,一双小手紧紧地捂在自己的胸口上。一尘赶忙把她扶持起来,运气助她调息。一盏茶的时间白狐方才清醒过来,慢慢的睁开了双眼,苍白的嘴唇也恢复了血色。她的大眼睛一看到一尘便迅速充满了泪水,细弱的手指一下子抓住他的衣袍再不放松。一尘也有些动容,目光温软的垂视着她那涕泪滂沱的小脸。啜泣了良久,白狐方才抬起头来,“恩公,这音振便是那吼兽所为。我和弟弟曾经历过两次,都差点丢了性命。可怜我那弟弟顽劣,就是不听我的劝告,被那怪兽伤了性命!”说罢又是一阵伤彻心腹的啜泣。一尘看着她那消瘦的双肩颤抖不已,心下恻然,问道:“你们可是与那吼兽有宿怨?”白狐轻轻地摇了摇头,“那是没有,在我灵智初开的时候,我只记得好像是一位道爷和那怪兽一同来此。后来道爷不知所终,只留下这怪兽在此。它对我等妖族视若仇雠,总欲赶尽杀绝,记得几百年来曾经有好几个蟒精狼怪被它伤了性命。恩公,小狐功力低微,看来是报仇无望了,我该怎么办?求恩公慈悲相助!”说罢,又磕下头去。一尘一伸手把她扶了起来,凝望着她那梨花带雨的娇弱摸样暗叹了一口气,出神凝思起来。


  白狐不敢打扰,侍立在一旁。半晌过后,方才见一尘抬头长舒了一口气,“今夜子时我将去那兽的巢穴探望一番,你可助我寻找它的巢穴,但不得进入。倘若我有不测,望你谨守天道,切莫伤害生灵,勤奋苦修,以期的成正果!”白狐听得有些愕然,小嘴微张,大眼睛里一片茫然。一尘当下又用长春真气的玄理指点了白狐一番,直感动的小狐狸泪水涟涟,把一尘看成自己的神明!
  
  谢谢指点!
  

  太阳越升越高,阳光也越来越炽烈,天地间一派阳和。一尘站在山顶的巨石上四下瞭望,只见层峦叠嶂,远山清淡如烟,近处松柏凝碧,偶尔有红叶点缀其间,沉郁热烈,各得意趣。山头四周的湖面上一派秋水澄澈,禽鸟悠闲。东边不远处碧波万顷,海气磅礴,更是令人胸怀大展!如此锦绣山河、丽丽美景怎能不让人心旌摇荡,神魂予夺?!


  小白狐却是不习惯这朗朗乾坤、煌煌烈日,正盘膝静坐在一个阴凉处吐纳调息,体会着长春真气的无上妙境。一尘注视着白狐恬静的脸颊和柔弱的身躯,心中怜惜不断。自己此去吉凶难料,她刚刚丧失了至亲,再失掉自己的庇佑,滞留此处与强敌为邻,早晚难免被害。想到天生造化,再加上她数百年的苦修,实在是得来不易,要是折损在此自己怎能忍心?想到此处,他沉吟了片刻,轻步来到白狐面前,唤起她来。


  白狐赶忙站起身来,敛裾施礼。一尘问道:“白狐,我走之后你有何打算?”,白狐闻言一时错愕起来,“恩公要走了?”一尘微微一笑,用手一指脚下的大石,白狐恍然醒悟,长出了一口气,“吓死小狐了,还以为道爷要离开此处呢!您不是让我在此等候么?”“那我要是离开这里之后呢?”,白狐身躯猛然一振,全身有些僵直,盯着一尘的大眼睛里一瞬间充满了泪水,小嘴几番张合,终于还是没有发出声响。她下意识地向四下里张望了一会,茫然不知所措,拿眼睛死死盯着一尘不敢有瞬间移动,泪水却是开了闸一般哗哗地直流,小嘴微张,使劲的喘着气。一尘不忍再看,转过脸去长叹了一声,“你可愿意离开此处?”白狐有些诧异,低头沉吟了一下,方才答道:“小狐愿追随恩公左右,侍奉茶水,万望道爷恩准!”说罢,盈盈的拜了下去。
  
  一尘大袖一拂,一道真气缓缓地把白狐托起来。他直盯着白狐的眼睛,神色

  肃穆地道:“你可能放下心中的仇怨,离开原先的一切,去过清苦的修道生活?

