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局势变化谁都没有想到。巨浪冲击不息,堤坝坚固不动,但巨浪和堤坝却是在瞬息之间同时崩塌。崩塌在一个大坑里,崩塌在稀稠的泥浆中。
地面上突然出现的一个十几丈方圆的大坑,这是在任何人意料之外的事情。而崩塌的巨响、震动以及意外惊吓,给周围物体、建筑还有人们心理的影响更是难以想象。半子德庄的大门门楼也倒了半边,大傩师吓得连续两个后蹿,直接躲到“伏魔天火莲”的火圈中间去了。齐君元藏身的大树剧烈摇晃,并且朝着塌陷的大坑倾斜过去。幸亏齐君元反应迅速,左脚脚背及时勾住一根枝干才稳住身形未曾掉下树去。
掉入大坑里的狂尸和鬼卒都是燃烧着的,但才落到坑里,火焰就被扑灭了。坑里有水,不但有水,而且这些水还将塌陷下去的泥土搅成了一锅泥浆。泥坑之中,狂尸一下就占了上风。因为不管水也好泥浆也好,对于尸体都没有什么伤害,它们是不需要呼吸的。鬼卒却不行,他们虽然可以不知痛楚、勇往直前,但他们维持生命的条件却是和平常人一样,需要呼吸才能生存。鬼卒和狂尸打着团儿纠缠在一起,挣扎不出。当浸没入泥浆之后,没一会儿就完全失去了战斗力。不过那些狂尸只能以蹦跳姿态前行,所以它们也无法从大坑中跳出,就像井底的青蛙一样。
狂尸出不了坑,并不意味着其他人出不了坑。地面刚刚塌陷下去,大坑中就攀爬上来六七个人。这些人手中拿着锹镐,也不多话,上来后便直接往半子德院的大门里冲。
一声沉闷的呼啸声响,这声响让刚刚稳住身形的齐君元吓了一跳。因为他是离恨谷工器属行家,能从这声音里听出那是一件霸道的武器,而且是会飞行的霸道武器。但更让齐君元吓一跳的是,那件霸道武器飞行到一大半距离时,沉闷的声响之外又多出数个尖利刺耳的声响。
等齐君元想定睛看是怎么回事时,刚上来的几个人已经倒下了大半。倒下的人大部分看不出伤在哪里,只唯独有一个与别人不同,可以看到伤口贯穿胸口,前后各一个圆洞同时都有杯口粗的鲜血喷射而出。
紧接着半子德院大门中又出来十几个面相和鬼卒很相似的人,但这些人肯定不是鬼卒。因为他们的鬼面脸谱很简单,只画了眼睛往上的一小半。另外装束各种各样,所拿武器也是各不相同。看上去应该是江湖人物,像是江湖中常说的魈面人。魈面人一般都是技击方面有独到之处的,虽然也一样可以像鬼卒一样被控制和驱动,但不到关键时候是不采用驱动手段的。而且就算不加以控制和驱动,他们的战斗力也远不是鬼卒能比的,所以在东贤庄是作为分管各路鬼卒的头领。
事实证明也是如此,这些人出来后,只其中两人出手,余下未被霸道武器击倒的人也都溅血倒下了。
“不要!”稻花高喊一声。但她却没能按自己意愿往前去,就在齐君元刚刚转移注意力的这么一点工夫里,她已经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几个鬼卒围住。
而此时比倪稻花更加危险的是她刚出来的那堵墙。这堵短墙前竟然围住了三队鬼卒,其中不乏着装各异的江湖人物。而且在队伍后面,还有两架攻城用的破壁弩车,这种弩车有弩手坐架,以左右摇轮蓄力收拉弩弦,发出的直角四楞头弩箭,箭杆都有小孩臂膀粗细。
这些人和弩车都是从靠近那堵怪墙的几间草房里出来的,由此可见东贤庄中不止是处处坎扣机关,这地下也已经以暗道纵横连接,可以随便调度人马。
队伍中有一个高度和宽度近乎相等男人非常显眼,他沉稳厚实得也像一堵牢固的石墙。如此特别的身形体魄,很容易便能猜出他是五大高手的大块头。
大块头背负双手在弩车的旁边一动不动,冷寒的目光盯视着对面那堵奇怪的墙,仿佛要将其凿穿、击碎。
大傩师也从蓝色的火圈中走出,小心穿过已经歪塌的庄门,来到塌陷的大坑前探头看了看。随即从腰后扯下个老葫芦,葫芦塞子拔下,倾洒出一条油线,从“清莲佛油”火圈中引来一道火流。门口的魈面人赶紧让开,那火流直接被引入大坑。
这次的燃烧更加灼烈,就连大坑边的泥土都被点燃了。狂尸在坑下的蹦跳幅度原本就已经变小,因为它们身上被喷洒上的心元血在水和泥浆作用下已经被刷洗得差不多了。现在又被烈火一烧,立刻骨脆肉酥,很快就都没了动静。和那些鬼卒一样,全浸没到了泥浆之中,只有尸骨的焦臭和淡淡的烟雾还弥漫在空气里。
与此同时,被众多鬼卒和高手困住的那堵墙竟然也冒起了烟,很淡很淡的烟。这么轻淡的烟本来就很难看出来,更何况燃烧的狂尸群在土坑中熄灭时,升腾起大量的烟雾。这些烟雾四处弥漫,可以作为墙里冒出轻烟的掩护。
“当心!避开那墙里的烟雾!”是个女子的声音在高呼喝,而且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
话音刚落,破壁弩车旁边的大块头便动了。从速度上看,这人果然不是大“块”头,而大“快”头。因为他真的太快了,举手投足简单干净,所有动作都是选择了最为直接的方式和轨迹。不过这一次他的出手幅度并不大,只是伸手将站在自己身前几步远的两个鬼卒轻飘飘地扔了出去,直挺挺往那冒烟的墙上撞去。
墙动了,恰到好处地移动,堪堪躲开那两个被扔过来的鬼卒。墙动之后依旧没有看到人,只是露出了一副挑子,是蜀地卖抄手面条的那种挑子。
轻淡的烟雾就是从挑子一头的小火炉中飘散出来的。而现在因为墙壁移动,少了阻挡,那烟雾一下就弥漫开来。最靠近墙壁的一排鬼卒倒了下来,他们可以不怕疼痛不怕死,但迷烟、毒烟对他们身体机理方面的伤害却是实际的,和正常人一样。
“快散开,掩住呼吸。”还是刚才女子的呼喝声。
“射它!”大块头重重地吐出这两个字。弩车立刻启动,两支四楞头弩箭呼啸而出,朝墙壁直射而去。
那堵墙竟然很轻松就躲过了疾射而至的两支四楞头弩箭。因为那墙不但能动,而且还能在瞬间变得窄小。最后缩成一个人的形状,灵兔般跃起蹿出,撞进旁边一间房子的窗户。
“左边青砖房中有三人,右边木壁草房中只刚才进去的那一个。泼水驱迷烟,然后用弩车破房,弓弩手远射攻敌,不可靠近。”仍是那个女子非常好听的声音。但这声音不止是好听,更显出厉害。她不但是将身在现场的人看不到的东西和迹象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且还能快速根据实际情况安排出对敌方案。由此不难推断,这女子正是躲在暗处的大天目。
大天目话刚说完,附近几间房中又风一般闪出许多鬼卒。这些鬼卒没有持刀,而是手持连射弩和竹胚绷弓,这两种武器一个是可以快速连射,一个是可以以最简便的方式劲射。从房子里出来后,这些弓弩手便各自行事,选择合适位置和角度,随时可以朝那两间房子发起攻击。
这时两架破壁弩车的四楞头弩箭重新上好,不用任何人再多吩咐一句,其中一辆已经自行做主发射出了弩箭。由此可见这些都是能够主动控制局面、综合考虑对敌形式的厉害弩手。
四楞头弩箭对准左边房子的门扇呼啸而去,但粗长的弩箭才射出一半,便遇到一团乌光的阻击。乌光与弩箭一起迸发出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声响,几乎是要震破周围人的耳膜。连串的火星飞溅,就像繁星坠下银河,顿时惊骇了许多人。
但惊骇没有就此终结,紧跟着前面阻击的乌光,又一片乌光突现而出,盘旋飞行。这次乌光的轨迹是个弧线,飞过之处,两架弩车瞬间破碎。另外一架弩车已经装好弩箭还没有来得及射出,被一击之下断了弩背,弩架力道反向倒射,四楞头弩箭的尾端生生将架上弩手的身体戳穿。
“好!”大块头沉声喊一句。“好霸道的杀器!大丽菊,你倒是能来和他较较力。”
没人回答,但周围那些鬼卒却开始自觉地往后退,让出一个很宽敞的范围来。
虽然没有人回答,但很快就有人出现了。在距离左边房子很近的一个小茅屋里出来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女子的背后又相继跟出两辆破壁弩车。但这次弩车出来后并没有往前逼近,看来它们的用途并非作为领头抢攻的。
