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决定写出这起事件时,到底应该以一个什么样的标题才能比较准确地表达我内心的一种感受,竟然成了一个难题。说起来,自从开办了危机管理公司,我这些年来经历了太多平常人一生都难得一见的奇闻怪事,我的运气还算不错,虽然办案过程时有危机四伏,甚至死里逃生,但多数调查案件最后还是能够得以完结,让花了不菲价钱的客户感到满意。这些案件在事后整理存档时,我总是可以用一个通俗易懂的辅助标题进行概括总结,以此来分类提示,譬如:‘狸猫换太子’保险诈骗案、‘黑吃黑’皖北打假案、‘死里逃生’黔地特卫案等。可是,在我一遍遍回顾这起事件时,总是不由地陷入一个仿佛没有尽头的漩涡中,努力从那里抽出思绪来,再一回味却愈加感觉匪夷所思,言语在这一刻真的苍白无力,现在我的眼前就是一片看不见底的“深蓝”。
《深蓝》
一、“海豹”死了
“海豹”是一个人的绰号,李建军是其本名,我很早就认识他。
其实,李建军的死对我而言,开始并没有让我有过于伤心和震惊的感觉,虽然我们很早就认识了,在读书的时候还曾在一个班级,但那时我和祁兵最玩得来,对天性有些孤僻木呐,长得又黑又壮的李建军,我们保持着一种不属于一个圈子的距离。后来,他和祁兵都分别参了军,祁兵去的是北方的一支武警部队,而李建军去了离家乡不太远的北海舰队,做了水兵。这小子能叫“海豹”对我来说丝毫不奇怪,海边长大的孩子多善水性,李建军别看他读书时学习一般,平时玩起来也只是闷头闷脑地自娱自乐,但他有个一般人比不了的特长,就是肺活量大于常人,在水下憋气的时间超长,极擅长水下潜游。每回学校组织去海上活动时,他总能让带队的老师犯上一回心脏病,害得大家在慌乱惊咋中准备报警打捞他尸首的时候,他就会从水下突然冒出头来,晃着脑袋傻笑着来证明他还活着。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特长,他去了部队不久,就被安置在核动力潜艇当了艇员。这可让当初谁都不看好他的老师和同学在感叹命运造化的同时,都毫不掩饰地流露出几分妒嫉。这完全可以理解,因为在当时,海军潜艇部队,尤其是连绝大多数海军官兵自己都感觉新奇神秘的核动力潜艇,能在那种潜艇上工作,这无论在兵种特殊性还是优越的待遇上,可是比飞行员都惹人瞩目的,这傻小子的命能有这么好,谁能不眼红呢?这就是当时“海豹”带给所有人最大的感受。
可是,正如老话所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海豹”在部队没呆上几年就离开潜艇,被安置在部队的一所疗养院长期疗养,据说是因为患上了职业病。期间,我和祁兵等一干同学想去看望过他,但部队却不让我们进疗养院,后来去了“海豹”家见了他父母,才知道“海豹”的一些病况。当时,据他的父亲讲,“海豹”的身体状况除了头发明显稀少外,其他方面并没有明显的变化,主要是人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时时烦躁不安,但问到原因什么的他却又什么也不说,部队的答复这是属于特种职业引发的亚健康态。我和祁兵当时猜测,李建军的状态可能是因为潜艇特殊的工作环境和压力,让“海豹”有些承受不住了,试想,就在那么个局限的空间里,一呆就是十天半月的,而且是在深海下面,若再赶上执行个什么特殊危险任务......这种压力对人的心理承受能力要求是极高的。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也许是艇上核原料发生了泄漏导致他的头发掉落,这是后来同学们七嘴八舌议论起来时,有人提出的猜测。反正,这事出了之后,这帮同学再没有人嫉妒“海豹”了。
再后来,听说身体一直不太好的“海豹”退役了,在家乡还开了个潜水用品商店。在我们这伙同学看来,无论如何,“海豹”好歹也算是做了自己喜欢的事,他曾经的那些快乐与痛苦也都成为了过去,同学之间的热门话题也渐渐地远离他了。但是,“海豹”突然死去,我和一伙同学在参加了他的葬礼后,“海豹”在部队患病的往事却再度引发了我们每个人的关注,而我个人更是由此卷入了一起极为特殊的案件调查中。
二、高价骨灰(1)
事情就从参加“海豹”葬礼说起吧。
那是2006年的7月,我在N市突然接到家乡同学的一个电话,得知“海豹”病重可能不久于人世,这个同学问我是否可以回来和大家一起看他最后一眼。这几年,我虽然在外地开着公司忙乎,但因为干的行业特殊——民间商业调查和特卫服务,反而倍受大家关注,尤其是做的几件事情搞得动静不小后,原先的这伙同学很多人对我敬而远之了,从后期的几次短暂接触,我知道了,他们以为我现在是玩黑道的新型黑社会分子,这种印象一旦形成就难以改变,而且也不是通过辩解可以澄清的,于是我也就不置可否,你们随便去想,爱谁谁去吧。所以,在接到这个来电时,我心里难过的成分并不很多,倒却有种难以名状地温暖。
回到D市后,我和这伙同学就在一个周六的早晨一起赶到医院去望“海豹”。这一眼看完后,大家都感觉难受甚至后悔,因为“海豹”已经完全脱像,根本找不到原来的模样了。 至今,我依然清晰地记得象把抽干了水份的干材堆躺在一张白床单上,若不是苍黄枯瘪的面颊上方有两只混沌微睁的眼珠,简直都不敢相信这堆‘物品’就是曾经黑壮有力的李建军!他已经没有了意识,生命的维持就靠一台呼吸器。
临走离开病房时,我问送我们出去的“海豹”父亲,“李叔,建军的身体不是见强了吗,自己都能作生意了,他现在这个样子,是怎么回事?”