  ”白狐慢慢地低下头,半晌没有回答,只是任凭眼泪吧嗒吧嗒地滴到地上。一尘

  轻轻地摇了摇头,暗叹了一声,便不再做声,盘膝坐在大石头上调息起来。


  太阳慢慢地划过中天,西沉而下,炽热的阳光散做了漫天的彩霞。一尘如同

  枯木磐石一般,丝毫没动。可他的神识却是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着白狐。只见她眼

  泪潸然地呆立着,足有半个时辰,而后又来到山顶南端的大石上向下瞭望,嘴里

  喃喃自语了一阵,后来可能是累了,便俯身在巨石上嘤嘤的低泣着睡了过去。睡

  梦中不时惊叫几声,有时还探手虚抓什么。


  天色慢慢暗下来,一尘来到白狐跟前,轻声唤她。她嘴里咕噜了一声,慢慢

  地醒过来。看到眼前一尘的身影方才清醒起来,赶忙站起身来垂手侍立。一尘简

  单的询问了一下那神吼的洞穴所在,便示意白狐先隐匿起来等候,白狐唯唯而退

  。一尘来到向南的巨石上向下探望,果然见到白狐所说的赤红色砂岩正在山顶以

  下的二三十丈处凌空探出。他凝神运气放出神识搜寻了一番,不见什么动静,便

  又盘坐下来静候。夜色越来越浓,繁星渐出,一道天河斜跨天幕。夜风越来越大

  ,携带着海上的腥潮味道,频添凉意。山顶下的松林里阵阵松涛如同潮涌,一尘

  灵识中分明感到白狐的气息就在附近,并未远匿,也不去理她。


  终于到了子时中夜,空气中阴气鼎盛,一尘紧了紧背上的铁剑,运起内气,

  展开大袖如同一只夜鸟般翩然飘下山崖,向红色砂岩坠去。他的身影刚刚消失,

  白狐便急匆匆的跑过来,一脸紧张的注视着山下模糊的砂岩。
  
  巨大的砂岩像一条石梁横空探出来足有两丈开外,巨大的洞口就在这石梁的根部。那洞口比寻常人家的房檐还高出许多,里面一片漆黑,不知深浅如何。一尘不敢大意,赶忙提起真气,运足目力四处查看。斜斜的伸向地下的洞腔内遍布着砂岩,十分宽阔,除了扑面涌来的火气之外,再没有其他生灵的气息了。一尘探手拔出背后的铁剑,慢慢地走进洞去,强大的灵识迅速地向里蔓延、伸展,同时尽量的收敛起了全身的生机。洞内的通道四通八达,岔道纷纷,简直就像是迷宫地道。一尘丝毫不为所动,只是一味的追随着越来越浓郁的火气灵素,渐渐地深入到了山腹之中。


  在不断下降的通道内约莫走了有一炷香的功夫,一尘感觉到那种火灵气涌动起来,他赶忙停住了身形,同时收回了灵识,凝神戒备。一阵干燥的热风从洞穴深处吹出来,同时,整个洞壁疾颤了几下。热风仿佛从一尘的五腹六脏穿过,令他感到一阵烦闷,他赶忙从怀里取出那颗蛟珠含在了嘴里,顿时,一阵清凉渗遍全身。一尘再也不敢放出灵识探望,只好运用真气提升目力缓缓前行,同时竭力掩盖自己身上的生机。


  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一尘感觉脚下平缓了不少,乱纷纷的岔道也稀少了许多,眼前出现了一左一右两个洞口。这两个洞口大小相差无几,散发出来的气息却是不同。左边一个火灵气充足,右边一个气场虽然衰弱,却隐隐透出几丝异样的灵气,一尘思索了片刻不得要领,但是根据灵力的强弱,他决定先去探索右边的洞穴。
  
  谢谢鼓励!
  
  右边的洞穴越往里越狭小,渐渐地仅能一人通过。约莫前行了有十几丈远,

  通道逐渐开始向上倾斜,洞底的砂岩被凿成了一级级台阶,台阶的尽头出现了一

  堵黑幽幽的门。一尘来到门前运足目力观察了一番,不知此门是何种材料制成,

  触手微凉,自己的神识竟然不能穿越。门的四周雕刻的龙虎纹饰呈现出秦汉遗风

  ,齐眉高的地方一上一下镌刻着两个图纹,一尘仔细辨认竟然是云纹古篆,正是

  和青龙崮的字体如出一辙。二字为“井月”,不知作何解释。再往下边却是一团

  太极阴阳鱼纹,除此之外再无图案。一尘用手细细地摸索着字符的线条,均匀流

  畅,毫无异常。摸到太极图的时候,两只鱼眼却是略微高突。他不由得心下大喜

  ,运起真气按下去,随着鱼眼的下陷,黑门一阵颤动,扎扎地响着缓缓下沉。


  门上边刚刚露出一道缝隙,磅礴的水气便奔涌而出,一尘顿时感觉浑身舒泰

  ,再也不用蛟珠相助抵抗火气了。从门缝里溢出的还有乳白色柔和的光芒和飘渺

  的檀香。一尘双眼适应了片刻,方才看清门内的情景,原来这扇黑门后边别有洞

  天!