女子出来后没有说话,也没做丝毫停留,而是径直往左边房子走去。很显然,这样的一个娇小的身躯是无法承受乌光打击的。同样很显然,她如此大胆直奔乌光发出的位置,那是有躲避和阻挡那霸道杀器的把握。
乌光再起,直奔女子而去,发出乌光的人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由此可见其杀心的决断,这一般只有非常专业也非常专心的刺客才能做到。
身材娇小的女子伸出手臂,风摇柳枝般地一挥。风摆柳枝带来的却是狂风呼啸,沉重且沉闷的声响和刚才在半子德院大门口一击杀数人的完全一样。狂风在即将与乌光撞击前的刹那突然发生变化,原有的沉闷声变亮了些,另外还多出许多尖利刺耳的声响。这就像是狂风突然变成了龙卷风,而龙卷风里卷起的是无数刀片。
乌光在龙卷风中突破、冲撞,那声响让人听着心颤、胆寒。龙卷风终于停止了,像一抹再无外力驱动的尘埃飘落下来。而乌光也熄灭了,如同被飞旋快刀撕碎的一面黑旗。
这一次齐君元依旧没有看清是怎么回事,因为离得太远,光线也不好。但他却很有准备地听完了全部过程,这过程足够他这个工器属的高手对双方对决情形做出准确判断。
那团乌光齐君元很熟悉,上一次在上德塬他就是凭着声响判断出来的,是裴盛的“石破天惊”。
龙卷风的判断有些艰难,不过好在刚才已经看到一次它攻击后的结果,所以加上这次的声音过程,齐君元准确推断出了它的器形和攻击状态。
龙卷风在最初出手时是支很粗大的镖,长度、直径都是一般飞镖的几倍。镖型是八楞凹面鼓座镖,手法是自旋转钻射。八个凹面可以导流,可加大镖身飞射力量,加速旋转并保持平稳。
但以上这些都还不是此镖最特别的地方,它的特别之处是在飞镖飞行到一段距离后,或者遭遇到劲风阻击时,八个凹面便会随着旋转展开,就像一朵开放的大丽菊。展开的八个叶面相当于给沉重镖身加了个螺旋桨,达到二次加力的目的。而且当凹面展开到极限位置时,尾端便会脱出扣槽、脱离镖身。变成八大片又轻又薄的弧面柳叶镖。在自身旋转力道作用下继续超前分散飞射,与原来镖身一同对目标进行攻击。而原有镖身不但被旋转叶片加速、加力,而且因为少了八个凹面重量变轻,飞行顿时更加劲疾。
刚才半子德院门口被射杀的人中,胸口洞穿的就是被镖身击中的。剩下看不出伤在哪里的其他人,都是被又轻又薄的弧面柳叶镖击中的。
“‘大力绝’!这是‘旋出声闷雷,风劲叶激飞’的‘大力绝’重镖!”齐君元心中不由地一声惊叹。
“大力绝镖”,在宋代柳复言的《神器图鉴》中有过收录。是一种重镖暗器,也是一种靠自身力道进行杀势变化的绝妙机栝。据说早在商纣时就已出现,何人创制无从考证。封神榜上的南方主痘正神余光的宝贝梅花镖,一支可幻化为五支,很有可能就是“大力绝镖”的前身,或是以“大力绝镖”为的原型。
齐君元为之惊叹的不止是这绝妙的杀器,还有那大丽菊甩手间的力道。如果这镖是以专用器械发出,那也正常。但现在却是由一个娇小女子单手甩飞而出,而且一击之下就将由强劲机栝发出的“石破天惊”阻挡住,那这就不能不算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了。因为“大力绝” 虽然有二次加力的精妙设计,但初始力道、变势力道完全都在这风摆柳的单手劲上,并且甩手间手腕还要加上旋转力。镖身又是如此粗大沉重,如此推算下来,那女子臂腕之间至少要有九石弓的力气。
此时另外还有一个比齐君元更加惊讶、叹服的人,那就是裴盛。他出道以来,从未曾遇到过能以手发暗器挡住自己“石破天惊”的高手。而且那支镖不但力大势强,飞射之中还可以分散成多个武器攻击。刚才那次撞击其实自己的“石破天惊”并未完全将对方的镖挡住,其中有两片柳叶镖仍是飞射过来。只不过自己三人在房中的藏身位置很是安妥,这才没有在黑暗中着了对手的道道。
通过刚才这次碰撞,裴盛确认自己明斗不是那女子的对手。差距主要在三个方面,首先这过程中自己“石破天惊”是完全被阻挡的,但对方仍有部分杀伤武器可以继续攻击。其次对方是以手力发镖,自己却是完全依靠的器械,而器械发生意外的概率远大于高手的手。再有对方只要带有足够的镖便能不停发出,不需要装设,而自己的“石破天惊”最多只能装七块天惊牌,用完则需要再次装入。
冷兵器时代就是这样,实力远远大于偶然,一招之下便已经可以评判出轻重分量、高低短长。而既然结果已经见了分晓,那么实力不济的一方就会完全失去信心和斗志。因为继续缠斗不会使结果发生改变,只能是徒取其辱。但这种状况也有例外的,那就是在刺行中。刺客以杀人为目的,他们并不在意输赢高低,也不受约于江湖规矩。只要是能将目标杀死,不管怎样的招式都是上上招。所以刺行中,实力和偶然所占比例是对开的。
裴盛是个专业的、杰出的刺客,所以他不会就此放弃,哪怕现在遇到的高手比那女子还要厉害数倍,他也是会寻找一切机会来达到杀人的目的。
接下来裴盛采用的招式看着很不雅观,也可以说是有些不择手段。他是将整个身体贴住地面,像虫子一样蠕动身躯,悄无声息地往一侧墙角的狸猫洞靠近。狸猫洞是个隐蔽的射杀位置,人们一般不会注意到。而外面的女子所站位置距离房子很近,可从狸猫洞中发出一块天惊牌,横射那女子的双腿。在黑夜之中从意想不到的通道进行贴近地面的下盘突袭,这种方式也许有可能让偶然压过实力。
很明显,能以单手射出“大力绝”重镖的娇小女子正是五大高手之一的大丽菊。她在与裴盛一招对决之后并没有继续抢攻,只是抬手向前挥招了两下。那轻柔的动作更像风摇柳枝了。随着大丽菊的手势,她带出的两辆破壁弩车启动了。
悄然移动的裴盛身体刚贴住狸猫洞所在那面墙的墙角,那墙便已经被射穿了。射穿墙壁的不是四楞头弩箭,而是崩岔锚杆。这种锚杆射穿目标之后杆尖立刻崩开三岔,成船锚状。锚杆后面有油皮麻棕绳,射穿之后弩车机栝立刻带动轮鼓回收。青砖墙一下就被拉塌了上半边,屋檐瓦片也挂落下一大片。这样一来,裴盛虽然没有暴露自己,也没有被墙砖砸伤,但墙根处的猫洞却是被外面的砖块瓦片堵住,失去了偷袭的通道。
墙刚塌,后边的大块头就动了。这大块头真的太快了,眼睛都来不及眨一下,他就已经落身在墙体的破开处。而此时躺在墙脚处的裴盛还没来得及将“石破天惊”的渔鼓口子调转过来。
大块头脚刚搭上墙砖便闻到一股腥风,立刻双袖挥舞往后急退。虽然裴盛来不及调整,但是躲在另一侧的唐三娘却早已做好了准备。她的武器很软,也不大,但蕴含的威力却让身如岳、动如电的高手根本不敢触其风头。
唐三娘的武器就是她原来搭在扁担上的那块布巾,而且它的威力真就在这风头上。布巾甩出的力量也许只能将大块头身上的灰尘掸去,但随风而出的药料却可以将大块头短时之间化成一盆血水。
大块头是老江湖,腥风毒雨没少见识过,对这样的攻击早有防范。他的速度虽快,其实前冲的力道暗留了五分,因为这次出击本就不是他的目的。
就算是一个普通的江湖人都知道,从一个并不宽大的破口闯入黑暗的屋子中是危险的事情,更何况屋子里还暗藏着三个杀人的高手。
所以大块头不是真的要进去,而是要利用自己的速度在危险的边缘走个来回。他这样做其实是要诱逼里面暗藏的高手暴露出攻击的位置,让大丽菊可以对准那些位置下狠手。
唐三娘出手,大块头疾速躲开。大丽菊看准唐三娘位置,“大力绝”重镖出手,那唐三娘却未必能躲开。
裴盛听到“大力绝”发出的声响,而且这时候他也正好调转了身体姿势。于是天惊牌循声而出,在中途拦截了“大力绝”重镖。不过这次天惊牌出手太过仓促,加速度未能到达最强势的距离。虽然是将镖身挡住了,但有四片弧面柳叶镖依旧射入了屋里,朝着唐三娘飞射而去。
唐三娘布巾立刻回收,卷起了两片柳叶镖。但还有两片她却怎么都来不及应对了。
就在此时,屋子里的黑暗角落有细长的彩光飞卷而出,剩下的两片大柳叶镖被缠裹在了这细长的彩光中。这彩光是秦笙笙的天母蚕神五色丝!