“哎!”头发灰白的李叔长叹了口气,道:“强什么强啊。建军,他好的时候就那么点爱好,那个商店......其实是我和她妈在打理。”说完,李叔疲惫地摇了摇头。
“那建军这是得的什么病啊?”一个女同学向李叔问道。
“大夫说,是急性减压病导致骨坏死,职业病没法治。他这样,走就走吧,我看着都替他遭罪!这孩子......”李叔此时已是眼润无语。
如此情形,大家都不忍心再问下去了,于是匆匆离开医院。各自分走之际,大伙相互嗟叹不已,女同学眼圈都红了,都认为“海豹”这样死得太惨,男同学则在感叹命运的无常。我倒没有太多想法,这可能是这些年经历的事多了,人变得有些麻木,还有一点,就是“海豹”这个状态验证了当初我和祁兵的猜测。过后,依我的判断,“海豹”挺不了几天了,我计划着参加完他的葬礼后,就赶回N市。
2天后,我再次接到同学的电话,约好一起去了市殡仪馆,参加“海豹”的葬礼。葬礼这天,老天很给面子,竟下起了丝丝细雨。去得人不是很多很杂,这让我无意间注意到一个人物,这个一身袭黑色紧身套装,戴着深色墨镜,完全看不清面容的年轻女人显然也是来参加葬礼的,但她却没有象其他人一样走近死者家属给予慰问,而是围绕“海豹”的遗体绕走一圈后,就匆匆地离开葬礼现场。
虽然这个女人的举动有些异常另类,但当时并没有引起我的特别关注,“也许,她走错告别厅了。”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情,却让我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高价骨灰(2)
火,是物质相互转化的“使者”,通过它,“海豹”成了一盒灰白的骨灰。在我向“海豹”父母道别时,捧着骨灰盒的李叔突然对我说道:“赵总啊,你和建军是老同学,建军以前经常提到你,他一直都很佩服你的......”
“叔,您就叫我崇斌吧,您有什么事,尽管说。”看得出来,李叔有话要对我说。
“唉~崇斌,叔啊,有件事想请你帮帮忙......如果方便,你明天能到我家里来吗?”看着眼睛红肿、眼角布满皱纹的李叔,我无法拒绝,于是点头应承下来。
次日一早,我就来到李叔家,李叔早已等候着了。“李叔,您找我有什么事,请说吧。”我开门见山地问道。
“崇斌啊,我想把建军开的潜水用品店转让出去,我听说你现在自己开公司做生意,你看......你是否愿意接手?”李叔有些犹豫地问道。
没想到原来是这事,我并没有思想准备,于是说道:“李叔,这个专卖店过去一直是您和阿姨在打理,如果生意还说得过去的话,我的建议是不要急着转让。如果你们需要钱急用,我这包里现在就有2万,您看够不够?如果不够,我再想办法搞一些。”
“崇斌,谢谢你,我们不是需要钱。当初这个用品店是我们用建军部队给的抚恤金和生活补助金开办的,建军身体不好,但他喜欢这些潜水用品,开店完全是为建军开的,现在他人一走,我们也没有心情再做下去了。”
“是这样......可是,我是在外地开的公司,人平时也不在这边。叔,您看这样如何,我帮你打个广告招徕买主,这样您可以比较下条件,从中选择一个出价高的买主转让出去,转让协议我可以马上起草。”
“这样......也好。”李叔点点头。
因为以前做过律师,起草这样一份协议对我而言并不难,与拿着帐本的李叔一起核定好店里的物品和转让价格后,很快就形成了正式文本。临走之际,我起身环看了一眼房间的摆设,突然感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于是问道:“李叔,建军的房间我可以看一下吗?”