  四颗灵珠从四面洞壁上挥洒下柔和的白光,正对着一尘的是一大块平整的青

  玉,晶莹剔透,和洞底的灰岩连在一起,仿佛是天然生成。那磅礴的水气正是从

  玉石上发出。靠近左手边洞顶上垂下一支长长的石笋,通身雪白,正对着笋尖的

  地方是从洞底长起来的一根石柱,柱端有一个圆圆的小穴,光滑可爱,极像一只

  石碗,颜色也是雪白。那石碗内存有一半浓稠的液体,灵气氤氲,光芒隐隐。右

  边是一些简陋的石桌石凳,石桌之上还整齐地堆放着一些木牍竹简,除了这些杂

  物之外,还有一只通体禇红的石盒令一尘大吃了一惊!
  

  过奖!
  

  这个石盒同青龙崮顶的那个一模一样,一尘知道制作石盒的墨河石脂乃是天下奇珍,难道这里的一

  切竟然和青龙崮有所关联?他赶忙捧起石盒仔细观看,的确和另一只一样。一尘心里有些茫然,这世上难

  道竟有这样的巧合?亦或是冥冥之中一切早有安排?无论怎样,看来只有开盒验看之后才能知道结果。


  一尘取出自己的小玉刀,轻轻地打开盒盖,盖底果然镌刻着“墨河石脂,作函辟尘”几个古篆,正是

  和另外一只出自同一个人之手。盒内依旧是一个白玉小盒和一只白玉圭,同青龙崮上的一般无二。一尘定

  了定心神,抬头四顾,简陋的石室,狭小的空间,纤尘不染。明明确凿的一物一景,自己也的确是神志清

  醒,怎么会有如此的巧合?他拿起玉圭仔细的研读起来。


  “世事如幻,凡胎愚骨欲窥大道,岂非井中望月,抑或镜中探花!余倾力苦修,克节凡欲,而来已过

  百载。。。。。。。”一口气看完这玉圭上的记载,一尘方才对这里的种种前因后果了然于胸,但是,他

  心中另一种更为沉重的对生命的疑惑也随之而起,他不由得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这处石府名为“井月”,正是东晋空桑子前辈亲手开辟。玉圭里面的字里行间充满了他对修道一途的

  狂热和最后功败垂成的绝望之情。空桑子道法精湛,学兼众家,中年以后更是云游天下,搜罗奇珍异宝以

  资修炼。足足一百年的竭力提升,最后直达到金丹大成之期却再也无法突破。心气高傲的空桑子难忍俗尘

  滋扰,避入此间,后用万年青玉封住这个直通东海的灵眼,自己顺着这个灵眼下去与一只妖蜃斗法,不惜

  牺牲自己的道身来阻止妖蜃进入内陆,伤害黎民。这个绝无回头之路的悲壮故事自此没有了下文,想来空

  桑子前辈已经身死道消!可怜苦修众生,最后为民献身也算是以身合道了吧!留守此处的神吼本是他云游

  天下时从长白山天池带出来的幼崽,此神兽乃是秉承天地至阳至正之气而生,天生仇视妖孽,见必诛杀。

  它虽是水生,却质秉火德,空桑子把它留在此处恐怕也是为了镇守此处东海灵眼,以防海妖深入陆地!


  玉圭上面还记述了几处汇集天地玄妙的所在和灵物,末了讲述了一番对太清紫气的修炼心得,以及此

  处石笋所积的癸水灵乳,是阴寒体质修炼的至宝。最后所说的是玉盒内的仙杏,只说得自于天柱山,除此

  再无一个字解释。
  

  一尘读完玉圭上的文字胸中涌满了悲壮的感觉,纵使百年苦修,也终难免灰飞烟灭!可前辈先贤明知灰飞烟灭却毅然赴火,舍己而为众,更是激励人慷慨激昂!一尘面对着白玉盒呆呆的出神,万般思绪一起涌上心头。


  四壁上的灵珠幽幽的散发着光芒,玉柱上的灵乳依旧灵气洋溢。一尘捧起玉圭贴身放好,心中已然做出决定。他轻轻地打开白玉盒,取出里面的仙杏,只见那枚仙杏颜色鲜黄,气味芬芳,如同刚刚从树上摘下一般。仔细分辨之下,既感觉不到它的灵气如何庞大,也端详不出它的神异出众,一尘甚至感觉不出它的五行属性!这可是着实奇怪,按照一尘当前的灵力,空气中随便何种气息,他都能敏锐地分清它的属性及多少,甚至还能够简单地调动聚集它们,为己所用。不在五行之内的品质却是违背了造化自然的法则,就连空桑子前辈也对其莫名所以。



  一尘自小便是一副散淡平静的心肠,极少和人去争执长短,此刻见到这枚仙杏心中满满的都是效仿前贤的悲壮。前贤为了天下苍生消道,自己又怎肯负人重托、弃人于困厄之中?自己相距神吼的功力甚远,吞服这一枚仙杏或许还有一丝可能。一时间忘却了恩师关于死生事大的谆谆教导,捻起仙杏吞进肚里,来到青玉石上盘膝静坐调息起来。