刚刚躲开唐三娘布巾的大块头脚刚着地便再次借力跃出,二次扑向墙壁的破缺处。而且这次扑出他不再空手,一对钢链连接的倭瓜铜锤也一同撒出。
这样的组合式攻击是大块头和大丽菊专门训练过的,而且有过许多次的实战经验,否则不会配合得这样默契。大块头以身诱敌显露位置,大丽菊远距离进攻,让对手蓄势已久的招式释放,然后大块头再借助这个时机回身突击。
按理说,这个时候屋子里的对手应该已经处于调整状态,无法连续出手。但今天大块头显然估算错了,因为他遇到的是一群杀手,一群不惜运用各种手段一杀再杀的杀手,一群不曾杀人就先会想尽办法保住自己性命的杀手。
和第一次一样,大块头的脚刚刚沾上砖,一片乌光便直对他飞出。那是裴盛边朝屋子后墙滚动身体边射出的,所以准头不是很好,偏身体上部了些,这样大块头只需仰身就能很容易躲避开。但问题是赶在乌光之前的还有四道飘飞的光泽,两片是被唐三娘布巾回收的大柳叶镖,她依旧是用布巾甩出的,劲道和准头都不太足。还有两片是细长彩光卷起后收了个大弧线再反转射出的。这是秦笙笙用天母蚕神五色丝缠绕住柳叶镖先收后放,状态就像是两支绳镖。准头、力道都很足,而且攻击过程中还可以进行角度的调整。
大块头二次扑进会遇到这么强劲的反击,这一点大块头没有想到,大丽菊也没有想到,所以她没有及时补位进行再次攻击。
两人的配合断链了,因此大块头的链子锤也断链了。裴盛的天惊牌是最容易躲避的,只需仰身就行了。但他却没有这样做,而是用链子锤的铁链去硬接了天惊牌。理由很简单,旁边唐三娘布巾甩出的镖他必须躲。第一次以身诱敌时闻到的腥风让他知道,这布巾射出的东西决不能碰上一点,所以他只能拧转身体躲避。这样一来,秦笙笙无色丝带动下的两支镖他就必须格挡,否则要么是两支镖直插自己双肋,要么是两道彩光裹住自己腰部,这都是非常可怕的事情。而此时他手中只好有两只锤子可以出手,一锤挡一镖倒也合适。剩下的就是天惊牌了,到这地步他已经完全没有躲避的余地了,也没有合适的格挡武器,只能是将链子锤的链子横在自己面前,作为最后的防御。
“叮!”,声音很是清脆。大块头是聪明的,他没有用链子硬撞,而是在乌光的下边缘碰击一下,让乌光改变方向往上斜飞。这一点他做到了,也成功了。可他没有想到,虽然没有强撞,但旋转疾飞的天惊牌还是很轻易就将他链子锤的链条撞断了。而断成两截的链条在天惊牌巨大的力量带动下,猛烈回抽,击中了大块头的胸口。
大块头这么粗壮的身躯竟然像柳叶般地飘飞而出,而且是被自己的铁链击飞的。
被省公司借调一星期编写故事集,这边的更新可能会放缓些,大家体谅。
大丽菊没有去理会大块头,她急退两步,抬双臂,双手各持一镖做欲射状。但这其实只是防止屋里人继续追击。
大块头虽然跌出,但他落下的姿势说明他并没有受很重的伤。因为没有一个遭受重击的人还能以飘飞的姿势落下,这在技击术中是一种释放重击力的姿势。果然,大块头身体才落地,便坐了起来,然后恶狠狠地吐出两口带血的唾沫,站起身便要继续往里冲。
“哈哈哈,好玩,真是好玩。”半子德院院墙顶上的砖垛后响起一个干涩的不带丝毫感情色彩的声音。“大家都退退,干嘛这样拼命。我们让御外军的铁甲兵来陪他们玩。你们都歇着喝茶看戏,看这些个厉害角色能炖几碗肉汤。”
这话说完,立刻有人用“掌千言”发出讯号,于是庄口外有大片的灯火一下亮起。然后沿着周围山岭也有灯火点燃,就像一条火龙将庄子围住。灯火亮起之后,有整齐的步伐声往庄子里逼近。从灯火的移动和脚步的声响上判断,齐君元确定这是大量穿戴了重型盔甲的士兵以进攻队形在往庄子里逼入。
庄子里的鬼卒没有动,大傩师、大丽菊这些高手也没有动。很明显,他们在等,等着那些铁甲兵将来替他们剿杀入侵者。
齐君元眉头紧皱,通过刚才的一番折腾他已经将所有状况都掌握清楚了。倪稻花跑出他是亲眼看到的,这女子现在正被几个鬼卒围着,估计凭她能力无法逃脱。根据刚才一番对决所出现的武器,可确定躲在房子里有秦笙笙、唐三娘、裴盛,他们三个现在也已经是明目标。还有一个明目标是在另外一间房子里,根据他布设假墙的技法推断,应该是王炎霸。因为如果换做是范啸天布这样个假墙,就算倪稻花突然跑出来冒了相,他也可以立刻用光影转换移位进行弥补。对了,范啸天这老东西现在跑哪里去了?他会不会有什么办法把这几个人救出去?齐君元脑子里突然转过这样一个念头。但这个念头随即便放弃了,因为就他对范啸天的了解,这个人就算有这样的能力也不具备这样的胆量。
不过此时的状况胆量真的是其次,重要的还是能力。身在别人的地盘,周围环境都是对家熟悉并掌控着的。庄口已经被正陆府御外军的铁甲兵堵住,周围山岭峭壁也都有官兵择位团团围住。自己没露相还有机会逃脱,秦笙笙那几个人却已然是坑中的蛤蟆,插了翅膀也不一定能飞出去。
御外军的兵马在逼近,队列已经进了庄口。这次和狂尸群不同,狂尸群是一种狂乱的力量,妖异而邪晦。而御外营铁甲队列的力量沉重而稳固,就像朝前推动的钢碾,可以将一些压平、碾碎。
齐君元在急切地思索,想找到一个可以将秦笙笙他们救出的办法。但他越想越绝望,脑海中仿佛有个声音在不断地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在齐君元无计可施之时,一直跌坐在铃把头身边的倪稻花突然站了起来,她带了些疯狂的状态指着半子德院院墙顶上嘶喊着:“杀了他!谁杀了毁掉上德塬的那个魔头,我就嫁给他!一辈子服侍他!”
