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满们和秦军首领俱各大吃一惊。秦军首领是个军侯,乃是统领几千人的中高级军官,本不执行这等低级押解事务,皆因今日境内乞活军活动频繁劫走人牲之故,才专程被指派护送。军侯见天巫这等要求心下犯难,不免以眼色询问萨满巫师。领头的萨满男巫立刻接口道:“回禀天巫,这批人牲是我萨满教好不容易凑齐的人数,今夜过后要押送京城宣化作为大巫祝祭祀所用人牲,每人皆登记在册缺一不可。我们不敢放人,还请天巫见谅。”萨满男巫故意把大巫祝三字咬得很重,想以此警示天巫。
天巫琴声嘎然而止,面沉似水,冷冷道,“尔等休用大巫祝来压我。你萨满教用三千人祭祀我管不着,若想用我的人来凑数,也要问我答应不答应!”
没曾想天巫竟不把大巫祝放在眼里,男巫脸现警惕之色,“天巫想怎样?”
天巫笑颜如花,击掌三下,驿馆房顶上立刻现出一排手持兵刃的劲装黑衣人,对着萨满和秦军虎视眈眈。军侯和萨满们倒抽一口凉气,不想天巫还带了手下。军侯早看出天巫和大巫祝不是一个路数,可押送人牲乃是军令不能违抗,天巫又是目前秦皇最宠信之人,得罪不起。虽说天巫的人数不多,可要是双方撕破脸最后倒霉的一定是自己。一旦动起手来刀枪无眼,天巫要是有个闪失,六合宫那位人人谈之色变的魔星定会诛了他全族。想到此节他冷汗直冒,忙对天巫说:“天巫息怒,既是天巫的故人,我马上放人。只是卑职乃是奉命押送,若日后上头怪罪,还请天巫给卑职做主。”
“无妨。”天巫傲然点头,负手立在角楼上,观看军侯指挥手下开锁放人。情势急转直下,萨满巫师们气急败坏企图阻拦秦军放人,却碰上军侯的软钉子,“诸位莫要怪我违抗军令,常言道县官不如现管,如今天巫亲临,大巫祝那边远水解不了近渴,我只好放人。”
眼看人牲都被解开脚镣手铐,天巫的人立刻跳下屋顶引导他们走出驿馆往城门奔去。天巫高声道,“我要趁夜带着他们出城,还请军侯遣人通禀守城驻军打开城门。”军侯着一军士持令牌与人牲同行。
角楼楼梯拐角处,阿拉耶识正捂着嘴狂笑。那绝色天巫乃是慈心假扮。阿拉耶识教会他弹奏邓丽君版本的《虞美人》,然后绑了个歌伎当慈心说话和唱歌的配音。其实刚才说话唱歌均是出自阿拉耶识之口,她让杨征绑来歌伎仅是为了骗过慈心他们,免得他们对她男子身份起疑。到了现场那歌伎的表现果然如阿拉耶识所预计的那样,吓得瘫软在地,哪里能流畅地唱歌说话,非得是阿拉耶识亲自上阵才行。看到替身歌伎浑身抖如筛糠,阿拉耶识干脆把她催眠睡个小觉。慈心原来也担心替身唱双簧时易出纰漏,都被阿拉耶识大包大揽盖过去了。
眼看行动即将成功,阿拉耶识把黄金拌舌塞回舌头下,轻声招呼慈心撤离角楼。慈心一招手,杨征如大鸟般从对面的房顶飞出,轻轻落在慈心面前。军侯等人见此人轻功如此了得,暗道若是双方厮杀起来,自己绝不是此人对手。阿拉耶识见杨征赶到,立刻扬手朝角楼弹出一蓬乳白烟雾,笼罩住小小角楼,杨征双手箕张抓住慈心和阿拉耶识二人飞身跃下角楼朝城门飞奔。
不到一炷香时间所有人牲走个精光,萨满巫师们看着一地狼藉直跺脚。正在乱哄哄一团时,角楼上传来一个女子尖利的呼救声,人人均是诧异不已。角楼上还有人!军侯反应最快,三步并作两步感到角楼,发现楼梯口有一衣衫艳丽的女子坐在地上哭喊,见到军侯等人,立时喊道:“救命!他们不是天巫,那个天巫是个男人假扮的!我是被他们绑来的,不关我事啊!”
“此事有诈!”军侯大吼一声,“众军士随我赶赴城门拦截假扮天巫歹人!”
阿拉耶识、慈心和杨征三人骑马赶到城门口时,城门已被打开,众人牲正鱼贯而出。三人大喜,正要上前汇合,忽听城内号角齐鸣,驻防的守军听见号角立刻上前要关闭城门,慈心的护卫见此变故手起刀落与守军交上手,同时命令人牲快跑。
“你们跑不了了!”火光大作,军侯已经带人赶到。阿拉耶识心中一沉,猜到是那个歌伎暴露了,可能是方才那场烟雾有些刺鼻将她提前唤醒了。她果断对慈心说,“你们先走,这里我断后。”慈心不肯,惹得阿拉耶识心中发急,眼看得到号令的秦军越来越多,再迟疑一个也跑不了。她厉声喝道:“让你的人护着人牲快走,好好安置。我自有脱困办法,你不要多事!”
“要走一起走!我说过要助你救人,绝不半途而废!”他转头对早已和秦军杀做一起的杨征喊道,“不要管我,护着人牲先行撤离再与我联系!”见杨征面有豫色,慈心虽然身着女装,此刻脸色凝重对着杨征送去凌厉眼色,怒道,“你敢违抗我的命令?还不速速退去另图他策!”杨征闻言再不废话,几个起落奔到城门,抬手撂倒几个秦军,护着众人飞速撤离。
城门前只留下阿拉耶识和慈心二人。此时跑步赶来的弓箭手汇集到一起,一百多支箭头齐齐指向他们。两人并肩而立,一个极美一个极丑相映成趣。军侯不住冷笑:“原来是妖人作祟,难怪我秦国会大旱不已。”几个萨满巫师也赶到了,见到慈心以手指点,阴笑道:“这天巫还有喉结,分明是个男子,竟然假冒天巫劫狱,简直活腻了。如今放跑了人牲就拿你们抵数。六月十五,定要拿你们二人先活刮了祭天!”
阿拉耶识转头瞪了慈心一眼,气道:“要杀先杀你,叫你跑你不跑,只会拖累于我。”
慈心做个俏皮的笑脸,“焉知是我拖累了你?好歹我也算是帮你把人牲救出来了。你不谢我反要赶我走,是怕我向你要酬劳?”
“你就是块狗皮膏药怎么都甩不掉!连我去寻死你也跟着,我看你就是一二货!”阿拉耶识当场还嘴,连京片子也溜出口了。
慈心一边擦去脸上厚重的脂粉一边涎着脸问:“什么是二货?以前你还说我是唐僧。”
那日和阿拉耶识、慈心遭遇过的女萨满认出他们二人,立刻尖声道:“原来是他们两个!我早瞧着他们不安好心,原来是和乞活军勾结的妖人!”