  等了半晌肚里不见异动,施展内视之功探查发现,那仙杏竟然毫无损耗,纹丝未动!一尘有些失落,急忙催动长春真气去化炼那仙杏,也是泥牛入海,不见分晓。再暗诵太清紫气真诀,用那紫炎去化炼,盏茶过后,那仙杏仿佛颜色稍变了一些。一尘心中大喜,赶忙继续用功。


  一尘催转自己刚刚凝炼而成的金丹竭尽全力输送太清紫炎,不一会就感觉金丹乱颤,真气不济,隐隐有丹裂的危险。满室的灵气充溢却都是水性气质,不能资用。他心中焦急万分,偏偏那仙杏纹丝不动,只是表皮亮黄起来。又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一尘已近油枯灯灭的境地,看看那越来越亮的仙杏,一尘咬咬牙掐起指诀开始燃烧自己的金丹。顿时,紫炎大盛,匹练般涌过去把仙杏包裹在了中间。


  石室内灵珠的光芒柔和恬静,一尘此刻却是性命相交,危如悬卵。光芒大盛的仙杏此刻仿佛被催醒的恶魔,疯狂的吸取一尘的金丹灵气。海量凝如实质的灵气片刻之间被吸收干净,一尘意识里还没来得及反应,自己的金丹已经荡然无存。那枚光芒四射的仙杏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直接透过一尘的躯体吸收起周围所有的灵气,哪里还分别什么属性!先是癸水灵乳白蒙蒙的浓郁灵气,再后来就是来自身下的万年青玉,都被这仙杏一吸而尽。随着青玉灵气的枯竭,它上面出现了一道道的裂缝,掩盖的海眼内的五彩灵气如虹桥般被直吸而出。与此同时,同一洞腔内另一端的火性灵气也被吸卷过来,直如长鲸吸水!
  

  此刻的一尘却是丝毫不能活动,自己的躯体自己一点也不能控制。可是诸多感觉却是一丝也没有少,散丹的枯竭虚脱、狂吸真气经脉膨胀欲裂的痛楚,一尘只能够被动承受,而且神智清醒无比。一尘被全身的痛楚折磨得欲疯欲狂,偏偏精神旺盛,连昏迷过去的可能都没有。那仙杏此刻光芒万道,就像是灼热的太阳令人不敢逼视。这些光芒穿透了一尘的躯体,炙烤着他身上的一切,仿佛在把一块凡铁锻炼成精钢。不知道汇集了多少灵气,那枚仙杏终于起了变化,开始缓缓地融化,滴出了一滴光芒更盛的液体。灵识一看到这滴液体,一尘顿时明白了空桑子为什么对这枚仙杏不着一字,他根本就对此一无所知!这滴液体渗透力令人惊讶,刚一出现就弥散到一尘全身,再也不见踪影。


  仿佛是一个沉睡的人被一下子惊醒之后爬起身来,一尘突然感觉全身一轻,自己竟然漂浮起来。万般的痛楚瞬间更加清晰,他却看到了一个令他惊讶万分的面孔。那个平静的盘坐的人正是他自己,纤毫毕现,超然物外。此刻的万般痛楚只有这个漂浮的自己感觉得到,而对面的人仿佛与此无关!无边的痛楚还在继续,一尘甚至感到有些愤懑、不公!他看到周边的灵气如同万流归海般狂涌而来,海眼深处五色灵气浓郁粘稠。他又看到另一洞口处喷涌而来的滚滚火流,随后疾奔而至的正是那神吼,此刻它正站在自己这边的洞口处警惕的张望。


  仙杏终于完全融化,奔涌的灵气也渐渐停歇下来。一尘感到身体的痛楚终于消失了,自己越来越轻盈,离开对面静坐的自己也越来越远。他沿着海眼飘了进去,越飞越远,海底的世界五彩缤纷,无奇不有,是他自己从没有想象到的。不知飞了多远,前面似乎腾起千丈高远的灰气,一尘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一念刚生,倏然一闪竟然已经回来。那位青衣道人还在原地打坐静修,一尘感到非常可笑,心中有一种偷懒的快感,急忙再次飘走出去游玩。


  这一次他飞到了神吼跟前,面对这庞然巨物,渺小的他再也感觉不到丝毫的恐惧。倒是那神吼似有所觉,疑惑丛生,一双铜铃般的怪眼四处探看。他尝试着向前几步来到神吼跟前,探手去拉它颌下的须髯,那神吼惊惧地往后疾跳,偏偏又连个鬼影也看不到,它终于恼怒起来,胸肋间一阵鼓动,鼻翼大张,两道黄气奔涌而出。一尘感觉到周边气场急剧抖动,洞壁摇晃不已,乱石碎屑纷纷落下来,自己却毫无损伤。


  看到眼前的动静不小,他突然想到了小白狐,担心她受到伤害,心念电转,自己已然站在了山顶,那瘦弱的小人儿却早已趴在巨石边昏迷过去。一尘一抬手,一道青色的光华如丝带一般罩向她的身躯,白狐立时醒转回来,一张小脸依旧苍白,嘴角血迹斑斑,可眼神中灵气充沛,正瞪着一双大眼警觉的四处查看。一尘心中感觉可笑,看到她嘴角的血渍又想到了洞内的那个自己,赶忙飞了回去。
  谢谢!
  