院墙砖垛后面的干涩声音再次响起:“好玩,真的好玩。你觉得就你现在这样子还有机会嫁人吗?我以为今天来的都是些发狂的尸体呢,没想到还有发疯的女人……”
他的话没有全部说完就被突然一声怪兽的嚎叫打断,那嚎叫远远传来,在黑夜之中显得无比凄惨诡异,像鬼泣,像神号,但更像凶犬的泣哭。
犬见鬼才会哭,犬见到将死的人也会哭。但这将死的人是谁?是倪稻花,还是砖垛背后的人,谁都不知道。不过这嚎叫却是让那推进的御外军队伍明显滞停了一下,就连那些没有自我感觉的鬼卒也似乎微微有些退缩。
齐君元此时眉头猛然一展,思绪终于将各种段落连贯起来,一个大胆冒险的计划闪现脑海。
刚才的嚎叫是穷唐犬,也就是说哑巴就在附近。哑巴虽然无法阻止铁甲御外军,但他可以作为一个隐藏的威慑力量。
范啸天现在虽然不知道去哪里了,但他应该也还没有机会逃出去,所以也是一个可利用的威慑力量。
再有,倪稻花刚刚说出的一个异想天开的条件,在哑巴那里却有了反应,这说明一些即便明显无法实现的条件和信息,对某些特定的人依旧是具备极大诱惑力的。所以,那些在其他环境下会对自己不利的潜行力量,在现在的特定情况下或许可成为自己可利用的对象。如果他们也隐身在附近,如果自己说出一些他们迫切需要的条件,那么他们不但可以成为东贤庄最大的威慑,甚至还能帮助自己对东贤庄进行实际的打击。
想到这里,齐君元手上已经暗暗动作,他这是在做一些准备。周围所有存在的和可能存在的威慑力量都必须由他齐君元来调配,所以以这样一个重要身份出现,本身也需要具备巨大的威慑力才行。
穷唐犬再次发出了一声嚎叫,可以听出来,这次距离更近,似乎已经进到了庄子里面。齐君元他们都知道,穷唐那样一个动作疾速、行动鬼魅般的异犬,要想找到一个不被人注意的空隙闯进来是完全有可能的。但是这情况东贤庄的高手不知道,半子德院的坐镇者不知道,御外军的兵将不知道,所以他们紧张了,慌乱了。
“什么妖孽?不要装神弄鬼,有种你现身!”大傩师高声顿喝,然后目光凝聚,精神集中,手指红色孔明灯。孔明灯立刻侧向移动,随之数十个鬼卒快速朝声音发出的位置围堵过去。
“灭了红色孔明灯!”齐君元知道自己该现身了,于是在大柳树的顶上发出一声高亮的呼喝。
紧随着这齐君元的呼喝,飘移的孔明灯爆响一声,灯罩里火星四溅,烟气弥漫。随即灯罩燃起火苗,悠悠然掉落下来。
孔明灯一落,那些鬼卒顿时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突然没有了指引,醒转过来的鬼卒像换了个世界。根本不知道自己之前的行动目标是什么,只能呆立原处不知该何去何从。
但有些人却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的,那就是后来冲出半子德大院的那些魈面人。孔明灯的控制指引不包括他们,所以他们的行动仍是伺机的、随意的。而这些魈面人都是高手,突然出现的各种意外让他们立刻锁定齐君元,确定这是目前最需要解决的目标,所以呈前卫后攻的风开浪阵式急速扑了过来。
齐君元站在树顶没有动,因为还没有到他该动的时候。曾经有古代残本以杂文形式记载,说最早的垂钓就是从垂到水面的柳枝悟出的,不知道这种说法是真是假。但是现在齐君元却真的是用柳枝进行了一次垂钓,而且钓上来的不是鱼,是比鱼更加狡猾、凶悍的魈面人。
刚才一番暗中动作,齐君元已经布下了钓人的钩子。但这次用的不是子牙钩,更不是钓鲲钩,钩子的钓线用的也不是无色犀筋。他这次布下的是个钩网,网线用的是灰银扁弦,很细很硬,极具切割力。每个网口上都有一只小钢钩,这钩子是崩开钩,构造和一般的钩子没有区别。不同的是它的倒刃部分原来是缩进去的,这样钩子在刺入时可以更加顺滑深入。但一旦刺入目标,倒刃便会崩弹出来,使得刺入的钩子无法脱落。
灰银扁弦崩钩网的特点之一是可以在光线不好或混乱的状态下对付人数众多的敌人。被崩钩挂住后一个是无法脱落,挣扎之下还会越扎越深,以至于直接割断肌腱、经脉。另外切割力很强的灰银扁弦在大力挣扎的情况下会勒陷入身体,而勒陷入身体后的疼痛会让中招者更加大力挣扎。如此恶性循环,最后甚至能将人的身体勒割成两段或数块。此时的灰银扁弦崩钩网还利用了柳树的力量,冲在前面的人撞进网里后,被崩挂住身体不算,而且还被柳枝的韧劲吊离了地面。
这几天都要写单位的东西到深夜,双休还要加班,很难抽出时间,大家体谅。
被网住的都是些高手,他们之所以会陷入此兜子,其中一个原因是齐君元的设置太过巧妙隐蔽,再一个也是根本没有想到在他们自己熟悉的地盘上,对手还能悄没声息地设下如此大型的爪子。但也正因为他们是高手,钩子入肉、银弦缠身后便立刻知道自己不能挣扎。于是就算被横挂倒吊姿态狼狈,却没一个敢乱动,仿佛已经在瞬间死去。而后面往前冲扑的高手见此情形再不敢往前多走半步,他们无法断定前面还有没有类似的或者更厉害的爪子存在。
柳树因为旁边突然塌陷出来的大坑已经有些倾斜,现在又挂上了七八个人,便使得那树弯得更加厉害。齐君元踩着树上的一根枝头,枝头往下一弯一坠,他迈个步子就已经到了地面上。落地之后,他对余下那些未被网钩钩住的魈面人视而不见,只管径直朝半子德院的大门走去。
一般都是这样,当一方处于下风时,担心的、疑虑的都会更多。而当对手根本无视于他们时,他们心中往往会更加没底。所以那些魈面高手怯怯地让开了,任凭齐君元一直走到院门前面。
已经走到院门前的齐君元并没有停住脚步,而是继续缓步而行,同样无视大傩师的存在,悠悠然绕着那塌陷的大坑走了大半圈这才停住。在这整个过程中,所有能看到他的人都把目光集中在他的身上。
齐君元的表现看着真的很镇定,但其实他暗中捏住钓鲲钩索儿的手指已经在微微颤抖,胸口间的气息也流转不畅。他知道,此时只要有一个不怕死的莽撞人朝自己冲过来,那么他计划好的冒险举动就会成了送死举动。
“真的有些对不住,我本来说过我是置身事外的。但一不小心就又卷入其中,而且还在各位前面到了这里。”齐君元说这话时并不知道该听得到这话的人在不在这里,而确定可以清楚听到他这话的人又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对谁说的,又是说的什么意思。
“但是和上德塬遭遇时一样,我还是原来的态度。你们要的东西我绝不沾,我的目的就是要将我的人带走,远离此处的危险。但大家都知道,像现在这样的境地要想逃出就如痴人做梦,不过各位如果愿意和我这痴人做笔交易的话,那我们还真就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东贤庄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仍然不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的,不过已经能觉出些意思来了。这个突然出现的高手如果不是被什么东西堵迷了心窍发噫障,那么就是在和某些暗藏的人进行沟通。这些暗藏的人在哪里,怎么庄里没一个人发现到他们的存在。
御外军的铁甲兵根本就没有听齐君元说话,他们全神贯注坚持着自己的步伐、保持自己的队形。以刀盾、长矛、钩矛、弓箭、弩架构成的攻击组合就像一座移动的城池。见到这个军队的气势,便知道楚地为何能将已经成为统治者的南唐重兵重新驱赶出去,并且列于众强环伺之中却无丝毫怯弱,并不趋炎附势于哪个强国。
“交易很简单,我一路过来时再无意中得到了三个重要讯息,想以这三个讯息换取你们的三个帮助。我这人做生意向来以诚相待,一般都是先拿出自己的货来让别人掂量。这次也一样,我先说出一个讯息来,各位要是觉得值我们再把交易继续下去。”
齐君元说到这里停了下,这是让那些感兴趣的人有时间调整好自己的听觉,以免漏掉什么有价值的内容。