萨满男巫见二人此等情形下还在斗嘴,完全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忍不住骂道:“两个妖人死到临头还有心思打情骂俏!”
闻言二人同时转头看着男巫,异口同声道:“谁死到临头还不一定呢!”言毕,两人均是一怔,彼此奇怪地对看一眼,又是齐声道:“咱们走着瞧!”
场中其他人见他二人像演双簧一般自然,完全没有当俘虏的自觉,都暗暗称奇。阿拉耶识裤裆下藏着个土制炸弹——她在铁匠铺忙碌的结果,束胸的布带里藏着迷烟,她有把握一个人可以逃离此地。可是慈心非要留下来,可不是拖她的后腿?慈心的护卫虽然撤退了,可是押送他们的秦军经此教训定然会加强人手和戒备,他那点护卫就很难得手了。想到这里,阿拉耶识复又狠狠剜了眼慈心,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后者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都什么时候了他还笑得出来,没心没肺,简直是二到无穷大。
跑了五十多个人牲,萨满巫师和军侯把满腔愤恨发泄到阿拉耶识和慈心身上,几个萨满拳脚交加落在两人身上。因为慈心被捕时还穿着扮天巫的女人衣服,所以大部分的怒火都撒到他身上,那个曾与阿拉耶识冲突过又被慈心制止的女萨满最是恼恨,她揪着慈心的头发扇了他几耳光,直把慈心嘴角打得沁出血丝:“不男不女的妖人,还敢骗我说认识大巫祝!”他俊美的脸庞高高肿起可神态却异常沉静,他轻蔑地看着女萨满,嘴里轻轻吐出几个字:“权贵豢养的神棍而已!”女萨满听他如此蔑视天神样的大巫祝,越发火起,索性改用皮鞭狠抽慈心,一鞭子下去就见了血。
阿拉耶识看得真切,心中大急,慈心往天温和圆滑此刻怎么竟变了个人?
“你住手!”阿拉耶识冲女萨满高喊,“你打坏了他,秦国可赔不起!他是汉国太原余家同济商号的少东家,是汉国代王的心腹之人。同济商号主营粮食生意,若是因为你们几个神棍破坏了秦国和同济商号的生意往来,今年秦国的粮食买卖和转运就要告吹了。今年秦国天干,秋天必然要因粮食短缺饿死成千上万的人,到时候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不仅女萨满,就连军侯也被阿拉耶识一通话唬住,用了怀疑的眼光在阿拉耶识和慈心之间扫视,“既是汉国代王的人,为何乔装天巫来诈我秦国的囚犯?”
慈心不料被阿拉耶识揭穿身份,心中不满。他打量阿拉耶识是未及弱冠的少年,且身子骨瘦弱又未习武,决然受不得严刑拷打,早打定主意要替她受过。刚才他有意掩护阿拉耶识不受秦人殴打,才故意在众人面前搔首弄姿,说些难听的话吸引大家的注意。汉国人身份被阿拉耶识拆穿这戏码就唱不下去了,没奈何只得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我余家同济商号生意遍及各国,这批人牲中确实有好些人曾受雇于我的商号,我不忍他们受活刮之罪,便想出这假扮天巫之计。大牛不过是个行事的奴才,你们有气就冲我来,不要难为他。”
尽管二人说得有鼻子有眼儿,军侯也不敢尽信,“你说你是余家同济商号的少东家,可有凭据?”慈心让他从自己怀里摸出一枚精工雕刻的羊脂玉牌,“这是同济商号在各国分号提取钱粮的凭信玉牌,天下只有两枚,一枚保管在总号,一枚由外出的子弟携带。”军侯这下才确认了慈心身份,涉及到两国交往的事令军侯有些投鼠忌器,他清楚阿拉耶识那通关于粮食买卖的话是真的,如今这个慈心不能动也不能放,为今之计只有押送进京让朝廷出面处理。虑及慈心特殊身份,他便让人解开其镣铐,单独关押一处。慈心还待要求解开阿拉耶识的镣铐,却被军侯的人强行拉开。
女萨满一脸阴毒的笑,手握马鞭慢慢靠近阿拉耶识,“这丑鬼和余家少东家是赌场认识的,不是余家的人。刚才城门的情形你们都看见了,他对余少东家说话的口气不像是奴才倒像是主子!其人刁滑,我看他才是这次劫狱的主谋!”
女萨满这么一说,军侯也回忆起刚才混战时的阿拉耶识和慈心的对话,“此言有理,这小子定是那幕后主使。”
女萨满已经扬起马鞭朝阿拉耶识身上抽去。慈心暗叫不好,不想临危对话细节也被他们记下了,正要想个法子替大牛开脱,却见阿拉耶识就地一滚满地撒泼:“你敢打我?我是少东家心爱之人,你们敢打我一样没法和余家做生意!”
这话说得诡异,不独萨满和军侯齐齐绝倒,就连慈心的嘴也惊得没合拢来。阿拉耶识朝慈心娇嗔道:“死人!只顾自己脱困,全不管人家死活。你要是让我受半点委屈,以后你再别想上我的床!”
所有人的表情都古怪极了,用可怜的眼光看着慈心,暗叹:天下闻名的余家少东家长得美喜欢扮女人,又偏偏喜欢丑陋的男人,果然是他娘的妖得不能再妖的妖人!军侯的眉毛眼角不住抽搐,他木然转向慈心,专看后者如何说法。尽管有厚重脂粉掩盖,慈心的脸仍旧红的要滴血,他心思剔透如何不知阿拉耶识的权变之计?他咬咬嘴唇,硬着头皮向军侯求情:“大牛是我心爱之人,他虽然粗鄙可是天资甚佳,我离了他却是不行。你若是不难为他,将来定有重酬!”军侯不住吸气,“既是少东家说项,这皮肉之苦可免,但镣铐却不能解,我将你二人押送进京面圣也好交差。”慈心连忙谢了,女萨满鼻孔里哼哼唧唧,越发鄙视“大牛”和慈心这对活宝。
第二日一早,浩浩荡荡百多人的秦军只押送了一个囚车上路。本来是给慈心准备了有蓬马车,但慈心为了表明和阿拉耶识“龙阳情深”,硬是要和阿拉耶识一同坐囚车进宣化。阿拉耶识没有反对这个贵公子主动和自己一起吃苦,她心中明白,慈心半是为了坐实断袖之情免得她途中受苦,半是为了方便和杨征的护卫队联系。因慈心是余家少东家之故,路上虽是餐风露宿,但也还满足了一日三餐和清水供应,到不如何苦楚。
阿拉耶识脚镣手铐在身,慈心一路喂水喂饭悉心照料,累了借肩膀给她依靠。毕竟重伤初愈,董秋滢肉身的底子薄受不得累,那副脚镣手铐足有二十斤重,已经磨得她手脚破皮红肿,教慈心好一阵心疼。眼看阿拉耶识精神越来越不济,慈心也顾不得男宠不男宠,只管抱着让他好睡。白天还好,夜里抱着阿拉耶识肌肤相接时,慈心一颗心就没有平静过,大牛相貌虽丑,可是身上皮肤竟滑不溜手,隔着衣物也能感觉伴随体温传来的温润和滑腻,一时情难自禁唯有苦苦自持。大牛这热血少年全身都是谜,不仅出口成章,还机智洒脱。他赠诗于己,还能随天巫曲风谱曲,此等才情生平未见。慈心心情澎湃,暗自思量自己对府中各色美人兴趣寥寥,却偏生对大牛这等貌丑男子动情,难道自己真有龙阳之好?若不是母亲急着抱孙子,他又怎会早早娶妻?