  洞内的一切被刚才神吼的啸声震动的面目全非,石桌椅倒作一堆,乱石屑到处都是。巨大的青玉板更是裂纹纵横,丝丝的海气涌出来。自己的肉身还是盘膝静坐在那里,但是,脸上的五官都有血丝溢出。一尘急忙融身进去,细查之下大吃了一惊,只见自己的五脏六腑被震得统统移乱了位置,经脉更是支离破碎。他赶忙运起真气尝试着修复起来。一道灼目的五色光华从眉间丹田处升起来,以摧枯拉朽般的气势疏通了所有的经脉。运行几周以后,五彩光华的速度慢了下来,在受伤的脏器处缓慢的停顿着,每经一处,脏器便透出不同颜色的光华,一柱香过后,所有伤处均已完好如初。五彩光华如百川归海般回到丹田处,渐渐地凝结成一个朦胧的小人摸样,令一尘惊讶不已。体内的这些变化,并不是和恩师所传授的道法相符,也没有见诸于自己所读的经典,一尘不知道是福是祸,只知道自己的神识空前强大起来,甚至可以离体远游,瞬间百里。


  下面洞中神吼的啸声振动是如此之大,自己从没有经历过,那一刻白狐感觉自己的魂魄都被振散了。自己陷入了死一般的黑暗寂静之中,拼命想大喊大叫却不能发出一点声响,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能够听从自己的控制,无边的恐惧淹没了自己!她突然想起了恩公,在这样剧烈的振动之下,不知他能否支撑得住,肯定性命难保!一想到这里,白狐感到心如刀绞,自己难道真的会孤零零一个人留在这荒凉凶险的世间?她不敢再去想象,拼命想睁开眼睛,想去看看恩公的境况,就算拼却自己的性命,也比忍受这无边的恐惧强!


  白狐在狂乱的思绪中牢牢地把握着那张清瘦的脸,再也不敢作其他的妄想。突然之间,自己所有的活力全都恢复过来,一股沛然莫御的强大灵力透体而来,白狐脑海里那张脸庞渐渐淡隐过去,可是自己刚刚清醒过来的意识明明感觉到了恩公的气息!四周的空气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白狐惊疑不已。数息之后,她方才定下心神,一脸坚毅的飘身向崖下飞去。
  

  一尘纳定内息,环顾了一下四周,一片狼藉,心里一阵歉疚。想到自己蒙受
  空桑子前辈遗泽不少,不但没有报答,却还连累他的仙府受损,真是愧对贤!正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门外的灵气一阵急剧波动,隐约有呼喊声传过来,赶忙提气纵出了洞府。


  宽阔的主洞厅内,高大的神吼凝立不动,一双怪眼直盯着洞口的白狐,目光有些疑惑不定。小白狐没见到自己的恩公顿时万念俱灰,银牙紧咬,大眼中红丝闪现,一片疯狂。她口中绝望的乱吼着,双手紧缩胸前,正准备和眼前的恶兽性命相拼。一尘的身影倏然而至,神吼巨大的身躯猛然一缩,一旋身面对着一尘有些惊惧,它那敏锐的感觉竟然没来得及反应就让别人靠近了自己!一尘身影再一晃已经来到白狐跟前,轻轻举手按住她的肩膀,冲她微微一笑。白狐大眼睛里迷茫一片,弥满全身的劲气顿时散尽。


  一尘转过身,凝聚精神紧盯着神吼的怪眼,刚要施展心意沟通之术,心头突然警意大作。巨大的压力如山岳一般涌过来,令他感觉不能呼吸。他赶忙抓住白狐的肩头把她拉到自己身后。那神吼此时也有所察觉,猛一转身朝向井月石府的方向,身形微蹲,全身紫气弥张,作势欲扑。白狐一时间莫名所以,在一尘身后忍不住探头张望。那神吼浑身的须髯簌簌乱颤着膨胀起来,身形越绷越紧。
  

  一尘迅速凝聚起全部精神和自己的肉体剥离开来,迎着巨大的压力探查过去。石府内还是一片狼藉,海眼口上掩盖的青玉板早已碎成粉末,一股凝如实质的灰气缓缓地渗透出来。一尘刚一到门口,那股灰气好像非常敏感,立即蜿蜒缠绕过来。一尘小心翼翼的集中灵识分辨着这种陌生的灵气,其中的玄奥精纯令他称奇,可是里面强烈的贪欲和杀伐之意却让他感到恐惧。他赶忙飘身而退,可那股灰气却如同附骨之疽竟然尾随而来。一尘随手一道真气射出,那股灰气砰然散开,一息之间却又恢复原样,蜿蜒缠绕过来。一尘的灵识穿不透这种灰气,反而感觉到这股灰气背后的强大存在已经发现了自己,正在缓缓地靠近过来!