“上次你们前往上德塬的目的其实是要找一个倪家人,这人手里有一个重要的东西。对了,这个不用说了,在上德塬还是你们告诉我这情况的。不过下面的内容你们听清楚了,就在今天天黑之前,那个倪家人仍没有拿到那件重要的东西,而且东西在哪里他也根本不知道。但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们东西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已经到了他手里,而这个倪家人现在正被楚地武定军节度使周行逢的女婿唐德控制,就囚禁在半子德院里。”
周围一点反应都没有,看起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对齐君元所谓的重要讯息感兴趣。但是齐君元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别人是在等他开价。买卖公平为先,这一笔的账要不结,下面的交易根本不会继续。
“这个讯息我的要价就是替我冲乱正在逼近的御外营铁甲兵方队。我估计不问源馆的铜衣巨猿应该可以办到。”
还是没有反应,也许别人觉得付这价格不值。
“如果各位觉得不值不愿意做这把交易,那也没关系,这个讯息就算白送。至于余下的讯息我就转而卖给唐德了,他火烧上德塬,目的应该与各位差不多。相信凭着余下的两个讯息,应该可以和他交换出一条生路,随后他们根据讯息找到那件重要的东西后,说不定还会将上德塬的男丁全放了。只要上德塬的人再不提报仇的事情,这也未必不是一种圆满的结果。”
齐君元虽然说得爽气,其实这是将自己讯息的价值陡然加倍了。自己得不到,转而让自己的对手得到,这中间的差额谁都知道有多大。
这次齐君元的话音刚落,一侧悬崖上便有个巨大黑影顺蔓藤滑下。然后直接荡过绕庄河,几个纵跃之后,就已经从侧面闯进了御外军的盾甲方队。方队顿时乱了,因为那个黑影速度之快、力量之大根本不是他们能够挡住的。那黑影身披铜甲衣,双臂挂带着粗长铁链。刀砍矛扎对其根本不起作用,而它臂上挂带的粗铁链挥舞之下,震得列阵兵卒的兵刃漫天飞舞,而兵卒也纷纷被扫打得倒地不起。
而就在御外营铁甲兵疲于对付那个巨大黑影时,一个小兽子轻巧地从黑暗中飞出,动作比那黑影更加迅捷。飞起的小兽子始终在那些铁甲兵卒的头肩上纵跃飞腾,从顶上逐个攻袭。随着它爪抓齿咬,铁甲队变得更加混乱。
会飞的小兽子当然是穷唐。它这次没有示威震慑铜衣巨猿,而是和巨猿相互合作,一个主攻一个助攻。
东贤庄的人全都看傻了,他们无法知道这样两个怪异的兽子是从何而来。
“真好,易水还的丰大侠果然是睿智之人。你把我要的价儿一付,也就逼得我无法再与唐德进行交易,看来我只有把交易进行下去了。现在听好了,我继续说下一个讯息了。”齐君元有停了下,因为他下面会有大段的叙述和分析,他希望听到的人不要漏掉什么,否则自己的可信度会大打折扣、
“你们所寻那件东西出在楚地,所以最早获知这个秘密的应该是本地人。而唐德按岳父指引在此务农,可有谁见过一个农夫身边会有这么多的高手供其驱使?还有那些身不由己的魈面人、鬼卒,甚至连官府的御外营兵将都成了他看家护院的私人军队。所以他的真实目的是以务农之器掘土下宝藏,盗挖墓穴,以充周家军军资。上德塬的壮丁几乎被尽数活捉,而且一路往此处押送。难不成唐德是要他们来给自己修庄种菜的?肯定不是!他定是也已经知道上德塬的秘密,但无法判断具体落在哪个人身上。于是用撒网捕鱼法,先把人尽数拿了,然后再逐个细细盘查。另外倪家人掏挖是专长,他可能还需要利用这些人替他挖掘、开启那个宝藏。宝藏中可能会出现的妖物和鬼魅则可由言家人来对付。”这些话其实都是铺垫,齐君元目的就是要大家相信下面的一句。“但是他为什么能抢在你们前面,并且捉住人之后便将上德源全灭口烧毁。这是因为他根本没有顾忌,因为他已经知道宝藏的具体位置,只是还没找出关键的开启窍要。我想现在各位肯定很急切地想知道这个地方在哪里吧?没关系,我还是先给货后要价。听好了,是距此地不远的盘茶山。这一价我要换的是将周围山岭上占住高处位置的兵卒驱走。”
“你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接下来恐怕不会再有什么能让我们感兴趣的了?”周围山岭上绵延起伏的灯火长龙突然断了一截,就在这断了的位置上,有人在高声说话。
“听声音是梁铁桥梁大当家吧。你手下江湖高手多,在山岭沟壑这些位置对付官兵应该是小菜一碟。话我刚才已经放下了,如果梁大当家要觉得不划算也没关系,这个也算白送。但接下来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信息,我觉得在唐德那里换到我自己的命应该没问题。唐驸马要是慷慨的话,说不定还会让我将同伴们安全带走。”
齐君元的话刚说完,周围的山岭上再起变化。绵延周围山头的火龙不但变成了断龙,而且还变成了乱龙。很明显,在那些有火把驻扎的重要点位上,有两股力量已经成缠斗态势。
现在东贤庄的人从惊奇变成了惊叹,齐君元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个比大傩师更具玄妙法术的大师。只说了几句话,便让局势发生了巨大变化,而且这些变化是他们之前根本无法预料的。
但对齐君元他们而言,局势并未达到想象中那么好。被巨猿和穷唐冲散的铁甲方队开始虽然散乱、惊恐,但随即便逐渐定下来,所有兵将迅速调整状态和对敌方式。他们不再阻击和驱赶两只怪兽,而是收缩防守,人和人尽量紧紧贴靠在一起,将阵形变成整个一块实墙。这样不但能抗衡住巨猿的冲击,而且穷唐在高处的飞纵突袭也只能是在实墙的边缘,不敢进入到中间位置。而更为严重的情况是庄外的御外营的大队人马开始行动了,他们分作两路。一部分往周围山岭上而去,这是要增援守住山岭的队伍,剩下的大部分则是继续以方阵态势往庄里逼进。
幸好是东贤庄的几大高手和魈面人暂时都没有采取行动。他们仍然在好奇地观望,也是紧张的观望,因为他们不知道齐君元下一个讯息的要价会不会是针对他们的,所以都提足了精神做好戒备。
虽然情况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但齐君元此时反显得更加淡定。他并没有急着说第三个讯息,而是朝倪稻花招招手,示意她过来。有两个鬼卒下意识持刀想拦住稻花,但才一动,便立刻在头面上扬起一片泥土,然后重重栽倒在地晕死过去。很明显,这是被哑巴弹弓大力射出的泥丸击中了。所以稻花毫无阻挡地走到了齐君元身边。
“能循着倪家人的痕迹走吗?”齐君元悄声问了一句。
倪稻花没有回答,只微微点了点头。从她此时的目光和表情可以看出,她非但不傻也不疯,而且透着一种另类的狡狯的坚忍。从她点头的动作可以看出,她已然对齐君元的意图了然于心。
第十三章:明告刺标的三日之杀
齐君元得到倪稻花肯定的答复后,这才回头看了看庄外持续逼近的御外营军阵高声说道:“第三个讯息的交易我想改变一下方式。之前两此交易都是我先表示的诚意,这次能否让我也先看到诚意?先把账给我付了再听讯息。因为我就这最一根保命稻草了,如果你们拿了货不付账,我就什么法子都没了。我要的第三个价是替我暂时阻止庄外继续往里杀入的御外营军队。”这一次齐君元没有丝毫停顿,直接将要价报出。
在别人看来,齐君元这种做法没有一点小人之心。而是江湖常情,是他思虑周全的一种做法。但其实齐君元就算不报这个价,他的目的也已经达到。此时大周的鹰狼队已经与外面御外营军队形成对峙状态,所以这第三个要价要亏了。
鹰狼队分布在进庄大道两边的树林里,以狼牙短矛和卸链鹰嘴镰等远攻武器警告御外营兵将,不让他们继续往前。薛康之所以这样主动,是因为前两个讯息对他来说极为有价值。他生怕御外营军队的快速强攻,让齐君元来不及说出第三个关键的讯息。
而齐君元并未在意自己要价的亏赚,报完价后立刻转身,朝着半子德院墙上沉声问一句:“敢问唐德唐驸马可在此处?”