阿拉耶识没有太田痣的右侧脸翻过来对着慈心,在月光下散发清辉,精致的下巴颏微微翘起,露出光洁优美的脖颈。真是要命了!大牛年少连喉结也未曾长出,怪道嗓音中性娇憨酥人心胸。慈心不由伸手去摸大牛的喉咙,却被阿拉耶识在梦中一个翻身错开,迷迷糊糊中竟说:“这枕头好硬,还是鸭绒的舒服。”慈心一阵苦笑,感情自己的大腿连个枕头也比不过。叹罢一口气,他就地运气调息,恢复日间照料阿拉耶识消耗过多的精力。
正运功时,忽听耳边传来细微风声,一片树叶随风飘来竟钉在囚车上。慈心往憩息的院外只略略一看,已知杨征带人赶到等他命令。杨征的人救他和阿拉耶识出困不难,可自己已经暴露身份,就这样走了秦皇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正好以此为借口侵犯汉国边境劫掠钱粮。如今他只能进宣化和秦皇周旋到底。他不经意间做了个撤退手势,黑暗中的那些人影瞬间消失不见。
@即或不然 2919楼 2013-12-08 20:54:00
顶一下!
-----------------------------
那个民调局异闻录是你的吗?
赶路数日终于又回到了宣化,阿拉耶识此刻的沮丧无法形容:这一趟也太折腾了,她就如同一只飞蛾飞来飞去又绕回来扑火。自取灭亡啊!她猜测会被关进木兰围场的监狱,便打定主意在祭祀前夜引爆土炸弹,能逃则逃,逃不掉也要拉几个垫背的。不行,这样最多拖延祭祀时间,萨满很快会补充新的人牲。那就应该在祭祀现场炸死那大巫祝,彻底搞个破坏才能阻止这样疯狂的兽行。
然而,她和慈心没有被拉去木兰围场,反被关进了廷尉府的大牢中,分别投入不同牢房。因为奔波劳顿,餐风露宿之故,加之本来血虚,阿拉耶识在路上就发起了高烧,此时失去慈心照顾,已经昏倒在牢中。慈心被下狱没多久,就被提出牢房去见秦皇。
秦皇、大巫祝和一干押送慈心的军侯、萨满早已聚齐六合宫长阳殿——专门接待外国使节的地方,慈心依然穿着天巫的女装见秦皇。远远见到一个酷似天巫装扮的“女子”走进殿门,赢少苍心中咯噔一下,可惜走进再看却非是天巫本人,“太原余真见过秦皇陛下。”那“女子”开口便是悦耳男音,虽然从军侯等人口中早已了解劫狱前后始末,见到慈心时他还是惊诧不已。
“朕早闻余家四公子乃是经商奇才,同济商号能扩张到百越、南蛮之地均是四公子之功,今日得见果然人中俊杰,身着女子妆容风流不曾稍减。”秦皇话中有话。
“陛下过奖。行路匆忙未曾换过衣裳,还请见谅。”慈心回答得不卑不亢。
行礼过后,两人交谈很快进入正途,慈心以平价卖给秦国秋粮百万石的条件换取对劫狱一事的免责,同时要求释放大牛,对沧北救走的人牲和家人免于追究。
秦皇正要应允,大巫祝抢在前头发话,“陛下,其他条件都可答应,唯独叫大牛的人乃是劫狱罪魁祸首,若不将其处死怕是不能服众,以后百姓有样学样对抗朝廷逞匹夫之勇!”大巫祝此话既出,其他萨满纷纷附和,说是破坏祈雨祭祀罪不容赦,应该将此人在祈雨大法会上杀头刀祭天。
慈心脸色大变,冷哼一声道:“劫狱乃是因我而起,你们故意混淆视听要拿大牛当替罪羊。秦国此时干旱尚不算什么,等到秋天方知流民厉害。我此去定当禀报代王关闭秦汉边境,秦国灾民休得入我汉国一步,刚才说的千钱一石的粮价涨两成出售。”
赢少苍听罢慈心这通威胁心头搓火:你人还在朕手中还敢如此放肆,朕还没把他刘恒放在眼里,等粮荒缓解,第一个就去代地抢几座城池。遂极力按捺性子,冷然道:“慈心公子此言差矣!你带人乱我秦政,此等罪责就连使臣也担待不起。朕放过逃走人牲已是格外开恩,公子竟为一个贱民撕毁协议,当我秦国是你随意之地?”
“陛下,大牛不是贱民,乃是在下心爱之人,还望陛下成全。若陛下和大巫祝一定要大牛性命,请恕余真不能践诺!”说完,目光直视秦皇赢少苍,毫不退让。
赢少苍不料慈心竟为一个男宠不惜与秦国翻脸,顿时大感头痛。劫狱属诛灭九族重罪,如果此事无一人受罚,便是毁了君王颜面和律法威严。女萨满见秦皇踌躇,忙上前添油加醋,说那大牛早就存心不良,假扮天巫劫狱实是大牛主谋,余真公子是听命于大牛行事,那日在沧北抓获的歌伎早就招供了。
“哦,一个男宠竟有如此能耐?”这倒让嬴少苍感到新鲜,便再次打量慈心的女装,一身衣饰就是天巫的翻版,让他刚才几乎错认雌雄。
“是的,陛下。那为首的大牛丑怪万分,为了骗过我们,还专门把天巫的虞美人在驿馆里唱呢。我们也是听那曲子才误认他是天巫的。”军侯为了减轻责罚也来为女萨满作证。
他们不说天巫词曲则已,一说反而提醒秦皇:见过天巫之人少之又少,能装扮得如此像天巫还能唱出天巫风格的曲子,天下间能有几人?他马上命人提大牛进宫。等得阿拉耶识化妆的大牛被拖着进宫时,慈心已在秦皇的要求下把《虞美人》的曲子弹奏了一遍。
阿拉耶识因高烧浑身疼痛难耐,勉强支撑到长阳殿时已站立不住,颓然软到在地。慈心见状忙把她扶在怀中,这一动作做来已是熟练之极,别人尚好,赢少苍见来实是刺眼。阿拉耶识抬眼环顾四周,把目光落在大巫祝身上,弱弱地问:“你就是萨满大巫祝?”