  一尘忍受不住这种巨大的压抑,赶忙飘身疾退。洞口处的神吼还站在那里紧张的戒备着,看到尾随一尘而来的灰气,它突然大嘴一张一股耀眼的紫炎电射而至。灰气一遇到紫芒便如同积雪靠近了炉火一般瞬间消弭于无形,同时,洞府深处隐隐有沉闷的低吼传来,经久不息。神吼听到声音全身的气势更盛,高高地昂起头来,张开血盆大口,疯狂的吸起了四周的灵气,胸肋间越涨越大。一尘神识归体后看到神吼的情形赶忙提起白狐的身躯纵身向洞外飞驰而去。


  就在一尘跃出洞口的砂岩那一瞬间,天地间响起了一阵短促的滚雷,巨大的气浪从背后撞击过来,一尘只来得及把白狐护在自己的双臂间运起全身的精气挡在身后。好像是一颗劲弩射出的弹丸,一尘感觉全身风声大作,自己就像流星一样划过夜空飞坠向广阔的湖面。

  
  漆黑的夜空中,一个闪烁着五彩光华的圆球从天而降,轰然落入湖水中,掀起巨大的浪花。一尘怀抱着白狐正躲在这光球里面,四周的湖水并不能够渗透进来,只是给这个光球增添了淡蓝的光幕。上面山顶的震动还在持续着,湖水一阵阵的翻腾。蜷缩在一尘胸口的白狐突然动了一下,她的额头正好压在一尘怀中的蛟珠上,四周淡蓝色的光流断断续续的被吸收到蛟珠上,再由蛟珠传输给白狐。此刻的白狐意识正在半睡半醒之间,近来变故丛生,惊扰不断,已使得她筋疲力尽,此刻躺在恩公怀里任它外面天崩地裂她也不去理会。充沛的灵气迅速地修复着她体内的创伤,不知不觉间它的灵力竟然比以前增长不少。一尘双目微闭,灵识伸展,正在仔细的到处探查外面的情况。


  周围气场的狂暴和震颤已经停止下来,湖水恢复了平静,那种难以言表的滔天压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一尘暗运真气猛地一拍身边的湖水,轻揽着白狐跃然而出,大袖挥舞间真气纵横,在湖面上激起层层的浪花,足尖几番轻点波浪已经来到了山脚下的矮树丛中。


  一尘寻了一处平坦的草丛,轻轻地放下白狐,细细地查看一番,见她并没有受到大的伤害,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自己赶忙盘膝坐下,凝神静心,放出灵识仔细探查。一查之后不禁大惊失色,半山腰那一大片赤松林竟然被山顶滚落的巨石毁坏殆尽,而整个山顶原先密布的巨石早已不复存在,连山头也好像被削去了一大截,周边数里之内所有的生机均都奄奄一息!一尘赶忙翻身跃起直奔山顶纵去,一路上林木乱石狼藉,如同遭受了地震一般。来到山顶运足目力看去,只见原先巨石林立的地方早被夷为平地,再往下的洞穴似乎也早已坍陷下去,火红的砂岩裸露出来。空桑子前辈的井月石府整个露在地表,仿佛被巨手揭去了洞顶的岩盖,一个方圆半丈大小的海眼显现出来,喷涌着磅礴的水气,旁边地上还伫立着那根石笋柱,顶端的石碗光滑依旧。


  诡异的灰气已经不见一丝踪影了,可神吼呢?它那矫健的巨大身躯哪里去了?莫非是潜入了海眼?
  
  谢谢!
  
  一尘刚一离开白狐就坐了起来,她早就醒过来了,只是贪恋恩公怀抱里的感觉才赖着不起来。她来到松林一看也是大吃了一惊,赶忙飞奔向后山自己的巢穴。半路上,白狐就看到了山顶的情景,山头都被削去了一大截,自己哪里还有什么家啊?白狐伏在一块大石上失声痛哭了起来,想到自己在这短短的几天里亲人没有了,连家也被毁灭了,天下之大哪里才是自己的归宿?将来自己应该怎样活下去?思绪越来越杂乱,悲伤也越来越沉重,哭声也渐渐大起来。


  一尘正在山顶茫然四顾,听到哭声才意识到白狐也到了下面。他心里能够想到白狐的悲哀,可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去劝解她。自己此刻尚且很迷茫,他人的事情又怎能分拆的清楚?他不知道海眼内神吼和那巨妖的情况,当然不能弃之不顾、贸然离去;就算回去又怎样和那巨蛟交代?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白狐跟前,看着她那瘦弱的身躯抽动不已,一尘心中满是怜悯。这家破人亡的巨大悲痛岂能是这柔弱的小人儿所能够承受得了的?