“我就是”是那个干涩不带感情色彩的声音。
“上德塬之事是你指使?”
“是与不是好像都不需要告诉你。”
“不告诉我那我就当你承认了,承认下来那你的麻烦可就大了。”齐君元的语气和平和,一点不像是在威胁。
“你看我像是怕麻烦的人吗?”唐德声音依旧干涩。
“这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麻烦有时会害死人,而只要是人都应该怕死的。”齐君元的语气越来越淡,就像在唠家常。
“你觉得麻烦也能害死我?”唐德说这话时似乎带出了些许颤音。
“害不害得死要试过之后才知道。”
“你今夜不就在试吗?”
“今夜不能算了,我原来的计划被狂尸搅乱了,同伴们也过早暴露,就算取了你性命也很难脱身。此次的刺局已然失败,今天便就此放过你算了。不过我会重新组织下一个刺局,在三天之内取你性命,你可得小心防范。”齐君元竟然是在和唐德讨论关于杀死他的事情,而且是在这样一种处境下。
唐德狂笑起来,声音也变得不再干涩:“哈哈哈,你这人真挺有意思,竟然能当着我的面说这样的话。你与上德塬有亲有故?
“没有。”齐君元回道。
“那为何要杀我?”
“不是我要杀,是有人出大价钱买你的命。因为你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拿了不该拿的东西。”齐君元这是要故意制造冲突,把水搅浑。
“我那了不该拿的东西?”唐德语气中全是茫然,他不知道此话指的哪一方面,因为他以往拿过太多不该拿的东西了。“你的意思是说有极为重要的东西在上德源?”
“到了这一步唐驸马也就不必再装无辜了。真不该呀,为了件目前还不知真假的东西惹下这么大的麻烦。眼下周围情形你也看到了,来的是些什么人就算你自己不认识,肯定也已经有其他人告诉你了。大周、南唐、西蜀三国的秘行组织追踪至此合围东贤庄。就算我不要你性命,他们也会要你性命。”
唐德倒吸口冷气,开始相信齐君元的话了,因为西蜀不问源馆、大周禁军内卫虎豹鹰狼四队的特征他是知道的,现在围在东贤庄外面的三股力量中,只凭攻杀方式和武器特点他就能认出其中有这两方面的力量。而南唐新组的夜宴队他虽然不能确定,但此时此刻齐君元似乎没有必要为恐吓自己再加上这么股力量,所以应该不是假话。
不过唐德心中也是十二分的奇怪,自己针对上德源的目的和什么东西根本没有关系,怎么莫名其妙就惹上这么多的对头?
唐德被老丈人周行逢暗遣行掘墓寻财之事,但一直未曾有大的收获,反付出很大成本。最近虽然已经确认几处可能存有可观财富的古墓,却又缺少掘墓高手。那日正好有衡州刺史张文表的属下封镔来访,说起上德塬言、倪双姓一族有御尸、掘墓之能。他这才暗遣魈面人和鬼卒,抓捕上德塬成年男性为己所用。但是他为自己老丈人掘墓取财以固政权的做法是世人所唾弃的丧德之举,为了保证周楚政权的威信,维护其在百姓心中的形象,他才下令血洗上德塬,以绝世人口舌。
唐德思量,就算自己的所作所为辣手了些,与那几国却没有丝毫关系,为何纷纷遣秘行组织找上自己?而且除了那三国秘行组织,还有不知来路的刺客。那上德源到底是藏了什么东西?从架势上看,那件东西能让这么多人垂涎,定然是非同小可的物件,上德源之事说不定真就撞上意外之喜,过后要仔细在抓到的那些人中盘查清楚。现在问题是眼下局面该如何收场。那些秘行组织目前尚不用直对,等弄清楚其中端倪再决定如何应对。至于这几个刺客,竟敢叫明了要在三日内刺杀自己。今晚要让他们脱身而走,之后肯定无有宁日。
“真不知道你是自己傻呢还是觉得我傻,既然连三日内要我性命的话都说出来了,你想今夜我还能让你离开吗?”说完这话,唐德轻轻挥了下手。于是庄里的高手和鬼卒们纷纷行动。那边躲了四个人的小屋被围得实实的,而齐君元这边也有数十个人很快就接近到十步不到的范围。
“我觉得唐驸马肯定会让我们离开。因为我们可以做个交易。”齐君元说得非常认真。
“和我做交易?你想用你的第三个讯息来换取你们离开,然后再回头来杀死我?”
“不,那三个讯息已经和那三国的组织做成了交易,货不卖二家,不能再拿来和你做了。”
“那你准备拿什么和我做?呵呵。”唐德开始恢复他那干涩没有感情色彩的语气了。
“据我观察,唐驸马的天性非常怕死,所以我就拿你的命和你做个交易。”
“我的命?和我做交易?”声音里充满惊异和难以置信。
“你没听错。交易很简单,现在放我们走,那么三天内你还可以想尽各种办法邀请绝顶高手保住自己性命,最不济的话至少还能多活三天。但如果不放我们走的话,那么现在你就得死。”
“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你们大家说说,这个人是不是失心疯了?”唐德的笑声很勉强,而且在一个瞬间嘎然而止。因为他突然发现周围的人都在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就像在看着一个死人。
“怎么了?你们都这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唐德被大家看得心里发毛,浑身不自在。
有人在示意他先不要动,然后一双大眼睛在周围快速地辨查寻找。但是很快这双大眼睛就放弃了,因为这双可以查虚辨末的大眼睛更能度量出技艺的高低。大眼睛的主人是已趋化境的高手,这样的高手查辨异常只需看出一眼,这一眼之下有疑则有获,无疑则无辨。而刚才一番快速的辨查竟然没有看出丝毫值得怀疑的点位,大眼睛立刻便知道这次遇到的对手是自己无法匹敌的。
“他们不告诉你那我就来告诉你,现在你的脸上多了一只眼睛。听说过二郎神吗?他就有第三只眼睛,叫天眼也叫命眼。我有个伙伴叫二郎,他没有第三只眼,却可以给别人身上做出第三只眼。但这眼不叫命眼,而是叫要命眼。目前为止他只是给你留下个眼睛影样,没有真给你做下个眼儿。但这已经足够证明我们手里确实有好货,让你知道和我们做生意是很值得的。”齐君元的声调在渐渐提高。
“不过你的决定要快,如果那三国的秘行组织将御外军的兵将们逼退,将我们活路打通。那你手里就没了本钱,到时候光影就会变成真的洞眼,我们也免了再多和你纠缠三天。”齐君元的声音开始高昂起来。
“呵呵,好玩,叫明了的刺杀。我倒要看看你三天里怎么来取我性命。我们的人都撤回院里,放他们走。”唐德的话虽然说得很英雄、很堂皇,但其实已经是承认自己输了这一回合。权衡之下,理所当然应该放弃眼下两败俱伤的局面。这样他还可以利用三天时间重新设局,抓住机会将这几个扎进肉的刺儿给拔了。即便不能将他们尽数拔了,自己利用高墙密室以及众多高手自保三天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唐德的命令见效极快,东贤庄的人马迅速往就近的房子中撤入。半子德院门口的魈面人和大傩师也缩到了院门里。
齐君元也没有再和唐德啰嗦什么,只是朝远处挥了挥手。于是已经撤去几重包围的两间屋子里蹿出了王炎霸、秦笙笙、唐三娘、裴盛,四个人迅速集结到齐君元的身边。
“还等什么?快走吧!”王炎霸的样子很急,也很害怕。
“等等你师父。”
“他在哪里?”