大巫祝也盯着她不转眼,眯缝的肉泡眼中射出狠毒的精光,“这等丑怪东西,拿去做祭天的头刀怕是会惊吓了天神,还是把你拖去喂狗来得痛快!”
“你这邪恶的神棍天良丧尽,竟能想出三千活人祭天的残忍勾当,你就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生!”停了停,阿拉耶识藏在袖中的手摸了摸那枚土制炸弹,犹豫刹那终是没有将其亮出,恨声骂道:“若不是怕伤及无辜,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保管让你死在我前头!”
大巫祝哈哈大笑,“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利!”
这当口秦皇赢少苍却笑不出来,从丑鬼“大牛”一进殿他的眼光就没离开过她身上。刚才慈心的琴韵与阿拉耶识的风格何其相似,慈心的天巫打扮何其相似,眼前大牛嘴里的 “十八层地狱”难道不像天巫才有的新词?谁能像她那样爱憎分明,疯癫又狂妄?尤其是,大牛眼神透出的对大巫祝的轻蔑和厌恶不正是自己领教过的她的眼神?
赢少苍大步上前抬起“大牛”的下巴,犀利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指尖传来婴儿肌肤般的柔嫩触感,“大牛”心虚地垂下眼皮,眼神投向一侧,眼中羞怯和慌乱尽管一闪而过却没能逃过赢少苍的眼睛。他倒退两步大喊来人,殿上郎卫们蜂拥而上,他指着押送阿拉耶识和慈心的军侯和萨满巫师,厉声道:“把这些冒犯天巫的人统统拖出殿外砍了!”
此话犹如平地一声炸雷,军侯和萨满们吓得跪倒当地,连叫饶命,大巫祝救我们!除了阿拉耶识,包括慈心在内的人震惊之余不解秦皇态度怎地说变就变?
只见秦皇赢少苍面沉似水,眉心和面颊的火云纹身隐隐燃烧,如墨的眸子放出慑人厉芒直刺地上诸人。郎卫们只管执行皇帝旨意,早用刀架在军侯和萨满的脖子上。从未见识过秦皇发威的大巫祝慌忙跪下道:“且慢!陛下,臣愚钝,臣的弟子和军侯抓住了假冒天巫行骗的贼人,怎么反说是冒犯?”赢少苍看着蔫不拉几浑身褴褛的阿拉耶识,还有套在她身上的脚镣手铐,就知道她这次又吃了不少苦头,因之气得连连冷笑。
黄门令史广汉为人最是精细,他从赢少苍的眼神中早醒悟了“大牛”就是天巫。他惊喜之下顾不得身份呵斥地上一干人等:“瞎了你们的狗眼!这通身的衣服除了天巫谁会如此搭配,这曲子除了天巫谁还能唱?天巫不想出面找个替身也值得你们大惊小怪!”说完便跪在地上,指着“大牛”对秦皇道:“陛下,天巫大病尚未康复,如今又被这帮不开眼的蠢材折磨得变形了!老奴斗胆请太医速来给天巫诊治!”
大巫祝等人总算听出味来,感情这丑鬼大牛才是真正的天巫,不由个个瞠目结舌。军侯等人大呼冤枉,请天巫救命!阿拉耶识此时不得不站出来收场,恹恹地对秦皇赢少苍道:“陛下,不知者不罪,别为我再造杀孽,放了他们吧。”
慈心听阿拉耶识如此说话等于承认天巫身份,大为惊骇,“大牛,你是天巫?”
赢少苍看着阿拉耶识点点头,示意郎卫放了军侯等人,板着脸对阿拉耶识道:“既然回来了,就好生将息。来人,送天巫去巫殿歇息,速传乾达婆为天巫诊治。”宫女扶起阿拉耶识,她临去时让慈心去天巫府等她回来。
谁想阿拉耶识在巫殿里一待就是三天,黄门令史广汉和几个伶俐的宫女在身边伺候。乾达婆虽不能治疗阿拉耶识内伤导致的血亏,对头疼脑热的病却手到擒来,阿拉耶识的高烧当晚就降下来了。阿拉耶识被安置在以前受伤时曾住过的巫殿二层秦皇秘殿里,殿内袅绕提神醒脑的龙涎香,龙床上白裘皮已经换成较为清凉的锦褥。自打知道那是赢少苍的龙床后,阿拉耶识怎么也不敢睡上去。她借口说上次睡了这里身体发痒,一口咬定秘殿和床上肯定藏着蛊虫,坚持要回天巫府。宫人们哪里敢放,只能一遍一遍地换全新被褥——自然还是不能令阿拉耶识满意。她就是想看看秦皇赢少苍能憋气到什么时候?已经三天了,他连个影子也看不见,自己这样相当于被软禁了呗。阿拉耶识猜测,赢少苍如此做作无疑是向外界宣布天巫是他宠信心腹,自己被迫选边站队。一个女人在至高无上的帝王秘殿寝宫里住了三天,外边的人如何猜测二人的关系都不过分,阿拉耶识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阿拉耶识托史广汉带信给秦皇表明这回绝不悄悄离开秦国,以期秦皇能放她回天巫府,那里毕竟是自己的家,就算在监视下居住也比在秦宫秘殿里强上百倍。谁料秦皇驳了阿拉耶识的请求,说是请天巫安心养病,六月十五祭祀之后自然送她出宫。
不能不说秦皇嬴少苍心思缜密思虑过人,他似乎很清楚阿拉耶识此次主动回宣化,绝不会安分守己当秦国客卿,她身上有无数的谜团任谁也看不透,如若放任她在宣化自由行走,指不定又惹出什么祸端。目前,秦皇最需要的就是稳定局势直到跑马大会结束。但阿拉耶识总有办法引起嬴少苍的注意,她上午回府的要求被拒后,中午又遣人来请嬴少苍晚上去巫殿品尝她亲手做的海外中国的菜,还说要亲自为秦皇弹唱《虞美人》。秦皇绝不相信阿拉耶识是真心请他去消遣,天巫的宴会岂是好相与的?