  白狐悲伤地心情就如同洪水一般,一经冲开心闸就会宣泄千里,难以收敛。她这一哭直哭得天昏地暗,足足有大半个时辰方才停歇下来。泪眼朦胧中只见恩公静坐在自己身边的大石上,正在迷茫的远眺湖山,原来他一直陪在自己的身边。白狐凄凉的心里涌起一阵暖流,她赶忙用衣袖擦干脸上的泪痕,整理了一下衣裙,来到一尘身边。一尘轻轻地转过头来,满眼怜悯的看着她,白狐感到这眼光却如同冬日里的暖阳,令自己全身舒泰。这一人一狐就这样静静的对视着,直到漫天的朝霞从海中涌上来。
  
  太阳慢慢地升起来了,阳光越来越灼热。白狐乖乖地守护在一尘身边,眼睛也不眨的看着恩公闭目入定。一尘元神早就离开了躯体,冒着未知的风险从海眼中直沉下去。穿过十几里的黑暗通道眼前豁然明朗起来,光怪陆离的海底世界让一尘大开眼界。在这样崭新的天地里里,一尘不敢张扬,赶忙收敛起全身的气机,飞快的四处搜寻。在他神识所及的范围内,不时有强大的灵力探查过来,但是和那道强大的灰气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更搜寻不到半点神吼的气息。


  一尘感觉自己已经进入海底有大约百里之遥了,仍然一无所获。海水越来越深,千奇百怪的生物体型也越来越大,有几棵珊瑚树甚至有几十丈高。海底的地形也是高低起伏不平,时有高峻的山崖和幽深的沟谷出现。一尘来到一个幽深的海沟旁边,刚要放出灵识探查下去,下面突然散发出强烈的光芒,随之而来的是浓郁的火系灵气,这与海底的水系世界状况大相违背!一尘立即想到了神吼,他催动灵识向着光芒所在电射而去。海沟越往下越狭窄,两壁近乎垂直的悬崖落满了海泥,十分光滑。下潜了大约有百丈左右,一块巨大的岩石探出来挡住了去路。那光芒正是从岩石下发散上来的,火系灵气也越来越强大。


  一尘绕过巨岩向下奔去,眼前的情景让他目瞪口呆。只见巨岩下出现了一个狭窄的洞穴,神吼巨大的身躯陷在洞底的一大片胶质的灰泥潭里,只剩下硕大的头颅露在外边,泥潭两边就是陡峭的崖壁。一尘看到的万道光芒正是出自神吼口中的一颗拳头大的灵珠上面。这颗灵珠光芒四射,火气凝结,正徐徐的升起来向洞底的一团灰影逼去。那团灰影似乎十分惧怕神吼的灵珠,正喷射出灰浆试图阻止灵珠的前进。一尘离这两只怪物不足一丈远近,却仍然看不清那团灰影的模样,这两只怪兽也正在集中精神熬斗顾不上身外的变故。神吼全身被那胶泥所困不能动弹分毫,似乎正处在下风,巨大的身躯还在一点点的下陷,一尘看得出不消半个时辰神吼就会遭受灭顶之灾。神吼一双怪眼里满是疯狂的战意,眼见自己的火珠不能前进,更是狂意滔天,一股明亮刺眼的紫炎从喉间奔涌而出,不去攻击灰影却是直射向自己的火珠。一尘刹那间突然福至心灵,看出神吼的用意是要引爆自己的灵珠内丹要和那灰怪同归于尽,自己既然无力挽救,就只有拼命逃逸了。一尘鼓足真气,拼命催动神识激射而去。
  @fanjingziguan 2012-2-14 22:09:00
  写的好看,不落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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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夸奖,继续努力!
  

  一尘拼命逃逸的时候,仿佛感觉到自己身处的巨大海沟两壁倏然合拢起来,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还是海底本就存在这样庞大的令人难以想象的生物?

  一尘元神刚一归体就赶忙站起身来眺望远处的大海,他以为定然会有惊天动地的

  巨响传来。一瞬间,他只感觉到脚下的山体轻微的颤动了两下,并没有巨大的声

  响。远远地,海中起了一道白色的浪线,缓缓地向陆地涌来,越过平常的海岸线

  又深入陆地长达二三里路,差点就淹没了最近的村庄。浪潮退却,一切又都静下

  来,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一尘颓然坐了下来,心中满满的都是伤感,天生神吼秉承正气,上千年的修

  炼,就这样消散于无形之中,算是归还了造化之功。就如同自己身背的苍冥古剑

  ,履行自己的天职不死不休,宁折不弯,最终都会以玉碎的结局来圆满自己的道

  。白狐侍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注意着恩公的表情,她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可