“不知道,但他肯定在这里。唐德脸上出现的眼睛状光影应该是他做的手脚,要没这一手还真震不住唐德。”
东贤庄的人马已经踪影不见,就剩院墙顶上的唐德和几个贴身护卫的高手还站在阴暗之中。不是唐德不想走,而是目前他还没能获取到自由。
就在唐德脸上眼影消失的瞬间他彻底惊呆了,愕然张大的嘴巴久久不能合上。出现在他面前的情景真的很诡异,与他距离只有一步的砖垛突然裂了、断了、软了、塌了,一大块的砖垛如同稀泥般滑落到墙外。直到等那大块的砖垛在墙外落脚并朝着齐君元跑去时,唐德和身边高手才意识到那是一个人,一个可以把自己变成砖垛的人。
砖垛就在面前,而且将眼睛状的光影照在了唐德的脸上,可东贤庄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发现到这个目标。这是因为对手的融境之术妙到毫巅,也是因为对手艺高胆大将自己置身在距离他们最近的位置。距离越近,对手就越难以想到;距离越近,对手的视野也就越狭窄。
唐德在暗自庆幸自己的决定,刚才那把交易做得真的太值了。而那几大高手则在暗自懊恼,特别是那个大眼睛。她此时才知道,自己没发现到对手并非因为自己功力不够,而正是因为没有想到目标就在唐德面前。她刚才所有的辨查没一个点位是在这么近的范围内。
“怎么走?从哪里走?”范啸天离着还远就已经在急切地问齐君元。
是呀,怎么走?从哪里走?这时候大家才发现最为关键的问题仍然存在。
此时穷唐和巨猿对铁甲方队的冲击已经奏效极微了。鹰狼队对庄外兵将的阻挡依旧在僵持,但只要这些兵将不被打退打散,齐君元他们就没办法从庄口冲出去。周围山岭上大部分的位置倒是已经被梁铁桥的手下占住,可那样陡峭光滑的崖壁,还有湍急的绕庄河,除了巨猿,谁又能跃过河流从崖壁上攀爬而去?
看来齐君元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他用讯息换取的所有条件,根本无法让他们达到逃出生天的目的!
御外营的铁甲方队再次集结收缩,调整阵形。然后铁甲铿锵,兵戈喧然,全体以一致且稳健的脚步往前推进。推进的速度非常慢,是因为巨猿和穷唐的合作攻击依旧对他们有着杀伤和阻扰。但作为御外营最强实力的铁甲方队,他们绝不会因为两只异兽的阻挡而停滞不前。军规的惩处也好,自身的地位荣誉也罢,都迫使着他们必须不屈不挠地往前走,哪怕是在巨猿的硬击和穷唐的巧袭下瞬间毙命。
半子德院里状况也有变化,先是院墙上一阵骚动,应该是唐德被一些高手簇拥着退下院墙,躲到安全的地方去了。紧接着魈面高手带领着鬼面人再次冲出了院门,展开攻势队形,朝齐君元、范啸天这些人慢慢进逼过来。
唐德不是傻子,更不是君子。刚刚有人竟敢很张狂地叫嚣,摆明了面儿说三天内要将他唐德刺杀了。而且这些人显示的手段也足够疯狂,竟然敢潜伏到距离最近最近的位置,并且以光影威胁。但这疯狂证明了他们所具备的能力和勇气,更证明了他们疯狂的下一步绝对有成功的可能性。所以眼见着这些人现在仍处于一个四面危机、无法逃遁的境地中,作为唐德来说,是决不会放过这个消除后患、杜绝危机的大好机会的。
已然处处都是杀势汹涌,而秦笙笙此时却显得比别人要加镇定。她大声安慰着其他已经开始慌乱的同伴:“不要慌,齐大哥还有招呢。他第三个讯息到现在都没有说出来,可以看行情临时提价,让那三国的高手替我们打开一条生路来。”
“没有第三个讯息。”这话竟然是齐君元说出的。
“什么?没有第三条信息?!”“你是在骗那三国的高手呀。”“别吵吵,那么大声让别人听到我们就更没机会了!”“齐大哥,你不会是吓唬我们吧?实在不行哪怕编个什么信息糊弄他们一回。”大家一阵嘈杂,显得更加的慌乱和绝望。
“真的没有第三条,我要求他们先做事再听第三条讯息是为了骗他们先帮我做事。但这些人都是江湖里的人精,不可能再骗第二次。”齐君元说的是实话,让大家绝望的实话。“而且你们想过没有,就算那三国的高手们愿意替我们打开出路,可他们会愿意就此将我们放了吗?刚才那两条我自己推测出来的信息,虽然是为我们争取了些时间,但同时也让我们惹祸上身了。从此非但楚地周行逢、唐德再不会放过我们,而且那三国秘行组织也不会放过我们。因为打这一刻开始,他们都认为我们已经掌握了宝藏的秘密。而且不管我们是否将秘密告诉他们,他们都不会放过我们。未得到秘密的会想方设法从我们这里得到,得到秘密的则会灭了我们的口,同时也是防止我们赶在他们前面开启宝藏。”
范啸天很少出离恨谷,对齐君元所说理解得不是非常透彻,但他很好学好问,而且能简化问题抓住重点来问:“你的意思是说,现在此地的四方力量都不会放过我们?”
齐君元没有拐弯抹角:“对!他们都决意要抓住我们或者杀死我们。”
“那我们可是给自己落下绞兜了,现在哪一方面的人爪子都想把我们给撕了!”范啸天的话说得像一声哀叹。
其实早在范啸天更为直接的询问之前其他人就已经非常清楚目前的形势,齐君元子落绞兜的说法其实是很容易理解的。也正是因为理解了、明白了,所以他们的心都一下沉入到绝望的深渊泥潭之中。
“不,兜子有漏儿,目前还绞杀不了我们!”齐君元说这话时抬头看了下周围,山岭上的缠斗已经基本停止,双方都在观望他们的动静。庄外鹰狼队与御外营的对峙也处于静止状态,既然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那这场对峙就只能是场面上摆的架势,没有必要拿性命来证明些什么。但是铁甲方队依旧在推进,半子德院里的人马也在慢慢逼近。所以齐君元他们必须走,必须赶紧地走,再晚的话不仅是没有机会逃遁,即便找到逃遁路径走了也还是会被别人追上的。
“下到泥里,稻花可以从那里将我们带出去。”齐君元沉声说完这句话后,便径直往刚才自己藏身的大柳树走去,根本不管其他几张满是惊愕、疑窦的表情。
大柳树上还有一些人,这些人横七竖八地被灰银扁弦崩钩网吊挂着,很难受。但要想活命的话,他们就只能强忍着难受,丝毫不敢乱动。齐君元在灰银扁弦崩钩网的几个关键点上拨弹下,被吊挂的那些人顿时便感觉到扁弦勒割在身的力道松懈下来。然后再试着动一动,可以发现入肉的钩子也不再继续往肉里钻了。
“钩网的兜子已经松了口,接下来你们自己小心地脱钩下地。不要太急,依次而下,钩、线虽不要命了,但急乱了还是会伤了肌腱经脉。”齐君元的话说得温馨关切,就像是在帮助身陷险境的朋友。说完这话,他迈步快速跑向院门前的泥坑。
就在齐君元松兜的过程中,倪稻花已经带头跳下了满是尸骨的泥坑。在这里真的有一条齐君元早就想到的通道,这条通道是那几个协助铃把头斗鬼卒的倪家好手挖出的。而这条临时挖出用作潜入东贤庄的通道,现在正好成了齐君元他们逃出的活路。
之前从塌陷的泥坑中爬出的都是倪家刨坑挖土的好手,他们跟着铃把头外出办赶尸建坟的活儿,回来后发现上德塬被毁家灭族,于是在铃把头的带领下前来报仇救人。如果不是有这几个刨土挖坟的好手沿途见坟挖坟,那铃把头一时间还真无法找到那么多的尸体来行狂尸之技。