“你可问清楚了,她真的要宴请朕?”秦皇看着史广汉心生疑窦。
“奴才成天跟着天巫,她今日确实去御厨准备菜品了,弄的那些菜式佐料奴才全没见过,应该都是中国的菜。”史广汉喜滋滋地回答,他和宫人们早瞧着秦皇和天巫之间张着一根弦,扯不到一处又甩不开,拨一拨还能嗡嗡响。秦皇命天巫在巫殿寝宫养病,所有的人都以为秦皇要宠幸天巫,哪晓得却一连三天不露面,皇帝唱的哪一出除了天巫谁也猜不到。
夜幕降临,巫殿一反常态灯火通明,内外张灯结彩,殿内鼓瑟吹笙,一派喜气洋洋。天巫亲自下厨做菜宴请秦皇,史广汉就自作主张做了这些铺排。按照宫中常识和惯例,皇帝在哪宫用晚膳就意味临幸那宫的妃嫔,因此巫殿上下人人兴高采烈,就连最惧怕在巫殿当值的宫女也对晚上要发生的事情津津乐道。
从六合宫到巫殿必然要路过对面的重华宫,再穿过天香阁,隔着一大片皇家花园才是巫殿。秦皇赢少苍远在重华宫就看见从百花深处的巫殿照来的红光,原本迟疑的脚步加快了步伐,随伺的宦官要赶到头里去通传被他制止了。他屏退左右,想要一个人走完从重华宫到巫殿的一段路程。这段时间为了旱情的事操劳,他很久没有正经用膳,往往在御案前胡乱吃些果子点心对付一顿。天巫的宴请让他麻木的胃口恢复了知觉,他现在已是饥肠辘辘。只是看到巫殿门口华彩宫灯透出的喜气,他不免心生疑惑:这是天巫的意思?她是变了心意还是……
赢少苍没有忘记阿拉耶识从一开始就没变的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情和表白,令贵为天子的他颜面尽失。刚刚封为天巫她就毫不顾忌他的面子,竟然私自逃了。逃就逃吧,还画张画气人!那画上所有她认识的人连信王、慕容恪都画上去了,还给予他们成双成对的祝福,却独独没有他!“朕在她眼中算什么,连个朋友都不如。亏得还为她收拾逃走后的烂摊子,若不是朕朝堂上力压群臣,天巫府早就被抄没收入叔父允燹的囊中。这个女人着实可恶,若不是留着有用,朕又岂能容她这般胡闹。也罢,权且看她又耍什么花招!”
赢少苍跺跺脚,大步向巫殿走去,对守在门口的宫人做个噤声手势,便催动身形悄然潜入巫殿内。晚宴设在一层大殿花厅旁。桌上摆着一壶酒和几样看似寻常的菜色,晚宴主人还没出现。赢少苍不愉之色更重,如此简慢之人她当得第一,他日大事得成定叫她好看。正在咬牙发狠之际,却见阿拉耶识端着一个冒热气的木钵小心翼翼朝花厅行来。赢少苍躲在大殿的廊柱阴影里,乍见她婀娜身形心头巨震。他头一次见阿拉耶识真容时她已“死去”,闭目静静躺在棺材中只等柴火将她烧成灰烬。如今她活色生香立在不远处,其一颦一笑尽收眼底。她只用一根木簪简单挽个发髻,垂下一束青丝飘在脑后,轻薄简短的白丝素服露出托钵皓腕,月色从中庭洒落满身,益发显得其人花容貌、月精神,疑是九天玄女落凡尘。
但见阿拉耶识放下木钵后,笑问旁边的史广汉,“已过初更了。怎么,秦皇不来赴宴?”
史广汉大是迟疑,嗫嚅道:“回天巫的话,陛下没说不来。想是国事操劳,奴才这就去承光殿看看。”
阿拉耶识摆手止住史广汉,“不用。他要来终归会来;若是不来,你就算求也不来。”抬眼打量一会儿,指着那些宫灯彩球道:“你且先把这些红头花色的东西给拆掉,今晚是我和秦皇陛下的私人饭局,给你这么一布置好像我在办喜事,传出去让我怎么见人哪?”
史广汉见天巫话头不对,饶是他当了二十年的内廷总管也有些懵懂,“这、这奴才也是照章办事。陛下特许天巫住在巫殿寝宫这是何等荣耀?陛下对天巫的心意就是瞎子也看得出来。就算陛下今日不来,这娘娘的封号早晚也是天巫的,这点老奴绝不会看错。”
阿拉耶识气恼非常,口气生硬地说:“我看你是老糊涂看走眼!我和秦皇素来井水不犯河水。前次在巫殿寝宫中,陛下亲口说一个外国巫女怎及你们中土胭脂,就算我愿意自荐枕席他也不稀罕!你们秦国皇帝志向高远,不是那等荒淫好色之徒,你今日妄揣圣意不怕犯了君王忌讳?”
史广汉万料不到天巫和秦皇竟有这般约定,当下冷汗直淌,“天巫恕罪!奴才这就着人拆了这宫灯彩绸。”
“算了,等一下再收拾。这些菜若是凉了就不好吃了,既然你们秦国皇帝不肯赏光,我们就自己吃罢。横竖我一人也吃不完,你去招呼今日当值的宫人来大殿一同吃饭。我就不信,这地球离了谁也照转,他是皇帝可以耍大牌,我们也可以自得其乐!”其实秦皇不来阿拉耶识反而有些轻松,她最担心就是秦皇贪图自己美色,今日自己降下身段请他不至,说明赢少苍实乃枭雄,对于野心勃勃之人反而可以谈条件。她转而得意道:“菜品很多,叫大家都来。我今天高兴,咱们得饮酒时且饮酒,得风流时且风流,喝它个地覆又天翻。”
史广汉哪见过如此无规矩的事体,正要推辞却听一人阴森森地说:“是谁口出狂言,要把朕的巫殿喝个地覆天翻?”话音一落,秦皇赢少苍从廊柱后缓缓步入花厅,吓得史广汉跪伏在地上不敢接口。阿拉耶识不意秦皇躲在廊柱后面偷听,心下也有些慌张,可心理医生的心理素质就是好,表面丝毫不漏气,款款做个万福,“未知陛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说完朝史广汉使个眼色,“刚才的狂言不算,你们都退下。”
阿拉耶识恭请秦皇赢少苍上首坐下,见他脸上没有表情也无动筷的意思,心知刚才的话定然得罪于他,说不得要哄哄帝王受伤的自尊心。她盛了碗木钵中尚冒热气的汤双手奉到赢少苍面前,轻言细语道:“我们中国人吃饭时最讲究的是煲汤,动筷之前要先喝一碗汤。一碗高汤下去既可以暖胃,又能冲淡胃中的胃酸,让人不至于因饥饿而狼吞虎咽,咀嚼食物不细又吃得太多反而会伤胃的。”她言笑晏晏,粼粼秋波扫在赢少苍眼底,十指纤纤如玉笋捧着银碗,“陛下请。”赢少苍便不由自主接过碗来往口中倒,滋味鲜美无匹,明明有荤的味道却不带丝毫油腻,心中大奇。
阿拉耶识动用了公筷给赢少苍夹菜,“刚才的汤叫开水白菜,是我家乡的特色。它是用了鸡、鸭、和着猪和牛的大骨,再加上鲫鱼熬制而成。头一道汤熬好后,要用冰把它完全冷冻起来,然后揭去汤面上那厚厚一层浮油不用,剩下清汤烧开加入白菜。因为这菜汤色清澈浑不见一丝油腻,所以叫开水白菜。”
赢少苍衷心叹道:“简单一道汤就有这样的讲究,难怪如此美味爽口。”
“是呀,若不是秦宫御厨里还藏得有冰,我也无法在大热天做出这道汤来。”阿拉耶识见秦皇总算开了金口,估计不会治她今晚大不敬之罪,心中石头落地。她给秦皇夹了块牛肉,“这盘是酱牛肉,制作过程就繁琐了,陛下请先尝尝味道如何?”