“哦,要看一看啊,那这边来。”李叔转身带我来到里屋的一扇门前,他推开门,道:“这就是建军睡觉的屋子。”
“李叔,建军有女朋友吗?”我看了一眼后又问道。
“没有,一直都没有处过女朋友。”李叔摇着头道。
“哦......”我嘴上应了声,心里却有些疑惑,因为我知道“海豹”在颜色方面是和我有着同样的喜好,就是“深蓝”——大海的颜色。而眼前这整个房屋,包括“海豹”自己的卧室,装修的色调竟然是偏女性化的淡浅米黄暖色调,还有,就是整个屋子里面,我没有看见一点曾经有个海军潜艇兵生活过的气息。若是其他海军官兵的家,一进门总能看见一些船模、子弹和炮弹壳制作的工艺品什么的,最起码也会有很多出海在外看不出遭罪反倒是意气风发的生活照,可“海豹”的家里,这些东西一样也没有。
“李叔,建军是不是得病之后,再也没有上海下过水?”
“别说下水了,就是听到有人说起大海,他都会犯病!这病是越治越厉害了!”李叔有些激动地说道。
“这么严重?那他发病是什么状态?”我开始好奇了。
“唉~太遭罪了,他一发病就浑身痉挛发冷,眼睛直勾勾地瞪得溜圆,跟见了鬼似的。”
“海豹”犯病竟然是这种样子,这出乎了我的意料,于是我随口问道:“那他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
“这孩子!谁知道他到底是看见什么还是怎么的了,什么都不说,谁问也问不出个由头来。问部队领导,就说是职业病带来的后遗症,大夫也这么说。”李叔无奈地回道。
看李叔这个样子,我只能安慰几句。离开李叔家后,我就直奔当地一家报社广告部把专卖店转让的信息发布出去了。结果,在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李叔给我来了电话,告诉我一个惊异的消息,有人愿意收购这个专卖店,报价是我们当初核定价格的10倍,但附带的一个条件竟然是:一同买下“海豹”的骨灰!
火,是物质相互转化的“使者”,通过它,“海豹”成了一盒灰白的骨灰。在我向“海豹”父母道别时,捧着骨灰盒的李叔突然对我说道:“赵总啊,你和建军是老同学,建军以前经常提到你,他一直都很佩服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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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总修改为:张总
三、神秘买家
“简直太荒唐了!这人是不是拿我们老俩口寻乐,不占亲不带故的买那骨灰是干啥啊?!”
这是李叔的第一反应。我听着也先是一愣,但马上从李叔的满腹牢骚中感觉到:“海豹”的死不会是“职业病”造成的这么简单,这背后极可能隐藏着什么蹊跷事。我能产生这种感觉的理由有二:首先,买方怎么会知道这个专卖店的主人已死亡并刚刚火化?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掌握这个情况,说明买方一直在关注着“海豹”;其次,花这么大的价钱来交易的真实目的何在?应该不是在这种专卖店和店里的物品上,因为那些东西都不是什么“蝎子粑粑独一份”的稀罕物,唯有“海豹”的骨灰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那么,这“海豹”的骨灰有什么特殊之处吗......难道说,“海豹”是被人有意谋害致死的?有人想通过买走骨灰来毁灭证据或是要掩盖什么阴谋?!
这应该算是种“职业病”,但凡遇见反常的事我的思路总是习惯拐向阴暗的一面,于是我打断李叔的讲话,回问道:“李叔,和你通话的人是男是女?”
“男的。”
“听声音估计有多大岁数?”
“嗯......挺成熟的,但声音不太老,大概30来岁左右吧。”
“李叔,我感觉他未必是在开玩笑,但不管怎样,我想见见这个人,您有他的联系方式吧?”
“有。”
“那您和他约好时间地点见面谈,你提前通知我,我来帮您把关。”
“那......好吧,不过,骨灰我是不会卖的。”
“李叔,我赞同你的做法,多少钱我们也不卖骨灰!”
与李叔一通完电话,我就开始仔细回顾那盒骨灰,还有刚出焚化炉时仍带着“人”型的骨灰架的形象......印象中,骨灰颜色是正常的灰白色。如果“海豹”是因中毒或核辐射而死亡的,那火化前去检验应该还可以查出体内的药物残留或辐射病变的证据,但经过上千度高温彻底焚烧后,这骨灰是否可以通过化验找到上述证据我心里并没有底,而且,目前我也不便将自己心底的这些想法告知李叔,担心他知道后加剧老年丧子之痛。所以,我决定先与买方接触一下,看情况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就这样,不知不觉中,我已将此事当作新的调查案件对待了。