当他们到达东贤庄后,商议之下决定与铃把头分作两路,一明一暗相互配合。由铃把头以狂尸明攻,而他们则从地下挖掘潜入,偷偷将自己族人救出。但是当他们挖到半子德院前时却发现,这地底下洞道纵横交错,而且其中全是庄子里人手来来往往,根本无法继续挖掘,也无法借原有通道潜入。于是他们急切间只能是引绕庄河的河水来淹堵庄子原有洞道,自己则从上面脚步声辨别出地面纠缠大战的位置,挖塌地面,形成个大的陷坑,以此协助狂尸对付鬼卒。可惜的是这些倪家人挖土刨坑没问题,但是面对江湖上的技击高手却完全不堪一击。特别是遇到大丽菊手中的大力绝重镖,连招架一下的反应都没有便走上了黄泉路。
他们走上了黄泉路,但他们进来时挖出的洞道却是一条逃出生天的救命路。所以想到这点的齐君元才会偷偷问倪稻花认不认得倪家人刨挖痕迹的,因为只有沿着这种痕迹挖出的洞道才是逃命的正道。
倪稻花第一个跳下的泥坑,其他人想都没想也都跟着跳了下去,在求生的关键时候,人都会变得很盲从。
齐君元把柳树那里的兜儿松了之后往泥坑奔去,其实此时已经显得有些晚了。半子德院里的高手已经包抄出来,目的很明确,是要将他拦截下来。因为齐君元刚才的言谈举止显示他是这群人中最为重要的一个,也是最具威胁的一个,所以将他拿下既意味着眼前的胜利又意味着后患的消除。当然,太多的高手去挡截一个人会显得很浪费,也施展不开,所以大部分的魈面人和鬼卒依旧是往泥坑中追去,试图将那几个人一并拦下或灭了。
但是在齐君元做出一个微小动作之后,半子德院的高手们同时畏怯地停住了脚步。因为随着这个小小的动作,在那些试图拦截他的高手面前展现出一幅血腥的也是惊悚的场面。
齐君元是妙成阁的高手,隐号叫“随意”, 其意是指所有的刺局都会随他的意愿达到该达到的结果,同时也是说他都可以随心意将周围环境中的各种器物变成杀人的器具来使用。
在大柳树上布设的灰银扁弦崩钩网,虽然不是随意而为,却可以随心意而变。作为一个以杀人为目的的刺客,竟然在抓紧一切时机逃跑的紧要关头还去关心一下被自己设下兜子套住的敌人。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但必定是有着其他目的和企图才会去做的事情。
谁都没有注意到齐君元在松脱钩网离开大柳树时还随意地牵拉出了一根透明的无色犀筋。而当他遭遇拦截时,他只是将手中牵拉的那根无色犀筋轻拉了两下。
挂在大柳树上的那几个高手已经在自我解救了,他们小心翼翼地摘钩解弦,都想尽快离开哪张会要人命的带钩钢网。可就在此时,他们完全不知道是怎样一种状况便飞了出去。
将几个高手颇为沉重的身体高高抛出需要很大的力道,齐君元利用的力道来自几方面的合力。有柳树的弹劲,弦网的绷劲,最重要的还有他们自己在剧痛下全力躲避的挣扎、纵跳劲力。这几种力道的汇合都在齐君元的精妙设计之中,他松扣、退弦的目的就是要让自己无色犀筋能够牵带兜套突然启动,将几种力道瞬间聚合在一起作用。而他很关心地让那些钩挂住的人依次小心而下,其实是为了让钩网和柳树逐渐蓄势蕴力,成为自己随时可触发的杀器。
抛起时的人体是完整的,落下来时,完整的人体却变成了许多的碎块。这些碎块大部分是被扁弦勒割的,少数是被崩钩撕扯的。而比人体碎块更多更密集的是血雨,有飘飘洒洒的,有激射喷溅的,在微风之中、火光之下漾起一片粉红色的雾气。
整个过程中没有听到一点惨呼声,因为那些惨呼还没来得及冲出喉咙,就已经被锋利的扁弦割断了。
很多时候杀戮并未为了更多的杀戮,而是为了震慑,为了警示,避免接下来的行动和目的必须用杀死别人的手段才能达到,更是为了避免自己成为别人认为可以轻易杀死的目标。
瞬间出现的一堆碎肉和漫天血雨对于任何人都是极具震慑力的,谁都不想自己死得这样快速,死得这样无声无息,死得这样惨不忍睹,最终可能连个全尸都凑不齐。所以对造成这样凶狠杀戮场面的人,他们下意识间就从拦截态势变成了避让态势,因为他们不清楚这个人会不会还有第二招、第三招来对付他们,或许这第二招、第三招会比瞬间变成碎肉血雨更加凶残。
也就在别人下意识地畏惧和退缩时,齐君元从容地跃入了泥坑。落下泥坑后的他没有马上逃离,先是在泥水中摸索了一会儿,然后才找准方向,往旁边一个洞道里走去。
“追下去,快追下去,杀了这些人!”大傩师和另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喇嘛出现在半子德院门前,发出指令的是那个年轻喇嘛。他只是微启嘴唇,便发出很是洪亮的声音。他应该就是刚才和大傩师配合念诵经文的大悲咒。
泥坑边的魈面人和鬼卒稍稍犹豫了下,随即就有十几个纵身下坑。齐君元给他们带来的是震慑和恐惧,但震慑和恐惧的结果有可能是死,也有可能是不死。而半子德院的命令如果不执行,那么带来的后果将是死和生不如死。两相权衡,他们还是选择追了下去。
第一批追下去的魈面人很惨,痛彻心扉的嘶喊在深坑和洞道的空间回音作用下多倍放大、久久回荡。让人听得脑木心麻,一时间呆立当地不敢有任何行动。齐君元刚才在泥水中的一阵摸索并非茫然找不准方向,而是又一次随意地布下了爪子。这次他是以泥水下面的尸骨做爪,单支的尸骨折断后竖插起来,整副的尸骨盘叠起来。这些设置在泥水的掩盖下,根本无法觉察。
竖插的尸骨是按“乱枝风”的规律布设的。不但可以直接以断骨进行杀伤,而且在第一次的伤害后,按照被伤害人身体快速做出下意识反应的状态和方向设置下其他断骨,连续进行二次、三次甚至更多的杀伤。明代洪武十三年,兵部印发兵典《奇战策》中有“山林地袭战,宜按地形势多处击,设乱枝风顺其应相续攻其弱……”这其中的“乱枝风”虽然是讲的兵法,但道理和目的却和这种爪儿大体一样。
盘叠起来的尸骨更加巧妙,做的是“自踏断”设置。这本来是一种用树枝石块抓捕野兽的陷阱,完全凭借树枝、石块间巧妙的搭接结构产生作用。“自踏断”的陷阱口子不算小,可以容一只脚自由进出。但一旦踏入之后,便会遇到其他树枝石头的顺势导向,使得脚的踏入方向发生转折。在自己下坠力的作用下,折转了方向的力道会导致脚掌、脚踝、腿骨、膝盖等多处骨折。而且这条腿最终会被树枝、石头组成的单向结构逆锁住,不顺向拆除设置根本无法从中解脱。齐君元在稀泥下的设置是用尸骨替代了树枝和石头,效果完全一样。
“自踏断”在南宋以后被坎子家改良简化,墨家的“踏崩百齿踝扣”就是由此发展而来。但改良后的坎子虽然更加霸道,精妙程度却远远不及原来的“自踏断”。
跳下坑的魈面人和鬼卒伤得很厉害,虽然没有当即丢了性命的,但这正是齐君元想要的效果。
魈面人和鬼卒受伤后的惨叫是因为疼痛,也是因为害怕。因为他们都非常清楚,沉没在泥水下面的是那些带着怨恨和愤怒的尸骨。就算是被火烧过、水淹过了,那些怨恨和愤怒却不一定会消除。所以当他们被疼痛刺激的大脑一时无法准确判断自己受伤原因时,首先便是往那些尸骨上联想。
存有这样的心理其实一点都不奇怪,看不见的危险往往会更加让人惧怕,也更加会让人往无法解释的方向去想象。于是坑上边的人再不敢往下跳,半子德院里从地下坑道包抄过去的人马也不敢再继续逼近。就是大傩师、大悲咒这样的高手也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了,不再继续催促手下人去追杀已经消失在土坑泥潭中的那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