酱牛肉是柏素云拿手菜之一,不怕他秦皇挑嘴。果然赢少苍吃到嘴里先是惊异继而怡然而笑。这下真正没问题了,再吃一会儿就可以向他提要求了,阿拉耶识暗道。她举起酒杯敬秦皇,“陛下,阿拉耶识初来贵国,仅靠些微末技得蒙陛下青眼聘为客卿,实在是受之有愧。我本是云游到中土的海外人氏,不宜长久居留秦国,更不用说担任一官半职。我既已当了客卿便要恪尽职守,为陛下奉献微博绵力。前一阵我自行离开秦国确是太过唐突,给陛下带来事端。阿拉耶识在此自罚三杯赔罪。”说完,阿拉耶识连干三杯,因喝得急促未事先用点饭菜垫底,此刻脸上带了粉红云霞,端的是明艳不可方物。
嬴少苍才不会被阿拉耶识示弱的三杯酒给糊弄住,不用去听天巫怎么说,光看她慧黠双眼就知道她不会有半分消停。她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赢少苍越发沉住了气,讽道:“难得天巫还会替朕考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还蹬鼻子上脸了。阿拉耶识笑容不改,又往嬴少苍碗里夹了一只虾,“这是蒜茸粉丝焗明虾,快趁热吃。”
嬴少苍安然享受阿拉耶识的示好,他慢条斯理地再喝了几杯酒,夹了几筷子酱牛肉、干煸鸭丝,最后把盘中的明虾都吃光,确保一口菜也没给阿拉耶识留下,才故意冲阿拉耶识打着嗝——大蒜气息夹着酒气——差点没把阿拉耶识熏翻过去。看着阿拉耶识明显有些呆滞的笑容,赢少苍忍不住窃喜,觉得胸中那口恶气也散了许多。刚才他见阿拉耶识竟然因为他稍微来迟就要和奴婢们分食菜肴,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以他天子之尊,天下哪个敢如此待他?那些后宫嫔妃为了争取他临幸,莫说招宫人瓜分给他备的御膳,哪怕菜肴都放馊了妃子们也不敢先吃一口。她倒好,明知他为国事已经好些日子没正经用膳,竟然说他耍大牌?还说什么地球离了谁都照转?虽然不懂中国这些词儿,但显而易见不是什么好话。这个天巫狂妄无礼,得闲定要让宫廷司仪治她个不敬之罪!
不说嬴少苍暗自计较,被喷了一口酒气的阿拉耶识腆着脸道:“今日这些小菜,陛下可还满意?”
嬴少苍大方夸道:“不错,比御膳房做得合朕心意。”
“谢陛下夸奖。日后我经常做菜送给陛下,可好?”阿拉耶识笑眯眯地注视心满意足的秦皇,一副单等鱼儿上钩的表情。
宴无好宴,秦皇早就料到阿拉耶识最后有所图谋。吃也吃了,他索性不再绕弯子,伸个懒腰露出餍足之态,“赴天巫的鸿门宴不容易呀。你有何事尽管直说,只是要朕放你出宫却是万万不能。”
“要让阿拉耶识留在宫里也不难,只要陛下取消了祈雨祭天大法会,我就在巫殿里和南蛮巫师一起守护陛下,为秦国甘效犬马之劳。”
“取消祈雨大法会?”秦皇嘲笑阿拉耶识,“天巫痴人说梦罢!不祭祀,何来风调雨顺,诸天神灵如何保佑我秦国生民?”
愚昧!阿拉耶识反问:“陛下之国号称始皇一脉,可知秦国蜀太守李冰父子都江堰筑堰宝瓶口分水,使西蜀大地再不受洪涝和干旱之灾,百姓耕种再不靠天吃饭。兴修水利、引渠筑坝才是农事根本,与诸天神灵何干?”
阿拉耶识此番话说得秦皇心惊,他诧异天巫竟对中土之事知晓如此之多,看她年纪分明十五六岁,无论如何也不该有这等见识。难道她真有通天彻地之能?他沉吟道:“此一时彼一时。李冰修筑都江堰尽占天时地利,且李冰父子本有治水特长,积两代之功方成。现今我后秦开国不过十数载,连年战乱天下大势未定,少有功夫修养生息。况且后秦国土大半为农牧之地,犬戎、东胡、氐羌、匈奴等族习惯逐水草而居,朕要让他们定居下来从事农垦尚且千难万难,谈何治水?”想起蒙灌等人推行牧田法受阻,赢少苍刚刚和缓的脸色又起阴霾。
对于封地制度的牧田法,阿拉耶识从信王嬴允直口中有所耳闻,那是一项将游牧文明转向农耕文明的先进举措,阿拉耶识也因此评价秦皇赢少苍有政治家的远见,帮信王破案也是看在他是秦皇左膀右臂,不欲使一个锐意改革的皇帝折翼之故。
此刻,阿拉耶识敏锐地捕捉到一丝气息:秦皇赢少苍不是不懂得水利的重要,他最优先解决的事情是犬戎政治集团落后的治国观念。对于牧田法的推进犬戎贵族多方作梗,兵权不在赢少苍手中,他的改革只能半途而废;他的皇位其实也并不稳固,全靠他积南蛮巫王之威弹压群臣。他既是巫王,焉能容忍萨满大巫祝领受祭天的神权?萨满教是东北亚、中亚游牧民族的原始宗教,和华夏人信奉的诸子百家之学相异,赢少苍有一半的华夏血统,内心倾向于华夏正统,他那日当着大巫祝的面对他门下弟子喊打喊杀,分明是拿我做了由头打压大巫祝。是了,是了,这出祈雨祭天定是犬戎人的主意!此举可以昭告天下,只有萨满大巫祝才真正拥有和神灵沟通的权力,南蛮巫王纵然威风也只能俯首于神明,这将动摇赢少苍的权威。如果祈雨成功,一切荣耀归功于大巫祝;即或失败,如果换了我是大巫祝,我会说秦国失去上天眷顾乃是君王施政不当,强行将萨满神灵的子民驱赶出牧场的缘故。
左右都是吃亏,赢少苍难道就甘心引颈受戮?
阿拉耶识分析秦国局势已然出神,浑未听见对面的赢少苍叫她名字:“阿拉耶识,你怎么了?”
眼前秦皇的五指晃动,阿拉耶识才收回纷乱的念头,直愣愣地问了秦皇一句:“你甘心吗?”
“什么?”赢少苍脱口而出,完全没在意阿拉耶识没有用对皇帝的敬辞。
阿拉耶识正色看着赢少苍,认真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不需要杀三千人牲就能够让老天下雨,你愿意试一试吗?”
赢少苍错愕之下没有说话。
@ningying78 2972楼 2013-12-10 15:25:00
天巫是不是越来越喜欢赢少苍了?