  是她能感觉得到恩公心里的悲伤。自己不敢多问,不能为他分担忧愁令白狐心里

  很难过。


  “一切都过去了!”,过了半晌一尘徐徐的长出了一口气道。该是把一切都

  向白狐交代明了的时机了。在一尘缓慢而又沉重的讲述中,白狐数度惊惧不已,
  后来听到神吼的经历时,她惊愕、茫然、悲痛、景仰诸多感情杂糅到了一起,只

  有默然流泪,最后嚎啕大哭宣泄一空方才能解开自己的心结。一尘静静地看着她

  ,任她率性而为,一直等到昊日中天,她才停歇下来。面对一尘深沉如海一样的

  眼光,白狐看到了包容和怜悯还有满溢的温情,她感觉自己再也离不开这样的目

  光了。她甚至不敢想象离开他后的另外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该走了!”一尘留恋的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山水,大袖飘飘下山而去。白狐

  迈着轻碎的脚步紧紧跟在他身后,不时地回头张望那已经面目全非的山头,她一

  直以来的家。
  
  尘归尘,土归土!
  
  亮蓝高远的长天下河水幽深荡漾,一叶小舟随波浮沉。两岸的秋草苍苍,不时有几只白鹭从草甸里惊起来,扑闪着翅膀,悠悠远逝。一尘双眼迷离,凝坐在船头出神,身后相距几尺远,白狐斜倚在船侧,探出手去撩拨飞起的浪花。摇橹的渔家心中全无这许多思量,闷了一会便张开大嘴唱起歌来。“。。。。。。秋日里来好风光,渔工撒网捕鱼忙,鱼虾那个肥来装满舱,紧摇橹,慢起桨,呀。。。。。。。回到那个家里来,喜见那个渔婆啊和儿郎,。。。。。。”。


  两天以来,一尘几次三番向蛟珠里注入灵识,可它全无半点反应,他心中忐忑不安,生怕会有意外发生。白天里不便施法疾行,只好搭乘渔人的慢舟赶路;夜晚又怕白狐跟不上自己的速度,真是令他心急如焚。白狐却是一句话也没有,白天只是躲在一边呆呆的出神,夜晚的时候拼尽全部功力追随一尘,疲劳至极也不见她哼一声。一尘心中打算等蛟龙的事情一结束就带白狐回鲁山去见恩师,他老人家慈悲为怀定然会有妥善的安排。这些天来变故丛生,自己疲于应付,数度惊险,往来于生死之间,完全没有了以往炼精服气、洞中松下不知年的从容和疏阔,自己实在是心神俱疲,真想好好和恩师请教一番,闭关反思一下。


  白狐不知道恩公的心思,也不敢去问,心中无时不在揣摩自己的去路,口中经常浩叹不断。
  
  谢谢,有空一定去加!
  
  不敢!
  
  傍晚时分,一尘带领白狐在离青龙崮十几里路的沂河转弯处弃舟登岸,他打

  算先行探查一番再做定夺。夕阳的霞光中,远远地看到了巍峨的崮崖,就像巨龙

  般蜿蜒曲折,令白狐惊羡不已。一尘却是满腹的疑惑,他赶忙找了一处避人的所

  在盘膝坐下,飞出元神前去探查。


  崮顶的林泉依旧,只是水潭已空,淅淅沥沥的泉水下流成瀑注入黝黑的潭洞

  ,仿佛深不见底。顺着潭洞下去,熔岩洞穴奇幻依旧,只是好像少了一点灵气,

  显得有些沉闷。山体底部的地下湖四周洞穴林立,但是全然不见一点生命的气机

  。再往里探查,地下湖的中央凝聚着浓浓的灰雾难以穿越不见究竟。这种灰色的

  雾气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一尘心生警惕,越发小心谨慎!绕过巨大的地下湖,

  在一个宽阔的洞厅中,一尘看到了令他心惊肉跳的一幕:一副惨白的巨大骸骨盘

  曲堆积在里面,占据了洞厅将近一半的空间。骸骨还没有散落,看来其主人死亡

  的时间还不是很长,骨堆上没有一丝灵气,仿佛只是一具普通的大蟒蛇遗褪,可

  一尘几乎看了一眼就立即断定这副骸骨正是蛟龙所留!他不仅看到了头骨上的弯

  角,而且还看到它硕大的龙爪遗骨,尤其是它颈项部被玄铁锁常年勒负导致的骨

  骼变形。一时间,一尘心如刀绞,是什么人还是怪物这样残忍的屠害了蛟龙?那

  片神秘的灰气会不会与此有关?


  一尘凝聚了一点真气收敛成一支尖细的罡针遥遥的向那灰气袭去,那团灰气

  仿佛是有灵性的整体,一扎之下,急剧收缩,同时四周伸出无数只细小的“手臂

  ”纷纷向罡针袭来,气机中充满了暴戾和贪婪。一尘几乎一下子就联想到了灵珠

  山井月石府海眼中的灰气,以及神吼与之同归于尽的怪物。莫非那怪物没有死掉

  ,还是这一只和那一只有什么瓜葛?眼前的灰气不容一尘细想已然追随着罡针的

  方向盘曲而上,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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