-----------------------------
我没看出来天巫喜欢他捏。。。可能是文字写得露底了
“我说真的,你难道真的忍心看着萨满巫师屠杀那些罪不至死的囚犯吗?活人祭祀在商汤之后就被历代帝王废止,就算你祈雨成功,天下人也会说你是个双手沾满人血的暴君。”
秦皇赢少苍脸色遽然间十分难看,脸上火云纹因了愤激的缘故越发鲜亮,好似热血在里面流动,他攥紧拳头,手中酒杯啪地被他捏碎,碎片扎进手掌,鲜血终于从这里找到出口滴淌在桌上,火云纹的颜色也快速暗淡下来。阿拉耶识条件反射掏出丝巾给秦皇包扎,她担忧地瞥眼秦皇,后悔刚才暴君那话说得太重,搁谁身上也受不住。
秦皇寒着脸,反手扭过阿拉耶识的手腕,冷冰冰地问:“你方才所说不需杀人就可下雨是何意?”
他的样子此刻看上去很怕人,就像一头发怒的狮子,阿拉耶识知道必须小心应对。她深吸一口气,好似下定决心样,说:“大巫祝会祈雨,我也会。只要我在六月十五日前把雨求到,大巫祝的大法会不是能取消了么,那些人牲就不用死。”
秦皇陡然睁大修长邪魅的双眼,精光暴涨,“小东西——你可知此话的分量?”
你才是小儿科,阿拉耶识心底嘀咕。“我当然会祈雨,萨满有他们的神灵,焉知我就没有?若说起来,我们中国佛教的神灵来头比他们萨满的大得多呢。”
赢少苍斥道:“祈雨岂能儿戏!你少给我闯祸!”
“我怎么就是闯祸了!”阿拉耶识从地席上站起来,激动得在花厅里走来走去,声调也不自觉提高,“这个祈雨大法会怎么看都是圈套,成功了是大巫祝的功劳,失败了就得皇帝背黑锅。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做这样亏本的买卖?我说能祈雨自然不是信口雌黄,你只要准了我,我自会去安排。成功了,大巫祝颜面扫地,日后要再想装神弄鬼就难了!就算我失败了,你也没有什么损失。最多我赔上自己一条命!”阿拉耶识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满怀希冀看着秦皇。
“一个动不动就寻死觅活的人,她的命能值几个钱?”秦皇好笑地看着阿拉耶识认真的小脸蛋,有种想上去刮她鼻子的冲动。阿拉耶识的倔劲上来后,他反倒冷静下来。
老脸一红,就连阿拉耶识也觉得自己的命好像是不太值钱,前些日子自己因为没死成而大哭大闹怕是也传到秦皇耳朵里去了吧。“总之你到底干不干?”她绕过这个丢丑的话题,直接逼问秦皇。
“你天巫既然肯贴上小命,那我答应你就是。话说回来你到底有几成把握?”
“五成。”阿拉耶识在他面前挥舞五根手指,嬉笑道。
五成不就等于可能输可能赢嘛,这不是废话么。赢少苍刚刚舒缓的神色又沉下去,“一半一半?你还真是胡闹!”
眼看秦皇要反悔,急得阿拉耶识伸手挽住他的手臂连连摇晃,恳求道:“你就让我试一试嘛。求你啦!你赶快答应吧,我还有好多东西要准备呢,时间不等人呐。”
阿拉耶识放下身段开始撒娇,赢少苍再是作恼也硬不下心肠拒绝。“如果失败,你难道不怕,就不后悔?”
“绝不后悔!”阿拉耶识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们中国的佛祖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赢少苍听得连连点头,暗叹:罢了罢了,你既不后悔,我也不后悔。
事情敲定,阿拉耶识才松一口气,好心情地朝嬴少苍展颜欢笑,却见嬴少苍报以苦笑,立马发现自己居然很不成样子地吊着他的胳膊,貌似很亲热——阿拉耶识像丢烫手山芋把嬴少苍手臂放开,耳根发烧恨不得找个地洞钻:“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嬴少苍慢慢收回手臂,刚才忘了规矩的不止阿拉耶识一个,自己不是连“朕”也忘记说了么,心中升起奇异感觉,竟有一份久违的亲切。
这三天中,天巫府里因为山西余家少东家慈心的闯入而产生扰动,不管慈心走到哪里都有下人对他窃窃私语。据说这翩翩佳公子和主人是患难之交,二人同坐一辆囚车朝夕相处,公子还当着秦皇的面说主人是他心爱之人呢。下人们据此认定他就是未来府里的男主人,使女们受了阿拉耶识人人平等观念教导,毫不避忌慈心是一男子,三五成群来偷看他,对他指指点点,时而内部发出一阵哄笑散去,搅得慈心如坐针毡,日日盼着“大牛”能快些回来。多亏袭人对他照应甚是周到,每日来他房中拜会,宽慰于他,让他耐心等待天巫回府。
袭人辗转了解慈心和天巫结交经过,又暗自对慈心估量了一番,心下也有些认同下人们的看法,慈心公子无论人品相貌均是上上之选,和师尊倒也算般配。师尊和时下风气相反,重商轻仕,平素不喜和官家打交道,慈心公子家世代商贾正合师尊心意。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师尊这番出走竟成就一段佳话,好不美哉!想到此节,袭人对慈心更为上心,嘘寒问暖百般照应,早已看做是师公一样。慈心见袭人如此待他,胸中不免忐忑。他将这些天的情形据实以告,声明天巫一直扮作叫大牛的男子与他结交,天巫到底长什么样子他全然不知。这番实话实说把袭人乐得直拍手,说师尊一向单干,这次收了你做帮手,咱们天巫府越发壮大啦。
慈心怎么也笑不出来。大牛被秦皇留在巫殿已经三天,难道真如何瘸腿说的秦皇对天巫有情留宫中伴驾?尽管他连天巫的真实面目都不曾瞧过,内里却对囚车中朝夕相伴的大牛滋生一股情愫。你怎么是天巫呢,你明明是大牛。无论嗓音、相貌、甚至连你的身体我也拥在怀里抱过,就像你自己说的你是纯爷们儿,怎么会是女人?慈心这会儿依靠在花园凉亭上,闭目回忆大牛的音容笑貌,仿佛滑腻温软的手指触在他的头脸和脖颈,一阵心悸穿过胸膛,他呢喃自语:“大牛……你真是大牛就好了。”
@The1968 2984楼 2013-12-10 22:32:00
祈雨大法会我也会,哈哈哈。。。。。。。。
-----------------------------
你也会???你准备怎么求雨啊?
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喧哗,慈心睁开双眼见到修剪干枯枝叶的花工们呼啦往前院跑,口里喊着主人回府了!慈心浑身激灵从凉亭靠栏上跳起来也往前院跑,眼看天巫府中下人都陆续都朝前院中聚拢,心想:不知此间主人究竟如何,竟能引得阖府下人出去迎接。天巫开府不足二月,在外流浪的时间到有月余,想必下人们对这主子也堪堪当个客人罢。只是我这真正的客人又该如何自处?想到这里不由慢下脚步,隔着远处那下人围成的人墙,瞧见一乘小轿稳稳停在当中。
袭人上前掀起轿帘,一位轻罗素服蒙面女子迈出小轿,一干下人们纷纷施礼,女子广袖轻飏示意免礼,然后端端站在中央揭去脸上黑纱露出真容。她脸上挂一抹浅浅笑意和大家说话,貌极亲切和蔼,谈笑间顾盼自若。慈心只站在远处翘首间便觉浑身如遇雷击,目不能转:这便是传说中的天巫么,赋得《尊经记》,口占一绝《虞美人》,留画咏明月,只身破案杀贼的海外女巫?她看上去还是十五六岁豆蔻年华,然而举手投足娴雅洒脱,眸中蕴含仁慈慧光,神态气韵已不似凡人,何况姿容绝伦?大牛和她做一处无疑牛粪和鲜花。慈心当下失魂落魄,不意阿拉耶识早已在人群中寻他多时,含笑向他走来。
“慈心。”一个甜甜软糯的声音对着她说,“你不认识我了?”
阿拉耶识俏生生立在他面前,伸手右手去拉他的右手,“我们握个手好吗?这是我们中国人见面的礼节。”
当滑腻温软的触感再次袭来,慈心的心动了动,傻傻地问:“你……真的是大牛?”
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传递给他肯定的力量,“我当然是大牛,不过还有一个很拗口的名字——阿拉耶识。”
“那我该如何称呼?”
阿拉耶识很爽气地说:“你就叫我大牛好了,名字只是个符号,心里有这个人就行了。”
“我,我真不敢相信。”慈心脸露羞涩,低垂了眼皮,“我想找的天巫就在我身边,我却错将红妆当蛮郎。”
“你找到我之后又当如何?”阿拉耶识瞧他好玩,故意逗他。
慈心大感窘迫,咕哝道:“我尚未想好你就出走了。”
“可是想和我吟诗作对?又或者听我抚琴而歌?”
慈心点点头,羞色更甚。
阿拉耶识发出脆若银铃的笑声,“这些都不是问题,可是得等我有命从祈雨大法会回来!”
此话把慈心和袭人吓一跳,均不解地看着阿拉耶识等她进一步分说。阿拉耶识挥退下人,把二人领到主楼自己房中。合上房门后,她很郑重地对他们讲了自己请命祈雨一事。今早早朝上,阿拉耶识以客卿身份列席朝会。她以为秦国效命为由,自请在六月十五之前单做一场祈雨法会,既不用人牲也不用六畜祭祀,甚至连祭祀礼官都不用,搭个法坛就能祈雨。阿拉耶识的提议遭到安靖王、僖王等犬戎派系的强烈反对,认为是对犬戎历代祖宗崇信的萨满教的侮辱和挑衅,请秦皇把天巫私自逃脱藐视朝廷之行和侮辱萨满神明的挑衅一并治大不敬之罪,处以极刑。蒙灌等华夏遗老初时不知秦皇用意,但看阿拉耶识不慌不忙应对西烈王、张北王心中便有了底。在华夏族文官的附和下,阿拉耶识做出保证:明日拿出祈雨具体时间。若祈雨失败,情愿以死谢罪,做第一个被祭祀的人牲。
袭人和慈心相顾失色。
“大牛,你这次祸闯大了,天公下雨非人力可为,我自来不信祈雨之说。你这次竟赌上身家性命,让我如何保得了你?”慈心急得在屋内乱转,盘桓片刻便捉定阿拉耶识的手,“不行,你现在必须跟我走!让杨征带着护卫送你去大同。”
袭人早已呆若木鸡,听到慈心的逃跑法子连连点头。
阿拉耶识缓缓摇头,“你们当我犯傻是不是?完全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不会说,我说过的事情一定会做。也许在你们看来,死上几千人不算什么。在这样的乱世中,哪次打仗不是尸山血海收场?袭人,你险些被秦军当军粮吃掉,慈心,你到处周游所见场面也不少。可是对我这个来自海外和平国家的人来说,不要说活人祭祀,就连处死一个犯人也需要很谨慎。我的国家把生命看得无比尊贵而不管他是国王还是黎民百姓。就拿连环杀手李文吉来讲,他是个脑子有病的疯子,所以他杀人不是他本性凶恶想要杀人,而是疾病让他脑子不能做主。他那样的犯人在我们中国不会处以极刑,朝廷反而会请大夫来给他治病。”她的话让两个人听着十分稀奇,眼里流露出不可思议,也不知天巫所言真假。
@冰舞红菱 2990楼 2013-12-10 23:00:00
柏素云和嬴少仓到底会不会嚓出火花?
-----------------------------
你不是越来越讨厌嬴少苍么。。凡是读者们讨厌的人,一律不准和女主擦出火花
@冰舞红菱 2993楼 2013-12-10 23:09:00
那个远走温哥华的陈ceo在这里也该有个角色吧。
-----------------------------
聪明哦,因果要经过轮回来验证才算得真因果。看谁可以和女主相伴到未来。
“我知道你们现在肯定不相信我所说的,但我会用我的行动来证明给你们看。三千条人命啊!如果我不是天巫,没有那个能力,我也不会管,可是现在我还有一些希望就不能不管。”阿拉耶识吞了口水,继续道:“袭人、慈心,我把你们叫来就是想让你们及早离开天巫府这个是非之地。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祈到雨水,担心失败后会牵连到你们。袭人把府中的钱财全部分给下人,让他们自谋出路;至于你自己的出路,恐怕你已经找到了,我就不再为你操心。”
阿拉耶识说到此处转向慈心,“秦国内斗甚剧,慈心你既然答应秦皇支助秦国秋粮,恐怕那些犬戎人会丛中作梗,你要尽快离开秦国才是。”
“师尊,我们逃吧!”袭人看着比阿拉耶识年长成熟,此时却像个惶恐的孩子。“你能耐再大也斗不过天啊。”
“你说错了,我不是要和天斗,而是要顺应天。”阿拉耶识意味深长地指指头顶上方,微笑着说。
慈心毕竟是走南闯北的同济商号少东家,见识远非袭人可比,阿拉耶识话到此处他反而清醒下来,反过来宽慰阿拉耶识,“我既敢应承秦皇,自然心中有数,天巫无须多虑。当务之急是如何祈雨,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但说无妨。再有,若是祈雨失败,岂能任人宰割,须想个万全之策。”
这番话条理分明切中要点,显出说话人清晰的逻辑和理性,阿拉耶识不禁对慈心投来赞赏的目光,怪道说余家四公子虽是庶子却能以少东家名义执掌商号,其人才干果然突出。她于是对慈心报以感激的笑,悠悠然道:“袭人去做好我交待的事情即可。至于慈心你嘛,我还真有要劳烦你的事情。”慈心眼睛一亮,以为是什么大事,却见阿拉耶识取出一本叫《金刚经》的书,让他照着上面的画像描摹一个三尺宽,六尺长的绢画。“这是我中国佛教的教主释迦牟尼佛,打败萨满就全靠他保佑了!”阿拉耶识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